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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威:父爱无声

 阿年282 2024-05-25 发布于河南

图片千羡万羡西江水,曾向竟陵城下来。

谢威,湖北省天门市净潭乡人,现居山东省东营市,在某大型国企任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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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爱无声

  ——纪念父亲逝世20周年

趁这次回家探亲,我回来看望离世整整20年的父亲。9月的水稻已快成熟,稻谷在阳光下随风摇曳,如同一片金灿灿的海浪此起彼伏。我小心翼翼地趟过杂草丛生的田埂,来到这个既熟悉又陌生的墓旁。清冷的石碑,刻着父亲的后辈以及他从未见面的孙辈的名字,一家人以这样一种方式相聚,也许这些人就是他留在世上的唯一念想了;再过几十年,也许也只有这些人还记得他,知道有这么个长辈来过、活过,留下短暂的47个年轮。

父亲生于1956年,属猴,和我一个属相,大我两轮。上世纪六七十年代,国家正处于一个特殊的历史时期,受当时的政治因素影响,在“教育必须与生产劳动相结合”的大环境下,得益于祖辈“上中农”成分稍微殷实的家底,父亲边干农活边上学,勉勉强强读完了初中。凭借初中学历,父亲在生产队干过一段时间会计。在我记忆里,家里曾经有过一个大算盘,还有一箱子厚厚的帐本,上面记录着队里的日常开支。帐纸很结实,比课本、练习本的纸张扎“撇撇”要好得多。打“撇撇”是上世纪八十年代最流行的游戏,有的地方叫“打宝”,简简单单用两张纸,叠成大小均匀的小方块,几个男孩就能凑在一起玩半天,曾经给童年的我们带来无限的欢乐。我用帐纸扎的“撇撇”往往所向披靡,和同伴们的“撇撇”相比,那种感觉就像宝马汽车和自行车赛跑一样,着实让我威风了很久。父亲后来无意中发现了,对我好一顿批评。母亲埋怨他:“分田到户都这么多年了,这些帐本还有什么用?”对我们来说,那些帐本都是无用的废纸,用来上厕所都嫌粗糙,可对父亲来说,那些帐本却是宝贝,记载着他曾经的工作经历,或许看着上面熟悉的人名、熟悉的货物出入事项,会勾起他对人民公社大集体时代的回忆。

听乡亲们讲,父亲当年在公社的供销社也干过短短一段时间。当时的供销社,也叫供销合作社,是以农民为主体的劳动群众集体所有制的合作经济组织,类似于现在的“超市”,油盐酱醋、糖果罐头、瓜子花生、针线纽扣、笔墨橡皮,常用的生活用品和文具比较丰富。父亲天天和香烟打交道,不由自主地染上了抽烟的习惯,他的烟瘾很大,每天都在两包左右,这个纪录一直伴随他终身,这为后来突发心肌梗塞埋下伏笔。在此期间,父亲认识了隔壁村“湖咀上”的胡金强大伯,两人一见如故,结为异性兄弟。我一直没有问过他当年是否有过桃园结义、焚香盟誓的仪式,但他和胡伯之间的兄弟情谊一直延续下来。打我记事起,就知道家里有这个无任何血缘关系的亲戚。两家凡有添丁进口、婚丧嫁娶之事,皆互有往来。特别是每年春节初五初六左右,该走的亲戚都走完了,父亲都会带着我去胡伯家呆一天,这个习惯雷打不动。兄弟两人相聚一块,互相说说家里的收成、子女的情况,以及对国家出台的“三农”政策的看法,总有谈不完的话题。胡伯家的子女与我年龄悬殊较大,最小的想娥姐都大我6岁,玩不到一起,我只好将他们家养的小狗撵得满院子跑,喂的鸡追得绕着墙飞。

父亲还在上学时,经媒人介绍与母亲就认识了。当时我祖父已经在天门邻县京山第一建筑公司扎下了根,本想把我父亲带到县城去发展,所以对这门亲事一直没有下定决心。父亲辍学后,母亲经常过来看他,一来二去,感情日益深厚,加上舅伯也来给我祖父当徒弟学木匠,两家来往更多了些,父母便结了婚。我曾见过父母年轻时在武汉中山公园照的合影,父亲穿着白色“的确良”衬衣,非常帅气,估计应该是刚结婚不久,那时乡下人舍得花钱逛武汉,料想家里光景应该不会差。作为家里的长子,父亲婚后也就断了去县城发展的念头,留守在老家支撑门户。

