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福建作家||【兔子吃了窝边草】■童长福

 白云之边 2024-05-15 发布于山东


作者简介

童长福,1964年5月生于闽北将乐,1979年参加工作,先后从事教师、企管、办公室以及记者、编辑等工作,曾任“永安林业”上市公司党政办主任、三明日报永安记者站站长、永安市委报道组组长、《绿色永安报》总编、永安市委外宣办主任、永安市政府新闻办主任等职,现已退休。1979年开始文学创作,至今已在报刊杂志发表散文、小小说等文学作品200余篇、新闻作品400余万字,系福建省作家协会会员,已出版新闻专著《燕江流痕》《燕城骄子》,文学作品集《足迹》,2016年至2019年与报道组同仁合著新闻作品集《竹梦永安》4辑。


 兔子吃了窝边草

冬日里狂躁地席卷着冰冷而来的寒风,犹如一把叛逆的利剑,透支着少的可怜的温暖,真真实实地扎进了夏佐的血肉中。夏佐轻轻地咳了一声,从嘴里、鼻孔里呼出来的团团热气,瞬间化成了一阵轻烟从眼前飘过。

说真的,要不是A县山水装修工程公司老板邱佑欠自己的“中介费”尾款没有到位的话,这寒冬腊月的,夏佐怎么说也不想踏出家门半步。

A县离省城很远,地处沙溪和青溪交界境内,素有“青山绿水白云间,丹霞美景醉神仙”的美誉,大凡到过A县的人,无不有“天下A县山水美,人间仙境何需寻”的感叹。从省城到A县的通道群山峻岭、河流密布,这些高山和溪流两岸生长着茂密的森林,给人一种宁静和舒适的感觉,这里自古就是木竹产品的盛产地。但这一切,对于夏佐已然没有一点诱惑感,他无心领略这一路的大好风光。

到了A县,已经是上午十点多钟了,太阳还没有出来,寒风却“呼呼呼”的刮着,天气格外的冷,冻得夏佐直跺脚。

“喂,你好,邱总吗?我夏佐呀。”夏佐拿起手机拨出了一个熟悉的号码。

“哦,夏记者呀,你在哪里?”邱佑回答说。

“我在县城新北汽车站呢!”

“哦,你来啦?”

“是啊,我刚到,你在哪呀?”夏佐问。

“我在去一客户公司的路上。是这样,年初这个公司有一套样板房和一栋公寓的装修给我做,大家相互配合得还挺好,快过年了,我这给他们送点土特产去,你先找个地方住下来呗,等下我再联系你。”邱佑回答说。

夏佐一听就生气了,一生气口气就硬,他吐了一口浓痰:“你说住哪?我现在在这等你带我去住呢!”好你个他妈的邱佑老板,求我办事时你是满脸的笑,笑得像八月的石榴合不拢嘴,这会儿事成了,你就白眼狼,连住宿也不招呼了,咱他妈的怎么着也算是“功臣”一个呀!

去年国庆长假过后大约一周,邱佑给在省城报社当记者的老朋友夏佐打了一个电话,说:“夏记者,前几天我与A县八一竹具厂厂长钱后聊了一下他的新办公楼建筑装修问题。我们聊得还挺投缘的,但可能他还不太了解我,所以还是有点不相信不放心的样子。你这个大记者看看能否帮我再打个电话给他,向他再介绍介绍一下我的为人、信誉以及工程质量。我们的工程质量是没得说的,这大家都知道的嘛!所以,麻烦你告诉他,我是你的朋友,很好的朋友,他又是你的好朋友,这样我们朋友与朋友之间,大家话也就更好说了。”

“行呵,我这就给你打。钱后厂长这人还是讲信义、够朋友的,人也豪爽,就是农民出生的企业家,有时候有点小市民意识,不过,他要给你做那办公楼的工程,完工了,可能会拖欠一下你的工程款。”

八一竹具厂是A县林业部门引进发展的产业特色明显、规模效益显著、资源利用高效的新型现代化标准企业。工厂入口处是一个大型的水景装置,不仅起到了装饰作用,而且还为工厂增添了一份自然的灵气;厂房四周角角落落都长满了各种绿植,给整个空间充满了自然的气息。因此,新办公楼的装修,无论是内质还是外秀,都显得格外的重要。

第二天,夏佐打电话给钱后厂长:“钱厂长,听说A县山水装修工程公司老板邱佑,想要承包你新办公楼的建筑装修工程是吗?邱佑人挺不错的,公司实力也雄厚,技术质量也好,这几年,他装修了大大小小的办公楼、酒店、公寓几十处,大家对他的口碑都挺好的!”

