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享

留法失聪女画家刘自鸣用眼睛和心灵绘画

 颐源书屋 2024-05-15 发布于北京

用眼睛和心灵绘画的失聪女画家刘自鸣

留法失聪女画家刘自鸣用眼睛和心灵绘画

刘自鸣在法国

画画不用耳朵用眼睛和心灵

2006年,在刘自鸣《八十回望》画展上,有记者问刘淑清:“你少年失去听力,是你人生最大的不幸和痛苦吗?”

她坚定地摇了摇头,然后在一张白纸上上写下自己的回答:“画画不用耳朵,而是用眼睛和心灵。”

一般人认为人生最大的不幸,在刘自鸣这里另外有说法。她因两耳失聪不幸让刘自鸣走上学画的道路,也因为两耳失聪使她和外界世界没有更多的信息沟通,也使她难以去理会纷繁的俗世。

世事沧桑没有能够磨平刘自鸣的童心,没有污染她的初心,她一生都遵从自己的艺术直觉进行创作,她没有在世俗功利面前的追逐心,她只能用眼睛观察世界的美,全心全意专注于视觉艺术的美。她成为了一个单纯的画家,她只追随自己的内心美的标准而作画,她以内心存在的真诚去描绘周围的世界,她的画作也表现了一种淡定悠然的人生态度。

刘自鸣在11岁时患上脑膜炎,痊愈后,脑膜炎留下了后遗症,让她完全失去了听力,并影响到了她说话,她说出的话,熟悉她的人能勉强听懂。刘淑清为了治好刘自强的这一后遗症,到处访名医,每一次都怀抱能治疗好的希望,但是看了很多医生,最后都是失望。

当时刘自鸣小学还未毕业,好动的她不得不失学在家。她的母亲刘淑清和姐姐刘自强给予了她无微不至的照顾,但是,母亲和姐姐的关怀,不能让她找到生命的支点,无声世界的空虚孤独让她异常烦躁,妈妈为她请的几个家庭教师,都不能让她从暴躁中安静下来。这时,吴锦天走进了她家中,向她母亲刘淑清求助。

留法失聪女画家刘自鸣用眼睛和心灵绘画

出生于河北的吴锦天高中毕业后在战乱中南下流亡到了昆明,在西南联大求学,他和几位同学在郊外租住。1935年9月28日,日本飞机第一次轰炸昆明,吴锦天幸免于难,但他的同学著名电影演员于蓝的哥哥于振卓倒在血泊中,于振卓的腿炸坏了,吴锦天把他送进医院,轰炸让他们都成了身无分文、没有住处、连吃饭的钱都没有了的穷学生,于振卓的医疗费用成了大问题。

这时吴锦天想起了刘淑清。他南下流亡时,在天津到上海的船上,碰到过一个美国传教士,英语很流利的吴锦天,在船上和这个传教士交谈,这位传教士得知这个流亡的学生的目的地是昆明时,告诉他说:“在昆明有一句俗话,有急难,找刘太,我在昆明正好认识这个乐于助人的女人刘太太,她叫刘淑清,你记下她的名字,在昆明遇到了困难,可以去找她,她一定会帮助你。”

吴锦天抱着可能被拒绝的想法,到了刘淑清上班的南屏电影院,吴锦天向刘淑清说明了自己和同学的困难处境,刘淑清当即资助了于振卓的医疗费用。

于振卓伤好后,提出:“我妹妹于蓝去了延安,我也要去,我要报仇!能帮助我吗?”

刘淑清冒着风险写了一封介绍信托在上海当牙医的妹夫帮助于振卓,而且资助了于振卓到延安的费用。

于振卓去延安后,刘淑清继续热情地捐助吴锦天读书,还给他做衣服,购置棉被等生活用品,安排他到南屏大戏院勤工俭学,吴锦天十分感激刘淑清,课余时间,都勤勤恳恳地在南屏大戏院工作。

1938年,吴锦天听闻刘自鸣生病在家,失去了听力的刘自鸣非常烦闷,吴锦天主动提出帮助刘淑清照顾生病的刘自鸣,吴锦天开始像大哥哥带小妹妹一样,和她玩一些不用听声音的童年游戏,带她去郊游,后来开始用书写的方式慢慢地和她交流思想。吴锦天提出教刘自鸣学习文化,刘淑清同意让吴锦天尝试一下。

