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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潮起潮落》第三十六章:通知书作废了

 新用户1534Bpiv 2024-05-26 发布于陕西

【编者按:李红女士的长篇小说《潮起潮落》第一部,共计三十万字。计划每隔一天发一章。原文部分章节字数超过一万字,现征得作者同意,拆分部分章节,并根据内容,在章节前添加小标题。全文发完需要三个月。感谢李红女士对《椒溪物语》的信任和支持。】

《潮起潮落》第三十六章:



通知书作废了

蓝方辛回到家的时候,大雁正在那儿抹眼泪哩,蓝方辛烦躁地说:“咋了?有啥事哩?不干啥在这儿哭哩!”

大雁抽抽泣泣:“通知书作废了。”蓝方辛看着大雁,没反应过来:“啥通知书?”大雁把眼泪一擦,看着蓝方辛:“就是我那录取通知书。”蓝方辛还是没醒过神,问:“录取通知书来了?作废了?”

大雁不哭了,认真地说:“嗯,都作废了。郑智民的也作废了。”

蓝方辛这才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整整两个月,她想都没顾得往这事上想过。

可话说回来,即使她想了又怎么样,这么大的事,弄不好和集训会的事是联系在一起的。蓝方辛说:“行了,甭哭了,都作废了,哭有啥用?赶紧收拾东西。

大雁眼睁大了:“收拾东西?”蓝方辛说:“调到阿子了,后天走。”

“哦……那我咋办呀?我……”大雁哼哼哼,像摔到地上寻不着南北的孤雁。

蓝方辛没看大雁,整理东西去了:“你先跟我到阿子。把啥安顿好了,再看情况。”大雁嘟着嘴“哦”了一声,蓝方辛又说:“反正你也毕业了,没处去。看学校下一步咋安排。

大雁不言传了,去翻腾柜子。

“梦梦哩?”

“踢球去了。”

蓝方辛停住手,吼道:“都啥时候了,还踢球?!把那给我叫回来。还有你,看还有啥手续没清。拿人家的东西,该还的赶紧还了。

大雁应了一声,准备去找梦梦。蓝方辛说:“算了算了,先收拾,叫那回来也帮不上啥忙。哦,下午去把你爸的工资领了,我得把你刘婶的钱给人家清了。

还有,把自行车骑回来。”

“那我爸不用啦?”

蓝方辛突然躁了,瞅着大雁,半天,说:“你说你爸用不用?咱都走了,你爸用那干啥?”

大雁把车子推回来了,一进门哭开了。蓝方辛气得吼道:“又咋了?哭,光知道哭,你还嫌我不乱啊?工资哩?”大雁哭得更厉害了:“他们说我爸是牛鬼蛇神,工资暂时不能发。”

蓝方辛砰的一声把抽屉推上了:“这咋能这样?!”推完了,气哄哄地说,“这又没定性,咋就先把工资……”

蓝方辛不说了,又开始收拾东西。

大雁没动,还在哭:“我爸咋就成了牛鬼蛇神了?”蓝方辛转过脸,吼大雁:“你还弄啥不弄啥了?”

大雁不哭了,眼泪刷刷的,说:“我不相信我爸是牛鬼蛇神。我爸咋可能是牛鬼蛇神?肯定是他们弄错了,我问他们去。”蓝方辛转过来了,瞪着大雁:“你问谁去?你给我说你问谁去?

大雁走了,嘟哝道:“反正我不信我爸是牛鬼蛇神。我爸不可能是牛鬼蛇神。”

蓝方辛把东西往桌上一放,出去了,说:“该弄啥弄啥,少说两句!”

