乡愁

厚圃

近年来，家乡樟林的古港遗址被列为广东省文物保护单位，其文物和历史风貌得到一定的保护和复原，附近的秦牧故居也随之开放给游人参观。秦牧先生是我的家乡人，其故居离我家步行不过十分钟。

秦牧先生生于香港，后随父母到了新加坡，后来又回到家乡樟林，在这里度过了五年的光阴。新中国成立后，秦牧先生长住广州，我祖母林玉辉每次从香港回乡，常会在秦牧先生的姐姐林玉娥女士那儿住上一阵子，她们是亲戚。我父亲到广州接我祖母，有好几次碰见秦牧先生，听我祖母“阿书阿书”地喊着他的乳名，也用家乡话跟他闲聊几句，过后就没再联系了。

秦牧先生的作品我读得不多，念初中时，父亲要我好好读读《艺海拾贝》，说作者知识渊博，引古喻今，涉笔成趣，对提高作文水平很有好处。我后来又从报刊上读了他的个别篇什，包括他专门为樟林而写的《故乡的红头船》等。秦牧先生虽然待在樟林的时间不长，但对这里的风情事物却熟稔于心，且颇为怀恋，这从他的作品中可以看出来。据说他的寓所会客厅，常年挂着澄海籍著名国画家蔡仰颜的一幅《林檎图》，林檎是樟林有名的特产，秦牧先生每天看一看，或许能一解乡愁。

樟林是侨乡，也是乡愁弥漫的地方。我父亲从我一出生好像就料到，哪一天我会离开家乡，故此翻遍字典，只为了给我取一个带有“宀”的名字，他不喊它宝盖头，而是喊它“家字壳”。我以为他弄错了，查了一下，“宀”最早见于商代甲骨文，“其古字形像房屋的侧视形，本义即房屋，引申为覆盖。”我于是明白了父亲的用心，他希望我这个长子今后能留在他们身边，起码不要离家太远。可是报考大学时，他又一反常态，鼓励我尽可能走远点，因为只有这样，才能更多地了解外面的世界，开阔眼界。可怜天下父母心啊！

其实啊，有人的地方，几乎都有乡愁。只不过不同的时间节点、不同的对象，表现出来的方式和感受也大不一样。比如节庆日，中国人历来重视过节团圆。比如亲人在国外，离家越远思念越深。我女儿每次出国，总要带两只大箱，其中一只满满地装着各种好吃的，也包括她小时候爱吃的零食。去年底，我太太跟她在欧洲会合，带得最多的不是自己的衣物，而是给她的食物，来自祖国故乡的美食，慰藉的可不仅仅是味蕾，肠胃妥帖了，家也就近了。

乡愁自古就有，《诗经》里有，《楚辞》里也有，写得最早又好的莫过于《九章·哀郢》中的名句：“鸟飞反故乡兮，狐死必首丘”。禽兽尚能如此，何况人乎？屈原的可贵在于以此为喻，将故土难离的依恋升华至家国情怀，情感深挚，具有很强的感召力。窃以为，能够让人断肠的诗词可以不像“千岁鹤归犹有恨，一年人住岂无情”这样利用典故的运用和意义的引申，也可以不像“感时花溅泪，恨别鸟惊心”这样采用拟人和夸张的修辞手法，而是如“逢人渐觉乡音异，却恨莺声似故山”一般，诚实地呈现人语、莺声的异同，不作雕饰，朴实无华，反而更能穿透内心直抵人性，感人至深。

对于如何缓解乡愁，我曾试图通过小说创作来寻求答案。在文本中，我将这种看不见、摸不着的东西具象为一种灰色、让人近乎窒息的浓雾，它如疫病般能够传染，如果任其无所限制地蔓延恶化，整个港埠整个平原的人们将被怀旧的情绪所裹挟，“会因丧失活力而回到最原始最无助的洪荒状态，被难以逆转的旧时光所湮灭”，而医治这种思乡症的最有效的药物，就是爱与欢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