吴锦天耐心地以游戏的方式,用写写画画的办法,帮助刘自鸣学习汉语,在汉语之外,又引入了英文和简笔画,刘自鸣对画画和认记英语单词很感兴趣。通过纸和笔,吴锦天和刘自鸣沟通变得流畅,刘自鸣在和他的愉快交流中,情绪稳定下来,开始安静地学习,吴锦天给她布置的学习任务,她不仅都完成,而且完成后,遇到了吴锦天在西南联大学习任务重时,她还主动到西南联大找大哥哥,请他给她布置新的学习任务。

吴锦天渐渐地发现刘自鸣非常喜欢画画,刘自鸣画的画很快超越了吴锦天,当他告诉刘淑清这一发现后,刘淑清专门请了云南知名画家刘文清先生来家中教刘自鸣学画,刘文清教她画水彩画,用笔给她讲授了中西方的绘画,和一起欣赏中外画册。

从此,刘自鸣从绘画中找到了生命的乐趣,刘自鸣一边愉快地专注于绘画,一边继续和吴锦天学习中文、英语和其他文化课。凭借母亲在云南的高层人际交往圈,刘自鸣还得以接触到西南联大校长梅贻琦、云南大学校长熊庆来、艺术巨匠徐悲鸿等中国文化艺术界最高层次的精英们收藏的中外画作,得以观赏到徐悲鸿、张大千、潘天寿、黄君璧等大师在昆明举办的画展,后来,母亲又请了留日的工笔花鸟画大家肖士英教她花鸟画,后来,刘淑清还请了西南联大的语言学家王力来教刘志强通过看人的口形来了解一般的谈话。

刘淑清看着往日差不多全聋哑的女儿在吴锦天的关心和帮助下变了个人似的,勤奋地学习外语和绘画。有天刘淑清郑重地对吴锦天说:“二妹只听你的。我想把她这一辈子都交给你了。只有你,我们才放心。”经过一番思考之后,吴锦天回答刘淑清:“我同意。但不是现在就结婚。她必须继续她的学习。直到学有所成。”[1]

1946年秋天,刘自鸣考入北平国立艺术专科学校学画三年,这期间,徐悲鸿任该校的校长,她在这里,向艾中信、董希文、叶浅予、蒋兆和、李瑞年、李宗津、宋步云、王临乙等美术界的大家学习。

刘自鸣归家后,在吴锦天的帮助下,除了学习中文、英语外,开始学习法语。这时候,刘自鸣与吴锦天的恋情也已成熟了。这时,刘自鸣已经把绘画和吴锦天看成她的精神支柱,吴锦天被刘自鸣当作爱人和生命伙伴,她甚至想立即与吴锦天结婚,两个人生活在一起,但刘淑清和吴锦天却为刘自鸣考虑,认为她这一生如果没有自己热爱的一项事业,将来他们生活在一起也不会幸福的,他们毅然支持刘自鸣到浪漫、自由、开放的艺术圣殿法国巴黎留学深造,他们加紧教刘自强法语。在吴锦天的法语已经不能继续教她后,母亲请了在东方大学留法的叶先生来教她法文。

七年巴黎习画生活

1949年,经徐悲鸿的推荐,刘自鸣在姐姐刘自强的陪同下,赴法国巴黎大茅舍画院学习,开始在伊夫·布拉叶先生的画室学人体素描。

1949年秋冬,刘淑清到了美国,依然不放弃为刘自鸣治疗耳聋,让刘自鸣飞到美国和他们团聚,刘自鸣到了美国当时全球最好的治疗耳疾的医院,企图能安装一个助听器,但是经过测试,她的听力完全失去了。

刘自强1952年考入巴黎高等美术学校学习,进入了纳波尼先生的画室夏和白兰·米地先生画室画画,在此期间,刘自鸣结交了潘玉良、熊秉明、吴冠中、赵无极等艺术大师。

在金发碧眼的法国同学中,黑头发黄皮肤的刘自鸣相貌清纯,基本不说话,她沉默地刻苦画画,拿着法文教材安静地查阅字典,同学们开始时以为她是因为说法语有困难才不说话。

直到姐姐刘自强来和她共度周末时,才知道这位中国女生双耳失聪,大家对她的学习精神肃然起敬,她随身带着和大家笔谈的小本本,要和同学老师交流,就掏出本本写下来,因为她的刻苦学习,她很快就能用书面法语和生活中需要交流的法国人交谈,这样,即使姐姐不在法国的时期,她的留学生活和学习也没有困难,把全部的时间都用来学语言和画画,在卢浮宫、印象派美术馆、现代美术馆、东方美术馆及巴黎的私人画廊驻足忘返。