阿子离前慈百十里地,是高城县北边最僻远的山区,没有直通车。蓝方辛本来想雇一辆胶轮车,连娃带东西一下就装了,可现在右仁的工资没了,她那四十八块钱的工资要管七张嘴,她得掰成了瓣花。刘氏的钱暂时没法清了,她得赶紧先把去阿子的事解决了。

蓝方辛出去跑了一圈儿,打听到韦家庄有一趟车路过槐阳。槐阳离阿子不远,她现在只能搭这趟车到槐阳,然后步行到阿子去了。

韦家庄离前慈有三十来里地,这是个大问题。蓝方辛盯着自行车看,这自行车是他们到前慈后买的,有十年了。十年了,这自行车有时在右仁那儿,有时在她这儿,右仁学校离她这儿三四里地,这自行车就在这三四里地之间来来回回穿梭。现在她要走了,她要把它带走,她要用它驮行李,驮娃,驮这个家。

东西不多,两个铺盖卷就打得差不多了。媚子和寒寒坐在横梁上。丽娃六岁多了,但三十里地肯定跑不下来。蓝方辛想了想,把右仁的东西翻出来,装在小木箱子里。想着那一年自己一个人背着小木箱子到高城,蓝方辛心里真是酸甜苦辣,五味杂陈,不是滋味。

还有些空,蓝方辛把她暂时不用的读书笔记、教案本和剪报压进去,对大雁说:“一会儿把这送到你爸房子去。”大雁不想去,她不想再到学校去,她说:“那还不如放到我刘婶……”

蓝方辛瞪着大雁:“你还嫌不热闹是吧?”大雁不说话了,摸绳子捆箱子去了。

梦梦回来了,满头的汗,看见大雁捆箱子,正要问,蓝方辛说:“就知道踢球!你看看,看看你浑身上下有没有没泥的地方?赶紧收拾你的东西去。那么大了,一点儿不知道给大人帮忙。”

梦梦往屋里去了。屋里乱七八糟,梦梦又跑出来了:“要搬家吗?”

箱子捆好了,蓝方辛说:“不该问的就甭问。赶紧收拾你的东西,能扔的都扔了。你的衣服你也整一下。我到你刘婶家去一趟,一会儿就回来,你不要再跑了。我一会儿回来不见你,你可小心点。”

梦梦应着,找毛巾擦脸。蓝方辛走了,梦梦赶紧跑出来找大雁。大雁已经走了,梦梦垂头丧气地坐了一会儿,开始挑拣自己的东西。

蓝方辛一边往小炉匠家走,一边想咋跟刘氏说呀。唉,说实话,要不是必须带着娃走,她真不想给刘氏说这事。

刘氏一听要接娃,一下哭成了泪人:“你咋说走就要走哩?”蓝方辛说:“我也是没办法。我昨天刚回来,明天就得走。”刘氏擦了眼泪,望着蓝方辛:“那……你看你这么紧。你要忙……你把媚子先放在我这儿。娃小,太小,你也忙……”

蓝方辛心里不好受,看着刘氏,说:“我知道你爱娃,我也这么想来着。但谁知道这一去是多长时间?你看我,到前慈,一待就是十年,而且,她爸……”

蓝方辛本来不想给刘氏说右仁的事,可话撵话说到这儿了,就干脆把右仁的事给刘氏两口说了。

刘氏一听出了这么大的事,也不说留娃的事了。一边收拾娃的东西,一边说:

“这咋回事?前些时候大雁说她的通知书作废了,都录了,咋就又作废了?现在赵校长又……唉,这到底是咋了?好好的,咋说变就变了?”

小炉匠说:“你放宽心,遇事都要往宽处想。再说了,赵校长是啥人咱不知道?不会有事,你放宽心。”

蓝方辛拿出三十块钱,说:“你先拿着。剩下的……我回头想办法给你。”

蓝方辛想说等右仁回来了给你,但她没说。右仁啥时候回来,她也弄不清楚。

刘氏和小炉匠都站起来了,小炉匠说:“蓝校长,这钱你先拿着。算你欠我的,等你缓过劲了,再给我不迟。”蓝方辛笑了一下,很凄惨。要不是怕到阿子人生地不熟,不好挪借,她咋也不能欠刘氏的钱,她愧疚得很。

小炉匠没再说话,把钱装下了。

蓝方辛又拿出十块钱,说:“这是给焕焕的,你帮我给积极大姐。我这儿着急,也没时间去了。给积极大姐带个好,就说焕焕以后的钱我想办法给寄。”刘氏想说话,小炉匠挡了。蓝方辛拿起刘氏整理好的包袱,说:“晚上我叫大雁来接这几个。”

刘氏眼泪又涌上来了,说:“你明天啥时候走?叫小炉匠送你。”蓝方辛不想叫送,就说:“不用不用,学校给雇了车,说是上午。”小炉匠撇了一下嘴,很轻蔑地说:“这还差不多。”

