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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宋传奇》程国赋校注 (卷五)原文及译文

 广陵子图书馆藏 2024-05-15 发布于上海

《唐宋传奇》程国赋校注 (卷五)原文及译文

【冥音录】唐 朱庆余撰    

朱庆余,唐书作朱庆、名可久,以字行,又字庆绪,生卒年不详,越州(今浙江绍兴)人,宝历二年(826)进士及第,官秘书省校书郎,诗学张籍,近体尤工,清丽浅切,而巧思动人。有《朱庆余诗集》。

【冥音录】【原文】
    庐江尉李侃者,陇西人,家于洛之河南。太和初,卒于官。有外妇崔氏,本广陵倡家,生二女,既孤且幼,孀母抚之以道,近于成人,因寓家庐江。侃既死,虽侃之宗亲居显要者,绝不相闻。庐江之人,咸哀其孤藐而能自强。
    崔氏性酷嗜音,虽贫苦求活。常以弦歌自娱。有女弟菃奴,风容不下,善鼓筝,为古今绝妙,知名时,每教其艺,小有所未至,其母辄加鞭棰,终莫究其妙。每心念其姨曰:"我姨之甥也,今乃死生殊途,恩爱久绝。姨之生乃聪明,死何蔑然,而不能以力佑助,使我心开目明,粗及流辈哉?"每至节朔,辄举觞酹地,哀咽流涕,如此者八岁。母亦("亦"原作"玄",据明据本改)哀而悯焉。
    开成五年,四月三日,因夜寐,惊起号泣,谓其母曰:"向者梦姨执手泣曰:'我自辞人世,在阴司簿属教坊,授曲于博士李元凭。元凭屡荐我于宪宗皇帝,帝召居宫一年。以我更直穆宗皇帝宫中,以筝导诸妃,出入一年。上帝诛郑注,天下大酺。唐氏诸帝宫中互选妓乐,以进神尧、太宗二宫,我复得侍宪宗。每一月之中,五日一直长秋殿,余日得肆游观,但不得出宫禁耳。汝之情恳,我乃知也,但无由得来。近日襄阳公主以我为女,思念颇至,得出入主第。私许我归,成汝之愿,汝早图之。阴中法严,帝或闻之,当获大谴,亦上累于主。'"复与其母相持而泣。
    翼日,乃洒扫一室,列虚筵,设酒果,仿佛如有所见。因执筝就坐,闭目弹之,随指有得。初授人间之曲,十日不得一曲,此一日获十曲。曲之名品,殆非生人之意。声调哀怨,幽幽然鸮啼鬼啸,闻之者莫不嘘唏。曲有《迎君乐》(正商调,二十八叠)、《槲林叹》(分丝调,四十四叠)、《秦王赏金歌》(小石调,二十八叠)、《广陵散》(正商调,二十八叠)、《行路难》(正商调,二十八叠)、《上江虹》(正商调,二十八叠)、《晋城仙》(小石调,二十八叠)、《丝竹赏金歌》(小玉调,二十八叠)、《红窗影》(双柱调,四十叠)。
    十曲毕,惨然谓女曰:"此皆宫闱中新翻曲,帝尤所爱重。《槲林叹》《红窗影》等,每宴饮,即飞球舞盏,为佐酒长夜之欢。穆宗敕修文舍人元稹撰其词数十首,甚美,宴酣,令宫人递歌之。帝亲执玉如意,击节而和之。帝秘其调极切,恐为诸国所得,故不敢泄。岁摄提,地府当有大变,得以流传人世。幽明路异,人鬼道殊,今者人事相接,亦万代一时,非偶然也。会以吾之十曲,献阳地天子,不可使无闻于明代。"
    于是县白州,州白府,刺史崔璹亲召试之,则丝桐之音,枪鏦可听,其差琴调不类秦声。乃以众乐合之,则宫商调殊不同矣。母令小女再拜,求传十曲,亦备得之,至暮诀去。数日复来曰:"闻扬州连帅欲取汝,恐有谬误,汝可一一弹之。"又留一曲曰《思归乐》。无何,州府果令送至扬州,一无差错。廉使故相李德裕议表其事,女寻卒。

【冥音录】【译文】
    庐江府尉李侃是陇西人,家在洛水之南。太和初年,死于任上。李侃有个情妇姓崔,本是广陵的歌妓,生了两个女儿。现在两个女儿既失去了父亲,又很幼小,寡母用正确的思想方法抚养她们,已快长成人,便安家在庐江。李侃死后,即使是官在显要的李侃的本家,也决不跟她来往。庐江的人都同情她抚养孤女尚能自强。
    崔寡妇平生爱音乐,虽然贫苦勉强生活,却常自拉自唱进行娱乐。崔有个妹妹菃奴,风度容貌都不错。擅长弹筝,是古今无双的,在当时就很出名。十七岁时,还没有出嫁就死了,很多人都为她伤感。崔寡妇的两个女儿幼年时就学习过她的技艺。长女嫁给了镇上的丁玄夫。这个女儿天资不很聪明,幼年时,每当教她技艺时,稍有学得不到家的地方,她的母亲就用鞭子打,但始终没掌握技艺的巧妙。这个女儿常心中想念她的姨,说:"我是姨的外甥女,现在一生一死,走上了不同的路,深切的恩情爱心早已中断。姨活着时很聪明,为什么死后什么反应也没有。能不能用特别的力量来帮助我使我思想开窍、眼睛明亮,能赶上同辈的人呢?"每到节日和每月初一都举起酒杯以酒浇地祭奠,悲伤的呜咽,流着眼泪。这样情况持续了八年。她的母亲也很伤心并且很同情她。
    唐文宗开成五年,四月三日,长女在夜晚睡觉时,突然惊醒大声哭起来,对她的母亲说:"刚才我梦见我姨拉着我的手哭着说:'我自从离开人世,在阴间户籍上属音乐部门,教博士李元凭曲子。元凭屡次向宪宗皇帝推荐我,于是皇帝召我进宫住了一年,让我在穆宗皇帝宫中轮流值班,用筝指导各位妃子。天帝杀了郑注,天下大规模聚餐庆贺。唐朝各个皇帝的宫中互选歌舞艺伎,把他们进献到高祖和太宗二宫中,我因此又能够侍候宪宗了。每月当中,五天到长秋殿值班一次,其余日子可以随便游玩参观,只是不能出宫禁罢了。你的恳切的心情,我知道了,只是无理由来此。近日襄阳公主把我收为女儿,常很想念我,我便可以进出公主的住宅了。公主私下允许我回来,满足你的心愿。你要早下手准备,因为阴间法律很严,皇帝偶或听到了这事,会犯大罪的,也会连累公主。'"说完又抱着她的母亲哭起来。
    第二天,就收拾了一间屋子,打扫干净,又洒了些水,安排了空的坐位,摆上了酒和果品。依稀看到了什么,长女就拿着筝坐到坐位上,闭着眼睛弹起来,随弹随有体会。当初教给人间的曲子,十天也学不会一曲,今天一天就学了十支曲子。曲子的名称种类,几乎不是活人想得出来的。声调哀怨深邃幽远像猫头鹰哭又像鬼长啸,听到的人没有不呜咽的。曲有《迎君乐》、《槲林叹》、《秦王赏金歌》、《广陵散》、《行路难》、《上江虹》、《晋城仙》、《丝竹赏金歌》、《红窗影》。
    十支曲学完了,姨很凄惨的对长女说:"这都是宫中新谱出的曲子,皇帝尤其喜爱重视。《槲林叹》《红窗影》等曲,每当宴会时,就飞球舞盘,把它作为助酒的乐曲,进行通宵达旦的娱乐。穆宗下令让修文舍人元稹作了数十首歌词,用以配曲,都很美。当宴会达到高潮时,就叫宫人轮流歌唱。皇帝亲手拿着玉如意,敲着节拍进行配合。皇帝对这些曲调保密极严,唯恐被各国学去,所以我不敢泄露。到寅年,地府会有大的变动,这些曲子就会流传于人世间。阴间阳间路不同,人和鬼各有各的一套。现在我跟人间进行了联系,也是万代难逢的事,这也不是偶然的。应当把我这十支曲子,献给阳间的天子,不可让它在圣明的时代埋没。"
    于是县报告了州,州报告了府,府的刺史崔璹亲自召来长女试奏。就发现琴声枪鏦好听,那奇异的琴调不像秦地的音乐。于是用各种乐器跟它配合,却发现宫商调很不相同。母令小女给姨拜了两拜,请求也教给她这十支曲。小女也全部学会了。到了黄昏的时候诀别而去。过了几天又来了,说:"听说扬州的连帅要让你去,恐怕有弹错的地方,你可以一一的再弹一遍。"又留下一曲叫《恩归乐》。不久,州府果然叫人送女到扬州,弹奏后,毫无差错。廉使即原来的宰相李德裕商量表彰这件事,可是不久长女就死了。

【冥音录(完)】

【东阳夜怪录】唐 王洙撰

    《东阳夜怪录》,唐代传奇小说。原载于《太平广记》卷四百九十。作者已不可考,又一说为王洙,可能是唐元和十三(818)年写就的。在中国文学史、小说史及传奇小说研究中很少被提及,但却是一篇艺术技巧高超的作品。

    作品以“谐词隐言”暗示橐驼、乌驴、老鸡、驳猫、二刺猬、牛、犬等动物,全文充满讥讽与诙谐,读之饶富兴味。
    《东阳夜怪录》开篇云元和进士王洙,遇秀才成自虚于荥阳逆旅,成自虚向其讲述所见之异。自言:于渭南县夜行,迷道,投宿于东阳驿南佛舍,遇老病僧智高,呼为高公,俗姓安氏,生在碛西;前河阴转运巡官、试左骁卫胄曹参军卢倚马,呼为曹长;桃林客、副轻车将军朱中正,呼为朱八、朱八丈;又有敬去文、奚锐金,四人相与谈诵诗文。后又有苗介立呼为苗十者、胃藏瓠、藏立兄弟相继而来,加入谈咏。在精怪们的谈咏中,将姓名、外形、职衔及生世经历用拆字、谐音、典故、双关等方法设为隐语,呈露岀来。老僧智高,俗姓安氏,安谐音鞍,驼峰俗称肉鞍;高指其身高;生在碛西,指其岀西域沙漠,故高公乃一橐驼。卢倚马者,卢马合即为驴字,此乃拆字;前河阴转运巡官即指为河阴官府运粮之事;曹长、胄曹参军,即暗指槽;着阜裘、背及肋有搭白补处,暗指其毛乌而背、肋有白斑,故卢倚马乃官府运粮之驴。朱八,牛、八合为朱字,朱中正,暗指朱字之中为牛字;桃林客用《尚书·武成》“放牛于桃林之野”典;副车将军言其驾车之用,故朱八乃一拉车之牛。敬去文者,敬字去文为茍,谐音狗字,故敬去文乃一狗。奚锐金,奚字取鸡字之彷,锐金言金距之锐,李白有诗“君不能狸膏金距学斗鸡”,故奚锐金乃一公鸡。苗介立,介立言蹲立之状;呼为苗十,注云“以五五之数,故第十”,五五,谐音猫之鸣叫之声,故苗介立乃一猫。胃藏瓠、藏立兄弟,胃谐音猬,藏瓠、藏立,指其藏于破瓠、破笠中之事,故胃藏瓠、藏立兄弟乃藏于破瓠、破笠中的一对刺猬。不仅名字隐喻精怪们之本相,在他们各自所咏之诗中,也多借诗意暗示。如高公所吟之一云:“为有阎浮珍重因,远离西域赴咸秦。自从无力休行道,且作头陀不系身。”即暗指来自西域沙漠,因老迈无力而止于此。因此,这些精怪所赋之诗,实可直视为诗迷。
【东阳夜怪录】【原文】

