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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工享时光”王川《散文:生命的书写》

 安然自得888 2024-05-26 发布于山东

散文:生命的书写

王川

散文是生命过程与生存细节的记录,是场景、情感的叙写。它的内核是真实、真诚的,能够直接抵达灵魂深处。伍尔芙所说的:“不惜任何代价揭示内心的火焰。”

散文可谓无所不包,但我所讲的散文,首先在文学性、思想性和诗性。即便是有一定学术性的著作,比如布丰(1707-1788,法国博物学家)的《自然史》《人类史》《鸟类史》、蕾切尔·卡森的《寂静的春天》、梭罗的《瓦尔登湖》、约翰·巴勒斯的《延龄草》《醒来的森林》、奥尔多·利奥波德(1887 -1948年)的《沙乡年鉴》(其中《大雁归来》被人民教育出版社选为其八年级下册语文教科书),甚至包括爱因斯坦的文集,都是非常好的散文著作。在西方,散文的概念涵盖深广,罗素、丘吉尔的作品尽管不是我们理解的散文,但却获得了诺贝尔文学奖。

从这个方面讲,散文有涉及文化、哲学、历史、博物、美学、心理学等诸多领域。忘了是纳博科夫还是布罗茨基说过一句话:“只有饱读诗书,才能写好散文。”所以,真正的散文写作从来不是低门槛的,而是饱含着生命热度与真情实感的写作,是有难度的写作。

理论是枯燥的,滞后的,总结式的。几乎没有在理论指导下的创作。尤其面对当下散文写作的复杂、多样、诡异、美妙。

但散文是常态性的,没有明显的戏剧冲突,不那么扣人心弦,是一个一个片段,就像日常生活本身,但就像亲人,更了解我们,知道我们内心的情感、甚至表情、体温,与我们不离不弃。散文是与自我的直接对话。

我最早受到影响的作家:鲁迅、周作人、沈从文、汪曾祺、贾平凹、张炜、张承志、韩少功、苏童、张锐锋、周晓枫、祝勇、于坚等。用现在的眼光看,小说家中,孙甘露、余华的散文、随笔写的最好。

现在,散文写作已经有了明显的分野。主攻散文的作家在观念、思想、问题、探索、体例、语言等诸多方面进行突围,已截然不同于小说家或一般写手的文章,这就是新散文作家的努力。纷纭复杂的现实,要有创新的文本容纳、承载。

贾平凹说汪曾祺“成精了”,为何成精了?就是写出了自己的品位与风格,找到了自己的言说方式,并臻于完美。

《文心雕龙·原道第一》:“文之为德也大矣,夫与天地并生,何哉?夫玄黄色杂,方圆体分,日月叠璧,以垂丽天之象;山川焕绮,以铺理地之形:此盖道之文也。仰观吐曜,俯察含章,高卑定位,故两仪既生矣。惟人参之,性灵所锺,是谓三才。为五行之秀,实天地之心,心生而言立,言立而文明,自然之道也。”胡适说:“我手写我口。”散文是我手写我见,写我感,写我想,写我心。

    文的意思:1、文字、文学、文章、文采;2、学术、文化、文明;3、一切事物的形状、色彩、纹理、声韵、节奏。

天地与人心互文。艾略特:在我之前《荒原》已经存在。米开朗基罗之前,大卫已经存在。因此,艺术家和作家的层次不同,作品就呈现出高低上下。

一、 什么是散文

词典上说“散文是不讲究韵律的文章,是除诗歌、小说、戏剧之外的文学作品,包括杂文、随笔、特写等。”分厂宽泛,没有确指性。

散文是有着独立艺术标准、保持着写作独立性,真实展现个体生命经验与社会阅历,对人类和自我生存状态进行描述、思索、判识的文体。祝勇说:“散文是一种倚靠个人感觉和经验来展现时间和空间,并对夹杂其间的人(包括个人和群体)的状态、命运进行认识、判断、思考和言述的文体。”散文最需要突出的和呈现的是个体经验和认知,是精神自由、独立的产物,是展现人类生存复杂景象的诗意描绘,能穿越历史与现实的碎片,并且是深刻打着作家自我烙印的文本。因此需要写作者有独立的精神、文化人格与写作个性,要有综合性的自觉意识、创造意识。

