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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否还能找到你 文/王为佳 天又是灰蒙蒙的，空气闷热，压得人喘不过气来。出租屋里，只有他一个人。桌子上摆着白色药瓶，他颤抖着倒出一大半，吃力地咽下。 11年前，他也曾有过幸福美满的家庭。 和村里大多数孩子一样，他初中没上完就外出打工了，刷盘子，挑棒棒，骑三轮搬重物，给工地运沙子运铁板钢筋，他都干过。别看这干过的工作里有粗有细，他都一丝不苟，因此每份工作中他都显得得心应手。忠厚老实，吃苦肯干，这是他留给上级和同事们的印象。后来合租屋里来了位和他出身相似的姑娘，她叫丽云，有着红红的脸和善良的眼。在偌大陌生的现代都市里，他们相互陪伴，两颗淳朴简单的心逐渐靠近，就像两束微光互相聚合依偎。于是他们结婚了，就在之前他打工的小饭馆里点了几个好菜，请了几个好朋友见证了两人的承诺。没有什么宏大的仪式，却有着物质换不来的幸福感和归属感。那间原本破败空荡的出租屋在丽云的打理下变得干净整洁，有了家的温馨。他早出晚归去工地干活，于是丽云也早起晚睡，早早准备好早饭送他出门，不管多晚都固执地坐在沙发上等他回家。大城市里的小人物，没有光鲜亮丽，却有人间难能可贵的真情与欢喜。 结婚三年后，这对踏实肯干的小夫妻已经有了些积蓄，于是他们兴冲冲地向新目标进发。“我们总得为更长远的未来打算打算了，要个孩子吧。”丽云很认同他的观点，谁又不想拥有儿女之福呢？好像一切都很顺利，一年后他们的儿子来到了人世，他取名为福福——福气满满，健康长大。但是有了孩子，本不富裕的小家庭负担更加重了，在深圳养孩子要多少钱？大城市和农村的物价天差地别，连奶粉尿布的开支都是一笔大头，更别说学前班，艺术班，课后辅导……还有房子，这间40平的出租屋两人住已是拥拥挤挤，再加婴儿床和玩具 ，几乎没了落脚地。纵使万般不舍，他们也只得向生活妥协，把福福送回老家，让爷爷奶奶抚养。在火车上，丽云死死抱住福福，好像是怕一松手就会不见一样。他只得叹着气努力安慰她：“过年回来就能见了，爸妈肯定能把福福照顾好的，就像当年照顾我一样。” 福福确实在健健康康地长大，他会翻身了，会爬了，会咿咿呀呀开口说话了，会笨拙地忽忽悠悠地站起来了……丽云和福福的爷爷奶奶通着电话知道了儿子的点点滴滴，她常常听着听着就掉了泪下来，脑海里一遍遍想象着令人欣喜的画面，她多想亲眼见到儿子成长的过程，多想寸步不离陪他长大。没事的，再过三两年我们就有能力把他接回身边了，到那时爸爸妈妈一定认认真真补偿对你亏欠的陪伴。丽云总在心里这样安慰自己。 可是，一切美好都在那天被撕碎。过往的日子像是一场甜美的梦，恐怖的现实骤然降临。福福丢了，找不见了。那天天空灰蒙蒙的，压得人喘不过气来。接到妈的电话的时候他正在7楼的高度施工。刹那间，他只觉得天旋地转，消失了听觉触觉，身子软塌塌地往下掉，再也记不得别的了。再醒来，眼前是伏在床边的丽云，她憔悴极了，面色蜡黄嘴唇苍白，眼睛红肿无神。孩子丢了，丈夫也受了重伤，对一个20多岁的小姑娘来说太难了。可为母则刚，在丈夫养病期间她是唯一的希望。她相信福福还没走远，一定有很大机会找到他！就算路再远，希望再渺茫，她也要去试一试！