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纵回首萧瑟,内心仍有一团火热

 静扯淡 2024-05-22 发布于黑龙江

纵回首萧瑟,内心仍有一团火热

与赵旭忠老师的忘年交往和读书感想

无论是在我的人生道路还是文字道路上,赵旭忠——我通常管他叫赵老师,都是看着我并随时关注着我一路走过来的。甚至可以说,在很大程度上,他在我走上文字这条路的最初,给了我极大的信心和勇气。

记得还是我上中学的时候,冒冒失失地用歪歪扭扭的字体,给本地一本名叫《六月》的青少年杂志投了一篇小稿,主题无非是那个年龄段的少年心事、青涩情感,也是有一搭无一搭,并没抱着多大能发表的希望,当时杂志在我心中,就是一个高不可攀的神圣殿堂,怎么能让我一个毛头小子轻易闯入呢?然而有一天,我忽然在教室里接到了老师转给我来自《六月》杂志社的回信,本以为是退稿函,打开却是一股热情洋溢的气息,扑面而来。信的内容如今已经不大记得了,大抵都是夸奖鼓励的一些话,并邀我去杂志社一见,对于一个中学生来说,真的是受宠若惊,那封信反复看了多遍,虽觉得自己的文字没他夸得那么好,但小作者能得到“大编辑”的认可,内心也有些小小的窃喜。

及至见面,更能感受到他的热情似火。相貌清癯、声音洪亮的他,见到我又是一顿“猛夸”,并兴奋地把我引见给他同屋的那些同事们:“哎,这就是我说的那个叫静伟的小孩!”让我颇为不好意思,但也缓解了初进杂志社面对“大编辑”的忐忑。等到刊有我稿件的杂志出来,他更是骑着自行车将样刊送到我的家中,当时我上学并不在家,他又跟我妈一顿叮嘱,“这孩子一定要好好培养”。我妈后来学给我听,并说“这个赵老师,真是一点儿架子都没有。”

他的这顿夸,甚至持续了多年,在那些年里,我先后从好多人那里,听到他夸我的讯息:“哎,我认识一个小孩……”那时正好从报纸上看到过一句诗:“平生不解藏人善,到处逢人说项斯”,感觉就像是赵老师之于我的这种谬赞之举。我当然没有他夸得那么好,但他的夸,确实给了我向他期许的“好”前行的底气。

后来慢慢熟悉了,也了解了赵老师就是这样一个人,不仅是对我,而是对所有他认为“好”的人。有一个叫王晓卉的女孩,密密麻麻地给他写了好几页的信稿,因为书信的内容打动了他,赵老师不仅洋洋洒洒、语重心长地给其回信,还因为怕照排工人排版不便,而重新誊抄了将近二十页的稿纸。无论是当时还是现在的编辑,有多少人能做到这一点?想来应该不多。

等到我上班进了报社,他更是随时关注我的成长,几乎我每一篇发在报纸上的稿子,他都会看。他觉得好的,文字合他心意的,会兴奋地一大早就给我打来电话,后来知我常上夜班,电话会“迟到”,但这份热情的夸奖却不会缺席。不过我偶有懈怠,也难逃他老人家的“法眼”,更会毫不容情地指出。记得我写过一篇稿,自己也知道确实是有些应付了,见报后赵老师就给我打来了电话:“你这篇稿子,怎么回事?写得不好,真不好!”这个“不好”念叨了很多次,后来我去他家做客,一边喝酒吃饭,他又一边提起了那篇稿子:“不好!真不好!”然后摇头苦笑。可能正是因为有他这份“监督”和直言,才让我写稿时时不敢懈怠,因为我知道,赵老师会看,写得不好,会让他失望的。

有一段时间,赵老师甚至非常操心我的爱情和婚姻,到处“打探”和“张罗”为我找女朋友。有他觉得合适和中意的女孩,他甚至会像《围城》里方鸿渐的老父亲那样,给对方写上一封介绍详尽、言辞恳切的信,并附上我刊于报纸上的文章若干,极尽“推销”之能事,甚是可爱。

虽然工作繁忙,但偶尔能去赵老师家中闲坐,亦是我难得的放松时光。每知我要去,他必要张罗做几个小菜,再配上北山酒馆等的熟食,他在厨房忙活的时候,我就翻看他的那些书和杂志。最近这些年,他把他珍藏的金圣叹批的《水浒》,还有周汝昌汇校的《红楼梦》等书,都陆续送给我。每次送我的时候,他都会说上一句:“我大约是不会再看了,送给你,也许还有些用处。”大有“托孤”之意,让我珍重之余,亦颇觉几分沉重。但老爷子虽年逾八旬,却仍健步如飞,声若洪钟,行动起来,还是风风火火,这又让我大为放心。

我不擅饮酒,他亦不强求,但自己却是一杯接一杯,烟也是一根接一根,他家里的啤酒,都是成箱摆放一墙的,老人家就这点儿爱好,改不了,也劝不了。我们有时会谈得热烈,有时也会相对无言,尤其是谈到一些无语的现象和事件时,往往会沉默良久,然后他会嘿嘿一笑,打破寂静:“去他的,喝酒喝酒!”