    前进士王洙字学源,其先琅琊人,元和十三年春擢第。尝居邹鲁间名山习业。洙自云,前四年时,因随籍入贡,暮次荥阳逆旅。值彭城客秀才成自虚者,以家事不得就举,言旋故里,遇洙,因话辛勤往复之意。自虚字致本,语及人间目睹之异。是岁,自虚十有一月八日东还(乃元和八年也),翼日,到渭南县,方属阴曀,不知时之早晚。县宰黎谓留饮数巡,自虚恃所乘壮,乃命僮仆辎重,悉令先于赤水店俟宿,聊踟蹰焉。东出县郭门,则阴风刮地,飞雪雾天。行未数里,迨将昏黑。自虚僮仆,既悉令前去,道上又行人已绝,无可问程,至是不知所届矣。路出东阳驿南,寻赤水谷口道,去驿不三四里,有下坞,林月依微,略辨佛庙。自虚启扉,投身突入,雪势愈甚。
    自虚窃意佛宇之居,有住僧,将求委焉,则策马入。其后才认北横数间空屋,寂无灯烛。久之倾听,微似有人喘息声,遂系马于西面柱,连问“院主和尚,今夜慈悲相救。”徐闻人应:“小病僧智高在此。适僮仆已出使村中教化,无従以致火烛。雪若是,复当深夜,客何为者?自何而来?四绝亲邻,何以取济?今夕脱不恶其病秽,且此相就,则免暴露。兼撤所藉刍槁分用,委质可矣。”自虚他计既穷,闻此内亦颇喜。乃问“高公生缘何乡?何故栖此?又俗姓云何?既接恩容,当还审其出处。”曰:“贫道俗姓安,(以本身肉鞍之故也。)生在碛西。本因舍力,随缘来诣中国。到此未几,房院踈芜,秀才卒降,无以供待,不垂见怪为幸。”自虚如此问答,颇忘前倦。乃谓高公曰:“方知探宝化城,如来非妄立喻,今高公是我导师矣。高公本宗,固有如是降伏其心之教。”俄则沓沓然若数人联步而至者,遂闻云:“极好雪,师丈在否?”高公未应间,闻一人云:“曹长先行。”或曰:“朱八丈合先行。”又闻人曰:“路甚宽,曹长不合苦让,偕行可也。”自虚窃谓人多,私心益壮。
    有顷,即似悉造座隅矣。内谓一人曰:“师丈此有宿客乎?”高公对曰:“适有客来诣宿耳。”自虚昏昏然,莫审其形质,唯最前一人,俯檐映雪,仿佛若见着皂裘者,背及肋有搭白补处。其人先发问自虚云:“客何故瑀瑀(丘圭反)然犯雪,昏夜至此?”自虚则具以实告。其人因请自虚姓名,对曰:“进士成自虚。”自虚亦従而语曰:“暗中不可悉揖清扬,他日无以为子孙之旧,请各称其官及名氏。”便闻一人云:“前河阴转运巡官,试左骁卫胄曹参军卢倚马。”次一人云:“桃林客,副轻车将军朱中正。”次一人曰:“去文姓敬。”次一人曰:“锐金姓奚。”此时则似周坐矣。初因成公应举,倚马旁及论文。倚马曰:“某儿童时,即闻人咏师丈聚雪为山诗,今犹记得。今夜景象,宛在目中,师丈有之乎?”高公曰:“其词谓何?试言之。”倚马曰:“所记云,谁家扫雪满庭前,万壑千峰在一拳。吾心不觉侵衣冷,曾向此中居几年。”自虚茫然如失,口呿眸贻,尤所不测。
    高公乃曰:“雪山是吾家山,往年偶见小儿聚雪,屹有峰峦山状,西望故国怅然,因作是诗。曹长大聪明,如何记得,贫道旧时恶句。不因曹长诚念在口,实亦遗忘。”倚马曰:“师丈骋逸步于遐荒,脱尘机于维系,巍巍道德,可谓首出侪流。如小子之徒,望尘奔走,曷敢窥其高远哉?倚马今春以公事到城,受性顽钝。阙下桂玉,煎迫不堪。旦夕羁旅,虽勤劳夙夜,料入况微,负荷非轻,常惧刑责。近蒙本院转一虚衔(谓空驱作替驴),意在苦求脱免。昨晚出长乐城下宿,自悲尘中劳役,慨然有山鹿野麋之志。因寄同侣,成两篇恶诗,对诸作者,辄欲口占,去放未敢。”自虚曰:“今夕何夕,得闻佳句。”倚马又谦曰:“不揆荒浅,况师丈文宗在此,敢呈丑拙邪?”自虚苦请曰:“愿闻,愿闻。”
     倚马因朗吟其诗曰:“长安城东洛阳道,车轮不息尘浩浩。争利贪前竞着鞭,相逢尽是尘中小(其一)。日晚长川不计程,离群独步不能鸣。赖有青青河畔草,春来犹得慰羁情。”合座咸曰:“大高作。”倚马谦曰:“拙恶,拙恶。”中正谓高公曰:“比闻朔漠之士,吟讽师丈佳句绝多,今此是颖川,况侧聆卢曹长所念,开洗昏鄙,意爽神清。新制的多,满座渴咏,岂不能见示三两首,以沃群瞩?”高公请俟他日。中正又曰:“眷彼名公悉至,何惜兔园。雅论高谈,抑一时之盛事。今去市肆若远,夜艾兴余,杯觞固不可求,炮炙无由而致,宾主礼阙,惭恧空多。吾辈方以观心朵颐(谓龁草之性,与师丈同),而诸公通宵无以充腹,赧然何补?”高公曰:“吾闻嘉话可以忘乎饥渴,秪如八郎,力济生人,动循轨辙,攻城犒士,为己所长。但以十二因缘,皆従觞起;茫茫苦海,烦恼随生。何地而可见菩提?何门而得离火宅(亦用事讥之)?”
    中正对曰:“以愚所谓,覆辙相寻,轮回恶道;先后报应,事甚分明。引领修行,义归于此。”高公大笑,乃曰:“释氏尚其清净,道成则为正觉,觉则佛也。如八郎向来之谈,深得之矣。”倚马大笑。自虚又曰:“适来朱将军再三有请和尚新制,在小生下情,实愿观宝。和尚岂以自虚远客,非我法中而见鄙之乎?且和尚器识非凡,岸谷深峻,必当格韵才思,贯绝一时;妍妙清新,摆落俗态。岂终秘咳唾之余思,不吟一两篇,以开耳目乎?”高公曰:“深荷秀才苦请,事则难于固违,况小僧残疾衰羸,习读久废,章句之道,本非所长,却是朱八无端挑抉吾短。然于病中偶有两篇自述,匠石能听之乎?”曰:“愿闻。”其诗曰:“拥褐藏名无定踪,流沙千里度衰容。传得南宗心地后,此身应便小双峰。为有阎浮珍重因,远离西国赴咸秦。自従无力休行道,且作头陀不系身。”又闻满座称好声。移时不定,去文忽于座内云:“昔王子猷访戴安道于山阴,雪夜皎然,及门而返,遂传何必见戴之论。
    当时皆重逸兴,今成君可谓以文会友,下视袁安、蒋诩。吾少年时,颇负隽气,性好鹰鹯,曾于此时,畋游驰骋。吾故林在长安之巽维,御宿川之东畤(此处地名苟家觜也)。咏雪有献曹州房一篇,不觉诗狂所攻,辄污泥高鉴耳。因吟诗曰:’爱此飘摇六出公,轻琼洽絮舞长空。当时正逐秦丞相,腾踯川原喜北风。’献诗讫,曹州房颇甚赏仆此诗,因难云:'呼雪为公,得无检束乎?’余遂徵古人尚有呼竹为君,后贤以为名论,用以证之。曹州房结舌,莫知所对。然曹州房素非知诗者,乌大尝谓吾曰:’难得臭味同。’斯言不妄。今涉彼远官,参东州军事(义见《古今注》),相去数千。苗十(以五五之数,故第十)气候哑吒。凭恃群亲,索人承事。鲁无君子者,斯焉取诸?”锐金曰:“安敢当。不见苗生几日?”曰:“涉旬矣,然则苗子何在?”去文曰:“亦应非远。知吾辈会于此,计合解来。”居无几,苗生遽至。去文伪为喜意,拊背曰:“适我愿兮。”去文遂引苗生与自虚相揖,自虚先称名氏,苗生曰:“介立姓苗。”宾主相谕之词,颇甚稠沓。锐金居其侧曰:“此时则苦吟之矣,诸公皆由,小奚诗病又发,如何如何?”
    自虚曰:“向者承奚生眷与之分非浅,何为尚吝瑰宝,大失所望?”锐金退而逡巡曰:“敢不贻广席一噱乎?”辄念三篇近诗云:“舞镜争鸾彩,临场定鹘拳。正思仙仗日,翘首仰楼前。养斗形如木,迎春质似泥。信如风雨在,何惮迹卑栖。为脱田文难,常怀纪涓恩。欲知踈野态,霜晓叫荒村。”锐金吟讫,暗中亦大闻称赏声。高公曰:“诸贤勿以武士见待朱将军,此公甚精名理,又善属文,而乃犹无所言,皮里臧否吾辈,抑将不可。况成君远客,一夕之聚,空门所谓多生有缘,宿鸟同树者也。得不因此留异时之谈端哉?”中正起曰:“师丈此言,乃与中正树荆棘耳。苟众情疑阻,敢不唯命是听。然卢探手作事,自贻伊戚,如何?”高公曰:“请诸贤静听。”中正诗曰:“乱鲁负虚名,游秦感宁生。候惊丞相喘,用识葛卢鸣。黍稷滋农兴,轩车乏道情。近来筋力退,一志在归耕。”高公叹曰:“朱八文华若此,未离散秩,引驾者又何人哉?屈甚,屈甚。”倚马曰:“扶风二兄,偶有所系(意属自虚所乘),吾家龟兹苍文毙甚,乐喧厌静,好事挥霍,兴在结束,勇于前驱(谓般轻货首队头驴)。此会不至,恨可知也。”
    去文谓介立曰:“胃家兄弟,居处匪遥,莫往莫来,安用尚志。《诗》云:’朋友攸摄,’而使尚有遐心,必须折简见招,鄙意颇成其美。”介立曰:“某本欲访胃大去,方以论文兴酣,不觉迟迟耳。敬君命予,今且请诸公不起,介立略到胃家即回。不然,便拉胃氏昆季同至,可乎?”皆曰:“诺”。介立乃去。无何,去文于众前,窃是非介立曰:“蠢兹为人,有甚爪距。颇闻洁廉,善主仓库。其如蜡姑之丑,难以掩于物论何?”殊不知介立与胃氏相携而来,及门,瞥闻其说。介立攘袂大怒曰:“天生苗介立,斗伯比之直下,得姓于楚远祖棼皇茹。分二十族,祀典配享,至于《礼经》((谓《郊特牲》八蜡,迎虎迎猫也)。奈何一敬去文,盘瓠之余,长细无别,非人伦所齿。只合驯狎稚子,狞守酒旗,谄同妖狐,窃脂媚灶,安敢言人之长短。我若不呈薄艺,敬子谓我咸秩无文,使诸人异日藐我。今对师丈念一篇恶诗,且看如何?”诗曰:“为惭食肉主恩深,日晏蟠蜿卧锦衾。且学志人知白黑,那将好爵动吾心。”自虚颇甚佳叹。去文曰:“卿不详本末,厚加矫诬。我实春秋向戌之后,卿以我为盘瓠樀,如辰阳比房,于吾殊所华阔。”中正深以两家献酬未绝为病,乃曰:“吾愿作宜僚以释二忿,可乎?昔我逢丑父,实与向家棼皇,春秋时屡同盟会。今座上有名客,二子何乃互毁祖宗?语中忽有绽露,是取笑于成公齿冷也。且尽吟咏,固请息喧。”
    于是介立即引胃氏昆仲与自虚相见,初襜襜然若自色,二人来前,长曰胃藏瓠,次曰藏立。自虚亦称姓名。藏瓠又巡座云:“令兄令弟。”介立乃于广众延誉胃氏昆弟:“潜迹草野,行著及于名族;上参列宿,亲密内达肝胆。况秦之八水,实贯天府,故林二十族,多是咸京。闻弟新有题旧业诗,时称甚美,如何得闻乎?”藏瓠对曰:“小子谬厕宾筵,作者云集,欲出口吻,先增惭怍。今不得已,尘汙诸贤耳目。诗曰:'鸟鼠是家川,周王昔猎贤。一従离子卯(鼠兔皆变为猬也),应见海桑田’。”介立称好:“弟他日必负重名,公道若存,斯文不朽。”藏瓠敛躬谢曰:“藏瓠幽蛰所宜,幸陪群彦,兄揄扬太过,小子谬当重言,若负芒刺。”座客皆笑。时自虚方聆诸客嘉什,不暇自念己文,但曰:“诸公清才绮靡,皆是目牛游刃。”中正将谓有讥,潜然遁去。高公求之不得,曰:“朱八不告而退,何也?”倚马对曰:“朱八世与炮氏为仇,恶闻发硎之说而去耳。”自虚谢不敏。
    此时去文独与自虚论诘,语自虚曰:“凡人行藏卷舒,君子尚其达节。摇尾求食,猛虎所以见几,或为知己吠鸣,不可以主人无德,而废斯义也。去文不才,亦有两篇言志奉呈。诗曰:'事君同乐义同忧,那校糟糠满志休。不是守株空待兔,终当逐鹿出林丘。’'少年尝负饥鹰用,内愿曾无宠鹤心。秋草殴除思去宇,平原毛血兴従禽。’”自虚赏激无限,全忘一夕之苦,方欲自夸旧制,忽闻远寺撞钟。则比膊鍧然声尽矣。注目略无所睹,但觉风雪透窗,臊秽扑鼻。唯窣飒如有动者,而厉声呼问,绝无由答。自虚心神恍惚,未敢遽前扪撄。退寻所系之马,宛在屋之西隅,鞍鞯被雪,马则龁柱而立。迟疑间,晓色已将辨物矣。乃于屋壁之北,有橐驼一,贴腹跪足,亻显耳《齿司》口。自虚觉夜来之异,得以遍求之。室外北轩下,俄又见一瘁瘠乌驴,连脊有磨破三处,白毛茁然将满。举视屋之北拱,微若振迅有物,乃见一小鸡蹲焉。前及设像佛宇塌座之北,东西有隙地数十步。牖下皆有彩画处,土人曾以麦稳之长者,积于其间,见一大驳猫儿眠于上。咫尺又有盛饷田浆破瓠一,次有牧童所弃破笠一,自虚因蹴之,果获二刺猬,蠕然而动。自虚周求四顾,悄未有人,又不胜一夕之冻乏,乃揽辔振雪,上马而去。
    绕出村之北,道左经柴栏旧圃,睹一牛踣雪龁草。次此不百余步,合村悉辇粪幸此蕴崇。自虚过其下,群犬喧吠,中有一犬,毛悉齐裸,其状甚异,睥睨自虚。自虚驱马久之,值一叟,辟荆扉,晨兴开径雪,自虚驻马讯焉。对曰:“此故友右军彭特进庄也。郎君昨宵何止?行李间有似迷途者。”自虚语及夜来之见,叟倚篲惊讶曰:“极差,极差。昨晚天气风雪,庄家先有一病橐驼,虑其为所毙,遂覆之佛宇之北,念佛社屋下。有数日前,河阴官脚过,有乏驴一头,不任前去。某哀其残命未舍,以粟斛易留之,亦不羁绊。彼栏中瘠牛,皆庄家所畜。适闻此说,不知何缘如此作怪。”自虚曰:“昨夜已失鞍驮,今馁冻且甚,事有不可率话者,大略如斯,难于悉述。”遂策马奔去,至赤水店,见僮仆,方讶其主之相失,始忙于求访。自虚慨然,如丧魂者数日。
【东阳夜怪录】【译文】

