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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古名篇《辩命论 》

 刘沟村图书馆 2024-05-16 发布于河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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命论》,一作《命论》,南朝梁代刘峻(孝标)的代表文章之一。约成于梁天监八年(509)或稍后,萧统将其收录于《文选·卷五十四》 论一类、唐姚思廉《梁书》本传、罗国威《刘孝标集校注》(上海古籍出版社1988年初版,学苑出版社2003年修订版)。

刘峻偶然听到梁武帝萧衍对管辂“有奇才而位不达”的议论,于是接过话题,洋洋洒洒写成了《辨命论》一文。

刘峻认为前人的辨命存在着许多不足,如王充只是论其末却“蔽其原”,司马迁辨惑而终为惑所蔽,李康“论其本而不畅其源”,郭象能“语其流而未详其本”。

刘峻本着“仕而不易,则谓之命。命也者,自天之命也”的角度,逐一予以辨蔽。其主旨是说明人的穷通都由天命决定,既非人事,也不是鬼神所能影响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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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刘孝标

《辩命论·并序》


刘璠梁典曰。峻字孝标。辩命论盖以自喻云。孝标植根淄右。流寓魏庭。冒履艰危。仅至江左。负材矜地。自谓坐致云霄。岂图逡巡十稔。而荣慙一命。因茲著论。故辞多激愤。虽义越典谟。而足杜浮競也。

正文

主上尝与诸名贤言及管辂,叹其有奇才而位不达。时有在赤墀之下豫闻斯议,归以告余。

余谓士之穷通,无非命也。故谨述天旨,因言其致云。

皇上曾经和几位有才有名的人谈及管辂,感叹他有超众的才华却没当上大官。当时有人在皇宫的台阶之下,听到了这一议论,回来后告诉我。

我认为文人的穷困与通达,只不过是命运的安排而已。所以试着论述天的意志,铺陈其大略于下。

臣观管辂,天才英伟,珪璋特秀,实海内之名杰,岂日者卜祝之流乎?而官止少府丞,年终四十八,天之报施,何其寡与?然则高才而无贵仕,饕餮而居大位,自古所叹,焉独公明而已哉!

我看管辂,有天生的才华,长相英俊,品质像皀、璋一样高美,实在是人间的英杰,绝非是算卦、巫祝之流。而官只做到少府丞,死时只有四十八岁。上天对他的报答与施舍,怎么会这样寡薄?不过才华出众的人没有做高贵的官,像饕餮一样贪吃、凶险的人却居在重要位置上,这是古今所同叹,不是只有管辂才这样呀。

故性命之道,穷通之数,夭阏纷纶,莫知其辩。仲任蔽其源,子长阐其惑。至于鹖冠瓮牖,必以悬天有期;鼎贵高门,则曰唯人所召。譊譊讙咋,异端斯起。萧远论其本而不畅其流,子玄语其流而未详其本。

所以本性与命运的关系,穷困与通达的道理,彼此违反各不相同,难以了解其中奥妙。王充试图概括人类不平等的根源,司马迁也想阐发它的疑惑。而那些隐士和贫寒的儒生,则认为命有一定的先天性;新贵和富贵者认为命运听人使唤。争辩吵闹,各种见解都出来了。李康(李萧远)在《命运论》中讨论了命运的本源,而没有疏通它的流变;郭象(郭子玄)在《致命由己论》中论述了命运的流变,但没有详述它的本源(不得其要领)。

尝试言之曰:

夫通生万物,则谓之道;生而无主,谓之自然。自然者,物见其然,不知所以然,同焉皆得,不知所以得。鼓动陶铸而不为功,庶类混成而非其力。生之无亭毒之心,死之岂虔刘之志。坠之渊泉非其怒,升之霄汉非其悦。

我姑且来论说它:

