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夜读钞｜杜甫爱嫁伍子胥

神与神的关系就是人与人的关系，神庙都是由人来管理的，每个神灵背后都有一个信众群体，而“神婚”则是信众与信众之间的结盟。在民间，乡人没文化，因音而转，以讹传讹，“周太祖”成了“同大姐”，“伍子胥”成了“五髭须”， “诗圣”杜甫在肃宗朝曾任为检校工部员外郎、左拾遗，文人崇拜他，为尊者讳，称其为“杜工部”或“杜拾遗”。到了民间，“杜拾遗”却成了“杜十姨”，甚至以一变五、以一变十，“五个女婿”“十个姨”，不仅名字性别变了，甚至还给他们配起了神婚，闹出来不少笑话来。

一、杜康夫人“同大姐”

《说文》载：“古者少康初做箕帚，秫酒。少康，杜康也。”后世传杜康为我国最早造酒者之一，尤以曹操《短歌行》中名句“何以解忧，唯有杜康”问世后，杜康的名气就越发大了。

据《皆大欢喜》载，旧时汴京有杜康庙，年久失修，日渐圮坏，造酒家集资重建，使之焕然一新。正拟演戏致祭时，忽于土中又掘出一碑，上书“周太祖”三字，字迹模糊，众想系杜康夫人，于是塑像与杜康并坐，书曰“同大姐之神位”。

祥符县令到此拈香祭拜时，拭碑细观，乃知其误，说：“分明是周太祖之碑，为何做同大姐？”立命毁像。周太祖指五代周王朝的建立者郭威，乾佑四年（951）后汉称帝，建都汴，国号周，史称后周。

当晚，祥符县令梦周太祖谢以诗云：

我本前朝周太祖，怎与杜康为夫妇。

若非明公亲识破，嫁得酒鬼一世苦。

诗写得有趣，故事也有趣，读之令人发笑。

二、“五髭须”配“杜十姨”

唐宋间伍子胥庙遍布乡村，祭祀日久，乡间百姓颇有忘其本源，而以为土地神之类者。口耳相传，遂讹伍子胥为五髭须，所以神像必五分其须。更可绝倒者，乡间又多有杜拾遗祠 ，至宋代已有莫详杜拾遗为谁者，于是又讹为杜十姨。五髭须既与杜十姨相邻，民间素有为土地等神择配之风，于是以杜配伍，合为一庙。

《古今图书集成·神异典》 卷四八引《唐国史补》:一乡一里，必有祠庙焉。为人祸福，其弊甚矣。有为伍贠庙之神象者，五分其髯，谓之五髭须神。如此皆吉，有灵者多矣。同卷引《谈撰》：浙西吴风村有伍子胥庙，村俗讹舛，相传为五撮须，因塑其像，即须分五处。旁又有拾遗杜祠，岁久像貌漫毁，讹传为杜十姨。一日秋成，乡老相与媒，以杜十姨嫁五撮须。又引《陕西通志》：西安府白水县拾遗庙因兵毁，乡人建祠，塑十妇像，呼为十姨，至金令陈炳掘得诗碑，乃杜甫庙也。遂毁像祀甫。今庙废。卷五四引《蓼花洲闲录》: 温州有土地杜十姨，无夫，五髭须相公无妇。州人迎杜十姨以配五髭须，合为一庙。杜十姨为谁? 杜拾遗也。五髭须为谁? 伍子胥也。若少陵有灵，岂不对子胥笑曰：“尔尚有相公之称，我乃为十姨，何雌我邪?”

拾遗讹为十姨，尚不止杜甫。《古今图书集成·神异典》 卷四八另引《蒙斋笔谈》：余闻蜀人言陈子昂，阆州人祠子昂。有陈拾遗庙，语讹为十姨。不知何时，遂更庙貌为妇人，妆饰甚严，有祷亦或验。利之所在，苟仅得豚肩卮酒，子昂且屈为妇人，勉应之不辞。蜀人祠陈子昂，变讹为十姨，且 “更庙貌为妇人，妆饰甚严，有祷亦或验”。奉子昂为妇人而祈祷或验，子昂如真有灵，不知当作何想?中国民间俗信之荒唐无稽，于此可见一斑。

杜十姨可以是排名第十的女神，也可以是十个不同的女神，就看信众的需求和女神的分工。顾颉刚先生说他曾见过一座保存完整的杜十姨庙，庙里的十位神姨各司其职，有司婚姻的、接生的、保育的、病痛的……反正人们不能让神闲着。难怪诗人聂绀弩作《十姨爱嫁伍髭须》

十姨爱嫁伍髭须，千古荒唐万卷书。

庭户机声罗汉豆，海天月色美人鱼。

敲诗白日从君永，止酒桃花笑我迂。

一石未含精卫老，此生误尽闭门车。

不过话说回来，在民众的信仰世界里，“杜拾遗”远没有“杜十姨”来得灵验，因为对于乡人而言，保安育儿才是实实在在的诉求。

三、伍子胥与杜拾遗离婚判

不仅“十姨爱嫁伍髭须”，而且因为是十女五男（“十姨五婿”），不成比例不好婚配，面对这种现象，对于虔诚者来说，是可忍孰不可忍，甚至还闹出打官司判离婚的闹剧来。

苏（州）城有伍子胥庙，庙旁有杜拾遗祠，不知何时，乡人误“拾遗”为“十姨”，谓如苏小妹之类，因塑女像。复谓伍“子胥”为“子婿”，因有“杜十姨嫁伍子婿”之谬说。相沿成习，牢不可破。又复为“十姨伍婿（五个女婿）”之说，纷然聚讼，求判于醉六居士。醉六因为之判曰：

查伍相兴师覆楚，虽报父仇，毁墓鞭尸，究伤臣道。乃当时负气，既开革命之光；而没世联斓，复启自由之渐。鸱夷一舸，早经沉没于江皋，鸾镜重圆，复证因缘于陆地。拒谏之君王无道，同归之姊妹有情。为亡国之大夫，死非其罪；作好逑之君子，喜也可知。惟杜拾遗才有谪仙，名高诗史，虽弄月吟之句，有忠君爱国之忱。生不逢时，死当其所。乃青袍幕府，井梧兴作客之悲，而红袖佳人，上木受变形之辱。伍则因祸而得福。杜则易变而为钗。天道茫茫，人情愦愦。苏台绮梦，竟忘女祸于西施；蜀道铃声，又蹈色荒于南内。城门抉目，饭颗同牢，事既反常，语尤骇俗。睽违千载，如何黾勉以同心；文武两途。难免差池而反目。不信银涛白马，专因迎娶催妆；谁知雾鬓云鬟，竟是现身说法。未免衣裳颠倒，扑朔迷离。伍相仕吴，宜受瓣香于吴郡；杜公入蜀，应邀祀于蜀都。一去一留，各归各地，从此葛藤斩尽，永断情根，免教木偶妖凭，反招殃及。

查醉六居士有二，一为明人姚绶，二为近人于渐逵，究竟为何人所作，暂时还未查到出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