    前进士王洙字学源,他的先人是琅琊人,唐宪宗元和十三年春应举考中。王洙曾经住在邹鲁之间的名山中修习学业。王洙自己说,四年前,乡试考中了贡士,随着名单进京参加会试。黄昏时投宿于荥阳的旅馆中。正赶上家住彭城的客人秀才成自虚,因为家庭的事情不能参加考试,准备回故乡。成自虚碰到我王洙后,便谈起了辛辛苦苦往返于路途上的事。自虚字叫致本,谈到了在人世间亲眼看到的奇怪的事情。那一年,成自虚十一月八日回东边去。(是元和八年那年)第二天,到达了渭南县,正是阴沉多风的天气,也看不出时间的早晚。县宰黎谓留住自虚喝了几巡酒。自虚仗着坐骑健壮,就让大小仆人们携带着东西全都先到赤水店等候住宿。自己姑且在此处逗留一会儿。成自虚向东出了县的外城门,阴冷的风就在地上刮起来,雪花飘舞,天气昏蒙蒙的。走了还不到几里路,天就要黑了。自虚的大小仆人已经都让他们先走了,路上又没有一个行人,想打听路也找不到人,到了这个地步成自虚也不知是到了什么地方。继续前行,经过东阳驿的南面,寻找赤水谷口的道。距离东阳驿不到三四里的地方,有个下坞,树林和月亮依稀隐约,大体上可以看出是一座佛寺。自虚推开了门,一闪而进,这时雪下得更大了。
    自虚心想,供奉佛的庙宇,一定住有和尚,于是打算求他们给个托身之处,就打马进入。进去之后才看到北面横着好几间空屋,但静悄悄的,也没有灯火。仔细听了半天,似乎有微微喘气声。于是把马拴在西面柱子上,连续喊了几遍:“请主持和尚今晚发发慈悲救救我。”慢慢地听到有答话的声音:“老病和尚智高在这里,刚好让仆人们都出去到村中化缘去了,没法弄来灯火。雪下得这样大,又赶上深夜,客人你是干什么的?从什么地方来?周围又没有亲戚邻居,怎能得到他们的帮助?今天晚上如果不厌恶我有病肮脏,暂且就在此住一宿,以免露宿野外。我再把我铺的秸草分给你一些,在上面躺一躺还是可以的。”自虚已经没有别的办法,听到这话心里挺高兴,便询问:“高公出生于什么地方?为什么住在这里?俗姓什么?既接受了收留的恩惠,理当回问一下您的来历。”和尚回答说:“贫道俗姓安。(因为本身有肉鞍的原因),出生在沙漠以西,本靠出力吃饭,随着机遇来到中国。到此时间还不长,房屋零落荒芜。秀才突然光临,没有什么用来供奉招待,望不要见怪才好。”自虚跟老和尚这样问答,有些忘记了刚才的疲倦。于是对高公说:“我现在才知道到化城探宝的如来,不是胡乱比喻的。现在高公是我的导师了。高公的宗旨本来就是这样说服人的。”不一会儿就听到匆匆忙忙的好像几个人同时走来的声音。于是听见说:“极好的雪,——师丈在不在?”高公还没来得及答应,又听到一个人说:“曹长先走。”有的说:“朱八老应该先走。”又听人说:“路很宽,曹长不该老让,大家一块走好了。”自虚私下说人这么多,更可以给自己壮胆了。
    过了一阵子,就觉得都坐到周围的座上了。其中有人对另一个人说:“师丈这里有住宿的客人吗?”高公回答说:“刚才有个客人来这里投宿。”自虚糊里糊涂的,也看不清说话的人是什么样子。只有最前面的那个人,弯腰在屋檐下坐着,被雪映着,模模糊糊地看见好像穿着黑色的皮衣,后背和两肋处有白色的补丁。那个人首先向自虚发问说:“客人为什么孤零零地一个人夜晚冒着雪来到这里?”自虚把实情都告诉了他。那个人于是询问自虚的姓名,自虚回答说:“进士成自虚。”自虚也接着提议:“黑暗当中不能一一拜见各位清秀的面容,将来无法使子孙接续旧交情,所以请各报一下自己的官衔和姓名。”于是就听到一个人说:“原先的河阴转运巡官、任左骁卫胄曹参军卢倚马。”然后又一个人说:“桃林客,副轻车将军朱中正。”然后又一人说:“我名叫去文,姓敬。”然后又一人说:“我叫锐金,姓奚。”这时候好像各坐位上的人都报了官职和姓名了。因为开始时成公说过应举,卢倚马便谈论起文章来。倚马说:“我在儿童时代,就听人家吟诵过师丈堆雪为山的诗,现在还记得。今晚的景象,仿佛还在面前。师丈有这回事没有?”高公说:“那词句写些什么,你说说看。”倚马说:“记得写的是:'谁家扫雪满庭前,万壑千峰在一拳。吾心不觉侵衣冷,曾向此中居几年。”自虚一点也不懂得这诗的含义,心中如有所失,张着口,瞪着眼,非常出乎意料。
    高公于是说:“雪山是我家乡的山,往年偶尔看见小孩堆雪,高高耸立着,呈现出山和山峰的样子,西望故国心情惆怅,于是作了这首诗。曹长很聪明,怎么还记得我过去的那不好的诗句?要不是曹长实实在在的从口中念出,我实际上已经忘掉了。”倚马说:“师丈在荒远的地方,驰聘安闲的步伐,从束缚当中摆脱了尘世的罗网。高尚的道德,可以说在同辈中是最突出的。像我这样的人,远远地在后面追赶,哪里敢希望赶上你呢?倚马我今年春天因公事到城里去,禀性愚顽迟钝,皇城下面,生活费用昂贵,煎熬得受不了,早晚困在旅馆里。虽然从早到晚辛勤劳动,但俸禄外的物品收入情况很差,承担的活却不轻,经常害怕用刑责罚。近来承蒙本院给我换了一个虚衔,用意在于努力求得免去沉重的负担。昨晚出去到长乐城下住宿,自己哀叹在人世间的劳役,很感慨地产生了离开人世,与野兽为伍的思想。因此作了两首歪诗,寄给了同伴。对各位作者,就想口头上念一遍,但念不念没敢定。”自虚说:“今晚上是什么样的晚上,得以听到美妙的词句?”倚马又谦让说:“没有估量空虚浅薄,况且师丈这文章宗师在这里,怎么敢献上又丑又拙劣的东西呢?”自虚竭力请求说:“愿意听到,愿意听到!”
倚马于是高声朗读他的诗道:“长安城东洛阳道,车轮不息尘浩浩。争利贪前竞着鞭,相逢尽是尘中老。(其一)日晚长川不计程,离群独步不能鸣。赖有青青河畔草,春来犹得慰(当作喂)羁情。”座上的人全都说:“大作,高作。”倚马谦虚地说:“拙劣不好!拙劣不好!”中正对高公说:“近闻北方沙漠中的读书人,吟诵师丈佳句的极多。现在这里是颖川,况且在旁边听到卢曹长所念的,启发糊涂,洗刷浅薄,使人精神清爽。新作确实多,在座的都渴望吟诵吟诵,高公难道不能向我们展示三两首,来满足大家的愿望吗?”高公请求等以后再吟。中正又说:“考虑到这些名人全来了,有什么舍不得这美好的地方,来一番高雅的议论,或许也是一时的佳话。现在距离市场店铺这么远,夜晚美好,兴致很高,酒是办不到了,烤肉也没办法弄来,宾主之礼有缺憾,感到很惭愧。我们正在观察心性,准备大嚼,各位也通宵没有吃什么东西,真感到羞愧,但又无补于事。”高公说:“我听说美好的谈话可使人忘记饥渴。只说八郎吧,努力帮助世人,活动都遵循规定,攻下城池犒劳士兵,是他最擅长的事,只因为十二因缘都从喝酒开始,茫茫无尽的尘世,烦恼随着它不断产生。什么地方可以见到菩提?(“提”谐音“蹄”)从哪个门可以离开火宅(火宅,佛家指尘世)?”
    中正回答说:“翻车的事一件接着一件,人们在罪恶的路上周而复始,报应或先或后,但一定出现。这样的事都是很清楚的,引导修行,意义就在于这。”高公大笑,然后说:“佛教崇尚清净,修行成功就成为'正觉’,(“觉”谐音“角”),'觉’就是'佛’的意思。像八郎刚才的议论,就深得其中奥妙。”倚马大笑。自虚又说:“刚才朱将军再三请和尚展示新作,按小生的心愿,实在是愿意观赏宝物。和尚难道因为我是远处来客,不是佛门中人而鄙视我吗?再说和尚度量见识不凡,像高岸深谷,在韵律方面的深厚修养,必会当代无双;美妙清新,摆脱俗套,难道始终秘藏言谈之余的深刻思想而不吟诵一两篇,来开阔一下我们的耳目吗?”高公说:“深深感激秀才的诚恳请求,事情看来难于过分推辞。不过老衲残年有病,衰老、瘦弱、早就不读书了。诗文方面的学问,本来不擅长,却是朱八毫无道理的揭我的短处,然而在病中偶有两首叙述自身情况的诗,文章高手愿意听吗?”众人回答说:“愿意听。”那诗说:“拥褐藏名无定踪,流沙千里度衰容。传得南宗心地后,此身应便老双峰”。“为有阎浮珍重因。远离西国赴咸秦。自从无力休行道,且作头陀不系身。”念完后,听到座上的人全都叫好,过了好久还没平静下来。去文忽然在座上说:“从前王子猷到山阴去拜访戴安道,雪天,晚上很明亮,王子猷到了门口没进去就返回来了,于是留下了'何必见戴’的议论。