在课堂上,老师们更是精心用画笔直接在刘自鸣的画上指导她的画作,她认真地琢磨老师们示范的画作,用自己的小本子和老师们交流。

留法失聪女画家刘自鸣用眼睛和心灵绘画

刘自鸣曾自述她的画的特点,一是“写意,二是“简洁”。[2]正是在布拉叶先生的画室,刘自鸣学会了“写意”和“简洁”,布拉叶先生带着刘自鸣等学生画西班牙和法国南部的风景,当刘自鸣请他指导时,布拉叶先生用笔说“不要求奇。最单纯、最坦率的方法是最好的方法。”自鸣以为这教导“适合我的天性”。[3]

在巴黎学习期间,她和姐姐刘自强利用假期时间,漫游了整个的欧洲,她们到法国南部普罗旺斯和阿尔斯寻找塞尚、梵高的足迹,在意大利凭吊古罗马遗址、参观米开朗琪罗、乔托的壁画,在西班牙欣赏魏拉兹贵支、戈雅的杰作,到英国和瑞士写生……。她新奇的参观了欧洲众多的博物馆和画室,得以接触到古今众多的优秀艺术作品,深入地研究古典和现代的艺术,用东方女性的眼光看欧洲艺术,她眼界大开。同时,姐姐还陪着她四处写生,带着绘画工具的她在法国的公交车上,总是遇见给她让座的人,她在公园和风景名胜地展开画架时,前来观看她画画的法国人彬彬有礼,除了画室作品外,她还画出了《巴黎拉丁区街角》《瑞士风景》《巴黎郊外》等一批欧洲风景作品。

留法失聪女画家刘自鸣用眼睛和心灵绘画

瑞士风景

留法失聪女画家刘自鸣用眼睛和心灵绘画

巴黎郊外

留法失聪女画家刘自鸣用眼睛和心灵绘画

刘自鸣写生现场,巴黎法国留学生郊游

她崇拜达芬奇、米开朗基罗、伦勃朗、委拉斯开兹等古典画大师,但她更倾心于十九世纪末二十世纪初的艺术家们,她爱塞尚、布拉克、柯洛、梵高、享利·卢梭、郁特里洛、马尔凯、波纳尔的作品,从中吸取他们艺术中的“写意”和“简洁”的要素,她的创作也受“表现主义”与野兽派风格的影响,刘自鸣的画在色彩上对马尔凯的风格吸收较多,明暗和色彩对比不强烈,素淡清新,宁静和谐。

两耳失聪的刘自鸣,在学习绘画中,心静若水,完全按照内心的审美召唤来吸收艺术养分。她在巴黎期间,西方画界兴起一股抽象主义的绘画旋风,但刘自鸣的兴趣是有抒情意味的具象画,她在这样的画中吸收典雅的元素,逐步形成了自己的有着西方油画的庄重又融进了东方雅静的画风,她用西方绘画技法画的人物、街景、静物,都有一种唐诗宋词的韵味。她的《冬天的早晨》、《庭园》、《站在镜前的人体》、《在椅上的人体》等先后在巴黎画家沙龙和巴黎秋季沙龙展出的作品,简洁地突出一种安静有回味的中国画神韵。

1953年,她的一幅作品《冬天的早晨》获得了国立巴黎高等美术学校的名誉奖。1956年春天,她在巴黎美术路美术画廊举行个人画展,作品受到法国绘画艺术界的赞誉。刘自鸣在巴黎七年,她从法国带回的一份最可贵的财富应该说就是西方现代绘画中的一种“意境”。[4]她曾说“绘画不是把繁锁的客观事物搬到画面上来。相反,而是构成一个绘画的事实”。[5]