刘氏犹豫了一下,说:“那你叫娃再在这儿睡一晚上。明早我早早给你送过去。”蓝方辛没想到刘氏这样说,赶紧说:“算了。学校的车,不定啥时候来。”小炉匠也说:“你就别添乱了。蓝校长说得对着哩,是学校的车,不能叫车等人。 

刘氏抹着眼泪,可怜巴巴地说:“那,我晚上给你……叫小炉匠给你送过去。”

蓝方辛感慨万千,心潮翻涌,她拉住刘氏的手说:“我都不知道咋感谢你们了。等啥好些了,我回来看你们。”

小炉匠也很激动:“好,好,安顿好了来信。我和她干妈看娃去。”

四点钟蓝方辛就把大雁叫起来捆行李。丽娃和梦梦也被叫起来了,自己给自己梳洗,泡馍吃。寒寒听见动静,起来了,来来回回抓了自己的东西往蓝方辛手里送。蓝方辛压低声音嚷道:“走开,别在这儿绊瘩。梦梦,叫寒寒,你……”

梦梦已经过来了,把寒寒哄到一边去了。蓝方辛说:“今儿还像个娃。”

梦梦没说话,也没看蓝方辛,给寒寒洗脸去了。

五点多,蓝方辛带着她的行李她的娃出发了。校园里静悄悄的,没有一个人。韩大爷给蓝方辛开了门,举着手给蓝方辛说再见。

“走啦?!”

蓝方辛的心猛地抽了一下,像被人用带着尖的手指狠狠抓了一把。那一年,她一个人来前慈,第一个碰见的就是韩大爷。韩大爷那时候正年壮,腿脚麻利,一看她来了,赶紧迎过来接她的箱子,喜盈盈地说:“来了?!”

蓝方辛再也忍不住了,转过头就走,连给韩大爷摇手都没摇。走出好几步,蓝方辛站住,回过头看韩大爷。韩大爷还在那儿站着,韩大爷老了,十年的光阴,能不老吗?蓝方辛振作精神,给韩大爷摇了摇手,然后大踏步地走了。

大雁推着车子,车子上驮着两个铺盖卷和三个娃。三个娃身上都挂着包包,

丽娃手里还抱着一个暖水瓶。梦梦跟在后头,手上肩上都是没法打进铺盖卷的零碎东西。她提着一个网兜,网兜里装着缸子和碗,和右仁给大雁买下的新脸盆。脸盆是放假前就买下的,大雁说她喜欢“奋发图强”那几个字,右仁就给大雁买了,说迟早要买,买了就买了。还说那几个字挺有意义,叫大雁再接再厉,在新的学年里奋发图强,大展宏图。可现在,大雁的书念不成了,宏图变成了眼泪,这脸盆也成了戳人心的东西。

梦梦已经知道右仁的事了,是大雁告诉梦梦的。昨天大雁送箱子回来,蓝方辛还没回来,梦梦就缠着大雁问。大雁不想说,烦得很,可梦梦不行,她就能缠住大雁,大雁没办法,就把右仁的事给梦梦说了。梦梦一下蒙了,她弄不明白咋会发生这样的事。前些时候大雁哭着说她的通知书作废了,现在她爸又成了牛鬼蛇神,这到底咋回事?她不敢问她妈,她有些怕,不知道还会发生什么。明年春上地区少年足球赛会不会也泡汤了?唉,泡汤不泡汤跟她已经没啥关系了,她都离开前慈小学了,老师肯定要换人。梦梦眼泪出来了,她抬起胳膊想擦,可手里东西太多,太沉,抬不高,她就弯下腰把脸靠近胳膊擦了。眼睛又湿了,梦梦心里憋屈,恨恨地骂了自己一句:有啥哭的?没出息,只要你球踢得好,到哪儿老师都会挑你。可是,唉,这到底咋回事啊?爸爸什么时候能回来?她们真的要一直在阿子待下去吗?爸爸咋就成了牛鬼蛇神?牛鬼蛇神咋可能是爸爸这样的?