当时都看重脱俗的雅兴,今天成君可说是以文会友,品格比袁安、蒋诩还高。我少年时代,对自己的才气颇为自负,性情喜欢玩鹰鹯,曾在那个时候,骑马奔驰打猎游乐。我的故乡在长安的东南方,御宿川的东田寺。咏雪诗有《献曹州房》一篇,不知不觉被诗兴所激,恐怕会玷污你们高明的鉴赏力。我的诗是:'爱此飘摇六出公,轻琼洽絮舞长空。当时正逐秦丞相,腾踯川原喜北风。’献此诗后,曹州房很欣赏我这首诗,但出难题,说:'把雪称为“公”,该不会有失检点约束吧?’我于是征引古人中还有称竹为“君”的,后代的贤人还认为是有名的说法,用这个例子来证明我的诗是言之有据的。曹州房张口结舌,无法驳斥。然而曹州房平素并不是一个懂得诗的人,乌大曾经对我说:'难得臭味相同。’这话并不是没有根据的。现在到那远处做官,参与东州军事,距此地数千里。苗十态度暧昧,依赖亲戚们,选人奉行职务。鲁地没有君子,那么到哪里去找君子呢?”锐金说:“怎么敢承受。不见苗生几天了?”说:“已经十天了。那么,苗子在哪里呢?”去文说:“也不会太远。知道我们在这里聚会,估计他会知道来的。”过了不长时间,苗生突然来了。去文装作高兴的样子,拍着他的背说:“正合乎我的心愿哪!”去文于是引导着苗生跟自虚互相作揖见面。自虚先说了自己的姓名,苗生说:“我名叫介立姓苗。”宾主互相自我介绍的话,说得都不少。锐金坐在他们旁边说:“此时就努力吟诵它吧,各位都得轮到。老奚的诗病又犯了,怎么办?怎么办?”
    自虚说:“刚才承受奚生的器重赞美的情分不浅,为什么还舍不得珍奇的宝贝,令人非常失望?”锐金退了几步犹犹豫豫地说:“这不是要留下大大的笑谈吗?”就念了三首近作:“舞镜争鸾彩,临场定鹘拳。正思仙仗日,翘首仰楼前”。“养斗形如木,迎春质似泥。信如风雨在,何惮迹卑栖”。“为脱田文难,常怀纪涓恩。欲知疏野态,霜晓叫荒村。”锐金吟诵完了之后,黑暗中也很听到一些称赞欣赏的声音。高公说:“各位贤士不要以武士的身份看待朱将军,此公很精通事理,又擅长写文章,却还没说什么话,肚子里恐在评论我们,这将是不可以的。况且成君是远方的客人,一个晚上的聚会,佛门所谓的多世有缘,像同栖宿于一棵树上的鸟啊!能不借此机会留下将来的话头吗?”中正站起来说:“师丈的这个话,是给我中正树立荆棘罢了,如果众人心里怀疑阻挠,怎敢不听从命令?然而卢探手做事,是自寻烦恼,怎么办?”高公说:“请各位贤士静听。”中正的诗说:“乱鲁负虚名,游秦感宁生。候惊丞相喘,用识葛庐鸣,黍稷滋农兴,轩车乏道情。近来筋力衰,一志在归耕。”高公叹息说:“朱八文章的文采已到这种程度,却还没有御去官职,配做引驾大师的还能有谁呢?太委屈了!太委屈了!”倚马说:“扶风的二哥,被偶然的情况牵制(指自虚所乘的马,拴到了柱子上)。我们家在龟兹,灰白色花纹损坏很厉害,喜欢热闹,厌恶清静,喜做挥霍的事。兴趣在于装束打扮起来,勇敢地走在最前面。这次聚会二兄不能来,那遗憾是可想而知的。”
    去文对介立说:“胃家兄弟,住处离此不远,不去不来,使自己志向高尚还有什么用呢?《诗经》上说:'要辅佐朋友’,你假如还有疏远他的意思,必须用简易的礼节而随便把它们招呼来。我的意思是很想成全这件好事。”介立说:“我本想拜访胃老大去,刚才因为谈论文章谈得正高兴,不知不觉地就去得晚了。你让我去,现在请各位暂且不要动,我介立稍去胃家,一会儿,马上就回来。要不,就拉着胃家兄弟一块来,可以吗?”都说:“好。”介立于是去了。过了不一会儿,去文在大家面前,评论介立的对错,说:“这人的为人很不谦虚,他有什么爪子?很听到一些关于他谦洁,善于管理仓库的事迹。但是又能对像蜡蛄那样丑,难以被众人的议论所掩盖的事实怎么办呢?”殊不知介立与胃氏兄弟已携手而来。到了门口时,忽然听到了这话,介立挽起袖子,非常恼火地说:“老大生我苗介立,是楚国斗伯比的直系后裔,得姓于楚国的远祖棼皇茹。共分二十族,我的祖先祭礼典礼时也配享,都写到《礼经》中了。(说的是《礼》中有《郊特牲》篇,其中有“八蜡”之祭名。“八蜡”之祭中有祭虎和猫一项。)什么样的一个敬去文!是盘瓠的余种,尊贵与低贱没有区别,不合于人伦。只配乖乖地被小孩子戏耍,凶恶地守着酒幌子,像妖精狐狸那样谄媚,像窃脂鸟那样效劳巴结,怎么敢谈论别人的长处短处!我如果不显示一下我小小的本事,敬子会认为我俸禄全要了却没有文采,使各位将来看不起我。现在我在师丈面前念一着劣诗,且看怎么样。我的诗是:'为惭食肉主恩深,日晏蟠蜿卧锦衾。且学志人知白黑,那将好爵动吾心’。”自虚觉得不错,很赞叹。去文说:“你不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苗介立对我假借名义,狠狠地进行诬陷。我实际上是春秋时代向戍的后代。您把我当成盘瓠的后裔,像辰阳的那些百姓,对我来说太偏离事实了。”中正对两家不断互相攻击感到很头疼,就说:“我愿作个和事佬来消除你们二人的气愤,这样好吧?从前我祖逢丑父,实际上跟向家和棼皇都有交情,春秋时多次会见订立共同盟约。现在座中有着名客人,你们二人为何竟然互相毁谤祖宗?如果话中忽然露出了破绽,是会被成公取笑瞧不起的。暂且尽情作诗吟诵,请一定不要再吵吵嚷嚷。”
    于是介立就引导胃氏兄弟跟自虚相见。开头自虚颤抖着好像觉得自己变了脸色。二人来到面前,大的说叫胃藏瓠,二的说叫胃藏立。自虚也报了姓名。藏瓠又绕座一圈说:“各位是我的好哥哥,好弟弟!”介立于是在大家面前宣传胃氏兄弟的荣誉:“隐居在荒草野外。品行卓著赶得上望族,上耸于星宿之间;兄弟亲密,肝胆相照。况且秦地八条河,实通天府,故乡二十族,多在咸阳城,听说弟弟有题旧业的诗,当时都说作得很好。怎么样才能听到呢?”藏瓠回答说:“我很不量力地参加了这次聚会,作者这么多,想念自己的作品,可是先觉得很惭愧。现在不得已,只好玷污各位贤士的耳目了。我的诗是:'鸟鼠是家川,周王昔猎贤。一从离子卯,(鼠兔皆变为猬也。)应见海桑田。’”介立说:“好!老弟将来一定会获得盛名。公道如果存在的话,这首诗也会流传不朽。”藏瓠弯腰感谢说:“我藏瓠只适合隐居在幽暗的地方,今天陪侍各位俊才很感荣幸。老兄赞扬太过分了,我错误地接受这些很有分量的评价,真像芒刺在背。”听了这话,座中的客人都笑了起来。当时自虚正在聆听各位客人的佳作,没有工夫自己念自己的文章。只是说:“各位才能优秀,词句华艳,都是目无全牛,游刃有余。”中正认为这话含有讥讽的意思,便暗中溜走了。高公找中正找不到,说:“朱八不告诉一声就走了,怎么回事?”倚马回答说:“朱八世代与炮氏有仇,不愿听到'关于磨刀石’的话,因而离开了。”自虚道歉说自己不聪明。
    这时去文单独与自虚评论发问,去文对自虚说:“凡是人的行、止、收束、施展,君子崇尚的是有气节。摇尾求食,是猛虎看清形势的原因。有时为知己吠鸣,不可因为主人无德,而不讲义气。我去文没有才能,也有两篇表明志向的诗奉献于您面前。我的诗是:'事君同乐义同忧,那校糟糠满志休。不是守株空待免,终当逐鹿出林丘’。'少年尝负饥鹰用,内愿曾无宠鹤心。秋草殴除思去宇,平原毛血兴从禽。’”自虚非常欣赏这二首诗,一晚上的辛苦全都忘了,正想夸耀自己原先的作品,忽然听到远处寺院里撞钟的声音。就觉得原并列靠近的胳膊“哄”的一声,声音全没了。往各处一看毫无所见,只觉得风雪吹进窗内,腥臊扑鼻。只有轻微细碎的声音像有什么东西在活动,可是大声喊问,绝无回答。自虚心神恍恍惚惚,不敢立刻向前摸碰。退出去寻找所拴的马,仿佛在屋子的西角落处,鞍子上盖上了一层雪,马站在那里啃着柱子。正在迟疑不定的期间,天已出现了曙色,几乎可以看清东西了。就在墙壁的北面看到一头骆驼,肚子贴着地面,小腿跪在那里微动着耳朵在倒嚼。自虚似乎觉察到了夜晚的奇异。正好有时间可以各处普遍找一遍。在室外的北窗下,不久就发现一头劳累疲惫的瘦黑驴,背上有连着三处磨破的地方,白毛几乎长满了全身。抬头看屋子北拱门外,微微像迅急摇动的什么东西。定睛一看,原来是一只老鸡蹲在那里。往前到了摆设佛像的屋子坍塌的佛座的北面,东西有空地数十步,窗下都有彩色绘画的地方,当地人曾把麦秸中的较长的堆集在那地方,见一只大花猫正睡在那上面。不远的地方又有一只住田里送饮料给人喝的破瓢,其次还有一顶牧童扔掉的破草帽。自虚于是踢了一脚,里面果然有两只刺猬,蠕蠕而动。自虚又住四下里寻看,静悄悄的没有人。觉得由于一宿的冻和乏,现在有点支持不住了,便拉紧马缰绳,抖掉积雪,上马走了。

