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屋后的那丛竹 作者:曹国东 宁可食无肉,不可居无竹。 --题记 老屋建在山脚,地势低洼,屋后是籍籍无名的鸡公山。山不高,沿着东西走向的坡路,左手边长满了一丛丛翠绿的毛竹。屋后是巨大的山岩,千百年来,悬挂着,如飞来石。顶上一溜溜毛竹,东家一块,西家一垄。我家的毛竹丛夹在中间,大约半分地。“依依似君子,无地不相宜”。 毛竹不如楠竹蓊郁,也不如斑竹修颀,如不屑中,一年四季,和我们一起欢乐,一起成长。 春,轻盈而来。细密的竹枝间,细小的生命在窜动,一个个小巧的鸟窝,如褐黑的灯笼,在轻风中孕育新生命。 孕育新生命的远不止鸟雀。春风一拂,似乎一夜之间,润湿的地皮活泛了,竹笋尖的脑瓜儿顶破地皮,这儿一棵,那儿一棵。须臾间,遍地是散着两片嫩叶的笋尖儿;有的地儿裂了缝,慢醒的小竹笋也急不可耐,要探出头来。 竹笋是个好东西,当然是说它是解馋的美味。天朗气清,荷把小锄,挖竹笋喽。地上一层枯竹叶,踩上去松酥的,如同踏在棉花上,又不敢轻易迈脚,怕踢着了笋尖儿,怕它们唉哟唉哟,把人心尖儿叫成一瓣儿一瓣儿的。“咔嚓”“咔嚓”一锄下去,竹笋纷纷倒地,就地匍匐着,如同拔节般清脆。挖笋也不能尽兴的,母亲往往倚在后门,双手搭成喇叭,“可别挖光了,留着小的,要长竹子哩!” 好吧,双手箍一捆,兴冲冲地跑回家来。如诸葛亮草船借箭似的,满载而归。三兄四弟五姐妹坐在宽敞的地坪,也有蹲着的--剥笋。剥笋是个细致活,当然,这小竹笋用不着剥楠竹笋般费劲,耗力;外衣也不是褐红色,泛点青灰绿。沿着根部轻掐,由下而上,为它们脱去一层层薄薄的外衣,直至嫩细的尖帽儿。嗬,胴体呈祥,身姿婀娜,嫩白剔透,软酥的肉感;笋节泛青的,那便有了老相,虽无皱褶,嚼不动,不好吃了。 母亲把剥好了的小竹笋丢入滚沸的锅中焯水,用锅铲让它们翻翻身,捞出来用凉水过一过,放入盆中,倒入淘米水,这叫“杀青”,去除青腥味,吃起来更爽脆。 母亲却是不吃竹笋的,说是发物,这可正饱喂了我们这些小馋猫。或清炒,加些青椒丝,绿白相融,入色入味;或撒几粒农家豆豉,黑白分明,咸淡相宜;最妙的是加五花肉爆炒,两两相叠,晶莹剔透,但太奢侈,吃不起。最多撒几粒猪油渣,那便成了点缀,白的竹笋如雪,黄的油渣如金了。嘎嘣嘎嘣,细细品咂;大快朵颐,碗尽碟干,舔舔嘴唇,咬咬舌头,兴犹未尽,好你个小竹笋! 好吃的可不止竹笋,竹子间有时会冷不丁冒出刺樱子。青翠欲滴,小心翼翼一掐,也不洗,顺势送入口中。顿时,青涩的,甜津的,不管不顾地掀开味蕾,充溢整个口腔,仿佛吞下了整个春天,弥漫着全身,留驻在心中。 毛竹的春天最持久。大人们会去削几根竹枝,撸去竹叶,扎成小束,做成“条寄子”。这小东西是大人唬小孩的核武器,不乖的话会让你享受“细粉条”,哇不得事。当然,主要是做赶牛用的--其实农人也是不舍得抽的。 细竹呢,砍成八十公分左右,做简易灯笼提杆,夜间去照黄鳝泥鳅。其时的夜间田野,便似黄世仁寻白毛女,热闹非凡。 初夏,小竹笋长大了,长高了,竹枝如丝弦,任山雀儿拨动。叽叽,叽叽,山雀儿的歌声飘荡;呱呱,呱呱,山麓池塘里的青蛙便高声应和,此起彼伏,响彻竹林。一根根毛竹伫立倾耳聆听,或挥挥手,鼓鼓掌。山雀儿累了,栖在竹枝,以叶当被睡了;青蛙累了,伏在草丛,蹲在石罅,睡了。我们也累了,歪在母亲的臂弯里,趴在父亲的膝盖上,酣然入梦。 毛竹没睡,最大的用处是供农家骑箢箕(做箢箕提手)。提把柴刀,到了竹丛,齐着土皮处,斜斜地一刀下去,手起刀落,便有一个斜斜的插口。竹子是很有韧性的,砍去枝叶,削平节疤,在稻草火上一烤,就势一弯,趁热扎进箢箕小缺口,尺寸自定,量体裁衣,箢箕双提手便牢实美观了。 秋天的竹林安静多了,如成熟的男子,但没有果子。秋风来挑逗,它们也不恼,气定神闲,散落些竹叶,枯黄的。叶衣脱多了,给大地缝了床温馨的叶被。 不过,绝非冷清、孤寂,“深林人不知,明月来相照”。秋风送爽,星月争辉,毛竹林的神秘与日俱增。 冬天的竹林最无趣了。北风一个唿哨,有时雪花翩翩呼应,山雀儿不见了踪迹,我们也不敢去竹林。偶尔去了,摇摇毛竹,簌簌地响;我们一走,安静了。竹林有些冷寂。真真实实地盼望春天的欢闹。 “竹解虚心即吾师”,冬天的皑皑白雪,辽阔无垠,不也与竹的虚心谦逊心心相应么? 许多年不曾到过后山,更不曾去探访那丛竹林,但竹林带给我的少时欢乐,四季如歌,深镌在时光里,青葱着,葳蕤着,蓬蓬勃勃着。 作者简介 图片: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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