这是个比较高的标准。但也应该是衡量散文写作水准高下的一条基准线。

那么,在这个基准下之下,我们阅读到了大量流行散文、畅销散文、符合大众审美趣味的励志散文、鸡汤散文、小女子散文等等,这都不是我要讲的散文写作。目前,中国优秀的散文家已经意识到散文写作的精神内涵,不再追求所谓的“空间覆盖”,而致力于“时间上的绵延”。因为大众趣味和阅读习惯眼中伤害了散文言说的独立性,而使其丧失给它应该持守的文学品格与人文精神。权力体制与市场的控制,只能产生听命的、媚俗的写作姿态,从而形成一种强大的“群体性暗示”,操纵着追风者、逐利者的写作,产生了大量没有价值的作品。大众趣味、情感惯性、写作范式,只能窒息文学的想象力和创造力,导致写作的格式化,甚至沦为服务的工具。这也是陈旧的表述机制滋生繁衍的土壤,它们排斥散文写作的独立担当。比如当年杨朔、秦牧、刘白羽的“歌颂散文”“体制散文”,在某个特殊年代影响了一大批人,甚至成为某种“写作传统”与学习体例。他们的写作并没有继承古典散文的优秀传统,尽管古典散文也要用批判的眼光来看待,但“我们的内心已经建立起对往昔的信仰”(张锐锋)。(先秦诸子、唐宋散文、明清小品。《庄子》开阔的想象,唐宋散文的儒家精神,文以载道必然要求文的统一,继而上纲上线、主题升华;明清公安派、性灵派独抒性灵、俊逸清新的小品,归有光、袁宏道等)

中国当代散文家中,我比较看中刘烨园、周晓枫、祝勇、张锐锋、李修文、于坚等人的写作。他们都是有独立精神写作理念的践行者,各有不同,各有突出特色,不趋同、不媚俗、张扬人文精神独立意志,尽管小众,却对散文的发展具有重要的推动作用,作出了有益探索与有文学、文本价值的贡献。

周涛说:“散文就是文学中的散步,因为它最平常,最自然,也因为谁都会。散步散到被认为炉火纯青的地步就变得非常困难——除非那人的步态丝毫也不造作和模仿别人,而且在简单的散步中可以显示出深厚的训练。”(《伊犁秋天的札记》)

宁肯将散文分为工具散文和审美散文。他说:“工具散文有审美性,审美散文有工具性。”“散文为语言天然而生,作为文体最接近语言的本义。”“散文是传达思想的工具。”

“审美散文与工具散文正相反,它反对自身的工具性,它不是一事一议,不是通过什么表达了什么,不是托物言志,不是围绕着一个中心思想,不是一二三条分缕析地说明什么,它最主要的特征是无中心思想,是多元、分散、不确定,强调的是思想的过程而非思想,是流动的、多变的、在场的,是生命与情感和智性无时无刻的介入,一切都和心灵相关。心灵是审美散文唯一的或最大的母题。在心灵的意义上,散文与诗、小说、戏剧获得了同样的创造性地位……散文与诗歌、小说的某种不言而喻的不平等性就在于散文在整体上心灵的(动态与在场的心灵)缺席,散文的心灵性主观性一直被它的强大的工具性压制着,始终没有得到真正的释放。”(《审美散文与工具散文》,《我的二十世纪》,上海文艺出版社,2018年9月第1版)

诗人、散文家黑陶说,散文“实际是一种寻找,我想通过个人的这种写作,最终寻找到我的散文,一种自由、尊严、饱满的真正散文。在汉语散文切近的所谓传统中,有相当一部分我认为是赝品,写作者和写作对象之间建立的,不是活生生、烙有自己生命印痕的个人关系,而是呆板的、没有血液交流的公共关系。在那样的'散文’中,写作者的声音,只是某种流行、传统、公共话语的传声筒;写作者的脸,是虚假、苍白的一张脸。”他开篇这样写乡村的初春:“……乡村渐渐上升的温度,在午后销蚀着残冬冰凌。从江滨漫拂过来的风,翻阅遥远处那低矮连绵的淡青山丘,一路掠过开始拼命绿起来的广阔麦田,到达步行者裸露的脖颈和额头(温和的凉意爽心悦脑),又毫不停留地像空旷的远方继续跑去。板结的土块挣裂无形捆绑,脚尖稍一触碰,便纷泻般酥松开来——黝黑的、酥松的土块,我能听见它们大口大口呼吸的声音。从天地间突然流动起来的气息里,苏醒的泥土,索取着新鲜和湿润。”(《绿袖子》)

