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义津往事(55)丨扎匠许仁义

 文乡枞阳 2024-05-22 发布于安徽

扎匠许仁义,在义津也应该算名人了。为什么呢?一是他手艺好,无所不能;二是独此一家,别无他店。还有他的人品,也是杠杠的。
虽然他也姓许,但和我不是同宗,以老乡称呼倒也不错。
扎匠,又称扎纸匠、扎彩匠、扎纸艺人,反正都与扎有关。为了方便好记,就称他为许扎匠吧。
这位许扎匠在《故乡的灯》一文中曾出现过,因为那年他为义津街道扎了条龙灯,灯扎得很大气,很威武,很好看,赢得了街上人的好评,所以文中自然少不了他。现在为什么又想起他呢?哈哈,还是因为他这个人。不知什么原因,他老是在我面前晃悠,抹不去,撵不走,让我又有了写他的冲动。觉得义津如果缺少了他,那将很遗憾,义津也将是一个很不完整的义津。
这位许扎匠与其他扎匠不同,有的扎匠只扎死人用品,像童男童女,纸马灵屋,狗、牛、羊,鸡、鸭、鹅……
而许扎匠什么都扎,除了扎死人的东西,也扎阳间喜庆娱乐之物。像龙灯,鲤鱼灯,虾子灯,荷花灯,蚌壳灯,走马灯,灯笼,风筝……
他扎什么,像什么,扎出来的东西都特有灵性,真正做到了神形兼备,惟妙惟肖,达到了以假乱真的地步,其手艺不可谓不精湛。
须知一位好的扎匠,不仅是位艺术大师,还要有对扎匠技艺的深刻理解,更要有极强的动手能力和创新精神,能化腐朽为神奇,能妙手扎天下,这样的扎匠才是好扎匠。
但扎匠手艺再好,也往往被打入另册。
大千世界,芸芸众生,各行各业,都有能工巧匠,大多赢得了人们的尊重。而扎匠在人们印象里,即使手艺再好也是吃死人饭的,一身晦气,让人瞧不起。扎匠在无奈中背了一辈子黑锅。
但我却不这样认为,在所有手艺中,扎匠的技术含量最高,由此才显得与众不同,所以我总是忘不掉这位许扎匠。
义津街真正的扎匠非许仁义莫属。虽然还有金扎匠、吴扎匠,但都不能算真正的扎匠。
金扎匠名叫金志友,我应该称他为叔叔,他只能算半个扎匠。尽管他也扎花圈、灵屋,但有不少时间做点心,炸油条。不是说他不够专一,他为了谋生,广开门路,想多挣点钱以养家糊口这又有什么错呢。

还有位叫吴朝生的,人称吴二爷,当然我也应该称他为爷了,与扎匠也沾点边。他的主要职业是雕私章,刻祖宗牌子,他工作时总戴着眼镜,像位老先生,只是在街道兴灯时扎条龙灯而已,与“扎匠”也沾点边,但不是主业,所以他也不是真正的扎匠。

扎匠一是扎,二是糊,先扎后糊,还有,事先的构思,形象设计,造形,定形,必不可少,再描龙画凤,上色韵形,最后完成。
扎匠的祖师爷据说是鲁班,其技艺涵盖了篾匠,画匠,木匠,书法,剪纸,刻纸,雕刻,还题诗作对,真乃是“汇八方才艺,集百家之长”,粗中有细,是工匠中的多面手。
所以他一旦工作起来,那可是龙飞凤舞,既有文人的儒雅,又有手艺人的干练,还是位魔术大师,在翻手为云、覆手为雨中完成了一件件佳作,确实让人惊叹不已。
他玩的是技术,凭的是本事,这就是神通广大的许扎匠。
许扎匠使用的材料以竹子、芦柴为多,还有各种颜色的纸张,例如:白纸,红纸,绿纸,黄纸,紫色的纸,各种颜色染料……也少不了文房四宝,裁刀,剪子,锯,钻子,刻刀,扳带,环钩,不同粗细的线,夹子,喷壶,模具,橡皮筋等工具和器材。
扎灵屋用的是芦苇,据说芦苇能镇妖除邪,激浊扬清。这我就不懂了,扎匠本来就是做亡人生意,结果把他们都吓跑了,这生意还怎么做?哈哈,这就是奇妙的世界,往往有很多事情,说不清,道不明。
许扎匠当年三十多岁左右,中等身材,平头,小眼睛。他的眼睛有点与众不同,好像一只大,一只小。话不多,平时老爱穿一套灰不溜秋的老式便装,似乎总在想什么。这人记得不吸烟,至于喝酒不喝酒那我就不知道了。
他很聪明,心灵手巧,有较强的模仿力、想象力和创造力,所以他能扎出许多稀奇古怪的东西来。
记得有一年,义津出会,他扎了个走马灯,让我印象十分深刻。