留法失聪女画家刘自鸣用眼睛和心灵绘画

刘自鸣在巴黎画室

追求深沉意境的洗练画作

1956年,刘自鸣毅然放弃在法国优裕的生活,也毅然放弃了在绘画上已经步入了国际画坛平台的优势,回到了新中国。刘自鸣回国时,吴锦天已经到了西南有色勘探公司担任工程师,他到北京和刘自鸣会面,在北京画院一个会议室里简单地和刘自鸣举行了婚礼,母亲刘淑清此时在北京参加全国人大会,也参加了他们的婚礼,从此后,吴锦天和刘自鸣相濡以沫、患难与共地相守一生。

1956年春到1961年期间,刘自鸣在北京市文联美术工作室工作,她这一阶段的绘画作品以风景和静物写生为主,色调对比精致,笔触细腻,布局稳定,安静中表现出绘画者的思考,作品受柯罗及印象主义的影响较深。这段时间,刘自鸣创作有《有葡萄的静物》、《有光影的瓶花》、《蓝色调的瓶花》、《玻璃瓶装的白花》和《民族文化宫》、《大丽花与草花》等油画参加全国青年美展、莫斯科社会主义国家造型艺术展、北京市建国10周年美展、日本东京国际妇女美展、三八妇女节50周年全国美展。《人民日报》《中国妇女美术作品集》等发表她的作品。

她不喜欢别人带着偏见看她,认为她是残疾人,在她沉浸于艺术世界时,她从不觉得自己与别人有什么不同,她安静专注地经营她画中的和谐宁静。在政治画宣传画风行的那个年代,她的画送去参加展览,很难入选,好心画友们劝她画点跟得上时代的、色彩热烈、团结艳丽的图画,她仅仅答应可以试着画一些色彩艳丽的花卉,但对同行给她参考的那些政治性宣传性画,还是摇头,她继续画她自己风格的花卉和景物。获1957年全国奖的《静物》和被云南美术馆收藏的《珠沙玉兰》都是这一时期的作品。

政治潮流和商品经济大潮走没有影响到她的绘画,她视艺术为生命,只向世人奉献自己内心认为最美的事物,她尊从自己内心的感动来创作,她的作品全都来自她的实地写生,她的画作是内向的,属于心灵的、善良的、纯净的、女性的、诗意的、东方的……。

1961年,刘自鸣调到了云南美协分会,在省文化局美术摄影工作室和云南画院当专职画家,这段时间,她与丈夫和慈爱的母亲住在她们家里。妈妈和丈夫上班前,会买来她喜欢画的玉兰、玫瑰、马蹄莲、茶花、各种水果等,让她去组合静物,她就在家中宽大明亮的画室里画画,这段时间,刘自鸣画了大量的瓶花和静物外。

母亲刘淑清出差,也会尽可能地把她带上,安排她在西双版纳、大理、思茅等地深入生活,大量进行实地写生,云南美丽的风景、少数民族人物、多姿多彩的植物都激发了她的创作灵感,她创作出了大量的表现云南风物、人物和民俗的美术作品,这些作品风格清新富有特色,尤其是少数民族人物画,往往她能寥寥几笔就画出了人物的内在精神和生活场景的氛围。

留法失聪女画家刘自鸣用眼睛和心灵绘画

这期间,她的画风逐渐地在简洁和写意之外,开始主动追求作品的深沉,她力图以朴质的手段画出一种深沉的气氛来。 “记得1988年我回云南去拜访她,她给我看近作,一面说:“我不喜欢这张画.不够深沉。”“我觉得这张画深沉些。“你认为这张画深沉吗?” [6]

人生最痛苦的事情是描红

刘自鸣不认为失去听力是她人生最大的不幸和痛苦,那么她认为人生最痛苦的事情是什么呢?

她认为:“人生最痛苦的事情是让我去针织厂描红——这是一种讽刺。” [7]对刘自鸣来说,剥夺了她绘画艺术的创作自由,让她去做重复低层次的描红工作,是人生的最大不幸和痛苦。

1966年史无前例大劫难来了。刘淑清作为解放前的民族资本家,统战对象,毫无疑义是最早揪出的“牛鬼蛇神”。日以继夜地残酷批斗、苦役,使这位老太太终于倒下了:因中风不给医治而死亡。接着是抄家。

刘自鸣以今天73岁的古稀之龄谈及那次抄家不说母亲的金银手饰,不说她的画,而是说“我什么都记不起,只记得造反派把儿时妈妈给我的最心爱的一个洋娃娃从阳台上摔下去,手脚和身子都摔开了……”

