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我们北方农村，因为气候的原因，农作物一般以稻谷、玉米、高粱和黄豆等为主，其他的作物也有种植，比如在平坦的水浇地上，过去每年也种植大片的小麦，但产量并不高。 那么多种类的庄稼，我最惦记的是小麦。因为，新鲜的小麦粒可以生吃，而且很好吃，小时候经常去地里采了偷吃。还因为白面（麦面）是细粮，比较金贵，平时吃不到，一年中只有几个节日才能吃几顿。因此，小麦在我的脑海里记忆深刻。 当时间进入夏季农历五月的时候，麦子就快要成熟了。来到田野上，满眼金黄一片，麦穗粒粒饱满。熏风吹来，麦浪翻滚，就像村西边黄河上起伏的波涛。 孩子们偷偷钻到麦田里，采两把麦穗，放手心里揉一揉，吹去麦糠，再把麦粒装兜里，回到家里吃或者在课间十分钟慢慢吃。如果有空闲，也可以找一个阴凉处，悄悄地躺到垄上，抓几粒麦粒塞嘴里，慢慢嚼着吃。青黄色的新鲜麦粒，吃起来满嘴生香。那麦香味至今想起来仍回味无穷！ 田家少闲月，五月人倍忙。夜来南风起，小麦覆陇黄。 这个意境我们农村人体会得最真切。 农历五月底或者六月初，是割麦子的时间。这个时候，人们最担心下雨，生怕麦子沤到地里，那就损失大了。所以遇到晴天，必须抓住时机抢收麦子。 割麦子开始了，只见田间地头，大人们挥舞着镰刀，干劲冲天（那时候的常用语）。一排排金黄色的麦秸穗被割倒了，人们再把它收拢起来扎成捆。看着一捆捆的麦秸穗躺在地里，人们脸上洋溢着丰收的喜悦。 孩子们守候在麦田边上，或者跟在大人身后捡拾麦穗。但孩子们的心思不在干活，而是好奇地看着茂密的麦子割去后，地里能露出什么新鲜的玩意。那心情就像潮落了，海边的沙滩上能发现一只彩色的贝壳一样。 孩子们在仔细地搜索着，偶然可以发现一棵不知名字的小草，或者是一朵鲜艳的野花，或者是一株小树苗，也或者是一只蹦跳的青蛙。 这时候，我最希望裸露的地里能出现一棵新长的桃树苗或杏树苗。如果发现有桃树苗或杏树苗，我和我的伙伴永春（人名）会马上冲过去，用手小心地扒开树苗周围的土，不能伤着根，把小树苗连根带土挖出来，赶快拿到自家院子里栽好，再浇上水。此后，每天看着它，养护它，盼它快快长大。 我和永春特别爱种树，以至于他长大后，读了西北农林科技大学。我想，这与他从小爱种树不无关系。 我那时特别喜欢种桃树，因为我家院子里曾经有过一棵桃树，结得桃子又大又甜。有一年，因为桃子结得太多，树干被风吹折了，此后就再没有吃到那么香甜的桃子。因此，每年我都利用这个机会在麦田里找树苗，用这种方法种树，省得育苗。我种了好多棵桃树，只种活了三棵，但后来竟然一棵也没长成。 有一年割麦子的情景，在我心中留下长久的记忆。 那天大人们在割麦子，我们几个孩子在旁边玩。这时从村外走来一位慈祥的老头，大家都不认识。 只见老头笑眯眯地径直走到永林（人名）身边，永林很腼腆地叫了一声：“爷爷！”老头高兴地把永林抱了起来。此时，能看得出来，永林在老人的怀抱里是多么的幸福和满足。 原来老头真是永林的亲爷爷。爷爷多年来一直出门在外，爷孙俩也没有见过面。这次回到家乡来，是帮着家里收麦子。当时永林也就四五岁，但就凭着血浓于水的亲情，凭着直觉，互相就能认出来。可见，亲情的力量是多么神奇伟大！ 看着这一幕，我是多么羡慕啊！人家有爷爷，有爷爷的孩子像块宝，可我没有爷爷！别说我，就连我大哥也没有见过爷爷。爷爷早年去世了，我们弟兄姊妹都没有感受过来自爷爷的爱，这种感受至今想来仍然是一种缺憾，但我有世上最爱我的奶奶！  爷爷去世后，奶奶守寡半生，把所有的爱倾注给了孙子们。奶奶对我们的爱让我感到自豪，也让别人羡慕。我们小的时候，爸爸妈妈整天下地劳动，是奶奶在照看我们。可以说，我们弟兄姊妹几个都是在奶奶的背上长大的。 那时弟弟刚出生，没有奶吃。家里仅有见罐底的一点白面，奶奶就每天熬白面加糖的面糊糊，一口一口喂弟弟吃，我在旁边眼睁睁地看着咽口水。我跟奶奶说，弟弟吃完，我来刮锅底。奶奶明白我的心思，每次喂弟弟，不用我提醒，都会给我留几小勺面糊糊…… 人们把麦秸穗收拢来堆放在场上，把麦穗摘下来晒几天，再用打场的农具捶打脱粒，麦收就完成了。 奶奶把今年的新麦子在自家的石磨上磨成了面，再和了面，给我们做擀面吃，算是尝新。这是今年吃的第一顿新白面。我现在还记得，那和好的面白白的，还带着淡黄的色调，用鼻子闻闻，有一股淡淡的麦香味。那面特别筋道，在面案上一擀开，马上又缩回去，弹力十足，我记得这种面粉当时叫做“墨西哥面”。但我知道，麦子确实是我们自己种的，并非来自墨西哥！ 奶奶给我们做的面食，有三种主要食材：白面揪片、黄瓜丝和大蒜泥，叫做“新蒜黄瓜调白面”。 天然的东西，天然的味道，就连黄瓜和大蒜都是新采摘的。这种吃法，直至今天仍然还是我们当地百姓口中津津乐道的人间美食！ 我和弟弟妹妹不喜欢吃大蒜，主要是不喜欢大蒜那个味道。也不稀罕吃黄瓜，只是想吃面片。为了品尝面片的麦香味，我干脆油盐酱醋什么都不加，害怕调料掩盖了麦面本身的味道，所以就只吃白皮面。 我很认真地吃着面片，仔细地品味着白面的味道，惊叹于自然的神奇，世上竟然有这么好吃的食物！说得夸张点，和那个麦香味比较，现在日常吃的白面简直味同嚼蜡！ 记得那顿饭，奶奶吃的是“包皮面”，就是白面中间夹一层高粱面。这种面食，还起了这么一个形象的名字，并且是那个年代响当当的名字。其实，人们那样做，为的只是节省一点白面而已！ 多少年过去了，家乡也不再种麦子了，白面也成了人们每天的主食，但我还是经常想起家乡的麦田和奶奶做的白面揪片。  |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