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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粒豌豆五斤肉 作者：喻清凤
二黑和狗麻皮是邻居，同年生的，属狗。名是乳名，父母大人取的，易养成人的意思。 那时的乡下，孩子们的零食很匮乏，无非时疏野果晒干或腌制拌点红糖酸辣之类，倘若是花钱到供销社买的，基本是一家人在家里分享，很少带出门去的。二黑家里穷，有一次把母亲隔夜做好明天当咽饭菜的盐煮豌豆装了两口袋到学校去，班里要好的每人分了一两粒，拣最大最壮的十粒给了后桌的狗麻皮。女生是不能分享的，被老师知道了，是要打手板或屁股的。课间时，高年级的同学问二黑要豌豆吃，二黑不肯，他们就抢，二黑不敢动，压抑着嗓门哭，狗麻皮见了，努力上前护住二黑已经干瘪的口袋，结果被揍了个鼻青脸肿，剩下不多的豌豆也抢了个精光。事后，“抢劫”的几个在操场里罚跪，二黑和狗麻皮被班主住叫到房里，责令余下的两节课不用上了，各写反省抄十遍，保证不再带东西到学校吃，保证不再打架。中午放学，二黑哭着回到家，父亲问了缘由，安抚说:“伢仔，以后学怪气(聪明的意思)点，打不赢就跑，千万别惹出什么事来！”二黑一肚子委屈却不敢申辩。狗麻皮回家后，父亲见了，也不问缘由，劈头盖脸一顿骂:“瞧你这怂样，这么大一胚，打不过不会咬呀！往后谁欺负你，往死里揍，闯了祸老子来买账。”狗麻皮本来想申辩，被这一顿骂，心里的委屈反而一下就没了。 二黑果然是个听话的孩子，成绩也好，一直读到了高中，差四分没能上大学，想复读，又不敢对父亲说。当时正赶上分田到户，父亲对二黑说:“伢仔，祖上福薄，你只有这等书份。老话说，'锄头把顿得稳，作田是老本。’你就安心在家里呆着，攒点钱，讨个老婆，好好过日子。”二黑默默地点了点头。 狗麻皮耍心重，成绩差，读了三个一年级，后来父亲找人情，他才勉强混到了初中毕业，期间老是打架，虽然有时也被揍得鼻青脸肿，但终归是打赢了，因此家里门槛都被“告状”的家长们踏融了，而他的父亲似乎已经习以为常，总是陪着笑脸迎进送出。当时正赶上分田到户，父亲对狗麻皮说:“'担粪作田自造穷，’爹去信用社借钱买些鸭子给你看，赚了钱把本息还了，剩下的你自己作打算。”狗麻皮满心欢喜地点了点头。 狗麻皮的父亲又来到二黑家，说自己寻些副业日子也过得去，孩子不会耕田种地，就把自家分的田不要一分钱都让给了二黑去种。二黑多了这么三五亩，一年下来，刨去种子农药化肥征粮购粮等等，家里不仅留足了明年接夏的口粮，还结结实实赚了三百多元。此前搞集体，二黑家是老超支户，从未过上一个余钱剩米的年，眼前这三百多元，可是粜了近两千斤粮食换来的啊！二黑的父亲笑得合不拢嘴，去信用社存了三百，顺带称了五斤肉到狗麻皮家作谢。狗麻皮的父亲也没推辞，欢天喜地的接了。 狗麻皮呢，读书不行，脑子可不傻。当鸭子喂到半大的时候，心里就盘算着用了多少钱，长到生蛋还要多少成本，有没有赚头，最终决定把半大的鸭子卖了养上雏鸭，雏鸭喂到半大又卖出去，如此倒腾三茬，到年底还了父亲在信用社借的本息，籴了明年接夏的口粮，赚了近一千元。 第二年刚开春，附近几个在广东混得人模狗样的小伙子来“招工”，个个大西服，费翔头，很时髦。二黑和狗麻皮都心动了，去跟大人商量。二黑的父亲说，“'一方水土一方人’。这些人的钱来得泡，肯定不是正经财，去不得。”二黑本来冇出过远门，觉得也是，就打消了外出念头。狗麻皮的父亲说，“'人不出外身不贵’。我看这几个跟你差不多大小，他们能赚到钱，你也能赚得到，只管放心去。”狗麻皮于是跟着去了广东，来到了一个大城市。因为文化低，一时找不到既轻松又赚钱的活，就把带来的钱与人合伙买了辆旧三轮车送客，几个月下来，就往家里寄了三千元。再后来快半年的时间，就杳无音信了，他的父亲有些着急了，从打工回乡的人那里才问到，为了争客源，狗麻皮跟人打了架，被关了，要赔钱。父亲凑足了钱托人带了去并捎上话，“有毒的莫吃，犯法的不做。在外就是要有闯胆，不能太老实。”自此到以后的好几年，狗麻皮就在这座城市里卖力气，有时也做两份工，挣的钱很少往家里寄，而是这里来个份子，那里入个伙。起初只是每年搭车打的回家过个年，后来终于自己开着小车回来了，而且还有了老婆孩子。大家才知道狗麻皮在外自己办了厂，赚得盆满钵满了。 二黑听了父亲的话，一门心思在家作田。几年下来，有了些存攒，看了几回亲，双方都相中了，女方要两千彩礼，外加“四大件”——电视机、录音机、自行车、组合柜，二黑的父亲觉得钱有些紧，请缓些日子。殊不知“茄秧一根，求者一千，”被别人捷足先登提了亲，付了定金。这样又过了三两年，彩礼加到了四千，黑白电视机变成了彩电，住房要求“五大间”，二黑家的收入越来越跟不上了，加上父母相继患病，不久都离去了，二黑用光所有积蓄为父母办了丧事，从此心灰意懒，过着得过且过的日子，而他的父亲到死都没能见到儿子“讨个老婆，好好过日子。” 再说狗麻皮在外闯了这么久，也的的确确是赚了些钱。每次回家看到二黑，想到他早逝的父母，突然感觉自己的父母也在渐渐老去，决定回来自己办厂，陪伴他们度过余下的岁月。于是把想法告诉了父亲。父亲说:“我们还欠二黑他爹五斤肉呢。”狗麻皮说:“我还欠了二黑盐煮的十粒又大又壮的豌豆。” 回来后，狗麻皮央人说媒，为二黑讨了一个湖北老婆，还带来了一个十多岁的男孩。厂房建好投产后，狗麻皮安排二黑管理仓库，老婆到厨房做饭。孩子十五六岁，可读不可读的年纪。二黑和狗麻皮都吃过读书的亏——二黑读了个半上不落下，狗麻皮读的太少。二黑便请求狗麻皮把孩子带到外面去开开眼界，并对孩子说“土能养人，但养不起生活。”希望他不再像自己和自己的父亲那样苟且地活着，要有闯胆，过自己想要的生活。
作者简介 喻清凤，平江时丰人，曾任教11年，现担任村干部。喜爱诗词书画，向往田园山水生活。 图片：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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