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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尘事】​姑奶奶拜关公

 巫山人文地理 2024-05-19 发布于重庆

文/ 张潜


火 炮

麻子火炮响,癞子脑壳光,瞎子眼睛亮,驼子屙尿长。
古城人多,人上一百,形形色色,人精就出世了。李麻子专筑火炮,筑火炮底子有技术也需要力气。冯癞子是个“燕儿客”,走东家串西家出骚主意。方瞎子是睁眼瞎,可看人特准。龙驼子善变,一泡尿的工夫能变五六个让人啼笑不得的花招出来。
“李麻子的火炮,不肯响,屁儿痒。”
古城的男娃娃都会这首童谣。春节的时候,他们总要想方设法弄点儿钱,变成几颗火炮揣在荷包里,相互比试比试。要是输了,就会念这首歌谣,出一口恶气。
火炮用土硝,本来爆炸力就不强。搓筒子松了,筑底子即俗称的屁股不严实,灌火药的量差了一丁点儿,捻的引线不到位,硝、硫磺、木炭配比不准,火药受了潮。以上任何一个环节出了纰漏,这火炮要么冒一股青烟了事,要么“噗”的一声,比一个响屁好不了多少。

那时,李麻子或者他那披头散发的婆娘,常年坐在一台木头的擀凳上。据说擀凳是火炮的祖师爷李畋发明的,上方是活动的摇臂,下方是笨重蛮实的座子,两者结合的地方,是下阴上阳的弧形。结合部并不完全一致,从前往后,缝隙越来越窄。拿火纸卷在铁制的两头一般粗的圆筷子上,搁在摇臂和座子之间的最前方,把摇臂往面前用力一拉,“嗝”的一声,火纸皮皮实实贴在铁筷子上。
一根火炮筒子就搓好了!
细娃娃们觉得很神奇,看的时候眼睛都舍不得眨一下。有时,也抢着帮李麻子家做些不太费力的活儿。临走的时候,李麻子或者他老婆,总会给娃娃们抓一把小火炮,每个人可以分个三五颗。
那时的火炮有大、中、小三个型号。大的拇指粗,危险性大,只能搁在地面点。要是放在石板上,会发出铛铛的回声。李麻子会筑双响的冲天炮,一个在地面炸,一个冲上半空“轰”的一声,像半天里炸了一响雷,惊得城隍庙梅麻子树上的鸦雀“嚯”地一下扑开。中号如无名指,胆大的敢捏住屁股,头一偏,“砰”的开响。小号的不过筷头子粗,短的编成串儿,长的卷成饼,号称百子头、千子头、万子头。
小娃娃嘛,闹着玩儿,荷包里又没得几个子儿,当然就选小火炮过过瘾。点火炮得拿一炷香,一根火柴点不了几颗火炮不划算,灌煤油的打火机是大人的奢侈品。用明火点火炮的弊病,在于不易看出点着没有,一不小心就着道。李麻子就是小时候把火炮捏在手里,来不及丢出去,一炮炸得满脸桃花,一张国字脸弄出来无数坑坑洼洼。

柱 香

李麻子的邻居是做香的,两个摊子经常摆在一起。做香的老板姓曾,外号曾香。
一旦吃上做香这碗饭,一年四季都有得忙了。
秋季要预备香料。发草是主要原料,编织草帽的,抢在前面割走了齐整的,做香的不分长草短草,一根都不放过。过了白露,要到山上砍柏树和樟树枝丫,树叶、果子以及树干都有用,趁太阳还有劲儿,晒干后存放在隔潮的阁楼上。
香料塞进屋,莫说那栋楼,就是从旁边过个身,也会沾染一身香喷喷的味道。
冬天得筹备竹签,选节长一胳膊的老竹,砍下来劈成线索子粗细的竹签,平摊着晾干,保证燃烧均匀不熄火。
春日开始舂香粉,风和日丽,香气才平和中正。一个超大的石碓窝子,人用双脚踩一米多长的石杵,翘高后一松,石杵砰地落在碓窝里。鸡子啄米一样翻来覆去地舂,用竹筛过一遍,麻口袋装好,囤在那里等待派上用场。