她说不下去,泪眼朦胧。一个70高龄的老人对儿时的一个洋娃娃摔“死”竟然如此难受,听者不由为这种几近孩子似的强烈感情震撼了。

刘淑清1966年过世后的第三天,她被逼搬出自己的家,搬到云南美协想尽办法腾出的一间黑房子,这间房子位于翠湖边云南省文联大院的角落里,是一间没有窗子潮湿阴暗的小小的堆放杂物的黑屋中。

1966年,刘自鸣被下放到蒙自“五七干校”从事农业劳动。后被安排到云南针织厂车间从事“描红”工作,作为一名留法画家,她“却在这暗淡的小屋中,戴着眼镜、吃力地、一丝不苟地画那与她气质风格绝然相反的针织品工细图案。认真的她,此间的苦楚,是可想而知的。在那暴风骤雨的时代,事业上的打击,母亲的去世,各种灾难接踵而来,她惊呆了!她什么都要问个究竟,然而谁也不可能向她解释清楚,对于她来说,此时什么也听不见也许更好,可少受许多干扰。” [9]

能自鸣者不寂寞

当记者问刘自鸣:没有声音的人生寂寞吗?

刘自鸣认为 “我不寂寞,我可以和妈妈大声说话,我可以和自己说话。我可以和我的画儿说话……寂寞是很好的”。

1976年她调回省文化局美工室,吴锦天也调回原在单位搞他的专业,夫妇俩依然住在省文联那间黑屋子中,刘自鸣终于可以不用“描红”,而是画自己想画的画了,在那间阴暗潮湿的卧室兼画室里,刘自鸣静静地作画,吴锦天工作回家后还忙着翻译外文科技资料,然后打理家务,她又创作了许多颇受好评画,还被选为省美术家协会理事,她独具风格的绘画作品越来越得到广泛好评。

在她们家中,到处都摆放着一叠一叠的纸,任何时候,只要需要进行交谈,他们就能随手拿到。吴工一直坚持听英文广播,他把听到的各种新闻用笔“讲”给刘自鸣听,刘自鸣则用嘴讲自己的想法,讲自己的读书心得,讲自己的艺术世界,她除了读大量的美术专业书籍以外,最喜欢的是诵读唐诗宋词。

后来她们分到了一个明亮的小套间,她十分高兴终于有个明亮的地方作画了。但不久在她家的窗后几尺的地方,修起一座高楼,将她房间的光线全挡住了,年过半百的她不得不重新在小黑屋作画。

美国明尼苏达大学邀请她去举办画展。她最后还是在姐姐的陪同下,带着画作去做了这次展览。她的展览在美国获得很高评价,美国不少收藏家要高价买她的画,但被她拒绝了。

展览后,刘自鸣和刘自强相约一起去探望在美国定居多年的妹妹刘自勤,刘自勤早已是美国有名的精神科专家了,刘自勤在美国很早就为她和母亲购置了一幢宽敞的花园洋房,洋房有着大草坪,房间都是落地玻璃门窗,衣食住行十分方便,在妹妹为她准备的明亮宽敞的画室中,她可以尽情地作画了。

妹妹劝她和吴先生一起去美国生活,但她怀念云南的那间小黑屋,决定还是要回到云南。1984年,在回国的归程中,她们绕道欧洲重访巴黎,重温了青年时代旅法学习的美好记忆,她回到了巴黎高等美术学校和大茅舍画院,她的老师纳波尼已去世,她拜访了已经白发苍苍的布拉叶先生,拿出自己作品的幻灯片请老师指教。她重新回到了欧洲画坛,和众多画家艺术家交流,她如饥似渴地在欧洲看了许多的画展和画廊,带着许多新的体会回到云南。

回国后,她们终于分到了两间套房作为画室,在她的晚年,吴冠中、方君璧、熊秉明、刘文清、詹建俊、朱乃正、袁运生等一批艺术大家,都曾经到昆明拜访过她。

她和大师们在纸上展开对话,她如数家珍地和来人在纸上谈意大利文艺复兴前的乔托,印象派大师莫奈、凡高和高更,当代法国画家马尔凯等人,对现当代绘画艺术她有自己的看法,充分展示了她的艺术修养,她对自己的画作也有自己的想法:“我的《瓶花》在光和影的处理上就受前期印像派画家莫奈的影响,《野姜花》受后期印象派的影响。”她强调说,“我的油画是民族化的。因为我用线勾。有人就主张油画不用线,只用色彩。”“我也用毛笔,我也用宣纸。比如我画的《荷塘》。但它是水墨画,不是国画。” [10]

留法失聪女画家刘自鸣用眼睛和心灵绘画

滇池小镇

名家们赞赏她的绘画,吴冠中先生说:“你比我画得好!”

