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灰斑 凌晨五点，走在无风的山梁上，感觉四周的空气就是一杯白开水，没有波澜，不冷不热，也没有味道。水泥路面是白色的，天空是灰色的，模糊不清的麦地也是灰色的。在这样的背景下，像是黑白画册中一个虚幻的人物，我轻手轻脚地走向自己的目的地。我的目的地就在路边的一片花生地边。地边是母亲栽种的胡豆，我去收割那些胡豆。 一个灰色的身影靠近，是老姚。老姚去收割他家的油菜。一辆摩托车来了，是存林，他去张家山做活。王庆的摩托车停在我身边，给我发了一根烟，他想看看自家的麦子是否已经成熟。 太阳出来后，照到了我，也照到了旁边的庄稼地和树林。麦地是黄色的，树林是绿色的，花生刚出来不久，红色的土地上泛着娇嫩的绿光。而我，仍然是灰色的，像是汗水在衣服上印出的一个灰斑。 2024年5月12日 杂草 一片土地里，会有品类不同的杂草。它们属于不同的植物，具有不同的脾性和生长特征，但它们都有一个共同特征，它们很无用，它们很顽强，它们是庄稼的敌人，也是庄稼人的敌人。这些庄稼的敌人之所以聚集在片肥沃的土地上，就是想和庄稼抢夺这里的肥料、水分和阳光。这些庄稼的敌人，和庄稼一样，同属植物，庄稼能活的地方它们就能活，甚至于，在那些娇生惯养的庄稼无法生存的条件下，它们也能活得很滋润。怎么说呢，这些无用的杂草，它们生存的愿望没有错，错在它们生错了地方，来到了一个不属于它们的天地。在这里，庄稼才是根正苗红的正主，拥有攫取土地资源无上的权力。而这些让人烦心的，杂乱无章的杂草，在庄稼人眼里，就是贼，就是小偷，是强盗。 在它们肆意生长的地方，喷洒除草剂，让强盗们神经错乱，最后一命呜呼。把强盗们连根拔起，在阳光下暴晒，晒成灰，晒得它们魂飞魄散，永世不得翻身。这是对付敌人常用的方法。可是，总有漏网之鱼，总有一些打不死的强盗，总有一些东西阴魂不散死而复生。在这些根红苗正的庄稼们兴高采烈茁壮成长的时候，伴随它们成长的，永远是那些永远也无法根除的杂草。 2024年5月12日 嫩叶上的闪光 一只蝴蝶从我脚边飞过，停在了一枚嫩叶上。为了不打扰这只蝴蝶，我也停了下来。凌晨的光线灰暗，需要蹲下来才能看清脚下的东西。这是一枚近似于心形的叶片，附着在一根弯曲的藤蔓上。藤蔓出土不久，只有大约三十厘米长。藤蔓上还有十多个和这枚叶片相似的叶片。在藤蔓的根部，还有四个和它相同的藤蔓，这些藤蔓刚出土，上面的叶片还未成型，只是一些针形的嫩芽。 这枚叶片只是蝴蝶停歇的一个驿站，又或者，蝴蝶发现了我，感觉到了某种没来由的威胁。蝴蝶飞走了，而我仍然蹲在那里。这是一个无所事事的早晨，蹲在这里和站在那里没有什么区别，也不会对我的生存状态和人生轨迹生产什么实质性的影响。我就蹲在这里。我甚至坐了下来，坐在泥土地里，和这枚娇嫩的嫩叶对视。 周围有几株和它同样的野草，它们是同类，有着同样的面目和形状。有几株野草的藤蔓比我面前的这一株更长，有几株的藤蔓比我面前的这一株更短，有一株的藤蔓甚至都攀爬到地边的一棵小灌木上了。哎，我是陷入了这种野草的包围之中。不过，我不怕。面对这些野草，我没有什么可怕的。不过，我陷入了一种固执的陷阱中。我只看这一株野草，只看这一株野草上这一枚叶片。我把这枚叶片当作我的朋友来看。在这荒山野岭之上，一粒土，一个石子都可以做我的朋友，更何况，这是一枚娇嫩的叶片。虽然这是一株无名（可能有名，只是我不知道）无用（可能有用，只是我不知道）的野草，就和我一样，无名无用。可以，无名无用，又能如何。 叶片上有闪光，就那么一闪，又熄灭了。是地坎外面高大桦树上的树叶在作怪。桦树叶闪动了一下，把早晨的阳光投射过来，让这枚叶片也闪亮了一下。然后，就没有下文了。不过，这次偶然的闪光，让我看到了这枚叶片上细小的绒毛。毛茸茸的叶片，光洁的表面上实际布满了细密的针刺。我有些发呆。这个新交的朋友，这个在我生命中和我对视良久的叶片，到底是什么来头。这个笑里藏刀的家伙。我能看清它的本质吗。我能从它这里得到什么吧。它又会从我这里得到什么。 突然有了一个邪恶的想法。把它摘下来，撕开，揉碎，揉出水来。啊。啊。像是一只大手温暖地拍打，像是细密的针刺温柔地扎在脊背上。阳光来了，阳光从我的背后照来。我看到我的影子在那枚叶片上轻微地哆嗦了一下。我回过神来，邪恶的想法消失。 我移动了一下位置，把那枚叶片从我的阴影中解救出来。然后，呈现在眼前的，就是那枚叶片如饥似渴的样子，就是叶片上的绒毛摇晃沉醉的样子。当然，它的这些样子都在一闪一闪的晨光中，
成为我眼睛里的影像，被记录了下来。 它还是太嫩，尽管它的叶片内可能藏着什么阴谋诡计，但在阳光的暴晒下，它终归还是太嫩。它明显已经累了。当我离开它的时候，它蔫不溜溜地，像是一个梦中的醉汉，耷拉在那根藤蔓上。 2024年5月13日 突然想起你 蹲在地里拔草时，突然想起你。刚想起你时，你没有名字，也没有完整的形象，但你仍然是你。你不是地里的泥土，不是地里的庄稼，不是地里的杂草，不是泥土下的蚯蚓，不是我现在能看到能触摸到的一切。你就是你，一个我时常会想起的一个人。慢慢地，我想起来了，你的名字，你的那张圆圆的脸。我突然笑了，我想起了你的笑脸。我笑着在心里骂了你一声。 我有点得意忘形。哎，我把一株玉米当作杂草拔掉了。肯定是你的错，是你让我心猿意马。你又在作精作怪了，你又在施展魔法了。你肯定在笑，大笑，笑我做错了事。可我并不在意，一株玉米不过就是一株玉米，没有什么大不了的。 问题是，土地里突然有了一个人的影子。我回头，并没有别人。除过我，这里再没有其他人或者能产生影子的东西，譬如说一棵树，譬如说一个稻草人。玉米不到一尺高，不会产生一个人的影子。天上，天上万里无云，不会在地面上产生阴影。肯定还是你，一个无处不在，却又无法抓住的东西。我不想理你了，专注于土地里的玉米和杂草，专注于这些可以触摸到的东西。 直到我累得浑身冒汗，忘记了所有。 2024年5月13日
|
|
|
来自： 新用户1534Bpiv > 《待分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