能化生出万物,成为万物来源的就称为'道’,不知其产生的原因和源头的东西,那就叫“自然”。自然有一种自有主性,就是能看得见是什么样子,但不知道为什么会是这样;相同的都能得到,但不知为什么会得到。它不依靠依附于其它东西。所以,它的生,没有品相;它的死,不是由于外物所伤、所感。它引发万物的运动,使万物各有一定的形式,又不是它的作用。万物的混合生成,也不是它的力量。存在的时候没有安定的心,消失后也不是因为有杀害的志向。它坠入深渊并不是因为它发怒,它飞升云霄也不是由于它高兴。

荡乎大乎,万宝以之化;确乎纯乎,一化而不易。化而不易,则谓之命。命也者,自天之命也。定于冥兆,终然不变。鬼神莫能预,圣哲不能谋,触山之力无以抗,倒日之诚弗能感。短则不可缓之于寸阴,长则不可急之于箭漏。

命运好宽好大啊,万物随之变化;多精确纯真啊,万物都是变化而有规律的。变化而不更改,就称为命运。命运就是来自上天的命令。人未出生时就已注定,并终生不变。自然这东西是世间一切的本原,世间一切无非源出于它。人的命数,最终极的本原,正是这“自然”二字,当然也就不是世间任何外物所能改变和影响。

鬼和神不能预测,圣人哲士不能谋划。有共工氏用头触断不周山的力量也难以和命运抗拒,能使太阳倒着转的诚心也不能感动到它。短不能有一寸光阴的延长,长不能有更漏一刻的缩短。(这样译有没有说清楚透彻?)

至德未能逾,上智所不免。是以放勋之世,浩浩襄陵;天乙之时,焦金流石。文公嚔其尾,宣尼绝其粮。颜回败其丛兰,冉耕歌其芣苡。夷叔毙淑媛之言,子舆困臧仓之诉。圣贤且犹若此,而况庸庸者乎?

道德修养达到极点的人也不能超越它,特别聪明的人也免不了它的限制。所以帝尧的时候,洪水漫过了山,商汤的时候,天大旱,金石都要融化。周文王进退两难,孔子也遇过没有饭吃。颜回短命,像兰花被风吹败,冉耕有德行的人也染上了恶疾。伯夷、叔齐隐居首阳山,不吃周朝的粮米,靠野菜维持生命,一个妇女说:'野菜也是周朝的呀!’于是伯夷、叔齐绝食饿死。孟子因为臧仓而丧失机遇。圣贤尚且如此,更何况平庸的人呢!

至乃伍员浮尸于江流,三闾沈骸于湘渚。贾大夫沮志于长沙,冯都尉皓发于郎署。君山鸿渐,铩羽仪于高云;敬通凤起,摧迅翮于风穴。此岂才不足而行有遗哉?

以至于伍子胥尸体浮在江中;屈原在汩罗湘水自杀;贾谊被排挤郁闷于长沙,降为长河王太傅;冯唐到老还是个郎官;桓谭一时对答不称旨,遭到光武帝的贬黜,犹如羽毛被翦,鸿渐于陆;冯衍(冯敬通)不被汉明帝待见,终老于家,犹如凤凰被风所阻,屈居于洞穴。这些人物,又有哪一个是才华不好而做错了事的?

近世有沛国刘瓛,瓛弟琎,并一时之秀士也。瓛则关西孔子,通涉六经,循循善诱,服膺儒行。琎则志烈秋霜,心贞昆玉,亭亭高竦,不杂风尘。皆毓德于衡门,并驰声于天地。而官有微于侍郎,位不登于执戟,相次殂落,宗祀无飨。

近代沛国的刘瓛、刘璡两兄弟,都是当时有名的优秀学者。刘瓛号为“关西孔子”,明习《六经》(《五经》加上《乐》为《六经》。),循循善诱,为儒林所公推。刘璡的志向刚烈如秋霜,心地贞洁如昆仑山上的白玉,才行之高洁耸立世间,不沾染尘世的俗念。兄弟俩都在卑陋的门户里修到高尚的道德修养,天地间留下了好的声名,然而官位却比侍郎还低微,还不如持戟宿卫殿门的郎中,兄弟俩先后早早死了,宗祖无人祭祀。