于是，她依依不舍地把丈夫托付给了乡下的哥哥嫂嫂，自己只身一人带上了些贴身衣物和零钱，坐上长途汽车，漫无目标地寻找福福的身影。她抹去泪水，强做出一个笑脸：“你等着我和咱儿子一起回来吧，可说好了，我俩回来的时候你也已经健健康康把身子养好了！” 过去四五个月了，不知怎的，这个冬天那么漫长，好像怎么也看不到春天。寒冷的早上，电视里报道：“大雪天气导致路面湿滑，山路追尾侧翻事件发生，已导致两人死亡七人受伤，警方正在确认死伤者信息。再次提醒广大观众朋友，恶劣天气谨慎驾驶，切忌疲劳驾驶。接下来播报……”丽云就在主持人平静的陈述中失去了消息。简单的数据，鲜活的生命，冰冷的尸体。他像是冻住了，感受不到心跳。拄着双拐，他摇摇晃晃地走进卧室，一言不发。他把自己关起来，不吃不喝。兄嫂也不知怎样让他重燃对生活的希望，只是小心翼翼地猜测他在想什么，是在怀念像梦一般美好的过去，还是在想以后怎样生活，还是想不开了要寻短见？想到这儿，他们警惕起来，日日趴在门口听着动静，生怕酿成又一个悲剧。 他竟主动走出来了。没有笑，没有泪。“哥，嫂子，这么多天伺候我这个废人，实在是让你们受累了。我就要离开了，能不能再拜托你们一事，照顾好爸妈，我不孝，不能侍奉左右了。我得去找福福，得给丽云一个交代……”他沙哑着嗓子，说不下去了。福福是支撑他活下去的唯一念头了。 他四处流浪，举着儿子四岁的照片出现在繁华的街道旁，熙熙攘攘的广场上，绿柳成荫的公园里。他穿越省份，没人想雇佣一个残疾人，他就只能靠乞讨过活。阴冷的黑夜里，他就睡在桥洞下，长椅上，天桥上。他也会呆呆地想：为什么别人都可以幸福，只有他要承受这么多不幸。也许这就是命，但人活着就有希望。只要还有一口气，就还有无限可能。长达10余年，他每天都这样度过。 在警方的协助下，他终于逐渐找到了罪恶的线索。福福三岁那年在村里被人拐卖，人贩子残暴地对待许多个这样的孩子，不让他们吃饱，甚至故意打断他们的胳膊和腿，逼迫他们到街上乞讨。每个孩子都有固定的任务，如果没有完成又将受到更大的惩罚。他悲愤交加，但也终于踏实了一些，他能见到儿子了！于是他坐在警车里，等待警方一举端掉人贩子的窝点。他幻想着重逢的喜悦，尝试在脑海中勾勒儿子的面庞。 许多孩子被解救了！他们瘦得能看到骨头，浑身上下散发着臭味，衣服破烂，身体不再健全。他们在父母的怀里哭嚎着，眼神里的恐惧久久不能消散。“可是，我的福福呢，我的福福呢？福福没在这儿，福福到底在哪儿啊！”警察低着头告诉他，福福是个勇敢有主见的孩子，他从没想过屈服，一次次试探着逃跑。最后一次，他激怒了人贩子，这些有血有肉却不是人的东西活活把他打死了。他的泪再也止不住了。他一次次燃起希望，又一次次坠入深渊，千疮百孔，遍体鳞伤。 尘埃落定。他在警方的资助下坐火车回到了深圳，回到了出租屋。落灰了，物是人非了。他用手抚摸过了屋里所有的陈设，尝试摄取曾经的气息。最后一次，再看看这里吧。 他的眼闭上了，双手垂下。这辈子再没有希望了，下辈子，一家人一定都要好好的啊。 整个房间，只剩老旧的电扇吱吱作响了。
作者简介： 王为佳，就读于大连理工大学，与文字相伴，让我的生活变得更有意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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