熊秉明先生总结她的画:“在现代西方光怪陆离的画派中她坦然、坚定地走出自己的道路……她专注地经营画内的和谐、宁静、整体、妥贴。无论是巴黎的街道、云南乡间的集市,还是家中摆设的一盆花、几只果,她总以朴质的手段画出一种深沉的气氛。”

朱乃正先生在赴昆不遇她时,欣然提笔称:“凤鸣两岸叶,月照一孤舟。” 著名画家李忠翔先生曾这样介绍:“刘先生,当属中国画坛最后的女贵族,也是云南迄今尚健在的最后一位老一辈大画家!” [11]

因两耳失聪不幸让刘自鸣走上学画的道路,也因为两耳失聪使她和外界世界没有更多的信息沟通,也使她难以去了解和理会纷繁的俗世,世界虽然纷纷乱乱,但她没有在世俗功利面前的追逐心,她只能用眼睛观察世界的美,全心全意专注于视觉艺术的美。她成为了一个单纯的画家,她只追随自己的内心美的标准而作画,向世人奉献自己内心认为最美的事物,她是一个真正的画家。

刘自鸣只知道埋头画画,却难以去炒作和经营自己的画作,她也从来不卖画,因此在画坛一直默默无闻,她积累了两千多幅油画和水粉画,若干的铅笔毛笔写生稿,这些画中,除了非常几十幅作品曾经在展览中和公众见过面外,都收藏在她自己的家中。

1999 年,在她从艺 50 多个春秋的时候,她在家人、朋友和云南省画院的帮助下,编辑出版了大八开本《刘自鸣画集》,终于让画坛能够从整体上认识她的绘画艺术,了解她艰辛、寂寞、执着的艺术生涯。

留法失聪女画家刘自鸣用眼睛和心灵绘画

2004 年以后,这位“画画不用耳朵,而是用眼睛和心灵。”的画家,因患有眼疾,视力严重衰退,而且患有多种老年疾病,频繁的住院治疗,已经无法再作画了。失去了一生照顾她和她相濡以沫的老伴吴锦天后,她除了用顽强意志生活外,把注意力放在给她的两千多幅画作寻找归宿上去。

不卖画的画家与美术馆的藏画风波

2006年10月,云南省美术馆为80岁的刘自鸣举办了《八十回望——刘自鸣画展》,展出了她的122件油画,45件水墨画,这是刘自鸣一生的作品首次集中向公众展示。

在这次展览中,有记者用纸条问刘自鸣:“你是不是觉得当初你应该留在巴黎,或者至少应该留在北京。如果你留在巴黎或者北京,你的名气会不会更大。”

刘自鸣摇摇头,她在纸上写到“我最好的画是在云南画的,我的画属于云南。”

这次展览,刘自鸣高雅的画作引起了社会轰动,赢得了国内外画评家广泛的好评,刘自鸣作品的巨大价值被收藏家们广泛认可,多家海外和国内民间收藏机构欲以高价收藏她的作品,但刘自鸣认为她的作品分散到不同的收藏家手里,不是她作品的最好归宿,她总是对收藏家们强调自己不卖画。

八十回望展览结束后,云南省美术馆决定将展出的161幅画作以每件3万余元的低价全部收藏,刘自鸣同意了。姐姐刘自强当时告诉记者:“对于没有子女、将画作视作儿女的刘自鸣来说,将画交给美术馆,让它们有一个妥当的地方保存、展出,也是她最大的心愿。”。

时任云南省美术馆的负责人和刘自鸣口头约定:美术馆以500万元的总价,收藏她这161幅作品,分期支付,每年支付30万元。刘自鸣决定美术馆支付了她这500万元后,她将用这500万元来成立“刘淑清奖学金”,用来在北京大学和清华大学设立扶贫助学基金,专门资助云南籍优秀学生及绘画人才。