刘亮程说过,散文不是庸常生活的复制。因为对于这种文体的真实性的强调,极容易使人产生一种错觉:散文就是生活的本来面目的直接反映。对于散文的真实性或虚构性,我认为要把握反映生活与生命的本质和审美的原则。违背这个原则,再好的“真实”或“虚构”都是无效的、不成立的。刘亮程在某篇文章中曾写过他在城市的花园里看到一坨热腾腾的牛粪,然后翻进去,抓起一把闻了闻,“是正宗的乡下牛粪,一股熟悉的遥远乡村的气息扑鼻而来,浸透心脾。”(《城市牛哞》)批评家张柠认为这是他从牛粪里抽象出来的、虚构的“农民经验”,用牛粪来反抗“现代性”,是他制造的“伪审美现场”。而周立民认为张柠“不能因为自己不曾经验和不会产生的情感就轻易否定他人,因为自己的冷漠就断定天下炽热的情感就是矫情和煽情。”我同意张柠的看法,且不说花园中“冒着热气的一堆牛粪”在刘亮程看到的时候是否还在“冒着热气”,这个常识性的细节是否真实,便是捧起牛粪,感觉其味道沁人心脾,便是伪造的矫情,是虚假的对贫困的田园牧歌的粉饰和虚夸。

法国结构主义文学流派的代表人物菲利普·索莱尔斯(法国当代著名小说家、评论家、思想家。与罗兰·巴特、克里斯特娃等同为法国结构主义流派的代表人物。并成为结构主义思潮的思想先锋之一。其主要作品:《天堂》 《女人们》《游戏者的小巷》 《秘密》 《卢浮宫的骑士》 《固定的激情》 《无限的颂歌》等。)说过:“写作是需要百般矫揉造作而后才能掌握的一种才能。”

二、关于真实与虚构

所有落到纸上的文字,其真实性都是不可验证的,因为我们无法恢复历史的“肉身”,不可能彻底还原曾经的真实存在。

祝勇说:“散文界所坚持的真实,本质上却不过是组接、利用、想象,甚至虚构。”是在真实的旗号下回避真实。他建议把“真实原则”改为“真诚原则”。散文不可能避免虚构,看看《庄子》就明白,谁说那不是绝好的散文?散文的虚构是细节性的(小说可以是整体性的),是为了接近本质的真实,是真实的补充,服从于真实的原则。更诱人认为是还原真实的手段,而不是取代真实。新散文文本所具备的内在光辉更多的是在多义性中得以呈现,而不是传统散文要找到一个使主题得以提炼升华的对照物,从而使诠释的空间变得狭小和错位(《白杨礼赞》《荔枝蜜》)。

所有文学作品都要讲究真实性,散文更是如此,这是指情感的真实性。

杨朔《荔枝蜜》是一个典型的反面例子:“蜜蜂在酿蜜,又是在酿造生活;不是为自己,而是在为人类酿造最甜的生活。蜜蜂是渺小的,蜜蜂又是多么高尚啊。”就文学性而言,这类散文似无效的。

绝对真实或绝对惟一是不存在的,因此,作家的写作就不该受到什么限制。每一篇作品只表达世界的局部,但局部可以无限多。每一个作家面对相同事物,感受、观察、描写都是不同的,但他们的作品可能都是真实的,都表现了对象的局部。语言和文本的实验性决定了作品无限的可能性。要不写作看成精神实验,精神冒险。

汪曾祺在《湘行二记·岳阳楼记》中说,范仲淹写《岳阳楼记》的时候根本不在岳阳,而是在贬谪地河南邓州,据说也根本没去过岳阳,对岳阳楼四周景物的描写完全出乎想象,“这真是不可思议的事”,没去过,却比许多久住岳阳的人看到的还要真切。于是,汪先生说:“看来一篇文章最重要的是思想。有了独特的思想,才能调动想象,才能把在别处所得到的印象概括集中起来。范仲淹虽可能没有看到过洞庭湖,但是他看到过很多巨浸大泽。他是吴县人,太湖一定看过的。我怀疑他对洞庭湖的描写,有些是从太湖印象中借用过来的。”