    绕过村子的北面,经过道左的劈柴围成的牲口圈和老菜园,看见一条牛趴在雪里吃草。离这不到百余步,是全村用车把粪送到此处堆积的粪堆。自虚经过粪堆下面时,一群狗狂犬不止,其中有一只狗,毛全掉光了,那样子很怪,斜着眼睛看自虚。自虚骑马走了好久,才碰到一位老人,开了柴门,早晨起来打扫路上的雪,自虚停住向他问讯,老人回答说:“这里是我的老朋友右军彭特进的庄园。郎君昨晚在哪里住的?看行李有些像迷了路的样子。”自虚跟他说了夜晚见到的情况。老人拄着扫帚惊讶地说:“太奇怪了!太奇怪了!昨晚天气刮风下雪,农户先前有一头病骆驼,担心被风雪冻死,便把它牵到佛寺的北面念佛社屋中。还有,几天前,河阴的公家脚夫经过,有一头疲惫不堪的驴,再也走不动了,我可怜它有口气就用十斗小米换下了它。也没有拴它。那圈里的瘦牛,都是农户养的。刚才听了你的话,不知什么原因如此作怪。”自虚说:“昨夜已失掉了鞍驮,现在又冷又饿,还有些事也不能细说。大致情况就这样,难以详细叙述。”于是打马奔向前方。到了赤水店,看见了大小仆人,正在惊讶他们的主人跟他们失散了,才开始忙着寻访。自虚非常感慨,一直好多天像丢了魂一样。

