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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部 戈剑 18 他找出一本书，没有打电话。他习惯周末待在屋子里，他的房子很大，布置比较简单，三个房间，一间卧室，一间书房，一间工作室。他在书房里，不看职业方面的书籍，每周他要在工作室里待一天的时间，把他这一周做的手术，重新模拟一遍，这是他在工作室里搞医学研究的一个部分，这一部分的研究，更重要的是，对他自己，他对人体所有器官的重新认识，是的，重新认识，人体的每一个器官，对于他而言，是永远认识不透的，这还不包括同是胃或者肝，但在不同的人那里，胃和肝都是唯一的，不能用雷同的眼光看它们。他不是人体器官的照相机，也不是一台核磁仪器，他是医生，是大夫，他要明白脾和胃，和胆，和肾的关系，还有和一个人的眼睛、耳朵以及膝盖和大拇指的关系。在他看来，人体的每一个脏器，都不是孤立的，也不是像人一样，只和他的家人、亲戚、朋友或认识的人有关系，人体，或者说人的生命的神秘性，其实就是一根头发和人的生殖器或脚后跟的关系给予人的迷惑。他，是一个大夫，大夫的职责可以很简单，譬如他自己，做好各种手术，这就算尽到了责任，但一个大夫的职业，远不止于此，大夫的职业性，在于，看到一个人的脸色，就知道他身体的哪一个部位出了问题。在他看来，这是一个大夫完全可以做到的事情，而在当下，没有人做这样的出力不讨好的事情。所谓的不讨好，不过是没有人肯给你这样的钱让你去搞试验。所以，他认为自己在医院里，只是一个医生，所谓的医生，就是担负医院派给你某一方面的看病开药或手术的责任，即使这样的医生，也分上中下，即使上等的医生，也算不上大夫，他在自己的工作室里，可算是半个大夫。另外半个大夫，是要在不断的认识人体器官和身体的全部关系后，可以根据这种关系，对症下药，药到病除。这哪里是他这一辈子能够完成的事情。 要做好这件事，不只是单看医学方面的书，或者一味投入到人体研究的工作室里能做到的，认识人体及其器官，那是需要认识的，而他在书房里获得的认识，对于他，更广更深更真。所以，戈剑常常把自己关在书房里。他从书房里的那些书中，获得了精神生命方面的认识，他很喜欢看一些小说。那些描写生动的小说，让他看到了人的精神生命的秘密。当然，他不是大夫的职业研究而看小说，也不是为了自己的认识能力或者认识水平，去看那些小说，他花很多时间，就是为了看小说而看小说。 “我们为什么活着？为了给上帝提供人肉。因为《圣经》并不要求我们，我亲爱的女士，去寻找生命的意义。它只要求我们生育。相爱吧，然后生育。一定要明白，这句'相爱吧’的意义是由'生儿育女’所决定的。所以，这句'相爱吧’”的意思根本不是指一种慈善的、怜悯的、精神的或者是激情的爱，意义非常简单：'做爱吧！’'交配!’……'去操吧！’。人生的意义就在于此，而且仅在于此。别的全是扯淡。” 这是小说，小说的特点是虚构。虚构什么？有没有人对着美妙的女士这样说话，可以说没有，也可以说有，这就是虚构。如果说没有，那是对“相爱吧”这句话的真实义不说，或者说不敢说，小说可以说，小说敢说，因为小说可以虚构，虚构的意义是把生活中的真实说出来，揭示出来，把生活的伪装扒开，扒光了让那些装酸或者冠冕堂皇的人看清楚看明白，对生活的揭示，只是告诉人，生活可以是另外的样子，或者说应该是别的样子，与此相反的样子，人能这样生活，为什么就不能那样生活。这样的生活如此丑陋卑鄙，就应该选择与它相反的生活。人不是可以这样做吗？吃了不好吃的，就想着法做好吃的，这样的路不好走，就选择好走的路，或者把路修得可以好好走。生活和吃饭，和走路有什么不一样，不都是人要过的吗？ 小说当然可以虚构有人说实话，这就是实话。难道不是这样吗？ 戈剑想：假如他答应许晖，最终走的是所有人的路。他可以把和许晖经常在一起的吃饭转公园，或者看电影，当作恋爱。虽然他对这样的恋爱没有什么感觉，可许晖有，他也因此可以对许晖的恋爱感觉有所了解，有所知，就像知道许晖喜欢吃什么菜穿什么颜色的衣服一样，或者再扩大一些说，像他知道如何为那个三十五岁的女人切除子宫肿瘤一样，他知道，那个肿瘤是必须切除的。就是说，他在没有恋爱感觉的无意识里，可以知道恋爱，并且，凭着他的理性知道那是一种什么的情感滋味，他同时也知道，那种感觉，那样的滋味都有一个保鲜期，在保鲜期里，不管用多少力气，最终都以孕育果实为结果，而恋爱，更多的像观赏花一样，等到花落之后，只剩下一地残花败絮，化地为泥。所以，恋爱之后的唯一选择是结婚。结婚，什么是结婚？结婚意味着恋爱的无质保性，结婚，用道德和律法两条绳索捆绑了两个在恋爱期的情感。这种捆绑，对于没有爱的情感的一方，或者那些似爱非爱的情感，具有着绑架的意味。然而，经过恋爱期的两个人，除了有过一段或长或短的在一起的时间，谁能保证，两个人的感情是完全的一致，这种无法衡量的情感不一致，在婚姻关系，却被死死地束缚在一起。然而，除了这样的结果，人还没有能为自己创造出别的方法来，以保证人的情感关系经久耐用而牢固。 他可不可以勉强自己，接受这样的束缚？答案是不可以，他不愿意这样，不愿意勉强自己。但如果他对许晖有了如同许晖对他那样的情感呢？戈剑的回答是，那样的情感，他可能不会产生，这不是对于许晖如此，而是对于所有的女性都如此。为什么？ 男女感情的结果，最终是两个人一起生活，这样的生活，到目前为止，都是一样的模式：结婚，成家，养育孩子。两个人在一起用很长时间培养出来的感情美好，一到了生活里，就被生活一点一点地粉碎了。什么样的感情，一碰上家庭生活，就不知所措，只能先是让位于生活，然后，彻底向生活缴械投降，用不了多久，感情就在生活里，完全败光散尽。越是美好的感情，就越是脆弱，因为，感情的美好，纯属欣赏，而生活，则是实踏实地过日子，和柴米油盐过日子，和吃穿用住过日子，和无度无尽的享受过日子，和别人怎样过你也怎样过过日子，这样的日子，不是你摆上鲜花它就可以让你有吃有喝有用能享受的。你要在生活里讨生活，在生活里拼命。拼什么命，拼你的地位，拼你的后台，拼你的知识和才能，拼你的为生活有多少付出，或者是正当的付出，或者是非正当的付出，生活不拒你怎么付出，生活的回报，很多时候，不以你的人格计算。所谓的为生活拼命，拼的不只是身体，更是人格，在人格贬值的时代，人就彻底被生活淹没了。而生活对人的淹没，正是从人的美好感情开始的，一当陷入感情的滑坡中，人最终只能成为生活的奴役。想想吧，男女之间的感情美好，最终建成的家庭，其实就是对生活的自动陷入，生活的规律就是那么回事。所以，戈剑看明白了生活，他想从当下的生活规律里逃出来，独自一人地守着自己。他这样做，可能只是为了自己，但他觉得，他所做的，其实是每一个人都可以做的，他之所以只能是独自一人，是因为，他不肯向生活投降。 2024-5-24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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