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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一轮鲜红的太阳从对面山峦间升起，明媚灿烂，生机勃勃，渐渐消退了弥漫在战场上空的烟云雾霭，晴朗旷远的天幕令人胸臆顿开，心逸神飞。战场上一片宁静，听不到枪炮声（确切地说，凌晨六点多钟，我军炮兵向敌军阵地发射了数枚炮弹，意在警告勿轻举妄动）。战友们兴高采烈，纷纷言说这难得的清丽晨景，象征着1986年会一切向好，吉祥如意。 整整一天，碧空如洗，青山敛衽，山泉清澈，飞鸟翩跹，无论从哪个角度看，都恍若置身于一个风景秀丽的旅游区，而不是一个枪与炮并举、血与火交融的残酷战场。新年即将到来的几天，战场持续保持平静，我利用这段时间，在猫耳洞里分别给东海县中学胡明玉老师和沂源县委县政府写了信。您好，首先让我在遥远的老山前线祝您身体健康，精神愉快，全家生活幸福，万事如意。 听说您已知道了我参战的事情，也听说您对我很关注、很担心。所以，在整个战场相对平静少事的时候，我在老山脚下的猫耳洞里给您写信，讲一讲我和前线的一些情况。我是去年八月跟随部队从山东泰安出发，开赴老山地区参加对敌防御作战。经过两个月紧张的临战训练，十一月初我们接防了阵地，战斗在祖国的最前沿。我们在老山地域与敌盘踞的大青山对峙，在诸多高低大小不一的高地上，摆开阵地，设置防线，斗智斗勇，厮杀较量。假如您来到前沿阵地，一眼就能看出这是一片时刻派生死亡或发生流血事件的异样土地，处处都显不祥之兆。山头上的树木和茅草，早就被炮火轰得精光，断裂的树枝和草屑，更是被炮火化为灰烬。泥土山裸露着褐黄色样貌，石头山则呈现着灰白色的嶙峋怪石，硝烟弥漫其间，到处是刺鼻的火药味，一副阴森森令人心悸的冷酷情景。我军官兵根据作战部署，坚定驻守在山地猫耳洞里或山中天然洞穴内，与敌人比拼战斗力和意志力。战斗的残酷程度姑且不说，仅仅漫长艰难的战地生活，就已迫近我们的生理极限。 这里是亚热带地区，不像咱们苏北那样四季分明。现在咱们苏北家乡已是风雪飘飞，寒意料峭，而在云南前线，能够看到炮火打不到的一些地方，满目苍翠，绿意盎然。在战场后面的安全地带，能够看到春天的桃花、夏天的芭蕉和秋天的金桔，还有“在一串串熟了的葡萄旁边开放着五月的鲜花”的景象，这在很多地域难以见到，人们会感觉不可思议。但是，在南疆土地上却已司空见惯。 这里一年的岁月没有四季之分，只有雨季旱季之别。雨季具有绵绵的情韵，可在雨季作战会面临很多麻烦，最令人头疼的就是战地生活问题。战场上整日阴雨蒙蒙，大雾弥漫，有时候雨水就像河水一样从天而降，浇灌进堑壕、交通壕的泥水“哗哗”作响，猫耳洞、战斗工事纷纷坍塌，接连出现滑坡情况，有的战士甚至被恶劣天气引发的地质灾害吞噬了生命。雨季的猫耳洞和隐蔽部内异常潮湿，加上炎热天气作怪和蚊虫叮咬，战士们身上一片一片地湿疹发炎烂腋烂裆，这已成为普遍现象。病情严重的战友，脱衣服的时候会把身上的血肉一起带下。无奈之下，战友们干脆不穿衣服，只是把短裤两侧和裆部剪开围在腰间，看上去像是穿着一件裙子，实际上与没穿衣服一个样。什么严整的军容，什么帅气的仪表，通通不可能也不现实。战友们打起仗来，只能是戴上一顶钢盔保护头部。所以，在后运烈士的时候，人们可以看到裸露的身躯。 前沿阵地条件艰苦，没有条件理发，只能任其生长。几个月下来，官兵们一个个长发垂肩，面目清秀的十七八岁小战士，看上去像是一个女孩子。如果从后面看，年轻战士们个个都像身姿挺拔的漂亮姑娘。