父亲成家了,特别是家里生下我和妹妹后,负担渐重,他便去京山跟着我爷爷学木匠,开始了“两头赶”的生活,农闲时去京山做木匠补贴家用,农忙时回来和母亲一道插秧割谷。所以,一年下来,我们兄妹和父亲相处的机会并不多。那年月,光靠种地很难发家致富,一年“面朝黄土背朝天”忙下来,交完公粮缴完提留,还有各种各样的税费,也就刚刚解决温饱。所幸老家谢家台是方圆几十里有名的木匠湾,家家户户都有人会木匠,男人们几乎都会拉大锯、耍刨子的手艺,青壮年劳力常年在外做木匠可以挣点“活泛钱”,留下媳妇在农村种地养娃,当时这种“单亲家庭”比比皆是,并不为奇。男孩子读书无望就学木匠,这个传统一直延续到现在,我的很多同龄人因各种原因辍学后,都走上了这条谋生之路,也有很多头脑灵光的人成了小有名气的“包工头”。

我家是木匠世家,曾祖父和祖父种地不内行,但在村里开过木工小作坊,专门给乡亲们做桌椅板凳等家具,我父亲作为嫡传,也继承了长辈们的勤劳和技艺。每年冬天,城里活少,田里事也不多,父亲就从京山拖一车柏树回来打农具。所以我从小就认识刨子、锯子和凿子,从小就能分清耕地的犁和糙田的耙。小时我喜欢站在砍板旁边看,但父亲往往把我撵地远远的,倒不是怕我偷师学艺,而是担心伤着我。当时还没有刨床,砍板就是工具台,把木料做成农具,先用斧头砍,再用锯子锯,最后用刨子打磨光滑,这些工具都很锋利,容易伤人。曾经刚会走路的大妹靠在砍板边看“稀奇”,正在刨木板的父亲没注意,一刨子推过去,大妹的手指鲜血直流,从此以后,父亲的工作区就成了我们的禁区。不过,父亲见我在远处眼巴巴地观望,偶尔也会让我参与进去,比如帮忙牵墨斗线、打扫地下的刨花,干些没啥技术含量也没什么安全风险的小事。

父亲的木匠手艺在业内应该是过得硬的,起码在我看来他做的物件比较耐用。现在的木板拼接多用胶水、钉子和螺丝,那时候一般是用木钻打眼,靠木钉或竹钉连接。更多的是榫卯结构,父亲用铅笔和木角尺画好记号,用凿子一点点抠成造型,对接起来再挤入木楔,既美观又结实。我在上小学时,人人都是自带凳子,每次开学要把凳子扛到学校,放暑假再扛回来。我家的凳子做得格外厚实,按父亲的说法,用几十年应该没问题。凳子厚实就显得沉重,沉重对我来说就是负担,我曾经把凳子摔打过好几次,就想折腾坏了换个轻便一点的,用脚踹结果脚差点崴着,用砖头砸结果砖头破了好几块,等我到小学毕业都未能如愿。

父亲是闲不住的人,哪怕春节期间也怕耽误干活。其他同龄人春节期间从外地打工回来,大部分成天打麻将,父亲却在厨房打农具。对他来说,做成一个耙,家里的经济压力就轻一些。母亲经常给我讲,你们兄妹三人年龄相差不大,每年一到正月十五和九月一号,要缴学费的时候,父亲就愁得双手搓。所以父亲从不敢奢望休息,大冬天的早晨,我都是在父亲抡斧头砍木头的“哼哧”声中醒来的。邻居经常劝我父亲:“老哥,一年上头砍斧头还没砍够啊?过年回来歇几天吧!”父亲总是笑笑说:“打完这个耙就歇歇。”我小时候见同伴们在雨天、雪天都踩着高跷串门,不用穿笨重的木屐甩得一身泥,便央求父亲给我做一副高跷,但他总是推说没有时间,或许他不愿把宝贵的木料浪费在我的玩具上。后来虽然在母亲的多次埋怨下,父亲利用一中午给我做了一副高跷,但我怎么看都像有点糊弄我,不像一名技艺娴熟老木匠的水平。