因斯两贤以言古,则昔之玉质金相,英髦秀达,皆摈斥于当年,韫奇才而莫用,徼草木以共雕,与麋鹿而同死,膏涂平原,骨填川谷,堙灭而无闻者,岂可胜道哉!此则宰衡之与皂隶,容彭之与殇子,猗顿之与黔娄,阳文之与敦洽。咸得之于自然,不假道于才智。

由这两位贤才来论说古人,那么过去一些具有玉的品质、金的相貌、英俊秀美的人,在当时都受到排斥,蕴藏着超人的才华而不被重用,像草木一样凋谢,像麋鹿一样死亡。肉抛在地上,尸骨埋入山谷大川,被埋没而没有声息的,又怎么说得完呢!这就是说宰相、阿衡与衙门里差役的差别,容成子和彭祖这样的长寿者与短命的人的差别,猗顿这样的富人与黔娄这样贫穷的隐士的差别,阳文这样的美人与敦洽这样的丑人的差别,都是自然造成的,而不是凭借个人的才智形成的。生死贵贱美丑,都源于“自然”,与才华无关。所以说,“死生有命,富贵在天”是至理名言!

然命体周流,变化非一,或先号后笑,或始吉终凶,或不召自来,或因人以济。交错纠纷,回还倚伏,非可以一理征,非可以一途验。而其道密微,寂寥忽慌,无形可以见,无声可以闻。必御物以效灵,亦凭人而成象;譬天王之冕旒,任百官以司职。而或者睹汤武之龙跃,谓龛乱在神功;闻孔墨之挺生,谓英睿擅奇响;视彭韩之豹变,谓鸷猛致人爵;见张桓之朱绂,谓明经拾青紫。岂知有力者运之而趋乎?

故言而非命,有六蔽焉尔。请陈其梗褱:

人的命数虽源出于唯一的自然,却又表现出各种各样的形式。有先哭后笑,有先吉后凶,有不召自来,有因人成事。错综复杂,循环往复,福隐藏着祸,祸也能变成福,不能用一种理论来证明,也不能用一条途径来验证。而命的影响周密细微,疏而不漏,没有形状可以看见,没有声音可以听到,一定要表现在实物上才能显示灵验,也可以通过人来显示形象。比如帝王的冕旒,任百官的职位。

这些形式其实源出于神秘的天意,而不是现世的什么“敲门砖”。有人看到商汤、周武的成功,认为要发达就要进行革命。有人看到孔子、墨子的成功,认为要发达就要建立学说。有人看到彭越、韩信的成功,认为要发达就要从事于军事。有人看到张禹、桓荣的成功,认为要发达就要学习《五经》。这类观点,在如下六个方面认识不清,请让我陈述一下大意。

夫靡颜腻理,哆咴顣(cù)頞,形之异也。朝秀晨终,龟鹄千岁,年之殊也。闻言如响,智昏菽麦,神之辨也。同知三者定乎造化,荣辱之境,独曰由人,是知二五而未识于十。其蔽一也。

有人长得美,有人长得丑,这是长相的差异。有人寿命长,有人寿命短,这是寿命的差异。有人聪明,有人愚笨,这是智力的差异。已经知道人的容貌、寿命、智商这三样都决定于天生命数而独以为荣辱决定于人,这就象只知道二乘以五,却不知道十这个答案。这是否定命运的第一个弊端。

(有人容貌美丽身体柔滑,有人口大而歪,鼻梁多皱纹,这是容貌上的差别。有的事物白天生机旺盛,第二天清晨便衰亡了,龟、鹄却能活上千年,这是寿命上的差别。有人听别人说话就知道用意,有人糊涂分不清稻和麦,这是智力上的差别。)