二、 怎样写好散文

李敬泽(《上河记》《会饮记》《咏而归》)说:“我们在写文章时,一定要告诫自己,我们要表达的是以前别人没有说过的、没有感受到的,现在我要想办法把它说出来,给它词,给它形式,给它逻辑,最后把它形成一篇文章。如果能够克服这个难度,你得到的一定是一篇值得写的文章。你不仅得到了一篇文章,你也在这个写的过程中,更有力、更准确、更深入地认识了自己,或者认识了事物。因为,无论是自己还是事物,它的真相其实都是隐藏在你那个说不出来、表达困难的地方,你把表达困难、说不出来的地方说出来了,那你在这个世界上的道行、眼光和本事就都长了一层。

最庸常的生存,就是永远生活在别人的话里;最庸常的文章,自然也是永远在重复别人的话,但不这样庸常是很难的。每一个写作者,都应该努力做到“辞达”,努力做到直接地、有力地、清晰地、有逻辑地把自己生命里和世界里那些难以表达的东西表达清楚,这就是现代的散文。”(《面对散文书写的难度》)

1、语言。精美、精致、精湛、深邃、大气、内蕴丰富、激发超群。

耿占春说:“写作的装置中坐着一个贤明的暴君:它不允许没有意思的话被说出或写出。你可以表达荒谬,可以表达没意思,但表达的话语却不能是荒谬的,或者没意思的,这就保证了逻辑和意思的正统地位……能够想到的例外是诗歌。因为对于诗歌来说,能够说明白的意思是没意思的。”(《沙上的卜辞》)

语言包括很多方面,比如悟力、优美、传神、陌生化、穿透力等等。

要达到艺术上的精致,必须呕心沥血。贾岛:两句三年得,一吟双泪流。

需要大量阅读、背诵。苏轼说要背会三本书:《庄子》《孟子》《史记》。举例《逍遥游》《岳阳楼记》《呐喊自序》。

语言包括很多方面,比如情感、悟力、优美、传神、陌生化、穿透力等等。散文一定是内心冲动的产物,是情感运行的轨迹,而不是别的。不是分泌物。是心灵的文学,是一个人内心世界的深邃情景。

从简单、朴实——绮丽、繁复——简单、质朴,一个螺旋式上升过程。鲁迅《摩罗诗力说》是古文,所以才能写出好的白话文,汪曾祺也是如此。千万避免“大词”,这也是诗歌的要求。于坚说,升华式写作是国家意识形态造成的后遗症,甚至知识分子写作,有的不过是把“红旗”换成了“麦子地”,把“未来”换成了“远方”,他甚至批评了海子,说所谓先锋派的一个基本倾向就是使用“大词”,但海子的《日记》是例外,诗中的“大词”恰恰是最具体的情感的对照物,呈现出隐含的反讽效果,他说的恰恰是“大词”之外的东西。

海子诗:《日记》

姐姐, 今夜我在德令哈, 夜色笼罩

姐姐, 我今夜只有戈壁

草原尽头我两手空空

悲痛时握不住一颗泪滴

姐姐, 今夜我在德令哈

这是雨水中一座荒凉的城

除了那些路过的和居住的

德令哈......今夜

这是唯一的, 最后的, 抒情。

这是唯一的, 最后的, 草原。

把石头还给石头

让胜利的胜利

今夜青稞只属于他自己

一切都在生长

今夜我只有美丽的戈壁 空空

姐姐, 今夜我不关心人类, 我只想你

 礼物
  诗/[波兰] 切·米沃什

  译/西川

  如此幸福的一天
  雾一早就散了,
  我在花园里干活。
  蜂鸟停在忍冬花上。
  这世上没有一样东西我想占有。
  我知道没有一个人值得我羡慕。
  任何我曾遭受的不幸,我都已忘记。
  想到故我今我同为一人并不使我难为情。
  在我身上没有痛苦。
  真起腰来,我望见蓝色的大海和帆影。

