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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会芳:下在吴江的那场雨——读蒋捷《一剪梅·舟过吴江》

 吴越尽说 2024-05-23 发布于浙江

作者:孙会芳


       蒋捷,在宋词诸位大家中,名气并不算太大,连他的生卒年历史记载也不详。但他的这首《一剪梅·舟过吴江》脍炙人口,在我们吴江更是妇孺皆知,因为它描写的就是我们吴江一带的情景。

(一)

       这首词上阕写景,春夏交替之时,诗人乘船路过吴江,小船“吱嘎”声摇在宽阔的江面上,岸上的小楼酒旗招展。诗人的船儿刚驶过秋娘渡,又到了泰娘桥,正是风雨飘摇之时,偏逢连绵阴雨天气,诗人的春愁更添一层。

       下阕抒怀,诗人客居他乡,漂泊不定,一片春愁无处可去,只好想象着归家时的温馨情景:洗客袍、调银字笙和烧心字香。于是,温暖的家庭生活与漂泊不定的现实,在诗人内心形成强烈的冲击,让诗人不由发出感慨:“流光容易把人抛,红了樱桃,绿了芭蕉”,不知何时能重返家乡?

       结尾“红了樱桃,绿了芭蕉”一句最为精彩,一直为后人所赞赏不已:时光是摸不着看不到的,但诗人把看不见的时光流逝转嫁到可以捉摸的景物“樱桃红芭蕉绿”上,化抽象的时光为可感的意象,以樱桃和芭蕉这两种植物的颜色变化,具体显示时光流逝之快,使得饱含的浓厚愁绪剪不断、理还乱。有此句留世已足矣,故后人给诗人冠以“樱桃进士”的赞誉。

(二)

       那么问题来了,诗人的行程可以说是千里迢迢,为何漂泊到我们吴江的时候,会发出如此之深的感慨呢?细细想来,估计有两点原因:

       一是吴江之地,乃先人张翰思鲈之地,是历代诗文中那个富有温情的“故乡”。诗人路过此地,自然会想起张翰,想起那位为了思念家乡水中的肥美鲈鱼而归乡心切的张翰,那颗细腻敏感的思乡归家之心也开始撩拨起来,归家之情自然也在眉宇之间荡漾开来。

       二是诗人的家乡在宜兴,离我们吴江已不远,如果再走上一两天的水路,应该可以回到梦寐以求的故乡;可是,“近乡情更怯”,即将到了家门诗人却无家可归,无法归去的痛苦,是一种怎样的煎熬与无奈的愁绪,只能借酒浇愁,借诗述怀了。这让我们想起了王安石的那首《泊船瓜洲》,两者的心情何曾相似?但细品一下,蒋捷的境遇更悲。王安石是去京城赴任而无法归家,而蒋捷遭受的却是痛彻心扉的亡国之恨。

(三)

       为什么这么说?也许大家不知道,这首词与千千万万的思乡之作不同,它不只是抒发浓得化解不开的乡愁,更有思念故土怀念故国之深情。

       诗人二十九岁中进士,苦读二十余年一朝高中,金榜题名,正是意气风发一腔热血的年纪,本应该跟他的先祖一样满怀豪情报效国家。然而,他很不幸,生在乱世,他等来了朝廷的召唤,却船在半路还未来得及进入临安府,那个曾侥幸逃过金人围攻,得以延续繁华一百五十余年的南宋都城,便被元军铁骑攻破。朝廷易主,词人就如飘摇的浮萍一般,成了无根之人。做末代皇帝很难,做末代的臣子同样一言难尽,和大多数南宋遗民一样,失去了家园,失去了故国,流连失所,无家可归,无国可报,他不知道该去哪里……

       此时,他的小船漂泊在太湖之畔的吴淞江上,望着一片茫茫的水域,听着一阵阵冷雨,想起了那位有家可归的张翰,想起了家中的“银字笙调”和“心字香烧”,想起了鲜红欲滴的红樱桃和叶子肥嫩的绿芭蕉……

       立在吴江的船头,蒋捷不知自己该何去何从,前三十年的努力都付诸流水,他曾在无数个日日夜夜里誓死要效忠的赵宋已经名存实亡,他的内心也只剩下了凄风苦雨,那首《一剪梅·舟过吴江》在这样的心境下诞生了:

       一片春愁待酒浇。江上舟摇,楼上帘招。秋娘渡与泰娘桥,风又飘飘,雨又萧萧。

       何日归家洗客袍?银字笙调,心字香烧。流光容易把人抛,红了樱桃,绿了芭蕉。

       “流光容易把人抛”,其故国之思、山河之恸、悲凉之情,隐藏在诗词的每字每句之中,字字神伤,内心滴血,色似樱桃。

(四)

       这首词更因为电影《满江红》而走红神州大地。电影《满江红》的故事发生在南宋初年,而这首词写在南宋亡国之后,时代不同,相隔一百多年,很多人认为这是一个创作中的硬伤。其实导演这样安排,显然别有用意,电影运用了红樱桃的意象铺展开动人心魄的故事情节,暗示红樱桃就如电影中那一群无名之辈的一颗颗跳动鲜活的热血丹心。电影中张大和瑶琴等一群生活在社会底层的人,不愿做亡国奴,前赴后继纷纷赴死,不惜以性命相搏,一片丹心感天动地,其坚贞不屈的民族气节更为人们所赞赏。因此这首词与满江红一词一脉相承,与电影中家国情怀的主题也是非常契合的。

       蒋捷也是如此,即便是穷困潦倒,只能以教书为业,他也自始至终都不肯接受元政府的邀请,入仕为官。《宋进士捷公传》曾有这样的记载:“元初遁迹不仕。大德间,宪使臧梦解、陆厚交章荐其才,卒不就,不臣二主。”因此,蒋捷有蒋捷的气节,他自号“竹山”,隐居山中,终老一生:“二十年来,无家种竹,犹借竹为名”。

       蒋捷在吴江听的那场雨从来没有停过,陪伴他一生的人生之雨一直在下,他的另一首词《虞美人·听雨》可以说是对他一生心境的概括,也是对已经逝去的大宋的缅怀:

       少年听雨歌楼上,红烛昏罗帐。壮年听雨客舟中,江阔云低,断雁叫西风。

       而今听雨僧庐下,鬓已星星也。悲欢离合总无情,一任阶前,点滴到天明。

2024-05-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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