美术馆在2007年、2008年支付了她60万元之后,便没有再继续支付她收藏费,而且也没有任何说法,耳聋弱视的82岁高龄的刘自鸣对“刘淑清奖学金”不能按时设立,非常着急,却完全不知道如何面对这个事情,只能请求姐姐刘自鸣前来“讨债”。

刘自强2009年开始多次分别给云南省美术馆和云南省文化厅致电、写信,在信中“恳求文化厅协助尽快解决”,“一则为我国我省倡导文化建设添砖加瓦裨益良多,再则让耄耋画家翘首以盼之心愿得以了却”。

但在长久的等待中,两姐妹得到的答复是:美术馆经费紧张,一直未能争取到财政拨款。无奈之下,刘自鸣决定退还美术馆给她的60万元收藏费及利息,然后收回她的全部作品。

她在给省美术馆和省文化厅的信中说:“我因年老体迈,不知何时离开,急于在有生之年实现助学愿望。曾向美术馆多次打听,均无结果,看来前约已经取消。现在,我必须将暂存美术馆的全部绘画作品取回,以便它们另寻求理想的安排,以实现我的期盼。”

于坚认为,刘自鸣是云南历史上最伟大的画家。不仅因为她的油画将西方表现主义风格和中国传统风格完美结合起来了,优雅、大方、朴素,富于东方精神,与当下野怪黑乱、夸张荒诞的潮流形成鲜明的对比,经受了时间的考验;更令人钦佩的是,尽管刘先生的作品是国家和民间收藏界竞相收藏的对象,但刘先生多年来从不卖画,她身上有一种知识分子的人格和中国传统士大夫的气节,她以非常低的价格将她的画交给美术馆,实际上是将她的画委托给了国家,是对国家的信任。[12]

经过多方协调,2010年云南省美术馆同意先退还141幅作品,另外20幅作品则以“已办理了收藏入库手续、退库手续不好办”为由不予退还。当刘自鸣拿到省美术馆给她的20幅作品的清单时,认为这20幅作品是她1952年到2002年40年间创作的自己最为满意的画作。她愤懑地在清单上歪歪扭扭地写下了一句话:“云南省美术馆选这20幅画时,我没有在场,一点不知道,因此,我完全不同意。”

4月22日,87岁的刘自强从北京来到昆明,陪85岁的妹妹刘自鸣到省美术馆“讨画”。她们原以为事情会顺利解决,却不断碰壁。省美术馆给予的答复是:有关收藏的请示报告已经报送省文化厅,请等待批复。

4个月过去了,刘自鸣两姐妹仍然没有得到任何批复。刘自鸣委托律师再次与省美术馆协商,同意省美术馆收藏自己20幅作品,但这20幅作品必须由她自己挑选,而非省美术馆单方面决定,但省美术馆没有答应这一要求。

在协商未果的情况下,她决定通过法律程序维护自己的合法权益。9月8日,刘自鸣向昆明市五华区人民法院递交了诉状,状告云南省美术馆,要求其归还自己的161幅美术作品。诉状递交后一周,云南省美术馆请求刘自鸣撤诉,答应由她自己挑选20幅作品交由美术馆收藏。

2010年9 月 19 日上午,85 岁高龄的著名画家刘自鸣,在亲友和律师的陪同下,来到云南省美术馆。推开灰暗的仓库大门,尽管几近双目失明的刘自鸣看不到在那里沉睡了 5 年的作品,但那些熟悉的味道,那些她倾尽毕生心血的画作,让她如同见到久违的“儿女”,情绪激动。

她将脸贴在画上,用仅有一丁点儿视力的眼睛凝视着她的“儿女”。这天,她将从仓库里的 161 幅画作里挑选出 20 幅作品,交由云南省美术馆收藏。尽管此前究竟将哪 20 幅作品交给美术馆她已经想了好多天,但真的面对自己的作品时,她像即将惜别儿女的母亲一样,轻轻抚摸着每一幅画,依依不舍,嘴里不停地向一旁的工作人员致歉:“再等等,再等等,让我再想想。” [13]

经过近3年的波折,刘自鸣终于可以带着她的141幅画作回家了。刘自鸣为自己家中收藏的两千多幅自己的画作的归宿不安,她担心自己一生的心血,在她故去后,遭到毁损和流失。云南日报2010 年5月17 日第 004 版也刊出了《有识之士呼吁保护抢救油画大师刘自强作品》。