大雁从学校西边的小巷子拐北去了,蓝方辛没说话,她知道大雁不想碰见熟人,她也不想,出了这样的事,谁愿意被人撞见?她来前慈十年了,十年来,她走访过多少学生家长,她又多少次被家长走访?十年啊,有多少学生在前慈小学上学?有多少学生是她亲自迎进来,送出去?十年的岁月给了她什么?辛劳?荣耀?屈辱,还有不堪?她想起小炉匠,想起刘氏,她想起小炉匠想起刘氏的时候,她的心是温暖的,踏实的,在她最无助最痛苦的时候,小炉匠和刘氏给了她勇气和希望。可现在,她再一次被卷进了漩涡——时代大潮的漩涡,她不想搅扰任何人,包括小炉匠,和刘氏。

时间还早,巷子里没啥人,蓝方辛和大雁都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梦梦也觉得轻松了许多。很快出了镇子,再往前就是通往韦家庄的公路了,那公路笔直宽阔,右仁学校就在公路边上。

媚子说:“爸爸为什么不和我们一起走?”

没有人说话,都低着头走路,脚步似乎也都快了。太阳还没升起,天冷冷的。郊外的风有些凉,蓝方辛脱下外衣给媚子裹上。媚子又要问,大雁瞪了媚子一眼,蓝方辛说:“行了,那知道啥?我来。”大雁没给蓝方辛,摆了一下身子,继续往前走。蓝方辛也没勉强,走到后边给大雁推车子。车头上的书包把车轱辘绊住了,大雁扭了几次才把车头摆顺。

“蓝校长!蓝校长!”小炉匠骑着自行车呼哧呼哧撵来了:“你……你咋……

我跑到学校去送你,韩大爷说你已经走了,还说你就推了个车子。我赶紧骑了车子来撵,你……唉,蓝校长,你说你……”小炉匠撑了车子,去抱寒寒,“来来来,把娃放到我车子上来。”

蓝方辛不想麻烦小炉匠,可小炉匠已经来了,也就不再说啥,走过来帮小炉匠扶车子。

小炉匠又把丽娃抱过去了,最后,他从口袋掏出一个玉坠,挂在媚子脖子上,说:“这是你干妈的,来,挂上。”蓝方辛赶紧阻拦:“不行,这不行,这么贵重的东西。”

小炉匠说:“蓝校长,你就别跟我这么外道了。咱谁跟谁?这几个娃,在我那一放五年,都成了我娃了。你再甭说了,这必须得给娃戴上。要不是你走得急,我还得给我这俩娃弄个啥哩。玉避邪,吉利,保平安。蓝校长,放宽心,我还是那话,路宽着哩。我也是走南闯北的人,啥没见过?只要你往宽处想,就没有窄狭的路。

蓝方辛不说话了,她还能说啥?她拙笨地说:“老刘大哥,你和刘氏真的是好人。

“甭说那话了。”小炉匠把媚子放到寒寒前边,又把蓝方辛和梦梦手里的东西要过来挂在自己车头上,问大雁:“女子,敢骑不?

大雁看了一眼车头上的东西和那两个铺盖卷,说:“敢。”

小炉匠说:“走,跟伯骑着走。骑到了,你看娃,我再来接梦梦和你妈。”蓝方辛使劲摆手:“不用,老刘大哥,真的不用了。我能走,没问题。”小炉匠将一只脚从横梁上绕过去,踩住脚踏,说:“三十里地哩,你甭急慢慢走,我一会儿就折回来了。”

大雁已经走了,小妒匠紧蹬几下,说:“慢慢的,跟在伯后头。”

时间还早,车还没来。蓝方辛叫小炉匠回去,小炉匠没走,一直等到车来,帮着蓝方辛把行李放进车厢,把几个娃都安顿坐好了,才说:“放宽心,到了捎个信。我走了。

蓝方辛心里暖乎乎的,这些天的愤懑、委屈瞬间淡了很多,她非常激动地说:“保重,老刘大哥!”


李红,女,陕西作家协会会员,著有长篇小说《潮起潮落》三卷本(第一、二卷已出版)。诗歌、散文、评论散见于《诗刊》《文化月刊》《文谈》《陕西日报》《光明日报》《文艺报》《新西部》《华文月刊》《衮雪》等报刊,以及“中国作家网”、“中宏网”、“新西部网”、“陕西文谭网”等媒体平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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