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儿子, 他没有执念, 但若说不稀罕不渴望, 那是骗人的。 文/婉兮 图/摄图网 上集回顾: 给二姐张素兰的信,也早早发出去了。 是张慕蓉亲手写的,热情洋溢却又羞涩腼腆地,邀请二姐带着男人和小娃,来参加自己的婚礼。 先前爹老倌住院,她就想着这封信了,可老张却拦住最小的囡儿,不允许她透露分毫。对出门在外的女儿,他的宗旨是报喜不报忧。 这年的腊月,喜气洋洋。 等在前方的,除了春节,还有老七的终身大事。老张跟赵翠云忙里忙外,几乎每个街天都出动,买这个买那个,零零碎碎,蚂蚁搬家似的拿回家:什么搪瓷红脸盆啦、铁皮暖水壶啦、印花粉色床单啦、白色蚊帐啦、印着双喜的毛毯啦,零零总总,不一而足。 他们刻意把购买嫁妆的战线延长,也刻意把幸福延长。 但这些东西,总是让张慕蓉皱眉。 “都哪个年代了?没人用这种洗脸盆了。还有这毛毯,太重了,我带过去,说不定一年到头都盖不上几回。” 滇南的冬天,只持续短短数日,厚重的毛毯,确实不实用。 “憨姑娘,别个结婚,都是买这买那,只怕买少了。你可倒好,竟然嫌多。”赵翠云脸上挂着慈母的笑,语气也是慈母式的嗔爱,只觉得自己这最小的小囡儿太过老实,都不知道为自己争取东西。 说实话,张慕蓉的嫁妆,也确确实实比几位姐姐丰厚。 除了日常用品,老张还准备了一台彩电、一台洗衣机。 这是前面七个姐姐都没有过的待遇。 时代变了,嫁妆也跟着变了。但传统的东西不能丢,所以,老七的嫁妆是在姐姐们基础上添加的,看起来丰厚许多。 赵翠云张罗着,婚礼当天得用自家的蓝箭牌货车去送,再添上些被褥枕头,风风光光地,装上满满一车。 最后一次嫁姑娘了,欢喜和期待中,竟也夹着些许失落,需要满满一车嫁妆来填充。 嫁妆备好,差不多就到了杀年猪的时候。 整个东梧乡,好像都在杀年猪,宴席一场接一场。作为准媳妇,张慕蓉羞答答跟着邵志恒,也往他的亲戚家吃了几顿,算是提前打个照面。 丑媳妇要见公婆,也要见亲戚。 吃杀猪饭,其实也算得上滇南农村最最重要的社交大事之一。好在,土生土长的张慕蓉并不排斥,渐渐的也开始游刃有余,在邵家众亲戚中,得了个好名声。 张建民的第二个小娃,便生在这样一个和乐融融的冬日。 果真是个男娃娃。 普红贞扬眉吐气,下了产床,自个儿就精神抖擞回了病房,看着新生儿,喜悦之情溢于言表:“我就说嘛,生儿子有哪样男的?建民,你看,你有儿子了,还有一个姑娘,多好!” “好!好!真好!” 张建民的欢喜,同样遮掩不住。在他看来,儿女双全胜过两个儿子,而这儿子,是意料之外的收获,是命运赐予的最珍贵的礼物。 对儿子,他没有执念,但若说不稀罕不渴望,那是骗人的。 知识和学识,可以改变生活,但植根于内心的溶在血液里的东西,很难改变。 作为公办教师,他本与二胎无缘。 不过,他娶了个农村姑娘。 按照当地政策,他们这样的半边户,可以按着农民标准来生。多了一个,对他的公职不会产生任何影响。 所以,有时他也暗自庆幸。人生有得有失,放弃这一头,总能得到那一头。 抱着儿子,他很知足,也很感激。 潘老师的婚礼,张建民没有参加。 请帖到了,大红卡纸上写着时间地点,文字竖排,透着传统和庄重。和以往收到的每张请帖都一样,但似乎,又不太一样。 张建民拿在手里,看了半天,最终决定不赴宴不出席,只托二人共同的朋友,送去一张百元大钞当贺礼。 反正,理由是现成的。 “媳妇刚刚生了小娃,还在坐月子,实在走不开。就只能拜托你转告了,祝潘老师新婚快乐,和林老师白头到老。” 这笔礼金,不多不少,在正常范围内。他的心事,便也一直遮掩在合理范围内,从头到尾,都无人知晓。 赶在过年前,老张又往个鸣去了一趟。 但这次,他不为女儿们去。 他为报销而去。 8月份出院时,医药费竟出人意料地,要求个人先行垫付:“厂子效益不好,报销流程改了。现在都得自己先垫,完了再找厂里报。” 当时,老张觉得不可思议:“可这是厂子的医院啊,它不是叫职工医院吗?不是为职工谋福利的吗?” 做了大半辈子锡矿工人,老张向来以厂为家,也相信厂子会顾念自己,成为自己最坚强的后盾。甚至,把生老病死都包圆。 万万没想到,现在这医药费,竟报销不了! “不是不给你报,是需要你先垫付。完了再去跟厂里报,现在就是这么个规定,又不是我定的!” 收费窗口的小姑娘,有些不高兴,柳眉倒竖,带着不满和防御。 “你这不合理……” 老张还想争辩,但被张梦柳拦了下来。 “算了,人家也是按要求办事,你跟她急,有哪样用?好了好了,我来付吧。” 说着,刷刷刷抽出百元大钞,付清医药费,得到一叠票据和病例——这是报销用的。 当时,老张喋喋不休翻来覆去地念叨,认为这件事儿本身存在问题:“这不是钱的事儿,根本不是钱的事儿。你说我为厂子为锡矿卖命半辈子,老了老了,连医药费报销都难了?这不是扯淡吗?” 老张对锡矿的认知,还停留在从前。 如日中天的大厂子大集团,名号响当当,放个屁都会引起全世界锡矿价格波动。还来过苏联专家,说出去,谁不翘起大拇指? “嫁人就嫁锡矿人”,不也还回荡在耳边? 可接下来的报销,却彻彻底底,击碎了老张的心。 厂里的意思,是先拖欠。 “没办法,现在咱们没有钱。除了你,还压着好几个老工人的医药费呢。老前辈,你看看现在这情形,工人的工资都快发不出了,哪儿还有余钱给你报销?难啊,大家都难。” 工作人员苦着脸,摊着手,连连摇头。 老张不忍为难,想了想,拎着一叠单据铩羽而归。 一转眼,几个月过去,年关到了,依着传统,清账的时候也到了。认死理的老倌儿,便坐上班车,再一次杀了过来。 婉兮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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