永久性展厅和巡回展览

刘自鸣作品成为国家和民间收藏界都想收藏的对象,但她依然坚持不卖画,她认为她的画要留在云南。她说:她是云南人,除了在北平、巴黎和北京学习、工作、生活过13年外,都是在云南。她要将其一生的全部作品无偿留在生她、养她、哺育她的故土,以表示对故乡、对云南父老乡亲的感激之情。

2012年,她终于如愿将现存的全部作品捐赠给了云南省博物馆,计有:《蓝色调的瓶花》等300多幅油画,《有光影的瓶花》等1400多幅水墨、水彩、素描、速写、创作草图。至此,刘自鸣的画除了《迎春花》、《山果》等为中国美术馆收藏,《玫瑰》等20幅为云南省美术馆收藏,有50余幅作品在爱心义卖活动中流入收藏界外,画作基本被云南省博物馆整体性收藏。

为了成全老人设立刘淑清奖学金的心愿,云南省博物馆发给她500万元捐赠奖金,当这一奖金支付给她后,她立即在刘自强的帮助下,在北京大学和清华大学分别设立了“淑清助学基金”,实现了自己资助云南籍优秀学生及绘画人才,并以此纪念母亲的心愿。

2014年1月18日凌晨1点45分在昆明逝世,享年87岁。

而云南省博物馆也真的是刘自鸣作品最好的归宿,云南省博物馆自从2016年1月21日开馆以来,就专门为刘自鸣辟出常设展厅,轮流永久陈列展出她的作品,现永久性展厅正在展出《无声的艺术——刘自鸣画展》,展览分为“刘自鸣先生简介”、“求学之路”、“求变之路”3个部分。

展览词说:“从远行到回归,从印象之美到静逸之格。一位平凡的女子,用手中的画笔描绘出一个不凡的艺术家园。静雅、从容、淡泊的身后,拥有丰富多彩、绚丽多姿的精神世界。她是大家闺秀,是奇女子,是一朵在风中摇曳的蔷薇,谦逊、平静中带着一份执着。她是画家,刘自鸣。”

云南省博物馆还为她出版了刘自鸣绘画作品全集,同时,云南省博物馆还应邀到全国各地重要博物馆展出刘自鸣的作品,刘自鸣绘画作品多次和法国其他和她同时期在巴黎学习的画家们一同展览。

[1] [7] [8]张长:《无声的绚烂——记画家刘自鸣》,《边疆文学》2004年09期,第46页,第47页,第47页。

[2] [3] [6]王青,《静丽秀雅 刘自鸣油画赏析》,《收藏》2017年8期,第70页,第71页,第71页。

[4] [10] [11]《刘自鸣画集序》,《美术》2005年03期,第71页。

[5] [9]《小小黑屋——论刘自鸣和她的艺术》,《美术》1985年03期,第9页,第8页。

[12] [13]张文凌,黄涛,《油画大师与美术馆的藏画风波》,《中国青年报》/2011 年/9月/24 日/第 003 版。

刘自鸣(1927年—2014年1月18日),盐津县人刘柏君和刘淑清次女,11岁时因患脑膜炎而致双耳失聪,1946年刘自鸣考入由徐悲鸿任校长的北平国立美术专科学校,1948肄业后,1949年赴法国在巴黎大茅舍画院,1952年考入巴黎高等美术学校。1956年回国在北京文联美术室工作,1961年调到了云南美协分会,1976年云南省文化局美工室、云南画院专业画家,为一级美术师,中国美术家协会会员,作品多次参加全国美术作品展、中国油画展,1999年获王中文化奖,出版有中英文版专著《刘自鸣画集》《刘自鸣油画作品精选》。刘自鸣生前将作品收藏所得的500万元全部捐献给北京大学设立奖学金,并将全部绘画作品捐赠给云南省博物馆,现云南省博物馆设有刘自鸣作品常设展厅。

    本站是提供个人知识管理的网络存储空间,所有内容均由用户发布,不代表本站观点。请注意甄别内容中的联系方式、诱导购买等信息,谨防诈骗。如发现有害或侵权内容,请点击一键举报。
    转藏 分享 献花(0

    0条评论

    发表

    请遵守用户 评论公约

    类似文章 更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