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时候，茅山脚背的句容华阳镇上出了个“促狭公”。此公本是专攻“子云诗曰”的秀才，只因缺少裙带提携，故命犯鳞袍金印。后来，他大梦一醒，把“诗云子曰”全喂了锅灶，从此端坐在茶肆，天天干起那“皮包水”的逍遥事来。当方人敬重他肚里的墨汁稠，每遇焦头烂额之事，皆来求助于他……
这一日，促狭公正反袖双手在茶肆里听那画眉的“歌咏大赛”，忽然有个陌生汉子冲他“扑通”一跪。那汉子满脸血污，面容悲切:“求相公替小的主持公道!……”
原来，他是外地卖窑钵瓦罐的客人，只因赶路心切，误让一车粗货将卧在街心的一只烂眼猪崽压死了。
崽主是镇西的泼皮麻五。麻五故意弄残了一窝苗猪，让其卧在街头，以作钓鱼之饵。今日他见窑钵客人上了钩，拎起毛乎乎的拳头便擂。满镇百姓因为惧怕麻五，没一个敢站出来主持公道，只有暗中指点他来求促狭公。
麻五真麻，哪将促狭公放在眼窝里?他暴跳如雷地吼叫:“老秀才，兔子还有毛长绒短、家养野生之别，猪崽怎没个三六九等的价?五爷我的那窝猪崽乃花了泼天大价，才从京城的御猪圈里买来，曾有人出我十五两纹银，我都没舍得卖半只猪蹄爪，你道他该如何赔法?”
“这个……”促狭公大吃一惊，沉吟了半晌，才捻须言道:“原来你麻五爷的猪崽是御猪!黄金有价，御猪无价，赔十五两纹银并不多!” 
窑钵客人哭诉道:“秀才相公，小的纵倾家荡产，也赔不出这许多啊……"
促狭公忽作横眉怒目状:“啐!你辗死御猪，麻五爷未告你犯欺君大罪，便是十二分的思典!你赔不起，难道还要我替你付账?今天你有钱得赔；没有钱，卖身为奴也得赔!”
窑钵客人一听，魂飞魄散，连连以头碰地，泣不成声。
促狭公也不管围观的百姓如何惊愕，迳自来到街心，朝那血污污的肉团子扑通一跪，行起大礼来:“秀才不知御猪在此蒙难，死罪!死罪!小的一定作主替您厚葬，让您早早转世投胎!”
众人又好气又好笑:促狭公今日怎么昏愦起来了?只有麻五得意洋洋。
忽然，促狭公站起来：“麻五爷，余下的那几条御猪何在? 待秀才前去参拜!”
“这个……”麻五心里有点犯毛了，想拦，可怎么也拦不住。
促狭公在前，众人尾随在后，来到麻五家污秽不堪的破猪圈前，他脸色陡地一变:“狗胆包天的麻五，竟敢让御猪歇息在此！怎连饭菜也不供奉，重病也不医治?窑钵客人有眼无珠，倒也情有可原;你虐待御猪，分明是藐视朝廷，欺君犯上!”
促狭公破口骂罢，朝众人挤了挤眼睛，故意大喝道:“麻五这等逆贼，人人得而诛之!各位替我先把他朝死里打，然后再缚送公堂定罪!”
“是!”
镇上的百姓这才明白了促狭公的促狭所在，他们早就恨毒了麻五，一个个争上前去，拳打脚踢。
麻五被打得鼻青脸肿。光棍不吃眼前亏，他连连煽起自己的耳光来:“老秀才，麻五我下次再也不敢讹诈欺骗了……”
之二
华阳镇西有一口大塘，是西村财主赵百方的。有塘就有水，有水才有粮。尽管大塘里整年波光粼粼的，赵百万却小气得很，一滴也舍不得让别人白用。
这年夏天，久旱无雨，大塘周围的田块全开了裂。乡亲们没办法，只好凑足银子去向赵百万买水来灌。赵百万见发财的时机已到，咂着嘴说：“唉，不是赵某心狠，实在是有难言之隐啊!那大塘里有我放的鱼苗无数，水一少，鱼苗不死也伤，诸位怕也不忍心赵某因此破产吧?”
赵百万才撅屁股，乡亲们就晓得他要拉什么屎了。大家咬了咬牙，答应多加几成水钱。可一连提了三次价，赵百万还是死不松口。原来，他是想乘人之危，把大塘周围的田地全贱买下来。
田地是庄稼人的命根子，一卖还靠啥糊口?乡亲们的胸膛都快气爆了，大家忽然不约而同地想到了促狭公。
促狭公正在品茗，见众人黑压压地跪了一片，便说:“我替各位办事，怕也不能喝西北风吧?”
众人齐声称道:“愿为大人立长生牌位，日日烧香，夜夜磕头!”
促狭公哈哈笑道:“这岂不折了我的阳寿?这样吧，赊的不如现的。秀才我嗜好喝茶，只恨九曲沟里的水太浑浊，你们买一大担明矾送给我好了!”
这还不是小菜一碟么?有人忙去办了。可大家心里好疑惑:促狭公要一大担明矾有什么用?莫非想开明矾店?就是开店嘛，卖明矾能赚几文钱?
促狭公也不多说，只吩咐几个会水的小伙子留下伺候，然后说:“明日上午，大家都上大塘去放水灌田好了!”
众人散去后，促狭公立即写了一份状子，状告西村财主赵百万“霸占官塘，引起械斗，命案在即”，当下派人急呈县衙。
晚上，促狭公唤出几个会水的小伙子，附耳密言了几句，小伙子们连连点头，连忙担着明矾回村去了。
半夜时分，小伙子们摸到大塘边，先用浸过酒的肉包子醉倒了守塘的恶狗，然后潜入水中，垒起一道长长窄窄的水底塘埂，将大塘一分为二，并把一担明矾全撒在了半片塘水中….
再说知县接到促狭公的状子后，生怕出命案，对上头不好交待，次日清晨，他忙乘了官轿来到大塘边。
此刻，众乡亲早已围满了大塘。赵百万哪知道怎么回事，迟迟未起身，只是听说县太爷已到了塘边，才匆匆赶来。
县太爷只当赵百万倚仗有钱，看不起自己，十分恼怒，他喝道:“赵百万，西村村民告你霸占官塘，这可是真?”
“这……”赵百万莫明其妙，”大塘一直是赵某的家产啊，求父母官明察!”
促狭公上前一步，双手一拱:“赵员外既称此塘是你的家产，不知可有证据?”
赵百万被问得张口结舌。
只见众乡亲全跪在塘埂，齐声说道:“父母官明镜高悬!此塘又名阴阳塘，半边水清，半边水浊。阴阳交会之处有道土埂，是专门辨别产权的。赵员外家的半面塘叫阳塘，水清见底，不生鱼虾,我们众人的半面塘叫阴塘，水浊底深，鱼多虾众。大人如若不信,请亲自勘察!”
县太爷到塘边一望，果然泾渭分明，一丝不差。为什么水碧清的半边塘里连鱼虾也没有哩?原来水里的明矾太多，鱼虾给涩得受不了，只好往水浊的半边塘里钻啦！
县太爷当即裁断，由赵百万“吐”出“霸占”的半边塘来。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