最近几次见面,他反复向我推荐他看过的一部电视剧《人生之路》,说我跟高加林的经历很像,看剧时他就想到了我。但因为俗事冗杂,这部剧我看了几集就搁下了,不过因为早年看过小说,故事也基本了解,我们都是平民家的孩子,在泥泞的土壤中挣扎着开出花来。但赵老师的经历又何尝不是如此,甚至比我更像。我们都是在时代的河流中,逆水行舟,勉力上岸,如今偶一回眸,还会照见自己曾经狼狈、也曾经努力的影子。

金庸在《鹿鼎记》书目中曾引用过的查慎行那首诗,用来形容我和赵老师的忘年之交、师生之谊,也是再合适不过:

“三十年来培护深,阶除手植尽成阴。可知今日怜才意,即是当时种树心。”

相交相知多年,在我眼中,赵老师就是一个率真率性的人,喜怒形之于色,臧否不存于心。哪怕多年的老友,如有不足,他也会毫不客气地当面指出。而我亲眼目睹过,即使一面之交的“饭局”,因为一位身份“显贵”的人,说了一些有违他价值观和认知的话,坐在其对面的他,立刻大声地嚷道:“你说得不对!”然后噼里啪啦一顿说,让场面顿显尴尬。但熟悉他的人都了解,这就是赵老师的风格,说话如竹筒倒豆,绝不藏着掖着。

而他在审阅一部“歌功颂德”的纪实书稿之后,更是写了洋洋数千言的“审读意见”,对于作者将“丧歌当喜歌唱”式的写作进行了入木三分的剖析和直言不讳的批判,然而却又并不是“一棒子削死”,对于作者之前的作品和文后的随笔,还是给予了充分的肯定。由此可见,赵老师行事说话,就是对事不对人的。

其实,如果你看到过他《回首向来萧瑟处——房子的记忆》一文,就会对他的为人行事有更深的理解。这篇随笔,写的哪里是房子,更是他坎坷的、多舛的人生啊。侯耀文说郭德纲的那句话,“一路坎坷走来,势必嫉恶如仇”,完全也可以用在赵老师身上。经过无数寒暑炎凉,见过太多各色嘴脸,既然世路弯曲,干脆以直对之。爱就爱得炽烈,恨就恨得直接。或金刚怒目,或菩萨低眉,分对谁。

看赵老师当年的一些采访文字,无论是对生活在偏远小山村为生活和理想苦闷的女孩赵雪,还是为了患病母亲写信给“市长爷爷”求助的10岁小女孩,亦或是捡垃圾做清掏工作的环卫工作者……你都能感受到他都是在用心用情在跟他们对话,他会注意到每一个些小的细节,并在试图通过这些细节,了解他们的为人,体察他们的人生……

赵老师早年的小说,“刺世疾邪”,入骨三分,对于人性和世相的描摹可谓惟妙惟肖、纤毫毕现,对小人物尤其是小人的刻画更是精准到位、淋漓尽致,让他们栩栩如生地,仿佛就在你的身边眼前。我尤喜欢他的那篇《官星闪闪亮》,写一个机关里的小人物,在所谓的“荣升”和“出事儿”之后,身边众人的种种嘴脸和言行,我想,只要在这种单位待过的人,读了都会会心一笑,却想来都是苦笑。

我知道,赵老师写李商隐、写王昭君,都是在借古人之酒杯,浇自己之块垒,我以为他还是会写苏东坡、郑板桥的,亦或是毛宗岗、金圣叹,这都是他非常喜欢的人物,然而他终究没有写,也许是因为太喜欢了,所以“不敢”下笔?也许就像他说的,退休后人就懒散了?不过既然他骨子里已有这些所喜爱之人的性情,虽不写,亦存一段风流,亦是一种留白。

赵老师在写他“房子的记忆”时,并没有谈及他后来先后居住的两套房子,托儿子的福,都是临江的高层,窗外即是涛涛的松花江,如今已是八旬之翁的他,酾酒临江,无限悲欣,自当有不尽的感慨。他曾很喜欢本地某诗人的一句诗:“饮下一杯失败”,我想,如今的他,也是在“饮下一杯寂寞”,就像陈寅恪诗中所言:“一生负气成今日,四海无人对夕阳”。但好在,还有满架诗书,三五老友,说寂寞,也不寂寞。如今,他一生写下的这些还算得意的书稿,将付梓成书,也算足慰平生了。

对了,老爷子一度拒绝上网,直到疫情期间,可能实在是为形势所迫,我有一天忽然在微信上接到一位好友申请,看头像,竟是赵老师,让我非常惊喜。而他的微信名,更见其本色:自由如风。

纵然回首萧瑟,但这位每自称“老汉”的先生,内心仍是一团火热。

静伟

写于2024.3.11 二月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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