走马灯,顾名思义,就是灯里有纸扎的小马,点上蜡烛,就会自动旋转,像马在不停地嘶鸣、奔跑,好玩极了。这样的灯我常常要看很长时间都舍不得离开。

他有个儿子叫许南全,比我大几岁。没有子承父业,大集体时记得当过生产队长。
解放初期,他扎的灵屋都是平房四合院,门前还有两只鼓着眼睛呲牙咧嘴的狮子。
别看灵屋一个人就可以拿走,但里面的生活用品和生产工具却一应俱全。什么桌椅板凳,床帐絮被,锅碗瓢盆,锄头犁耙,还有家禽家畜……一样不少。一句话,阳间有的,阴间也有。让人惊叹不已的就是,他把这些东西浓缩其中,而且摆放巧妙,这就非常了不起了。
后来扎楼房,门前有草坪,花圃。
再后来,我离开亲爱的故乡,据说许扎匠也紧跟形势,与时俱进。
扎楼房时,不忘楼上楼下,电灯电话,太阳能热水器也搬上了房顶。
随着改革开放的春风席卷中华大地,人们改善了生活,许扎匠认为,阴间也不能亏待。
于是,大哥大,录像机,BP机,放像机,手机,智能手机,小轿车,美元,港币,人民币,还有护工、佣人,唱歌的,跳舞的……也都扎进了灵屋,阴间也开始进入小康生活。
许仁义究竟什么时候走向另一个世界,我不知道。但他的扎匠生涯,为义津留下了浓墨重彩的一笔,这是毋庸置疑的。他的影响力远不止义津,连周边的不少乡镇,对于他的大名可能也如雷贯耳。
据说他的手艺已申请非遗,不知是真是假?
许扎匠家住上街横街,属于家庭作坊。正门朝南,后门朝北,前后通透,街上的房子都是千篇一律的长蛇阵,一进大门就能看到后门,基本一览无余。记得西隔壁是锻磨子的吴义德家,东隔壁是张文才家。
那时我很小,总喜欢往许仁义家里跑。看他扎那些花花绿绿的灵屋,童男童女,花圈,箱子,柜子。有时也感觉害怕,觉得这里阴森森的,有点瘆人。特别是那童男童女,眼睛是空的,黑洞洞的,好恐怖好吓人啊。
那个童男童女为什么眼睛是空的?据说扎匠行业有个严厉的行规,童男童女不准画上眼睛,否则灵魂附体,要闯大祸。
但害怕归害怕,一天不去还是怪想念的。

而腊月,去看他扎龙灯,灯笼,还有什么鲤鱼灯,虾子灯……我又不害怕了,觉得很有趣很好玩。

那个灯笼不知大家还记得么?那可是我们小时候最好的玩伴。春节期间,我和我的小伙伴们,拎着许扎匠扎的灯笼,还有那烛红色的灯光,蹦蹦跳跳,行走在义津夜晚的大街小巷,那种喜庆,温馨,浪漫和快乐,至今仍难以忘怀。
扎制龙灯是浩大工程,从破篾到扎制成功,没有十天半个月很难完成。特别是龙头龙尾,因结构复杂,耗时费力。所以我经常跑去看,看进度如何。然后就像新闻发布官,告诉我的小伙伴们,龙灯扎到什么程度了,什么时候我们可以看到舞灯了。
龙灯的皮是用白布做的,鳞片是用毛笔一笔一笔画出来的,乌龙就用黑色,青龙就用浅绿色,黄龙就用黄色,白龙就用浅灰色,如此类推,点缀而成。
他扎的龙灯就靠在墙壁屋檐下,就像一条威风凛凛的真龙,即将腾空而起,遨游苍穹。
解放初期,人们还相信迷信,传说人在死之前,就托许仁义的梦了,缠着他扎灵屋。许仁义自己也经常说,我经常做梦,梦见有人找我扎灵屋。只要头天晚上有梦,第二天或第三天,必有人登门拜访,要扎制灵屋。他还说,常在半夜里听到有鬼魂把灵屋弄的乱响,但他并不害怕,理由是我在给他们做屋,帮他解决实际困难,不会害我,应该谢我才对呢。他弄他的,我睡我的,咱俩井水不犯河水。说的让人毛骨悚然。
那时,关于鬼的传说太多太多,这个说曾看到过鬼,那个说也见到过,说的神乎其神。看到的鬼大致有:披头散发的,吐着长舌头的,青面獠牙的,穿着一身白衣服的女鬼,有大鬼、小鬼,胖鬼、瘦鬼,饱鬼、饿鬼,高个子鬼、小矮鬼,漂亮的鬼、丑恶的鬼,痛苦不堪的产后鬼(妇女难产)……
还有人说,走夜路时,走入了鬼设的迷魂阵,走了一个晚上还在原地转圈。仿佛世界上,除了人,就是鬼。
一时间,鬼确实让不少人感到害怕,特别是小朋友们,一旦吵闹,大人就用“鬼来着”去吓唬他,小朋友们也就乖乖的听话了。
我没有见过鬼,但却遇到了像鬼一样的不解之谜,这些事一直到现在还在纠缠着我,也没有弄明白。
走进许扎匠的操作间,就像是一个大杂货仓库,到处都堆放着一些稀奇古怪的东西,还有乱七八糟的各种材料,看起来杂乱无章,但文房四宝却摆放整齐,特别是各种毛笔,绝对摆放有序。想来,许扎匠每天用毛笔的次数肯定很多,不如此用起笔来哪有那么顺利呢。
我常想,许扎匠的大脑怎么那样聪明呢,他从哪里得到那么多的灵感?能把见过的,没有见过的,那些妖魔鬼怪,各路神仙,还有与时俱进的那些平房、楼房、别墅,那些传统的、现代的各种用具和通讯器材,做的如此形象逼真,不由让我感叹,此人真乃“神人”也。
许仁义,堪称义津扎匠一代宗师,他的许多作品,至今仍深深地留在我的记忆里。虽然他扎的东西大多用于死者,但他对艺术的追求,对技术的精益求精,这种工匠精神,是值得我们永远学习的。
他的名字叫“仁义”,意为既仁又义,足见他对自己的品行是有要求的。这就是诚实善良,生财有道,不欺骗他人。
他和鬼打交道,但他始终牢记自己不是鬼,而是人。在那样的年代,能有这样的品行和思想境界,难道不值得我们怀念和尊敬么?!
许扎匠是义津的另一道风景,也是义津的宝贵财富。

所以,我写许扎匠,很有必要。

来源:文乡枞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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