刘亮程说,他是将散文当诗歌来写的。张炜说,一切文学作品的内核都是诗。

“脱离常识的升华式写作必然倚靠大词。”然而,只要写作是在“现场”的,大词其实也无妨,尤其是在“精神现场”。

张炜曾对我说,文章要多用动词、名词,少用形容词;但周晓枫专门写文章给形容词“平反”。

学者、诗人耿占春说:“诗的话语尽可能微观地叙述个人生活、个人经验,尤其是能叙述对内在世界一切微弱意义的感知。”(《退藏於密》)散文的语言也是如此,个人经验与感知是叙述的核心,从个人的角度抵达叙事的深度,才能散发出灵魂与诗性的闪光。他还说过一句话:“一把磨掉了齿槽的钥匙能够插进所有的锁孔,却打不开任何一扇门。一种磨损了差异的话语能够在所有人面前重复回响,但不会有任何真实的交流。增加语言中的齿槽,增加那些细密的差异与刻度,寻求唯一的意义之门。”(同上)

2、思想性。“一些思想只有作为诗才永远是一种真理。”(耿占春)什么是诗?诗是文学的本质

新散文打破了意识形态的一元化,但仍然保持着它纯粹的品格。散文是一个散文家的境界、血性和元气,是巫者的炼金术。散文要保持对自我生存和普通生命的声援。也是一条自我救赎之路,“承受着碎裂与寂灭” 。散文写作是生命的挣扎方式,是对时间的抗拒和对精神生命的延展,是对个体痛苦经验的珍视与呵护。比如鲁迅的散文《朝花夕拾》,范爱农的贫穷、倔强、死亡;刘烨园的写作,《忆简》《栈——冬之残片》,文革记忆。

我认为,散文写作要承受生命中不能承受的轻与重。

3修辞:当然,如果语言不是出自内心,它不过只是修辞而已。单纯巧妙的修辞只是摆设,是虚假的文字花样。

要保持对生活、生命体验的灵敏度。保持与世界的真实连接(岁月静好婊们从来不是)。

修辞的运用很重要,可以将事物与情感的连接达到一种透彻的深度和高度。 也最能表现作家语义表达的才华。

这牵扯到词语意义空间大小的问题。优秀散文家看到了的是词语表达的丰富性,以及词语与词语连接后意义的递增性,而不是将词语约束在一个意义之内。词语是有张力和弹性的。修辞的运用,在场的运用,较大限度地解决了这个问题。因此,“道路”不只是道路,很可能“时间的道路”,是目光穿越千年但又似乎尽在眼前的“道路”。

周晓枫《鸟群》:乌鸦飞着,这滴黑暗的浓缩液降低了光明的纯度。回巢的乌鸦群又像是四处溅开的墨水弄脏了整张天空。终于,夜晚展开乌鸦一般的巨翼,盖住天空的光线。

祝勇《南方·水印象》:

南方的水,遍布神奇的皱褶。透明、轻巧、恍惚。

  水上的皱褶从不寂寞。在河流的表面,这些天生的花纹每时每刻都变着形态,仿佛它们的生命中,蕴含着无穷的活力。我把每一缕皱褶都看成一个独立的生命,有自己的情感和命运,有它们的来路和去处,有炫目的光芒,也有旋涡和陷阱。

  南方的河道,方向是隐晦的,婉转迂回,不像北方平原上的河流那样一目了然;水上皱褶无疑又增加了河的变数,让它变得更加扑朔迷离。

  水上皱褶具有超强的繁殖力。我亲眼目睹一缕皱褶在瞬间变幻出几个,那几个又在继续繁殖。在河流中,我见证了数的变化,一种几何级数的递增,我第一次意识到数学的美感水上的数学隐喻着万物间的隐秘联系

  一种联系存在于水与衣裳之间皱褶就是它们通用的暗语。可以说,衣上的皱褶是由水上皱褶孕育而生的。女孩子们在河边浣衣,皱褶就从水上蔓延到衣服上。即使衣服晾干,皱褶依然存在。皱褶证明了水的无处不在,干爽的褶印是水的另一种形态。

  河流是大地的皱褶。在大地之间闪耀和晃动。

  那些皱褶有一种繁复的美,无可救药地反复出现,层层推进,像冥想一样没有止境。一种无规则的均匀。它们重新划分了大地的单位,一级一级地,使它变得无穷小,分散成无数个气韵生动的细节。

  所以,南方人总以细节的观点看待河流。在他们眼中,河就是水,是河的现在时,而不是来世和前身。河流的时态被取消。五十年后的孩子,和五十年前的孩子看到的河是相同的。河流使时间停止,岁月漫长,而河自身却是流动的,逝者如斯。