“是不错,不错,有目共睹,蛮好的,蛮好的。”钱后厂长乐哈哈道:“但他就是有点儿油嘴滑舌,说话跟你一样不脸红,比你爱耍心眼,哈哈哈……开玩笑开玩笑,这样吧,我再与其他合伙人商量商量。”

“邱佑这人我看比你老实吧,你们两人对比起来,我怕你还好不过他哈!哈哈哈……”

“你讲卵话了不!不过他这人虽然滑头但蛮守信用的,从与他几次谈话中,我看出来了。”

“那不就得了!你那新办公楼就给他做算了,反正你给他做也是做,给别人做也是做,不如送他个顺水人情呗!”

“我们正谈着呢,大楼的规划图已给他了,等他们打个造价预算出来,看是不是比别人低?为什么低?到时候我们再细谈。”

“那就谢谢你了。”放下电话,夏佐心里一阵舒服,看来这档子工程邱佑是做定了。

当天晚上,夏佐就把与竹具厂厂长钱后的通话情况告诉了邱佑。

“行啊,老记出马一个顶俩,那谢谢你了夏记者,到时候事成了我会好好感谢你的。”夏佐当然知道邱佑的感谢是什么意思了。

“你不感谢我,到时候我还会向你要呢……”说到这,夏佐忽然感到很后悔很遗憾,当时在给竹具厂厂长钱后电话介绍前,没跟他提这档工程的中介费与回扣是多少。

一个星期后,邱佑、钱后厂长都打来电话告诉夏佐说,办公楼的装修项目工程,双方都已经签订合同了。

邱佑很高兴:“夏记者,又欠你一个人情啦!我春节前去一趟省城,刚好要进一些货,到时候再当面感谢你哈。”

夏佐说:“行呵,到时候你来了就给我打个电话呗。”

夏佐迫切地等待着春节的到来。

时间流逝,一转眼又过一年了。夏佐一直在等,但等到还有不到两周就又是大年三十了,却还没见着邱佑的人影。夏佐心里很不愉快,这家伙不是在躲我吧?

一年多过去了,工程也投入使用了,“中介费”原本早就该到位了,可是夏佐不开口,邱佑也没响应,当起缩头乌龟来。嗨!这档子算什么事呀?

“邱佑当我不懂还是当我傻瓜?”夏佐早问了,现今市面上的行情是,工程中介费一般在百分之三点以上,点数是根据工程规模大小去讲的,规模越小点数越高,一百万的活三个点就是三万,大多情况下中介费的支付,特别是大单大活,都是随工程款的进度按比例支付的,当然私下可以谈支付方式,双方达成一致即可。按规矩,只要他们工程合作的双方一签合同,就应该给中介人回扣费介绍费。合同早签了,事也完工了,这家伙说来不来,肯定是在躲我。

“邱佑这个蠢货,他妈的聪明过头了,当我傻瓜。”夏佐想。

夏佐越想越感觉不对劲:“不行,看来我得跑一趟A县。”

人与人最长的距离叫等待,就在夏佐等的有点不耐烦时,邱佑骑辆摩托车火急火燎地赶到新北汽车站,停在了夏佐面前:“嘿,夏记者,天气这么冷的,来了咋也不提前打个招呼?”

邱佑有点灰溜溜地,停妥了摩托车后,他说都快过年了,大家都很忙的,很多重要的客户年底都得打个招呼,所以还请夏记者多多包涵。

夏佐压抑着火气,留着一点情面却又别有用心地回答道:“是呀,大家都快过年了么,是得招呼一下。”

“夏记者,你看住哪儿呢?”

夏佐说:“随你啦,你看哪合适就住哪吧。”

邱佑略一沉吟,有点意外,有点不太舒服说:“那还是住山水大酒店吧,我们装修的,老关系了。”

“随你吧。”

“那你上车来吧。”邱佑说着一脚踹燃了摩托车。

邱佑去服务总台办完了入住手续后,向服务员要了一个红包袋。刚上到一楼楼梯的拐角,邱佑就从现在流行的男人背的那种皮挎包里掏出了那个刚刚要来的红纸封包,话不投机地说:“那,夏记者,过年了,给你一个封包,一点小意思。”说着话就递过来塞到夏佐手里。

夏佐松弛了一下脸色,装模作样地随口说了一句:“别这么客气,邱总。”接过那个大红色的封包顺手捏了捏厚薄,钱不是太多:看来斗争还得继续。

“那我就不上楼了,我还得马上赶到客户的公司去,约好了的,你先上楼休息一下,中午我再过来。”邱佑说着返身下楼。

夏佐瞅着邱佑,想,大家也都真不容易呵,到处都得烧香拜佛的。

夏佐转身上了楼,进了房间“咔嚓”锁了房门,靠在席梦思床上,迫不及待地撕开了封包数钱,二千元,就二十张崭新的“咔咔”作响的纸。

“好家伙,果不出我所料,就这么点钱,想打发我?懵我不懂?就这么过去了?”夏佐眯缝着眼睛靠在床上思衬着,“看来中午得开宗明义地跟他谈那百分之三的问题了,连个规矩都不懂。其实,他是装的,我知道。”