龙犀日角,帝王之表;河目龟文,公侯之相。抚镜知其将刑,压纽显其膺录。星虹枢电,昭圣德之符;夜哭聚云,郁兴王之瑞。皆兆发于前期,涣汗于后叶。若谓驱貔虎,奋尺剑。入紫微,升帝道,则未达窅冥之情,未测神明之数。其蔽二也。

额上有龙纹、眼中有日影是做帝王的相貌,眼睛平正又长,脚底有龟纹,是做王公宰相的相貌。三国时蜀汉的张裕懂相术,常照镜子看自己的面貌,自以为要受刑而死;春秋时楚恭王要在五子中选一人做太子,把玉璧埋在地上,谁压在璧上就当选为太子。少昊出生时,有颗星像彩虹一样流逝,黄帝生时,有大电绕枢照耀郊野,这是显示大德的符瑞;刘邦斩蛇后,有一老妇人在晚上哭,说赤帝子杀死白帝子,而刘邦所居的地方,上面常有云彩,这是表明要做君王的祥瑞。都是开始只是一些征兆,到后期这些符瑞就像流汗一样逐渐散开。如果说驱逐貔虎、拔剑斩蛇,靠人力取得皇帝的位子,就与玄冥的情形不符,显示不了神明的作用。这是否定命运的第二个弊端。

(从相术来讲,额正中部分鼓起一路,自鼻梁延伸至头发,那叫龙犀。左额圆鼓如日,右额曲线如月,那叫日角。龙犀日角,是帝王之相。眼睛的上眼睑、下眼睑长成一样,眼形窄而长,那叫河目。脚底呈现出龟卜之中的纹路,那叫龟文。河目龟文是公侯之相。有一个人能够通过照镜子看出命运。这人有一天自己照镜子,看出自己就要死去,吓得镜子也拿不稳,掉到地下。楚恭王曾经将玉璧埋到宗庙的地下,对天起誓说:“谁要是在这玉璧的位置下拜,那就是神灵所立的君主。”然后,他让自己的五个儿子到宗庙去拜祖宗。远离玉璧的子干、子晢,最终就没有做君主。楚康王跨过了玉璧。楚灵王的肘压上玉璧。楚平王还小,由保姆抱着下拜,两次下拜都压上玉璧。这些事例,都说明天道幽冥,非人力所能改变。有人却认为文治、武功足以致富贵,那是不识天道。这是第二点。)

空桑之里,变成洪川;历阳之都,化为鱼鳖。楚师屠汉卒,睢河鲠其流;秦人坑赵士,沸声若雷震。火炎昆岳,砾石与琬琰俱焚;严霜夜零,萧艾与芝兰共尽。虽游夏之英才伊颜之殆庶,焉能抗之哉?其蔽三也。

伊尹的家乡变成大河;历阳县被水淹没变成湖泊。楚汉睢水之战,项羽在睢水上大破汉军,杀死很多汉兵,以至于死尸阻断睢河。秦赵长平之战,秦将白起坑杀赵卒四十万,流血成河,其哭声犹如雷声。《尚书》有“火炎昆冈。玉石俱焚”之说。昆仑山着火,砾石和琬圭、琰圭都被烧掉;寒霜夜间降临,蒿艾和芝兰一起都凋零,虽有冉游、子夏的才华,伊尹、颜回不同于庶人,怎么能抗拒它呢?这是否定命运的第三个弊端。

或曰明月之珠,不能无颣;夏后之璜,不能无考。故亭伯死于县长,相如卒于园令。才非不杰也,主非不明也,而碎结绿之鸿辉,残悬黎之夜色,抑尺之量有短哉?若然者,主父偃公孙弘对策不升第,历说而不入,牧豕淄原,见弃州部。设令忽如过隙,溘死霜露,其为诟耻,岂崔马之流乎?及至开东合,列五鼎,电照风行,声驰海外,宁前愚而后智,先非而终是?将荣悴有定数,天命有至极,而谬生妍蚩。其蔽四也。