【东阳夜怪录(完)】

【灵应传】唐 李朝威撰

    《灵应传》,唐代传奇小说。唐人李朝威的作品《柳毅传》的姊妹篇,讲述洞庭龙女的后代九娘子的故事。此篇收录于《太平广记》中。《灵应传》的作者已不可考,一说为于逖,但鲁迅先生在《唐宋传奇集》中否认这个说法(详见《唐宋传奇集》)。

【灵应传】【原文】

    径州-之东二十里,有故薛举城。城之隅有善女湫,广袤数里,兼葭丛翠,古木萧疏。其水湛然而碧,莫有测其浅深者。水族灵怪,往往见焉。乡人立祠于旁,曰九娘子神。岁之水旱祓禳,皆得祈请焉,又州之西二百余里,朝那镇之北有漱神。因地而名,曰朝那神。其肸□灵应,则居善女之右矣。
  乾符五年,节度使周宝在镇日,自仲夏之初,数数有云气,状如奇峰者,如美女者,如鼠,如虎者,由二湫而兴。至于激迅风,震雷电,发屋拔树,数刻而止。伤人害稼,其数甚多。宝责躬励己,谓为政之未敷,致阴灵之所谴也。至六月五日,府中视事之暇,昏然思寐,因解巾就枕。寝犹未熟,见一武士,冠鍪被销,持钺而立于阶下,曰:“有女客在门,欲申参谒,故先听命。”宝曰:“尔为谁乎?”曰:“某即君之阍者,效役有年矣。”宝将诘其由,已见二青衣,历阶而升,长跪于前曰:“九娘子自郊墅特来告谒,故先使下执事致命于明公。”宝曰:“九娘子非吾通家亲戚,安敢造次相面乎?”言犹未终,而见祥云细雨,异香裘人。俄有一妇人,年可十七八,衣裙素淡,容质窈窕,凭空而下,立庭庑之间。容仪绰约,有绝世之貌。侍者十余辈,皆服饰鲜洁,有如妃主之仪。顾步徊翔,渐及卧所。宝将少避之,以候其意。侍者趋进而言曰:“贵主以君之高义,可申诚信之托,故将冤抑之怀,诉诸明公。明公忍不救其急难乎?”宝遂命升阶相见。宾主之礼,颇甚肃恭。登榻而坐,祥烟四合,紫气充庭,敛态低鬟,若有优戚之貌。宝命酌醴设馔,厚礼以待之。俄而敛袂离席,逡巡而言曰:“妾以寓止郊园,绵历多把,醉酒饱德,蒙惠诚深。虽以孤枕寒床,甘心没齿。茕婺有托。负荷逾多。但以显晦殊途,行止乖互。今乃迫于情礼,岂暇缄藏。倘鉴幽情,当敢披露。”宝曰:“愿闻其说。所冀识其宗系,苟可展分,安敢以幽显为辞。君子杀身以成仁,徇其毅烈,蹈赴汤火,旁雪不平,乃宝之志也。”对曰:“妾家世会稽之鄮县,卜筑于东海之潭。桑榆坟陇,百有余代。其后遭世不造,瞰室贻灾。五百人皆遭庾氏焚炙之祸,纂绍几绝。不忍戴天,潜遁幽岩,沉冤莫雪。至梁天监中,武帝好奇,召人通龙宫,人枯桑岛,以烧燕奇味,结好于洞庭君宝藏主第七女,以求异宝。寻闻家仇庾毗罗自鄮县白水郎弃官解印,欲承命请行,阴怀不道,因使得入龙宫,假以求货,覆吾宗嗣。赖杰公敏鉴,知渠挟私请行,欲肆无辜之害。虑其反贻伊戚,辱君之命,言于武帝,武帝遂止。乃令合浦郡落黎县欧越罗子春代行。妾之先宗,羞共戴夭,虑其后患,乃率其族,韬光灭迹,易姓变名,避仇于新平真宁县安村。披棒凿穴,筑室于兹。先人弊庐,殆成胡越。今三世卜居,先为灵应君,寻受封应圣侯。后以阴灵普济,功德及民,又封普济王。威德临人,为世所重。妾即王之第九女也。笄年配于象郡石龙之少子。良人以世袭猛烈,血气方刚,宪法不拘,严父不禁,残虐视事,礼教蔑闻。未及期年,果贻天遣,覆宗绝嗣,削迹除名。唯妾一身,仅以获免。父母抑遣再行,妾终违命。王侯致聘,接转交辕。诚愿既坚,遂欲自劓。父母怒其刚烈,遂遣屏居于兹土之别邑。音问不通,于今三纪。虽兹颜未复,温清久违,高群索居,甚为得志,近年为朝那小龙,以季弟未婚,潜行礼聘。甘言厚市,峻阻复来。灭性毁形,殆将不可。朝那遂通好于家君,欲成其事。遂使其季弟权徙于王畿之西,将货于我王,以成姻好。家君知妾之不可夺。乃令朝那纵兵相逼。妾亦率其家憧五十余人,付以兵仗,逆战郊原。众寡不敌,三战三北。师徒倦弊,犄角无怙。将欲收拾余烬,背城借一,而虑晋阳水急,台城火炎,一旦攻下,为顽童所辱。纵没于泉下,无面石氏之子。故《诗》云:“泛彼柏舟,在彼中河。髡彼两髦,实维我仪,之死矢靡他。母也天只,不谅人只。”此卫世子孀妇自誓之词。”又云:“谁谓鼠无牙?何以穿我墉。谁谓女无家?何以速我讼。虽速我讼,亦不女从。”此邵伯听讼,衰乱之俗微,贞信之教兴,强暴之男,不能侵凌贞女也。今则公之教可以精通显,贻范古今。贞信之教,故不为姬奭之下者。幸以君之余力,少假兵锋,挫彼凶狂,存其鳏寡。成贱妾终夭之誓。彰明公赴难之心。辄具志诚,幸无见阻。”宝心虽许之,讶其辨博,欲拒以他事,以观其词。乃曰:“边徼事繁,烟尘在望。朝廷以西陲陷虏,芜没者三十余州。将议举戈,复其土壤。晓夕恭命,不敢自安。匪夕伊朝,前茅即举。空多愤诽,未暇承命。”对曰:“昔者楚昭王以方城为城,汉水为池,尽有荆蛮之地。借父兄之资,强国外连,三良内助。而吴兵一举,鸟迸云奔,下暇婴城,迫于走兔。宝玉迁徙,宗社凌夷。万乘之灵,不能庇先王之朽骨,至申肾乞师于赢氏,血泪污于秦庭,六日长号,昼夜靡息。秦伯悯其祸败,竟为出师,复楚退吴,仅存亡国。况芈氏为春秋之强国,申胥乃衰楚之大夫,而以矢尽兵穷。委身折节,肝脑涂地,感动于强秦。矧妾一女子,父母斥其孤贞,狂童凌其寡弱,缀旒之急,安得不少动仁人之心乎?”宝曰:“九娘子灵宗异派,呼吸风云,蠢尔黎元,固在掌握。又焉得示弱于世俗之人,而自困如是者哉?”对曰:“妾家族望,海内成知。只如彭蠢洞庭,皆外祖也。陵水罗水,皆中表也。内外昆季,百有余人。散居吴越之间,各分地土。成京八水,半是宗亲。若以遣一介之使,飞咫尺之书,告彭蠡洞庭,召陵水罗水,率维扬之轻锐,征八水之鹰扬。然后檄冯夷,说巨灵,鼓子胥之波涛,混阳侯之鬼怪,鞭驱列缺,指挥丰隆,扇疾风,翻暴浪,百道俱进,六师鼓行。一战而成功,而朝那一鳞,立为齑粉。泾城千里,坐变污潴。言下可观,安敢谬矣。顷者,径阳君与洞庭外祖世为姻戚,后以琴瑟不调,弃掷少妇,遭钱塘之一怒,伤生害稼,怀山襄陵。泾水穷鳞,寻毙外祖之牙齿。今泾上车轮马迹犹在,史传具存,固非谬也。妾又以夫族得罪子天,未蒙上帝昭雪,所以销声避影,而自困如是。君若不悉诚款,终以多事为词,则向者之言,不敢避上帝之责也。”宝遂许诺。卒爵撤馔,再拜而去。宝及晡方寤,耳闻目览,恍然如在。
  翼日,遂遣兵士一千五百人,戍于湫庙之侧。是月七日,鸡初鸣,宝将晨兴,疏牖尚暗。忽于帐前有一人,经行于帷幌之间,有若侍巾栉者。呼之命烛,竟无酬对。遂厉而叱之。乃言曰:“幽明有隔,幸不以灯烛见迫也。”宝潜知异,乃屏气息音,徐谓之曰:“得非九娘子乎?”对曰:“某即九娘子之执事者也。昨日蒙君假以师徒,救其危患。但以幽显事别,不能驱策。苟能存其始约,幸再思之。”俄而纱窗渐白,注目视之,悄无所见。宝良久恩之,方达其义,遂呼吏,命按兵籍,选亡没者名,得马军五百人,步卒一千五百人;数内选押衙孟远,充行营都虞候ò,牒送善女湫神。是月十一日,抽回戍庙之卒。见于厅事之前,转旋之际,有一甲士仆地,口动目瞬,问无所应,亦不似暴卒者。遂置于廊庑之间,天明方悟。遂使人诘之。对曰:“某初见一人,衣青袍,自东而来,相见甚有礼。谓某曰:“贵主蒙相公莫大之恩,拯其焚溺。然亦未尽诚款。假尔明敏,再通幽情。幸无辞,勉也。”某急以他词拒之。遂以袂相牵,槽然颠仆。但觉与青衣者继踵偕行,俄至其庙。促呼连步,至于帷薄之前。见贵主谓某云:“昨蒙相公悯念孤危,俾尔戍于弊邑。往返途路,得无劳止?余蒙相公再借兵师,深惬诚愿。观其士马精强,衣甲铦利。然都虞候孟远才轻位下,甚无机略。今月九日,有游军三千余,来掠我近郊。遂令孟远领新到将士,邀击于平原之上。设伏不密,反为彼军所败。甚恩一权谋之将。俾尔速归,达我情素。’言讫。拜辞而出,昏然似醉。余无所知矣。”宝验其说,与梦相符。意欲质前事,遂差制胜关使郑承符以代盂远。是月三日晚衙,于后球场,沥酒焚香,牒请九狼子神收管。
  至十六日,制胜关申云:“今月十三日夜三更已来,关使暴卒。”宝惊叹息,使人驰视之。至则果卒。唯心背不冷,暑月停尸,亦不败坏。其家甚异之。忽一夜,阴风惨冽,吹砂走石,发屋拔树,禾苗尽偃,及晓而止。云雾四布,连夕不解。至暮,有迅雷一声,划如天裂。承符忽呻吟数息,其家剖棺视之,良久复苏。是夕,亲邻咸聚,悲喜相仍,信宿如故。家人诘其由。乃曰:“余初见一人,衣紫绶,乘骊驹,从者十余人。至门,下马,命吾相见。揖让周旋,手捧一牒授吾云:“贵主得吹尘之梦,知君负命世之才,欲遵南阳故事,思殄邦仇。使下臣持兹礼币,聊展敬于君子,而冀再康国步。幸不以三顾为劳也。”余不暇他辞,唯称不敢。酬酢之际,已见聘币罗于阶下,鞍马器甲锦彩服玩□鞬之属,咸布列于庭。吾辞不获免,遂再拜受之。即相促登车。所乘马异常骏伟,装饰鲜洁,仆御整肃。倏忽行百余里。有甲马三百骑已来,迎候驱殿,有大将军之行李,余亦颇以为得志。指顾间,望见一大城,其雉堞穹崇,沟洫深浚。余惚恍不知所自。俄于郊外备帐乐,设享。宴罢入城,观者如堵。传呼小吏,交错其间。所经之门,不记重数。及至一处,有如公署。左右使余下马易衣,趋见贵主。贵主使人传命,请以宾主之礼见。余自谓既受公文器甲临戎之具,即是臣也。遂坚辞,具戎服入见。贵主使人复命,请去□鞬,宾主之间,降杀可也。余遂舍器仗而趋入,见贵主坐于厅上。余拜谒,一如君臣之礼。拜讫,连呼登阶。余乃再拜,升自西阶。见红妆翠眉,蟠龙髻风而侍立者,数十余辈。弹弦握管,秋花异服而执役者,又数十辈。腰金拖紫,曳组攒簪而趋隅者,又非止一人也。轻裘大带,白玉横腰,而森罗于阶下者,其数甚多。次命女客五六人,各有侍者十数辈,差肩接迹。累累而进。余亦低视长揖,不敢施拜。坐定,有大校数人,皆令预坐。举乐进酒。酒至,贵主敛袂举觞,将欲兴词,叙向来征聘之意。俄闻烽隧四起,叫噪喧呼云:“朝那贼步骑数万人,今日平明攻破堡塞,寻已入界。数道齐进,烟火不绝。请发兵救应。”侍坐者相顾失色。诸女不及叙别,狼狈而散。及诸校降阶拜谢,伫立听命。贵主临轩谓余曰:'吾受相公非常之惠,悯其孤惸,继发师徒,拯其患难。然以车甲不利,权略是思。今不弃弊陋,所以命将军者,正为此危急也。幸不以幽僻为辞,少匡不迨。’遂别赐战马二区,黄金甲一副,旌旗旄钺珍宝器用,充庭溢目,不可胜计。彩女二人,给以兵符,赐赉甚丰。余拜捧而出,传呼诸将,指挥部伍,内外响应。是夜,出城。相次探报,皆云:'贼势渐雄。’余素谙其山川地里,形势孤虚。遂引军夜出,去城百余里,分布要害。明悬赏罚,号令三军。设三伏以待之。迟明,排布已毕。贼汰其前功,颇甚轻进,犹谓孟远之统众也。余自引轻骑,登高视之。见烟尘四合,行阵整肃。余先使轻兵搦战,示弱以诱之。接以短兵,且战且行。金革之声,天裂地坼。余引乓诈北,彼亦尽锐前趋。鼓噪一声,伏兵尽起。十里转战,四面夹攻。彼军败绩,死者如麻。再战再奔,朝那狡童,漏刃而去。从亡之卒,不过十余人。余选健马三十骑追之,果生置于麾下。由是血肉染草木,脂膏润原野,腥秽荡空,戈甲山积。贼帅以轻车驰送于贵主,贵主登平朔楼受之。举国士民,咸来会集,引于楼前,以礼责问。唯称“死罪”,竟绝他词。遂令押赴都市腰斩。临刑,有一使乘传,来自王所,持急诏令,促赦之。曰:“朝那之罪,吾之罪也。汝可赦之,以轻吾过。”贵主以父母再通音问,喜不自胜,谓诸将曰:“朝那妄动,即父之命也。今使赦之,亦父之命也。昔吾违命,乃贞节也。今若又违,是不祥也。”遂命解缚,使单骑送归。未及朝那,包羞而卒于路。余以克敌之功,大被宠锡。寻备礼拜平难大将军,食朔方一万三千户。别赐第宅,舆马,宝器,衣服,婢仆,园林,邸第,旌幢,铠甲。次及诸将,赏赉有差。明日,大宴,顶坐者不过五六人。前者六七女皆来侍坐,风姿艳态,愈更动人。竟夕酣饮,甚欢。酒至,贵主捧觞而言曰:“妾之不幸,少处空闺。天赋孤贞,不从严父之命。屏居于此三纪矣。蓬首灰心,未得其死。邻童迫胁,几至颠危。若非相公之殊恩,将军之雄武,则息国不言之妇,又为朝那之囚耳。永言斯惠,终天不忘。’遂以七宝钟酌酒,使人持送郑将军。余因避席再拜而饮。余自是颇动归心,词理恳切,遂许给假一月。宴罢,出。明日,辞谢讫,拥其麾下三十余人,返于来路。所经之处,但闻鸡大,颇甚酸幸。俄顷到家,见家人聚位。灵帐俨然。麾下一人,令余促入棺缝之中。余欲前,而为左右所耸。俄闻震雷一声,醒然而悟。”
  承符自此不事家产,唯以后事付妻孥。果经一月,无疾而终。其初欲暴卒时,告其所亲曰:“余本机钤入用,效节戎行。虽奇切蔑闻,而薄效粗立。泊遭衅累,谴谪于兹。平生志气,郁而未申。丈夫终当扇长风,摧巨浪,举太山以压卵,决东海以沃萤。奋其鹰犬之心,为人雪不平之事。吾朝夕当有所受。与子分襟,固不久矣。”其月十三日,有人自薛举城晨发十余里,天初平晓,忽见前有车尘竞起,旌旗焕赫,甲马数百人。中拥一人,气概洋洋然,逼而视之,郑承符也。此人惊讶移时,因伫于路左。见瞥如风云,抵善女湫。俄顷,悄无所见。