我小时候非常淘气,总爱惹事生非,要么趁别人蹲厕所时往茅厕扔石头,溅得人家满屁股脏物;要么对着别人的新尿罐练习弹弓,打得痰盂千穿百孔;要么钻到别人晾晒的被单里躲猫猫,抓得满是脏手印......做了坏事,总少不了挨父亲的一顿揍。被揍得多了,我心生恨意,对母亲说:“爸爸打我的事情我都记下来了,等他老了动不了,我要还回来的。”母亲就责骂我:“你龟蛋大,就还学会记'变天账’了,大人打你还不是为你好。”

记得有一次,我跟着几个比我年龄稍长的伙伴,把别人的草垛给点着了,看见漫天大火、大半村的人忙着灭火,我吓得偷偷溜回了家。父亲知道后,让我跪在大太阳底下接受惩罚,晒得我黑汗水流。母亲见了心疼,在父亲的默许下,把我拉到阴凉处跪着。但我也很是倔犟,总认为我只是负责放风,最多算个帮凶,不该惩罚我,于是我自己又爬到太阳底下跪着,腰杆挺得笔直,无声地对抗着父亲。还有一次,我路过村里培春幺爹家厨房后门,见后门开着,饭桌上脸盆里泡着一把苕粉,我随手抓了把泥土撒进去,回来向伙伴吹嘘,刚才偷吃了培春幺爹家的一碗苕粉。父亲听到后,立即揪着我的耳朵去赔礼道歉。当时幺爹家里三个儿子都在读书,家境也不是很好,一碗苕粉可能就是他们的晚饭,父亲当然很恼火。虽然他后来知道我只是搞了个恶作剧,但对我这种游手好闲的恶习不能容忍,以打断一根木条的代价让我深入反思自己错在哪里。

有天傍晚,我也忘记什么原因又挨了揍,悄悄从后门溜出去,跑到村子后面天南长渠的河堤上。当时是想离家出走的,但看到昏暗的路上一个人影也没有,田间几座石碑在月光下泛着青色,耳边还传来归巢的鸟儿发出几声怪叫,心生胆怯,便打消了念头。父母寻了过来,听到母亲的呼喊,我立即钻到路边的麦田里蹲着;听到父亲的咳嗽,看到他手里的木条,我立马乖乖地跟着回了家。母亲想给我一个台阶下,说:“你是不是准备去东湖口姨妈家玩?”谁都知道这不是一个好理由,哪有人傍晚走八九里地去亲戚家的。我倒也实诚,说:“我不像是你们生的,爸爸老打我,我不到这屋里住了。”看得出父亲忍住了怒火,他一句话也没说就离开了,可能感觉儿子开始长大有自尊心了,从此以后他再没有打过我。

在乡村,传统中国式严父慈母的教育一直比较流行,父亲信奉“棍棒底下出孝子”,倒不一定是希望我将来对他有多深的孝心,更多的是期盼我既能成才也能成人。我不知道父亲在儿时是否经常挨他父亲的揍,但我一直告诫自己不能沿袭他这种教育方式。有时我也在想,父亲应该是爱我的,天底下哪有父母不心疼自己的骨肉呢,只是每个人的表达方式不一样而已。在我未记事时,他应该也会经常牵着我的小手,教我蹒跚走路;他应该也会听到我喊出第一声“爸爸”时,兴奋地用胡茬扎我的脸;他应该也会把我高高举起,坐在他的肩膀去打量这个未知的世界;他应该也会抱着生病发烧的我,哼着小调哄我入眠;我不记得,并不代表没有,只是他从未当面告诉过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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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读高中前,一直是又瘦弱又矮小的“丁香”,上了高中后,一年蹿一大截,很快就赶上了父亲的身高。有次我们父子两人在村里走着,邻居翠娇姥姥打趣到:“父子俩越长越像兄弟了。”我的嘴比较快:“我是大哥。”惹得乡亲们一阵哄笑。父亲笑着对我说:“你是翅膀硬了想飞呢,我巴不得你有本事,我就不用管你了。”其实父亲也是开得起玩笑的,看着日渐长高、已经超过他了的儿子,心里也是宽慰的,谁不希望一代比一代强呢?!作为父母,总会把孩子当作自己生命的延续,总希望孩子过得比自己好,不用再受自己当年受过的苦,能够走得更远,去完成父辈未完成的梦想,能够飞得更高,去攀登父辈未企及的高度,这是天底下最无私的爱。