有的说:虽然珍珠像明月一样明亮,难免有瑕疵;像夏后的璜玉,也会有不平滑的地方。所以崔鈒在县令的职位上死去,司马相如死时是孝文园令。才华不是不杰出,君主不是不圣明。那也不能总是事事顺心。然而打破了结绿的光辉,残碎了悬黎的夜光,难道是说尺有所短,寸有所长吗?如果是这样,主父偃和公孙弘,论对策不能升官,凭游说不能入仕,在平原上养猪,被地方官所摈弃。假如他们像奔马过隙一样快,像霜花、露水一样短就死了,造成羞愤耻辱,难道还能和崔鈒、司马相如是同类吗?

主父偃、公孙弘早先都考试落第。假如他们从此就默默度过一生,哪能就说得上发达呢?谁想到,公孙弘后来的考试成绩为天下第一?谁想到主父偃后来的权势足以压过诸侯?难道说早先就是笨,后来才变聪明?难道说他们早先是错的,后来一下子就变对了?这是命数啊!

等到公孙弘做了丞相,开辟东阁招收儒士,主父偃吃饭时排列五个鼎的食物,像电一样耀眼,像风一样流行,声名传遍海外。到底是先愚笨而后智慧,先错了而后来对了呢,还是荣耀、羞辱有一定的气数,命运有极限呢?使得美好与丑恶颠倒,这是否定天命的第四个弊端。

夫虎啸风驰,龙兴云属,故重华立而元凯升,辛受生而飞廉进。然则天下善人少,恶人多,闇主众,明君寡。而熏莸不同器,枭鸾不接翼,是使浑敦梼杌踵武于云台之上,仲容庭坚耕耘于岩石之下。横谓废兴在我,无系于天。其蔽五也。

猛虎长声吼叫树风也停下来,蛟龙抬起头,云便聚集起来。所以舜为王时八元八凯得到提升,商纣上台时,飞廉受到重用。然而天下终究是好人少,坏人多;明君少,暴君多。而香草和臭草不能共处一个花盆中,枭鸟和鸾凤不会比翼齐飞。好人又不愿意与坏人同流合污,所以世上坏人当权,好人流落民间。因此浑沌、杌这样不才凶恶的人相继在高位上耀武扬威;像仲容、庭坚那样有才的贤良就只好在岩石下耕田种地。面对这种现实,怎能说命运由自己掌握,与天意无关?无理地说兴起和废除都是由人决定,与天无关,这是否定天命的第五个弊端。

彼戎狄者,人面兽心,宴安鸩毒,以诛杀为道德,以蒸报为仁义,虽大风立于青丘,凿齿奋于华野,比于狼戾,曾何足喻?自金行不竞,天地板荡,左带沸唇,乘间电发,遂覆瀍洛,倾五都,居先王之桑梓,窃名号于中县,与三皇竞其萌黎,五帝角其区宇,种落繁炽,充仞神州。呜呼!福善祸淫,徒虚言耳!岂非否泰相倾,盈缩递运,而汩之以人?其蔽六也。

那些戎狄未开化的民族,长着人脸,藏着兽心,设宴招待,却在酒菜里放毒药。把诛杀当作道德,把淫乱当作仁义。虽有大风这样的鸷鸟站在山丘上,凿齿这样的恶兽在旷野里奔跑,但和狼的嚎叫相比,怎么能相提并论呢。自从晋朝衰弱,天地废坏,北方左衽的野蛮民族,乘机像闪电一样南下,于是攻占洛阳,踏平五都,占领了父兄的故乡,在中原地区建树名号,与三皇的子孙争夺百姓,同五帝的后代抢占居所。五胡乱华,夷狄居然霸占中原,窃取名号。亡国灭种的纷乱充满神州大地。嗳!福、祸、善、淫,只是一句空话罢了。难道不是太平与纷乱相互更替,长与短互相取代吗?一切变化都是自然的,假若认为人力可以左右,那就错了。说什么上天保佑好人,惩罚坏人。那纯粹是空话!这是否认天命的第六大弊端。