【灵应传】【译文】
    泾州的东面二十里的地方,有个从前的薛举城,城角有个善女潭,宽广有好几里,一丛丛苍翠色的芦苇,古老的大树稀稀落落地生长着,潭水清彻碧绿,没有人能测量出潭水的深浅。水中生物的神灵怪物,常常在潭里出现。乡里人在潭水边建立祠庙,庙里供奉的是"九娘子神"。每年发大水,出现旱灾时,都举行消灾的仪式,全都到这里向神灵祈祷。还有在泾州西面二百里的地方,朝那镇的北面,有个潭水神,因地起名,叫朝那神。朝那神的神灵感应的应验,还排在善女的前面。
    乾符五年,节度使周宝镇守这里的时候,从仲夏的初期开始,多次出现云气,样子形状有象奇异山峰的,有象美女的,有象老鼠象老虎的,从两个潭水中升起。后来发展到激起猛烈的风,打雷闪电,掀起房盖,拔起大树,几刻的时间就停止了,使人受伤,使庄稼受害,受害的人和物很多。周宝责备并勉励自己,说是由于自己在这地方治理得不妥善,才遭受神灵的谴责。到六月五日这一天,在官府里办完事情休息时,昏沉沉地想睡觉,因而解下头巾靠在枕头上,还没睡熟,看见一个武士戴着头盔穿着铠甲,拿着钺站在台阶下面,说:"有个女客人在门外,想来参见你,所以先来问问你。"周宝说:"你是什么人呢?"回答说:"我就是你的看门人,效力、办事有好几年了"。周宝想询问原因,已经看见两个穿青衣的人踏着台阶走上来,跪在周宝面前说:"九娘子从郊外的别墅专程来到这里会见你,所以先派手下管事的人向明公传达一下。"周宝说:"九娘子也不是我的亲属,怎敢随便地就见面呢?"话还没说完,就看见祥云细雨,奇异的香味迎面扑来,不久有一个妇女,年龄大约十七八岁,衣服裙子洁白淡雅,身材苗条,从天上下来,站在庭院走廊之间,面貌姿态很轻柔美丽,有超绝人世的美貌,侍奉她的有十多个人,衣服装饰都很新鲜干净,有点象是妃主的仪态。顾盼走路轻盈灵活,慢慢地走到周宝的卧室,周室准备稍微避开一下,来听听她的来意。侍奉的人走进屋去说:"我们的贵主因为你是个有高尚道义的人,可以向你申诉真诚的托咐,所以才想把受冤屈而压抑的心怀,向你诉说,你能忍心不去解救她的急难吗?"周宝于是让她们走上台阶见面。宾主之间互相行礼,很严肃恭敬,走到榻前坐下,周围是吉祥的烟气,紫气充塞着庭院,她收敛起笑容低垂着头,象是心中十分忧愁悲伤的样子。周宝让人倒酒上菜,用优厚的礼节来接待她,不一会,她收敛起衣袖离开宴席,来回地走着说:"我因为住在郊外的别墅里,多年来享受祭祀,供给酒食的恩德,使我承受了很深的恩惠。虽然我心甘情愿孤独地生活到死去,你们的祭祀使我这个孤独的人有了依靠,而我身上的责任也更大。只因阳间和阴间是根本不同的,行为举止也互相地不和谐,今天是被情理所逼迫,怎么还能隐藏自己的心思?如果你能够理解我的难以诉说的心情,我才敢向你说说。"周宝说:"我愿意听听你的诉说,我希望能知道你的宗族系统,如果能够帮助你,怎么敢以阳间和阴间之不同做为托辞呢?君子为了实现仁,可以舍去自己的生命,为了刚毅贞烈的事而献身,赴汤蹈火,帮助洗刷不公正的冤情,是我的志愿。"她回答说:"我家世代居住在会稽郡的鄮县,选择在东海的一个深潭里居住,世代繁衍,已经一百多代。后来遭遇世变,流离失所,眼看着家室遭受灾难,一家五百人全都被庾氏的一把火烧得几乎死光了,我忍受不了这不共戴天的仇恨,就偷偷地逃到幽深的山里,久未伸雪的冤屈不能洗刷干净。到了梁朝天监年间的中期,梁武帝好奇,找人沟通了龙宫,进入枯桑岛,用火烤燕子的奇异香味,和洞庭君的宝藏主的第七个女儿结成友好,想求得奇异的宝物。接着又听说我家的仇人庾毗罗,在鄮县的白水郎的位置上,丢掉了官位和官印,想接受武帝的命令请求让自己前去,暗中却心怀鬼胎,假如派他去龙宫,假借寻求宝物,想消灭我们的家族。幸亏杰公明察,知道他是挟带着私心来请求出使的,想要肆无忌惮地伤害无辜的人,担心他会反而带来麻烦,给国君的使命带来耻辱,就把这事说给武帝听,武帝就制止了他,就派合浦郡落黎县欧越地方的人罗子春代替他去出使。我的祖先,羞于和庾氏一起活在天地之间,担心他会带来后患,就率领全族的人,藏起锋芒,不暴露行踪,改变了姓名,到新平真宁县安村去躲避仇人,砍去榛丛,挖掘地基,在那里建筑房屋居住,祖先的居住地和这里就成了一南一北互不相干了。我们到现在已经在这里住三代了,开始时人称灵应君,接着封为应圣侯,后来因为以阴间精灵的身份而普遍地帮助世人,功德普及到百姓的身上,又被封为普济王,威信和德行被人民所了解,世人很重视。我就是普济王的第九个女儿,成年后嫁给了象郡石龙的小儿子,我的丈夫因为世代遗传的暴躁刚烈的性格,血气方刚,不遵守法规,严父也管不了他,处理事情残忍暴虐,蔑视礼教,不到一年的时间,果然受到了上天的惩罚,宗族灭亡,儿女也死光了,削去了爵位,除去了姓名。只有我一个人,活了下来,父母打算让我改嫁,我没有答应。王侯之家前来说媒的,车子连着车子。我的想法是真诚的坚定的,于是打算自杀,父母因我的性格刚烈而生气,就打发我居住到那个地方的另一个城里去,不通音信,到现在已经三十六年了。虽然不能再看见父母,母女之间的温情也早就没有了,离开人群孤独地生活,却正符合我的心意。近年来有个朝那小龙,因他的小弟弟没有结婚,偷偷地送来聘礼,说着甜言蜜语,被严厉拒绝后还来,他就是消灭我的本性,毁去我的形体,我也不答应。朝那就和我的父母结交通好,想成就他的好事,于是让他的小弟弟暂时搬到我父亲的领地西面去住,准备让他留在我父亲的身边作人质,好成就婚姻。父亲知道我的志向不能动摇,就指使朝那用武力逼迫我,我也率领家中五十多个仆人,用武力来反抗,在郊外的原野上交战起来。因为敌众我寡,打不过他们,打了三次仗,失败了三次,兵士们疲乏劳累,不能互相依靠,互相帮助。准备集中起剩余的力量,与敌人进行最后的决战。但是又考虑到敌人来势汹汹,一旦失败,被那顽劣的小子侮辱,即使是死后到了阴间去,有什么脸去和丈夫见面?《诗经》中说:'荡着小小柏木船,浮在河中间,那人刘海两边垂,实在是我的好侣伴,爱他到死心不变,我的娘啊我的天,怎不体谅我的心愿。'这首诗是卫国世子的寡妻自己发誓愿的话。又说:'谁说老鼠没有牙?怎么打通我家墙?谁人说你没成家?凭啥逼我来诉讼!虽然逼我来诉讼,我也坚决不顺从!'这是邵伯听了诉讼而作的诗。颓废混乱的风俗衰败下去,忠贞诚实的教化兴起,那么,强暴的男人,就不能侵犯忠贞的女子。现在,你的教化,能够沟通阴阳两界,给现在和将来留下范本,你的忠贞诚实的教化,本来就超过了姬奭的成就。希望能凭借你的一点力量,稍微借给一点兵器,使那个凶恶狂妄的小子受到挫折,使鳏夫寡妇能够活下去,完成我这一生的誓言,传播你帮助危难者的心意。我说的完全是真诚的想法,请你不要拒绝我。"周宝在心里虽然应许了她,因为惊讶她的辩才和博学,所以想用别的事拒绝她,来琢磨研究她说的话,于是说:"边界的战事太多,战争的烟尘就在眼前,朝廷因为西部边疆被敌人占领,三十多个州变得一片荒芜,准备起兵收复国土。我一早一晚都在恭候命令,自己也不敢说安全,不知哪天晚上或早晨,前锋就要出发,我白白地有一腔义愤都说不出来,没有时间接受你的要求。"她回答说:"从前楚昭王以方城为城墙,以汉水为护城河,完全占有楚国的土地,凭借着父兄留下来的基业,对外联合强国,三个贤良的人做内助。可是吴国的军队一起兵,楚国就象鸟儿在乌云中翻滚一样地垮台了,连据城自守的时间都没有,被逼得象一只逃命的兔子。宝玉被抢走了,宗庙社稷受到破坏,万乘之尊的国王,却不能保护先王的朽骨。等到申包胥向秦国乞求出兵的时候,他的血水和泪水弄脏了秦国的朝堂,一连七天长声哭叫,白天黑夜地哭,也不休息。秦伯可怜他的国家的灾祸和失败,竟然为他出了兵,恢复楚国,打退了吴国,使灭亡了的国家存活下来,况芊氏是春秋时代的强者,申包胥是衰败了的楚国的大夫,却在弓箭用光,兵力穷尽的时候,委屈自己放弃平日的志气节操,竭尽忠诚,牺牲一切,感动了强大的秦国。何况我只是一个弱女子,父母责备我孤傲忠贞,狂妄的小子欺凌我孤寡力弱,我被人挟制,处境危急,怎能不稍稍打动仁爱之人的心呢?"周宝说:"九娘子是神灵一类人物,一呼一吸之间就风云变幻,那些愚昧的老百姓,本来在你的掌握之中,你怎么会向世俗之人示弱,自己又觉得困苦到这种程度呢?"她回答说:"我的家族的名望,天下人全都知道,象彭蠡湖和洞庭湖,住的全是外祖父的宗族;陵水和罗水,全是中表亲属;堂兄弟和表兄弟,有一百多人,零散地居住在吴越一带,各有各的领地。主管咸京八水的,一半是我的宗亲。如果派遣一名使者,快速送去一封信,告诉彭蠡湖和洞庭湖的亲属,召集起陵水和罗水的中表亲戚,率领着扬州一带的轻锐部队,聚集起八水的威武的勇士,然后传檄文给天神冯夷,游说巨灵神,鼓动起伍子胥的复仇波涛,再派遣波涛之神手下的鬼怪,驱赶着闪电,指挥着雷神,扇动起狂风,翻腾起巨浪,一百路人马一起前进,王者之师按令而行,一战就能成功。这样的话,朝那这个鳞虫,立刻会变成齑粉,泾州城千里之内,就变成了污秽的水塘。我说的都是可以想象到的,怎么敢瞎说呢?从前,泾阳君和我的洞庭湖外祖父,世代结为婚姻,后来因为夫妻不和谐,抛弃了年轻妻子,钱塘君一怒之下,杀伤了生灵,危害了庄稼,大水环绕着高山,淹没了丘陵,泾水中的鱼类死光,接着又杀死了我外祖父的手下人马。现在泾水边上车轮和马蹄的印迹还在,史书记载依然可查,本来就不是瞎说的。我又因为丈夫家庭的罪孽而得罪了上天,还未受到上帝的赦免,所以才隐藏起来不公开露面,因而才象这样的困苦自己。你如果不能出自真诚的心愿,始终以事情多当作托辞,那么刚才说的话,就躲避不了上帝的责罚了。"周宝于是答应了她,喝完酒撤去宴席,拜了又拜才离开。周宝到了黄昏时才清醒过来,耳朵里听到的,眼睛看见的,恍恍惚惚地象是就在眼前。