当时我是在隔壁的岳口镇上高中,实行放月假,每个月都能回来休息两三天,每次回来都要倒两趟车,父母让我放假不用回来,可以省点路费。但我从小就没有离开父母这么久,时间长了就想家,所以隔两个月我就跑回来一趟。隔壁想中叔经常笑话我:“人长树大了还舍不得父母吧?”我故意说:“才不是呢,我是手里没钱了,回来拿生活费的。”后来母亲给我讲:“我们知道你说的是玩笑话,但是你爸爸听了心里会难过的。”现在回想起来,哪怕当时父亲明明知道我说的不是真心话,但是这些话也会让他在外人面前感到难堪,也会让他如同在心里扎了一根刺。是的,我们总是习惯带着面具伪装自己,不想在别人面前流露出内心的真实情感,总爱说些口是心非、言不由衷的话语,往往顾及了自己所谓的面子,却无意中伤害了身边最亲近的人。

我读高中时学业很重,精神压力也大,和父亲话也不多,每次见面,他总是问问我的成绩,没有别的话题。我一直想打破这种局面,想让他多关心我的成长。刚好那时流行一本郁秀写的《花季雨季》,讲述的是一群年轻人青春成长的困惑,以及面对的一系列来自于家庭、社会的各方面困扰和难题。我写了一封信,夹在这本书里让人捎给父亲,想让他多以一名朋友的身份和我对话。父亲在常年的辛苦劳作下,比较内向,也很木讷,书是看完了,但是他好像没有多大改变,只是每个月给我的生活费多了些。可能他以自己的人生经历在教育我,有些事不必多说,等我经历过了自然就会明白。在我高考时,父亲破天荒请了半天假,从京山赶回天门,来到我的考点。我隔老远一眼就见到了他,他正在一群考生中搜索着我。他应该是刚从工地上过来,身上的锯末、粉尘还没来得及拍打干净,站在那里显得格格不入。我跑过去让他吓了一跳,他这次倒没问考得怎么样,只是说:“不能再长胖了,胖得我都不认得了。”后来我才知道,在我未出考场前,父亲已经见到了我的老师,询问了情况,老师也给他实话实说:“这孩子今年希望不大,明年应该没有问题。”父亲摸清了我的底,对我也不再有过多的要求。那年我的高考分数只够专科线,于是选择了复读。

在我“高四”那年,父亲常常对我说:“我就这点能耐,今年复读你能考上,我砸锅卖铁也供你,读出去了该你享福;今年再考不上也别怪我,你就跟着我学木匠手艺。”我夹着尾巴过了一年,父亲也忍气吞声过了一年,每次回家很少出门,就怕乡亲们问我的情况。我考上大学后,父亲彻底扬眉吐气,在家大摆酒席,邀请村干部,邀请我的小学老师,见到熟人就递烟。听说我上学要手表,买!听说我要一个皮箱,买!从未见过父亲这么豪爽过。他帮我背着大包小包,把我送到江汉石油学院报到,交学费、领行李、办饭卡、铺好床,才依依不舍离开。

大学第一个月就是军训,军训结束就到了国庆节。想想假期还长,我就回了家。一路汽车颠簸,到卢市已是傍晚。从镇上到家里,还有七八里路,看着天色渐晚,我心里犯了难,从来没有走过夜路的我,总担心碰到不该碰到的东西。就着微弱的手电光,我连走带跑、又累又怕、汗流浃背地赶回了家。父母已经休息,听到我的叫门声,既欣喜又惊奇,连忙起来给我做饭,烧水洗澡。父亲心疼我几十块钱的路费,那可是他半天的工钱,更心疼自己的儿子,怕我走夜路吓着了。母亲在灶台上张罗着,父亲抱着猫坐在灶门前放柴禾,听我讲大学里的事情,看我表演正步走、军体拳,在灶膛火光的映照下,他一脸慈祥的样子。