然所谓命者,死生焉,贵贱焉,贫富焉,治乱焉,祸福焉。此十者,天之所赋也。

愚智善恶,此四者,人之所行也。

夫神非舜禹,心异朱均,才絓中庸,在于所习。是以素丝无恒,玄黄代起,鲍鱼芳兰,入而自变。

故季路学于仲尼,厉风霜之节;

楚穆谋于潘崇,成杀逆之祸。

而商臣之恶,盛业光于后嗣;

仲由之善,不能息其结缨。

斯则邪正由于人,吉凶在乎命。

然而所说的命,不过是生与死、贵与贱、贫与富、治与乱、祸与福,这十个因素,都是上天给予的。愚蠢、聪慧、善良、丑恶,这四个因素,是人的行为表现出来的。舜和禹不是神,他们的儿子丹朱和商均的心也不一样,才干与平常人相同,都是学习的结果。所以白色的丝不会总是不变,而会变成黑色或黄色,进入鲍鱼行中就会变臭,走到芳兰室中就能变香。所以季路向孔子学习,磨砺出风霜一样的气节。楚穆王向潘崇求计,干出了杀父篡位的祸乱。商臣虽恶,却能让他的后人继承大业;仲由虽善,不能免于战死。这说明成为好人还是坏人,可以由人力所决定。但是,命运的吉还是凶,确实是由天意决定。这就是邪恶与正直是人决定的,而吉利与凶险则是命决定的。

或以鬼神害盈,皇天辅德。故宋公一言,法星三徙,殷帝自翦,千里来云。若使善恶无征,未洽斯义。且于公高门以待封,严母扫墓以望丧,此君子所以自强不息也。如使仁而无报,奚为修善立名乎?斯径廷之辞也。

有人认为鬼神能能让人骄傲自满,上天能辅佐德行,帮助好人。所以宋景公说一句话,荧惑星后退三舍,商汤剪下白头发求雨祭天,天便下大雨。如果说善与恶没有一定的征兆,那就和这里所讲的不符合。再说于公曾经昭雪不少的冤案,不冤枉好人,自认为阴德很好,让人加高院门,等待子孙受封。严延年的母亲见他杀戮囚徒,便说:'你太残忍了,不久会遭刑戮,我回老家替你扫除坟地吧!’过了一年多,严延年果然被处死刑。这是君子不停地自己努力向上。假如仁慈没有好报,谁还愿意行善事、立名节呢?这是不近情理的说法。

夫圣人之言显而晦,微而婉,幽远而难闻,河汉而不测。或立教以进庸怠,或言命以穷性灵,积善余庆,立教也;凤鸟不至,言命也。今以其片言辩其要趣,何异乎夕死之类而论春秋之变哉。且荆昭德音,丹云不卷;周宣祈雨,珪璧斯罄;于叟种德,不逮勋华之高;延年残犷,未甚东陵之酷。为善一,为恶均,而祸福异其流,废兴殊其迹,荡荡上帝,岂如是乎?

诗云:“风雨如晦,鸡鸣不已。”故善人为善。焉有息哉?

圣人的话,既明显又隐晦,既微妙又委婉,幽深遥远难得听到,意义深远,广如河汉无际无涯。有时创立教化以促进平庸懒惰的人,有时论述命运寻求性、灵的尽头。'积善之家,必有余庆’,这是创立教化;凤鸟不来,这是论说命运。现在用它的几句话去辩论它的基本意义与趋向,跟向晚上就死去的人论说春季、秋季的变化有什么两样呢?楚昭王说过有德行的话,红色的云彩也没有收卷;周宣王求雨,王圭璧已经用完了,雨还没下来。于公积下阴德,不如勋华的阴德高;严延年残忍粗犷,不会比盗跖死在东陵更残酷。行善都一样,作恶也差不多,福与祸显出不同的流向,兴趣与废弃呈现不同的轨迹。广阔无边的上天,怎么会这样呢?《诗经》说:'世道昏暗如长夜,百姓被迫去偷去抢。’所以善良的人做好事,哪里有停止呢?