西南边陲虽然多雨，战地水源却并不丰富。绝大多数水源处，成为敌军枪炮打击和敌特工设伏的险地，更有阵地又高又陡远离水源地。所以，前沿阵地没有宽绰的清水洗漱清洁，我们平时不洗脸，也不刷牙，都很珍惜自己冒着炮火从阵地下面背来的用水。哪怕是一碗水，也要多层次使用，先洗菜，后刷碗，再洗手。平日可以烧火做点儿米饭吃，战斗一打起来，后勤保障非常困难，便只能喝凉水，吃压缩干粮，配以一些罐头。当然，战场上安宁的时候，军工队能够保障到位，我们可以吃上好东西，而且吃得还不错。遗憾的是，战场上的安宁时光，总是稍纵即逝，后勤难以保障。 通往前沿阵地的许多道路，被敌人炮火和狙击枪定位瞄准射击拦阻，以致出现许多生死地带，如“百米生死线”“二十米生死线”等等。我军官兵上下前沿阵地，只要能够通过这些关口，生命就有活力和希望，否则瞬间就会“化作山脉”。军人习惯了直面危险和死亡，相对常人来说勇敢坚强。可是，只要提起“生死线”，未免也会“谈虎色变”。总之，战场上的军人生活，是身处后方的人们难以想象的。战场异常艰苦恶劣，战斗又是残酷无情。祖国960万平方公里国土与老山战场弹丸之地相比，前为大西瓜，后为小芝麻。就是在这粒“小芝麻”上，敌我双方进行着军事力量、经济力量、政治力量、国民智慧和民族精神的博弈较量，成为敌我双方军队在现代条件下作战的焦点，每一次战斗的残酷程度可想而知。 自我们奉命于去年五月执行对敌作战以来，全线攻防战斗发生七、八次之多。团、营、连、排、班、组的中小规模战斗，更是频繁得难以计数。有的连队接防前沿阵地七个月，打退敌人二百多次偷袭和反扑，每次战斗都以我们的胜利和敌人的失败而告终。我们也曾出现过小失误，都能很快总结经验教训，迅速调整纠偏。如去年的“5.31”大捷、“7.19”大捷、“9.8”奇袭作战和“9.23”“12.2”出击拔点进攻作战等等都是这样。 远的不说，就说说“12.2”出击拔点进攻战斗。那天早晨七点半钟，我军从两个方向先后向敌人两个阵地发起攻击，敌我各个炮兵群发疯般地向对方阵地倾泻炮弹，我攻击分队在弹片横飞与爆炸冲击波交织的死亡之地，不顾一切地冲锋接敌，残酷厮杀，流血牺牲，占领阵地，夺取胜利，都是在短时间内完成。战斗结束了，有不少战友或伤或亡。作战胜利付出流血牺牲的代价，是军人必须面对的现实，也是军人刻骨铭心的伤痛。青春生机无限，青年朝气蓬勃，青春幸福美好，青年沐浴阳光，谁不憧憬青春？谁不向往青年？然而，在对敌作战前沿阵地，年轻官兵是中流砥柱，他们义无反顾，他们英勇无畏，他们面对流血，他们慷慨牺牲，为的是保国卫民，完全忘记了自己。他们深深懂得，军人在前方流血牺牲，人民在后方才能幸福安宁，军人履职尽责坚守边境，国家民族才能走向繁荣昌盛。军人的默默履职是光荣！军人的艰辛付出是光荣！军人的无私奉献是光荣！军人的流血牺牲是光荣！年轻的战友在战场上，奋不顾身与敌人作战，鲜血飘洒在青春沃土，赤裸倒扑在青年岁月，我心恸泣，天随地同。 虽然，我现在还能够随心所欲，是得心应手向敌人猛烈射击的人，还没有遭逢毁灭性灾难。但是，每当我看到抬下阵地的烈士，想起牺牲的军校同学和可爱的战友，我热泪滚滚由衷地为他们高呼万岁。“乱世生死微，穷途天地窄”，与之相反，人生活得越好就越想生，人越是富裕就越想活。现在，可以说哪个穷乡僻壤的面貌都比过去好多了，而我们的好战友却在生活走向富裕、道路充满阳光之际，却悲壮地离去了，真是令人惋惜感慨呀！尊敬的胡老师，我作为一名小排长带领30多个战友坚守在一个长形高地上，这里的地形对我很有利，敌人只能偷偷摸摸袭扰，其他莫奈我何。