夏天最忙碌,制香的人害怕暴雨和阴雨,总是念叨“哪怕天干三年,还望多晴一天”。摆好架子,铺好案板,搂出竹签,搬出瓦缸,穿一条短裤,系一条围裙,戴一顶草帽,顶着毒辣的太阳忙活。
香粉在瓦缸里调成糊,要是不够粘连,就添些柴灰。接下来的程序,可以归纳为“浸、甩、滚、散、搓、抖”六个字。
,让竹签吃上水分,时间不用太长。清凉洁净的水,是从龙井里刚刚挑来的。既显示虔诚,也为香味更醇。
,用力摆动甩掉竹签里多余的水分,避免香糊打滑沾不上。
,手握竹签,按一定顺序在香糊中翻滚。慢了,裹不匀;快了,挂不住。
,一把竹签几十上百根,难免有粘连在一起的。熟练的香工双手一捻,成了两把扇子,根根独立。
,为干燥得更快,同时弥补少数竹签的香糊挂得不够完整,在铺满香粉的案板上一扑,然后双手轻轻地一搓。
,快速抖落香柱上多余的粉末,保持香的表面均匀平整。
虽然只是六个字,但得根据实际情况调整,有时还需反复几遍,才能保证出来的品相好,点燃后不熄火。
这样做出来的柱香,清香幽远、纯净平淡,可以祭祀祖先,也可以敬奉神灵。点天地人三炷香,本是祭拜仪式中的一环,后来成为古城人对整个仪式的代指。

小 小

古城人相信“头顶三尺,自有神明”,对点香这事儿特慎重。可小小不信这个邪,动辄拿点香说事儿。
小小不小,二十大几岁的男人,是古城人口中的祸害,偷、蒙、拐、骗、吃、喝、嫖、赌,一个男人不该有的毛病,他居然占全了。
“姑奶奶,姑奶奶!爷爷刚才栽了一跟头,送进医院了。爸爸说差点儿救命的钱,叫我来找您儿家借点儿。”小小跑得气喘吁吁,冲到正和街坊们扯东拉西的姑奶奶面前。
姑奶奶一愣,心里十五个吊桶打水——七上八下。她在盘算给不给:给嘛,极大的可能性是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而且小小他爹自己那侄儿,还会责怪她惯使人;不给嘛,就怕这事儿万一是真的,哥哥要真有个三长两短,不说哥哥骂,左邻右舍指鼻子戳眼睛,自己良心也过不去,
思前想后,她还是在箱子底抽出一沓钱,半信半疑地交给喘得两个肩膀上下起伏的小小。
自然,这事儿纯属小小瞎编,姑奶奶一把钱打了水漂。
姑奶奶有几间祖传临街铺面,每年定期收房课。积攒的钱又放出去收息,钱生钱,利滚利,如老鼠下儿,越累越多。可她总是装穷叫苦,几十年省吃俭用,节俭得近乎吝啬,买个烧饼要看看厚薄,穿的衣服补巴上又打补巴。
再多的钱,也不是大水打来的,是弯腰驼背勤扒苦挣的。姑奶奶想起这事儿心里疼,决心无论如何也要把钱讨回来。
可只要她前脚走进侄儿的家,眼睛贼尖的小小要么从后门溜了,要么不等姑奶奶开口,借口到水洞子纪家给姑奶奶打碗醪糟,跑了。没法,她只好向侄儿诉苦。
姑奶奶一把鼻涕,一把眼泪。
侄儿就开口骂小小,短命的、讨债的、栽水跟斗的、筑盐包的。越骂越气,越气越骂。
隔三差五,姑奶奶就上门一次,弄得侄儿有些烦了。侄儿也要脸呀,他懂得“小树不抑,大树不直”的道理,现在已经奈何不了那不争气的儿子,就让姑奶奶自己找小小,别到家里来。
小小见爹的态度变了,腰杆子开始硬起来,索性趁姑奶奶一个人在家的时候,大摇大摆地进了门。他先承认有这回事儿,赓即就说某一天已经一五一十全部还了,居然堂而皇之编出来一个日期。
临出门的时候,小小故意大声说:
“姑奶奶,您儿家莫是老黄昏哒!要是把钱弄丢了,也莫怄气。我长大挣到钱了,多给您儿家把点儿就是。再莫来找我要了哈,不然我要到十字街烧三炷香,诅个咒哈!”
十字街烧香,那不就是要当众诅咒发誓嘛!

钱没讨回来,讨回来一肚子气。姑奶奶越想越怄,浑身发抖,到香店买了一把香、一大包黄裱,又买了一挂万子头的火炮。李麻子很奇怪,姑奶奶头一扭,咬牙咧齿地说:
“到关帝庙,给关老爷烧三炷香。”
关帝老爷,又是财神、又讲义气,一般的人无事不敢麻烦他老人家。
可今天,太阳从西边出来了!平时不烧香的姑奶奶,今天临时抱佛脚,要去给关帝老爷上香。
干啥呢?
2024年3月27日

作者简介

  张潜,男,重庆市作家协会会员,文博研究馆员,重庆三峡学院硕士生导师,现任巫山县文管所所长、巫山博物馆馆长。致力于本土文化的发掘、研究和推广,先后公开出版《风情巫山》《风味巫山》《风语巫山》《风韵巫山》《风气巫山》《风物巫山》《风尚巫山》《风雅巫山》《斑鸠的爱情》《龙骨坡抬工号子》等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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