《春秋》微而显、志而晦、婉而成章(这是《春秋》五义之中的三种。大致来讲,是一种为表达褒贬而采用的写作手法。),不过是为了惩恶扬善。《春秋》宣扬“积善之家,必有馀庆”的教义,然而孔子本人则有“凤鸟不至”的感叹。如果要用人所认知的规则来确认天意的规则,那是不可能的。例如:同样做好事,有人得好报,有人不得好报。同样做坏事,有人遭到报应,有人反倒得到好报。面对这种情况,作为好人,只好以“风雨如晦,鸡鸣不已”来自律罢了!】

夫食稻粱,进刍豢,衣狐貉,袭冰纨,观窈眇之奇鳷,听云和之琴瑟,此生人之所急,非有求而为也。修道德,习仁义,敦孝悌,立忠贞,渐礼乐之腴润,蹈先王之盛则,此君子之所急,非有求而为也。然则君子居正体道,乐天知命,明其无可奈何,识其不由智力,逝而不召,来而不距,生而不喜,死而不戚。瑶台夏屋,不能悦其神;土室编蓬,未足忧其虑。不充诎于富贵,不遑遑于所欲。岂有史公董相不遇之文乎?

吃大米、高粱和家畜的肉,穿狐狸、貉的皮衣或洁白的绢衣,看美妙的舞蹈,听云和山的音乐,这些都是活着的人所必需的,并不是有一定的目的才做的。修研人道和德性,学习仁与义,敦化孝与悌,树立忠与贞,受到礼乐的洗礼,遵守先王制定的规则,这是君子必须做到的,不是为了达到什么目的才做的。不过君子行为端正,体察人道,敬天认命,知道那是没有办法的事,懂得不是人的智慧和力量所能决定的。走了就不留,来了就不拒,活着时不过分喜悦,死了也不忧戚。高屋大厦,不能让他的心情喜悦;土造的房子、蓬做的门户也不能让他思虑忧郁。在富贵面前不屈气节,不被自身的欲望弄得不安宁。怎会有司马迁的《悲不遇赋》、董仲舒的《士不遇赋》呢?

吃得好,穿得好,又耍得好,那是人性的自私性。讲道德、讲仁义、讲服务于社会,那是人性的博爱性。这两者都是客观存在的。为人做了点奉献,不要去要求对等的回报。要知道,天意并非一一对应的回报。人只有认命。过上好日子哩,也不要过于高兴。过上穷日子哩,也不要过于郁闷。有这种心态,世上就不存在怀才不遇。

据《梁书》本传载,武帝萧衍曾延揽文学之士,高才者多被提拔。刘峻由于“率性而动,不能随众浮沉”,屡被摈黜,遭到冷遇。他感慨万端,挥笔写就《辨命论》,论述人的一切都由命运所主宰,借以抒发自己怀才不遇的愤懑。秣陵县令刘沼,读后不以为然,不尽同意刘峻的观点,曾往来致书诘难,认为“不由命,由人自行”。两人书来信往,多次辩驳。刘峻一一作答。过了很久,刘沼最后一封答书尚未寄出,就与世长辞。而刘峻值儿子病死内心戚戚惶惶,不能前去相访。有人在刘沼家里发现遗文,于是拿复信给刘峻,并言及这是刘沼于病中写成,只是因为死未及发出。刘峻面对刘沼遗文,如睹故人,不胜悲悼,于是摛翰振藻,写了这篇辞气纷纭而又哀婉动人的名作《追答刘沼书》以相吊。该书只是借典实来说明刘峻的相哀相念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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