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06.长跪不起 文/踪影 图/网络 祖母从娘家回来，找不见儿媳妇，心里有些冒火，禁不住埋怨道：“这孩子，跑哪儿去了呢？”她耐着性子，开始收拾有些凌乱的家。直到晚上，在地里干活的二叔，念书的三叔、四叔、姑姑都回家了。祖母着急地问他们：“你们大嫂去哪了？” 二叔和三叔知道些底细，但不肯说出实情，各自都只管给娘亲热。然后，装作没听见，各自躲开了。姑姑和四叔还不大懂得人情世故，只是眼睁睁看着生气的娘，发愣。祖母严肃地问道：“莲儿，你说，大嫂呢？” 姑姑怯生生地说：“大哥，是大哥把嫂子送她家去了。” 祖母一听老大回来过，心里就觉得有些不大对劲。她正在纳闷，不知道儿子回来，怎么就把儿媳妇送回娘家了。同院儿的邻居，按辈分，祖母叫她婶子，她过来先是问候和聊了几句客套话，还劝说祖母不要生气了，儿女自有儿女福，保重自己身体要紧。其实，邻居是在为自己接下来要说的话做铺垫。她先劝说祖母稳住神，不要生气，然后再告诉不好的事情。邻居把父亲回来那天晚上和妻子花儿的异常情况，一五一十详详细细地说给了祖母。 祖母一下子明白了，不是儿媳妇贪玩、偷懒，回了娘家。而是他的儿子给人家闺女离了婚，把人家闺女休回了娘家。祖母的脸色刹那间气得青一阵儿白一阵儿，嘴唇哆嗦着说：“这个不孝子，他……他这是翅膀硬了呀！”  当天晚上，祖母马不停蹄步行十多里路，去找了亲家。邻居见祖母收拾着要到亲家门上去，就劝道：“泰他娘，现在是新社会了，孩子的婚事，我们当老人，做不了住，就随他们去吧！有事明天再说不迟，反正木已成舟了。” 祖母眼泪汪汪，说：“婶子，白天，白天我还有脸去她家庄上见人吗！我……我咋就养了这个逆子啊！”祖母说着，眼泪扑簌簌地落了下来。 当天晚上，祖母踮着一双缠裹得只有三寸的小脚，步行十多里路来到亲家庄上，已经是子夜时分。她叫了亲家大门。门是亲家亲自来开的，这在旧时代，这样的活儿，原本是门房的事情。亲家打开门的刹那，一见是他家闺女的婆婆上门，一时愣住了，好几秒钟，两亲家都没有话说。 愣了一会儿，亲家一句不说，回头就往屋里走，祖母尴尬地跟了进去。 亲家回头看看，两亲家对视了一眼，祖母的眼眶子立马就红了，说：“亲家，我，我对不起你们，都是我不好，没教育好我那逆子。”祖母，说着就给亲家鞠躬道歉。 亲家尽管生气，但却被祖母的行为感动了，他说：“亲家母，不要这样，我受不起，王哥若是地下有知，会怪罪我的，”又说：“坐，你坐，这不怪你，怎么会怪你呢！唉，时代不同了，我们都自顾不暇了，孩子们的事，我们做老人的也做不了主了。我这闺女，我原本是为她打算好了的，不论是人力，财力，我都要她一辈子无忧无虑地过日子，包括我的女婿，我都不会让他吃一分苦。可是，现在……，唉！不说了，我什么都不说了，我不会怪罪任何人。”  祖母强忍住泪水，说：“亲家，你也好好劝劝花儿她娘，让她好好开导闺女，……”祖母终于忍不住泪崩了。 亲家客套说：“没事儿，她娘俩去她姥娘家了，花那孩子，你知道，老实……” 实际上，花儿是被她娘带去老娘庄上相亲了。俗语“嫁出去的闺女泼出去的水”，花儿的爹是觉得闺女被离婚，丢人。他要尽快给闺女找个婆家，嫁出去，以免在家里住着，村上人笑话。 祖母从亲家回到家里，已经是五更天了，东方的鱼肚白慢慢地泛起，天空就要亮了。可是，祖母的心头却是压着一块儿和天空一样大的乌云，乌云含满了水分，眼见就要大雨倾盆。祖母回到家里，没有一句话，倒头就睡了。祖母大病初愈，白天从娘家步行三四十里路回到家里，还没有休息呢，晚上又去找了亲家，一天内走了差不多百十里路，加上气结于心。这一睡，就是好多天，——祖母病倒了。 祖母躺在床上，睡着了，却又被噩梦惊醒了。她梦见了被批斗的丈夫，愁苦地说：“我可能回不去了，…….”她就拼了命地喊，挣扎！可是，她还是看见丈夫被人押走了。她惊恐地声嘶力竭地叫了一声“他爹！” 祖母惊醒了。她看着凹凸不平的土窑洞的顶子，回想着三四年来家里的变故，——健康刚毅的丈夫说没就没了。她最心疼的精灵转世一般的小女儿梅，活泼乖巧，聪明伶俐，一个感冒，小命就没有了。好不容易娶个儿媳，又叫不孝的儿子给撵走了。  一天，两天，三天……，祖母不吃饭，只是落泪，悲泣。叔叔和姑姑们怎么劝都不行。眼见祖母一天天弱下去，命悬一线了。二叔自拿主意，再次去叫他的大哥，我的父亲回家。 父亲回家，一见自己的娘亲气若游丝地躺在床上，心头一酸，泪水决堤而下。一声“娘”喊出口，扑通一下，就跪在床前，声泪俱下，喊道：“娘！是儿子不好，您若生气，就打我几下，……”祖母不声不响，气若游丝地睡在床上，父亲喊道：“娘，您不要这样啊！……娘！” 祖母闭着眼睛，并不看她的泰儿，只弱弱地说：“你，你这样做，会遭报应的，你……知道么？” 这次回家，父亲破天荒在家里住了十几天，每天床前侍候祖母汤药饮食，道歉聊天，有劝说娘放宽心的话，也有诉说自己委屈的话，还有自己人生的意义和打算。祖母似乎从读过书的儿子那里，也懂得了一些婚姻和爱情自由的意义，她慢慢认识到，给儿子娶妻，是她过于自信了。 祖母总算渐渐释怀，一天天康复。  祖母经历了时代变迁，土改中土地和财产秋风扫落叶一般失去，丈夫也丢了性命，她的精神创伤太深。她一个没有文化，不懂什么时代趋势，革命道理。她只相信勤劳善良，善恶有报。她只是拼了命地干活儿，养育自己地孩子。小闺女死了，她生了一场病，病才刚刚好点，儿子又把小绵羊一样地媳妇给休了。这一连串地事端，可谓是天灾人祸，害得她几个月不能下床干家务，不能下田劳动。好在，父亲痛下决心，在家侍奉加开导，才使得祖母闯过了一道生命关。 祖母能够释怀康复，究竟是父亲苦口婆心，劝说开导的功劳，还是长跪不起，赔不是道歉的效用呢？踪影认为都有吧！因为，祖母是那种即刚强，又传统，还热爱时尚和容易接受新事物的女子。这一点，在祖母七八十岁的年纪，还喜欢玩电子游戏，就是一个明证！ 2024/5/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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