我读大学期间,父母正在位于京山汤堰的葛洲坝疗养院搞装修,葛洲坝集团的前身叫“330工程指挥部”,所以那个疗养院也叫“330”。每逢暑假,我都会到“330”工地上和他们团聚。工地上条件比较艰苦,三合板往地上一铺就是一张床,也没有正儿八经的厨房,但是心灵手巧的母亲把艰苦的日子操劳得有滋有味,一家人在一起其乐融融。父亲在屋顶干活时,我就帮他扶梯子,帮他递电钻和气钉枪;收工了,和他一起在山上摘野桃;晚饭后,一家人挤在竹床上看唐国强主演的《长征》。相处久了,父子的感情也慢慢融洽起来。父亲好像显得黏人了,我坐在哪,他就坐在旁边,也不说话,只是习惯默默地听我说着话,偶尔插上一句:“为什么呢?”从我的身上,他仿佛看到了曾经年轻的自己;从我的话中,他也憧憬着今后的天伦之乐。人的一生,无非两件事,把老的送走,把小的抚大。父亲在闲聊中也谈过他的老年生活,他说:“等你们都成家了,我也老了干不动了,我就和你妈回老家种点口粮,你们有空回来,给我买条烟,也算是讲孝心了。”

2003年5月的一天夜晚,我突然从梦中惊醒,就接到了家里的电话。当时报讯的叔叔怕我担心,只是给我说:“你爸爸生病住院了,一会有人接你回来看看。”我心里当时就有一种不好的预感,父亲可能不在了,如果是普普通通的生病,也不至于让我这么着急回去见上一面。我浑浑噩噩地坐在宿舍的床上发呆等待,浑浑噩噩地连夜坐车赶回京山。在父母租住的小房子里,已经搭建好简易的灵堂。母亲见人就哭诉父亲心梗发作时的情景,以及送去医院抢救的经历;父亲的同事说老哥是累死的,昨天我们还在加班干活呢。在亲人的帮助下,我像木偶般把父亲送进火葬场,抱着骨灰盒连夜赶回天门老家,亲手把他安放在这片他辛劳一辈子的土地里。活着,他是这片土地的主人;走了,一缕孤魂仍然在守护着家园。

记得父亲曾经和我开过一个玩笑,说以后你在城里买单元房了,就接妈妈过去住,我就不过去了。当时他和我估计都只是当作了一个玩笑,没想到却一语成谶。

虽然我早就知道人总归要走的,世间最无能为力的就是生离死别,但是当打击突然降临的时候,心里却是一片茫然。上次春节后从家返校时,父亲还嘱咐我多带点“麻叶子”等零食,到学校分给城里的同学吃,我嫌他唠叨,背起行李,头也不回就挤进了村头的公共汽车。没想到这次再相见,一个活生生的人,变成了一张冷冰冰的照片,看着遗像里父亲熟悉的笑容,我知道自己再也没有爸爸了,以后我就是家里唯一的男人了。台湾作家龙应台说:“我慢慢地、慢慢地了解到,所谓父女母子一场,只不过意味着,你和他的缘分就是今生今世不断地在目送他的背影渐行渐远。你站立在小路的这一端,看着他逐渐消失在小路转弯的地方,而且,他用背影默默告诉你:不必追。”所以,人啊,每一次和父母分别,都有可能是永别,别再留下一个潇洒的背影给他们,多回头看看父母日渐佝偻的身躯吧,多招招手向父母告别吧,因为说不定一转身就是一辈子,此生再也不见。

父爱如山,父亲潜移默化地教会我如何坚强,可从未教过我如何遗忘。20年来,我作为一名石油工人,在新疆的戈壁沙漠工作过,在四川的崇山峻岭生活过,最后定居在山东,回老家的次数屈指可数,来父亲墓前的机会更是不多,但不管漂泊在哪里,我都会在中元节、清明节的夜晚,在他乡烧点纸钱遥寄相思。人生一世草木一秋,有时候我想父亲这一辈子辛苦操劳,到底图什么,最后留下了什么?作为他的后代,我回报了什么?当如今我也成为人父,才真正感受到父亲一生孺子牛般奋斗不息的意义所在。

站在石碑前,父子两人阴阳相隔地对视着,想问问他在那边过得好不好,想说说没有父亲的日子我是多么迷茫和无助,两人好像有很多话要说,但是又不知道从何说起。微风拂过,坟茔上的荒草沙沙作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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