中午时分,邱佑气喘吁吁地赶到山水大酒店。山水大酒店坐北朝南,东面临街,车水马龙好不热闹,一楼有个装饰豪华的大堂,二三楼是酒店,四楼以上为住宿,顶楼是会议室。邱佑走出二楼电梯,沿着吧台一侧看了七八个包间,最后他挑了一间最里面的小包间坐下。

点完菜,要了酒,寒暄了几句,邱佑从包里掏出了烟盒,打开口子抖了两支烟出来递给夏佐:“来,先抽支烟,烟酒不分家呀。”

夏佐尴尬地摇了摇头说:“我不抽烟。”

两人举起酒杯碰了一下,相互小酌了一口后,邱佑不说话埋头抽烟,气氛有点尴尬。夏佐在等邱佑先说那百分之三的事,按道理这事应该他先说。

“来,吃菜。”夏佐吃了几口菜,稳定了一下情绪,准备跟他摊牌了。

邱佑顾左右而言他。又抽了一会烟,他放下酒杯抄起了筷子就吃菜,关于中介费问题只字未提,还是不说。

看来得夏佐先说了。邱佑把头从汤碗中抬起来,有点生分地看着夏佐。

“邱总,你知不知道建筑业的规矩?那中介费回扣费是多少你不知道?难道你就想用今天上午那个封包打发了我?”夏佐开诚布公敞开心扉地说。

“哦,是这样。”邱佑附和着笑了一声,拉长了声调说:“是这样,按一般的规矩,那中介回扣是百分之三,有的也有百分之五,但一般都是百分之三。而那百分之三是这样分成的:对方出面的厂长经理一般要一半甚至还多一点,中介人最多也就是一半即百分之一点五。当然,这指的是国营单位阿公企业,私人企业就另当别论了,因为那工厂、企业是他们自己的,也就不存在要回扣的问题。钱后厂长当时把工程规划图给我,叫我打预算的时候就直接跟我说了,他是私人企业,不要回扣,叫我把预算造价往实处打、往低处压,这样我们就把造价打得很低,要不然他也不会跟我签这个合同让我来做。这样,算了一下那个工程中介费,我只能给你一万五。”

“我操,不能再高一点么?百分之二怎么样?”缓和了一口气,夏佐露出很不自在的笑脸,举起酒杯与邱佑“咚”的一声再碰了一下。

邱佑吐了一口烟圈直截了当道:“不可能!这已经是最高了,不信你去问问我们这儿周围的人。实话告诉你,这单工程我们没什么赚头,垫付的资金比较大,工程结束验收合格了,但款项一直被拖欠着,到现在都还没有结清。”

“所以呀,你夏记者就是急,刚才那百分之三的事我就想跟你说,你等不了,先说了。”邱佑张大了嘴再吐了一个烟圈。夏佐心想:我今儿个要是不说,你邱佑会说?真他妈的,怪咱捅你的痛处了?

夏佐只好客气了:“不好意思,我也是急,因为你们那工程都已经一年多了,也没见你说究竟给我多少,再说,你说春节前上省城找我,也没见你来,我不就急喽嘛!不好意思。”

“还有,你刚刚说一个封包就打发了你,这话也难听。不是打发不打发的问题,你是我的朋友,给我做了工作,快过春节你这来了,我就应该给你个封包,多少是个意思,你那封包不算在这一万五之内。”邱佑说到这,声音稍低了一点。

“那就谢谢邱总了,我急性子,还请你多担待一点。”夏佐边说边举杯。

“不要紧的,反正日子长着呢,慢慢来。”邱佑说,以后还有合作的机会。

尾款落袋为安,解决了金钱上带来的烦恼后,夏佐整个人都轻松了很多。

晚上回到宾馆,夏佐打开电视,悠闲地泡了壶茶。茶是向吧台赊账买的,九块九三包的大红袍。

正当夏佐悠闲品茶的间隙,这时候,有人敲响了宾馆房间的大门。放下茶杯,夏佐打开房间大门,一对眉飞色舞的男女,步伐缓慢的走了进来。走在前头是男的,夏佐认识,是钱后厂长,后面跟进来的女人,看相貌估算最多也就二十五六岁,皮肤白皙如玉,细腻如脂,双唇娇嫩欲滴,眉梢微微上扬,透露出一股俏皮的味道,那一对曼妙的胸脯,仿佛回旋的艳阳,温暖着整个房间。