    第二天,就派了一千五百个士兵,守护在湫庙的附近。这个月的第七天,鸡刚叫,周宝刚要起床,窗户上还挺暗的时候,忽然在帐前有一个人,行走在布幔之间,就象是侍奉洗涮梳头的仆人。他招呼点上蜡烛,那人竟然不回答,于是厉声地喝斥,他才说:"阴阳之间是有隔阂的,希望你不要用灯光来逼迫我。"周宝才知道事情异常,就屏住气息,慢慢试探地对他说:"难道你是九娘子吗?"他回答说:"我是九娘子的管家,昨天承蒙你借给我们士兵,挽救了我们的一场灾难,但是因为阴阳有别,我们不能指挥他们,如果能够保持我们开始时的约定,请你再想想这件事。"不一会纱窗渐渐发白,集中眼神看,静悄悄地什么也看不见,周宝思考了很久,才明白他说的意思。于是叫来官吏,命令他按照兵士的名册,选出死亡者的名字,得到骑兵五百人,步兵一千五百人,在名单之中选出押衙官孟远,担任行营都虞侯,写成公文送到善女湫神。这个月的十一日这天,调回了护卫神庙的士兵,站在厅堂前,转瞬之间,有一个穿甲衣的士兵跌倒在地,口能张,眼也能动,问他话却不能回答,也不象是突然死亡的样子,就把他放在走廊之间,天亮时才苏醒过来。于是派人询问他,他回答说:"我开始时看见一个人,穿着青袍,从东面走来,看见我时,很有礼貌,对我说:'我家主人蒙受了相公的最大的恩情,把我们从水火之中拯救出来,可是也没有完全尽到诚意,这才借助于你的聪明机敏,再一次沟通隐秘难言的感情,请你不要推辞。'我急忙用别的理由拒绝他,他就牵着我的衣袖,我迷迷糊糊地跌倒了,只觉得与青衣人一块行走,不一会走到一座庙里,他催促我小步快走,走到帐幕跟前,看见了贵主人,对我说:'昨天蒙相公可怜我孤弱危急,派你们坚守在我的领地,来来往往走在路上,怎能不劳累?我最近承蒙相公又借给我士兵,心里深感相公的诚意。看那些士兵和战马精明强干,甲衣和武器都很锋利,可是都虞侯孟远,才能很小,地位低下,一点也没有机变谋略。这个月的九日,有三千多个散兵,来掠夺我的近郊,就让孟远率领新到的将士,约定在平原上战斗。由于预设的埋伏不机密,反而被敌人的军队打败。我很想得到一位精通权变和谋略的将军,请你赶快回去,传达我的想法。'说完,我行了礼,告别出来,昏沉沉的象醉了一样,其余的就不知道了。"周宝验证他的说法,竟与自己的梦符合,于是派遣制胜关使郑承符来代替孟远。这个月的十三日晚上,在衙后的球场上,洒酒烧香,发公文请九娘子神接收管理。
    到了十六日这一天,制胜关报告说:"这个月的十三日夜间,三更天的时候,关使突然死亡。"周宝惊奇叹息,派人骑马去看望他,去了一看果然死了,只是心窝和后背不冷,大夏天停放尸体,也没有腐坏。他的家人很奇怪。忽然有一天晚上,阴冷凄惨的风,吹走了砂石,掀开屋顶拔出大树,庄稼苗全都伏在地上,到天明才停止,云雾在四周密布,一连几天也不散开。到了晚上,有一声迅猛的雷声,就象把天划开一样,郑承符忽然几次呻吟呼吸。他的家里人打开棺材看视他,很久后才苏醒过来,这天晚上,亲属邻居全聚在一起,又悲又喜。连续两天晚上都是这样。家里的人询问原因,他才说:"我开始时看见一个人,穿着紫色衣服,骑着黑马,跟从着十多个人,到了门前下马,让我去见他。彼此作揖谦让应酬了一会儿,他手里捧着一个公文交给我说:'我们的主人做了一个得良相的梦,知道你有闻名于世的才能,准备遵照南阳诸葛亮的故事,想要消灭邦国的仇敌,派我带着这些礼物钱财,略微表示一下敬意。希望你出山之前,请不要以三顾的劳累要求我的贵主'。我来不及说别的话,只是连说不敢。正在互相应酬的时候,有人已经把聘礼并排放在台阶之下;带鞍的马,武器和铠甲,锦缎彩帛,服装古玩,以及盛弓和箭的器具。我推辞,他们执意不肯,就拜了又拜接受了。他督促我上车。他们骑的马非常神骏高大,装饰得鲜艳洁净,仆人骑的马也很整齐利索。一瞬间走了一百多里,这时有三百个骑兵前来迎接,我被引到一个高大的堂屋,里面准备了大将军使用的行李,我也觉得很得志。指指点点顾盼之间,看见一个大城,城上的齿状矮墙十分高大,护城河极深,我恍恍惚惚地不知道从哪里来。不久,在郊外准备了帐幕和舞乐,安排酒宴。宴会结束后,进入城里。观看我们的人形成人墙,传递消息的小官吏,交错地出现在人群里。经过的门,记不住有多少重。等到了一个地方,象是公署的样子,左右的人让我下马更换衣服,快些去见贵主。贵主派人传出命令,我们以宾主的身份会见。我说自己既然接受了公文、武器、铠甲和临敌用之器具,就是臣子,坚决不同意。身穿军服进去参见,贵主派人传达命令,除去盛放弓和箭的器具,宾主之间,降低一下礼节的等级。我就舍去器杖然后快步进去,看见贵主坐在厅上,我上前拜见,像君臣之礼一样。行礼完毕,就听连连招呼我登上台阶,我就又行了礼,从西面登上登阶。只见几十个穿红衣服,描着翠色的眉毛,梳着龙凤髻的女子侍立两旁。弹着琴弦,握着管乐器,头上插着盛开的花朵,穿着奇异服装准备执行指令的人,又有几十个人。腰里带着金印,垂着紫色印带,头上插着簪子快步走上屋角的人,又不止一个。穿着轻软的皮衣和宽大的带子,白玉横在腰里,排列着站在台阶下面的人,那数目就更多了。接着又让五六个女客,各自带着十几个侍奉的仆人,肩并肩,脚跟脚,一伙一伙地进到堂屋。我也低着头作揖,不敢一一拜见。坐下来之后,有几个大校,全让他们参预坐下。举杯喝酒,进献歌舞,酒轮到贵主喝的时候,她收起衣袖举起酒杯,正要讲几句话,说明一下征聘我的理由,突然战火四起,有人叫喊说:'朝那贼人的步兵和骑兵几万人,今天天刚亮,就攻破了外围的堡寨,现已经进入边界,几路兵马一齐进军,战火连绵不绝,请发兵去挽救接应。'陪坐的人互相看着,脸上变了颜色,女子们来不及道别,乱纷纷地走散了。等到各位将官走下台阶行礼道谢,站在阶下听候命令时,贵主走到栏杆边对我说:'我受到相公不同寻常的恩惠,他可怜我孤独没有依靠,接连地派来士兵,拯救我的危难。可是由于战车和兵士力量不充足,这才想到机变和谋略。你不嫌弃我们领地的残破简陋来到了这里。我请将军到来的原因,是为了让你帮助我们摆脱危难。希望你不要以偏僻的阴间为借口,尽心尽力吧。'于是又另外赏赐给我两匹战马,一副黄金甲,战旗和兵器、珍宝和各种用具,摆满了庭院。有两个彩衣女子,把兵符交给我,赏赐给我很多东西。我行了礼捧着兵符出击,传令各位将领,指挥士兵出去,从内到外一致响应。这天夜里我们出城去,一连几次探子来报告,都说,敌人的气势渐渐地大起来。我平时就很熟悉那里的山河地理形势,就领着军队夜间出发,在离城一百多里的地方,把军队分散安排在要害处,明确地公布赏罚标准,用来号令三军。又安设了三道埋伏来等待敌人。黎明时分,安排布置已经完毕。敌人觉得先前总打胜仗,又轻率地进军,以为还是孟远在指挥军队呢。我自己率领着装备轻便、行动迅速的骑兵,登上高处观察敌人的动向。只见到处烟尘飞扬,敌军行列阵势整齐而且严谨。我先派行动迅速的士兵去挑战,以'示弱'来引诱他们。短兵相接,一边打一边撤,金革互相撞击的声音,象是天和地要分裂开似的。我领着部队装成失败的样子,敌人便尽全力向前追赶。突然,敲鼓声、呐喊声一起爆发,埋伏的军队全部都冲出去,在千里之内辗转战斗,四面夹攻,敌人的军队被打败了,死伤无数。第二次交锋,敌人又失败逃跑。朝那这个狡滑的人,从刀下脱逃了,跟着他逃跑的士兵,只不过十多个人。我挑选出健壮的三十名骑兵去追赶他:终于把他活捉回来带到主帅的大旗之下。由于这场激战,血肉染红了草树,人的脂膏滋润了原野,腥秽的气味飘荡在空中,武器和铠甲堆积如山。把敌人的主帅用轻便的车子快速地送到贵主面前,贵主登上平朔楼收降了他。全国的百姓举行集会,把朝那领到楼前,按礼节责问他,朝那只是口里说我有死罪,竟然再也没有别的可说。贵主命令把他押到都市执行腰斩。快要行刑的时候,有一个使者坐着一辆驿站专用的马车从国王那里来,带着紧急的诏书,让她赶快放了朝那。诏书说:'朝那的罪过,是我的罪过,你要赦免他,来减轻我的过错。'贵主因为父母又和他沟通了音讯,高兴得了不得,对各位将军说:'朝那狂妄的行动,就是我父母主使的,现在让我放了他,也是父母的意思。从前我违背父母之意,是为了保持贞节;现在如果再违背父母,恐怕要有不吉祥的事情发生。'他让人解开捆绑,派一个骑士送朝那回去,还未等到朝那回去,他已经羞愧地死在路上。我因为打败敌人有功劳,受到很大的宠信和恩赐,接着又准备礼仪任命我担任平难大将军的职务,封地是朔方的一万三千户。另外赐给我住处、车马宝器、衣服和奴仆、园林和官邸、仪仗旗和铠甲。其次是各位将军,按等级奖赏。第二天大摆宴席,预先坐到席位上的不过五六个人。先前宴会上的六七个女子全来陪坐,一个个风情万种,更加迷人。痛饮到晚上,喝得很高兴。轮到贵主喝酒,她捧着酒杯说:'我很不幸,年轻轻地就守寡,天性孤独贞烈,不顺从严父的命令,隐居在这里已经三十六年了。我整天散着头发,心如死灰,只是没死罢了。朝那小子胁迫我,几乎达到了倾覆的急险地步,如果不是相公的鼎力相助,以及将军你的杰出才能,那么我这个亡国的女人,又会成为朝那小贼的囚徒。我将永远记住这个恩惠,终生不会忘记。'于是用七宝钟盛着酒,派人拿着送给我。我因而离开坐位,拜了又拜把酒喝了。我从此就动了回家的心思,言词道理说得十分恳切,她就答应给我一个月的假。第二天,我去感谢辞别之后,就带着手下的三十多个人返回。一路之上,就听到鸡和狗的叫声,心里觉得酸溜溜的。不一会就到了家,看见家里人在哭泣,灵帐安设得象是真的一样。我的一个手下让我赶快从棺材缝中钻进去。我正欲动作,却被左右的人一推,接着听到一声震耳的雷鸣,就醒了过来。"
    郑承符从此不再管理家产,只是把自己的后事交给妻子和孩子。果然过了一个月,他无病而亡。他在快要死的时候,告诉他的亲属说:"我本来是靠机智谋略而被任用,在军队中表现我的节操,虽然没有立下奇异的功勋,可是也大略地表现出了我的才能。但因受到个人冲动性格的牵累,被贬谪到这个地方,我平生的志向和豪气,被压抑着不能表现出来。大丈夫本来就应当卷起狂风,掀起巨浪,抱起泰山压在鸡蛋上,引来东海的水浇熄萤火的光亮,勃发起他的雄鹰和猎犬那样的雄心,为人间扫除不平。我一早一晚就能接受使命,与你们永别的时刻,指日可待。"那个月的十三日,有个人早晨从薛举城出发走了十多里,天刚刚亮的时候,忽然看见前面有车马掀起纷纷扬扬的灰尘,战旗鲜艳耀目,穿甲衣的骑兵有好几百名。当中有一个人,颇为洋洋得意,走近一看,竟是郑承符。这个人惊讶了很长时间,呆呆地站在路的左面。一瞥之间,郑承符他们就象风云一样,走到了善女潭,不一会儿,静悄悄地什么也看不见了。

【灵应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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