只是敌人冷炮打得多些，头顶上整日有炮弹呼啸而过，周围不时有炮弹爆炸伴随弹片飞掠而过的声音，我也几次险些吃亏。我们与敌人交火多次，但我和战友们都很好，非常值得庆幸的是，我们阵地几个月来无一伤亡。现在已是旱季了，战场条件比雨季好多了。总之，目前我还可以，以后的任务还重，战事时刻都在变化，说不定什么时候，我们分队也要去打一场进攻战斗，这就要听下回分解了。我现在已离开前沿阵地，担任副指导员负责连队后勤保障工作，安全系数相对要比前沿阵地大一些。 现在的战场局势依旧紧张，但战场主动权时刻掌握在我军手中，敌军对我们只有招架之功，没有还手之力，已处于山穷水尽、穷于应付的地步。无论从哪个角度讲，敌军都不是我军的对手，就从敌我双方炮击来看，敌军就差得不是一点半点。我军炮兵分布得漫山遍野，炮兵神威真是震鬼神、惊天地。全线炮兵开始怒吼，敌军阵地便烟天火地，泥飞石溅，真就是“天塌地陷，岳崩山裂，世界眼看就要毁灭了。”只要敌人不甘心失败，这仗就还要打下去，我军对敌军在边境地区的军事压力必然会持续下去。人们一听说打仗，难免会产生恐惧感。“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如此悲壮的诗句，引发如此伤感的情怀，也算是人之常情吧。我倒不全是这样，虽然我知道打仗意味着什么，但我没有伤感，没有惆怅，也没有悲哀，最多的也只是留恋挂念，留恋挂念家人，留恋挂念接触过的环境，留恋挂念留下美好印象的人。也许我没有饱尝幸福生活，也许我没有尽享花前月下，也许我没有品味婚恋甜美，也许是我人生二十三年仅是十年乡村泪、九年寒窗苦和三载军校功，也许是我的经历都是荒山野岭、寒流骄阳，因此缘故，才会产生这样一种心理，这样一种性格。我常常这样思索：对我而言，我于这个世界只是一个凡体肉胎般的存在，如果抛弃自己的所有，我会毫不留恋地为正义前行，为正义献身。我知道，我的付出可能只是匹夫之勇，或者说只是追求精神向往。但我不后悔，我不羡慕办公室的窗明几净，不羡慕实验室容器液体的五彩晶莹…… 我觉得，当兵的人生很好，在绿色的军营里，有一片纯净素洁的天地，战友们很坦率、很正直，就连做梦也是春光融融，阳光灿烂。当然，军人会与战争结缘，当兵可能会参战打仗。但是，不当军人也未必不受战争的摧残，不打仗也未必不受死亡的威胁。参战打仗，生命自然会面临危险的境地，但生命处于危险境地才是真正的生命。尊敬的胡老师，关于我的事情和前线的情况就不多说了。仔细想想，我这是给您写的第二封信（第一封是在陆军学校时写的），在过去的岁月里，没有多给您写信，也没有拜访过您，真感到对不起您，同样也对不起教过我的几个老师，如刘笑禹、周朝松等老师。在我短暂的高中二年学习生活中，你们给过我许多指导和教诲，为我付出过辛勤的汗水，这些我都记忆犹新，历历在目，现在想来，倍感亲切。如果你们还工作在同一岗位上，请代我向他们问好，并致以崇高的军礼。 请代我向您的学生们问好，祝他们努力学习，刻苦钻研，学业有成。 ★军旅原创文学与您一路同行★ 【作者简介】 
杭建伟，江苏东海县人。1981年9月入伍入校，服役17年，陆军中校军衔。从事税务工作25年，二级高级主办。一颗水晶心，充满精气神，浑身正能量。偶有文字诗作见诸报刊杂志。觉得好看，请点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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