“来到A县就不想见见我啦?哈哈哈哈……”一阵强颜欢笑后,钱后厂长转了个身,走到美女与夏佐跟前做起了介绍:“这是省报夏记者,这是我公司公关部肖秘书。”

夏佐忙招呼客人落座,关了电视,沏好茶端上,相互间寒暄几句后就天南地北地侃起来了。

约莫半个时辰后,钱后厂长表白了自己今晚的来意:“夏记者,八一竹具厂还得麻烦你多多关照呀,我们的产品虽然产量销量今年大幅提升,也打入了国际市场,已经远销东南亚国家,但是整体宣传水平还有待提高,辐射面还要扩大,能不能麻烦你给公司写篇软文在省报发发,同时,也麻烦你多教教肖秘书怎么做好企业宣传工作。”随后,他站了起来,并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了一个红包塞到夏佐的手里:“快过年了,这是老朋友的一点心意。”夏佐推搡了几下便大言不渐的接了过来。

钱后厂长说公司有事,得先走一步,让肖秘书留下与夏记者磋商一下版面宣传事宜。夏佐客气地送钱后厂长走到了门口,握手言别。

回到房间,夏佐换了一泡茶。随手一摸烧水壶热水没了,他起身从电视柜上取了两瓶矿泉水拧开倒进去烧。

“大记者,泡茶这点事就交给我啦!”肖秘书大大方方地从夏佐手里抢过随手泡,走向门口将随手泡放在烧水器上,并随手将房间门关上。数九寒天的,原本从门口挤进来、夹杂着风雪寒意的冷风,关门后在房间暖呼呼的空调作用下顿时消失。

孤男寡女关着门相处在一个房间里,天黑的看不见窗外任何的东西,听不见任何的嘈杂声,只听见身边热水器的渣渣声,心跳的砰砰声,那一刻空气都凝固了,对方忐忑地相视了一眼,只是默默的低着头感受着这一份特殊的沉静。

话不投机半句多,两个人又寂静了一会儿。

“不热吗?”还是肖秘书先开口打破了房间临时的寂静。她脱下了外衣,酥胸傲立,坐到夏佐身边。夏佐的视线正好落在她那完美的身材上,胸部丰满,乳房突出,深陷的乳沟看上去既娇美性感,又风韵十足。

夏佐顺势一把抱住肖秘书,嘴里说道:“你太美了,知道我想要什么吗?”

肖秘书娇滴滴地说道:“我们做个交易如何?”她说着,突然把声音放低,咬着夏佐的耳朵说:“我也想要……”停顿了片刻,肖秘书欲擒故纵道:“答应我,企业宣传文章得见报。”

听到肖秘书说也想要,夏佐有点把持不住了,说道:“美女,你先去洗个澡。”肖秘书说:“OK,一会儿就好,你等我,马上就来。”

肖秘书说着,便一头钻进了洗手间。

看着肖秘书的背影,夏佐满足的笑了。

在离开A县县城前,夏佐给钱后厂长打了个电话:“钱厂长,肖秘书交代的任务我回报社就安排,感谢你的款待,咱们后会有期啊!”

“不客气啦,谢谢你的支持!”钱后厂长回电话说,醉过才知酒浓,爱过方知情重,来到人世间别枉活一回呀,一定要善待自己,珍惜朋友。

贪婪是一种恶习。人类的贪欲犹如地下爬虫,无处不在,它让人失去理智,丧失尊严,迷失自己;贪婪,更是一条不归路,当你走上这条路时,你的人生也就走到尽头了。

新闻记者的职责之一就是监督权力滥用,揭露社会黑暗面,让真相暴露在阳光之下,所以有人把记者称为“无冕之王”。从事新闻职业多年的夏佐,他把新闻传播的“权利”意识转变为“权力”意识,知法犯法,糊糊涂涂地吃喝玩乐,一味追求物质与精神享受,最后导致了他的人生索然无味,带给他终身的遗憾与痛苦。

“夏佐,夏佐。”

“夏佐,醒醒,有人敲门。”

“嗯?”

夏佐回到省城,大约半年后的一天夜里快十二点钟的时候,他家突然响起了一阵急促的敲门声。

几秒钟后,老婆打开了房门,依靠在黑色皮质大床上的夏佐,睁开了双眼,只见报社纪检干部的身后,站着一个人,头戴国徽大盖帽、身穿黑色警服。

上下打量了一眼来者后,夏佐倦意瞬间消失的无影无踪,脑海里突然冒出来这么一个念头:莫非是来案子了吧?

在十几平米的空间里,面对着发黄的墙壁,夏佐有气无力的转着、转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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