  像所有的皱褶,河流复制河流,无限衍生,势力强大,把南方的一切纳入自己的辖区,包括:石桥、汀步、廊棚、粉墙、黛瓦、船舶、芦苇、柳树、渔米、药材、月光、梅雨、诗词、画轴、文房四宝、藏书楼、琵琶、目莲戏、皮黄、青衫长袍、爱情、朝代。皱褶肆意繁殖,遗传的影子随处可见,仿佛它们是事物的根源。而所有一切都在它们身上蜇伏。水的方向随心所欲,毫无预兆,那么,它管辖的事物都将因它而变,像多米诺骨牌,一个跟随一个,作出应对。

  周庄、同里、西塘、乌镇、南浔、锦溪、朱家角……风姿华美的袖珍小镇在长江下游一带遍地皆是,仿佛种粒,在水的灌溉下茁壮生长。水成为生活的参照物。美人靠在“美人靠”上,通过水来鉴照自己的青春。水如同镜子,本身是空,是虚无,但它能容纳实有的生活。没有水,生活将隐于黑暗中,将被埋没,难以发现。

刘亮程《通驴性道德人》:“我宁可自己多受点累也绝不让我的驴筋疲力尽,在母驴的面前丢我的人”“我和妻子荒睡几个晚上不要紧,人一年四季都在发情,不在乎一夜半宿。驴可干的是面子上的事。驴代表我当着全村男人女人的面耀武扬威。驴不行村里人会说这家男人不行。”“我没当过驴,不知道驴这阵子咋想的;驴也没做过人。我们是一根缰绳两头的动物,说不上谁牵着谁。时常脚印跟蹄印是一道的,最终却走不到一起。驴日日看着我忙忙碌碌做人;我天天目睹驴辛辛苦苦过驴的日子。我们是彼此生活的旁观者、介入者。驴长了膘我比驴还高兴;我种地赔了本驴比我更垂头丧气;驴上陡坡陷泥潭是我会毫不犹豫地将绳搭在肩上四蹄爬地做一回驴。”

他写早年记住的一次鸟叫,最后写道:“不知道那只鸟最后找到了知音了没有。听过它孤独鸟语的一个人,却从此默默无声。多少年后,这种孤独的声音出现在他的声音中。”(《剩下的事情》)

举例:

(1) “哭泣与叫喊其实和歌声一样,都是因为喉咙承受不住灵魂的重量,承受不住爱的轻盈,就像脆弱的器皿盛不住溢出的水。” (周晓枫《小荷》)

(2) 周晓枫关于“美”:“美味诱引舌头,美貌诱引占有,所有的美无不在源头包含着毁灭的元素。”(周晓枫《小荷》)她又写道:“美是对实用性的反动和浪费。”(《蜡笔》)她还写道:“世间最残酷的事并非美被丑所消灭,而是,一种美摧毁另一种美,一种善粉碎另一种善。”(《动物园》)

(3)“摔碎一只水杯不是悲剧,摔碎花瓶才是,被破坏之物越是完美,越是精湛,其中的悲怆和沉痛力量才越令人撼动。”(周晓枫《病床》)

(4)“托付在旧物之上的情感必将走向深渊和黑暗,但我至今仍不放手……”(周晓枫《旧物》)——表达了对情感、时间、岁月的怀念。

(5)人生不过是暴力场,区别在于你是施加暴力的还是承受暴力的,是被打得皮开肉绽,还是内伤深重。强悍者用暴力炫耀优势,弱势者回避暴力以寻求安全……(周晓枫《鹦鹉的心脏》)

周晓枫的通感运用得也很棒。

修辞的运用很重要,可以将事物与情感的连接达到一种透彻的深度和高度。比如阿占的散文《一粒稻谷的慈悲》,开头这样入笔:“在秋时,老天为五常加冕,金色尽染,绵延不绝。我看见雌性的黑土地正泛起油脂,孕作的稻谷闪闪发光。这是一种照耀原野和胃囊的光芒,也是一种叙事欢快的光芒。农人笑着,牙齿雪白,褶皱深刻,他们在稻田里躬身前行,身体语言盛大而古老。稻田和农人,相互种植,相互收割,更多的时光里,也相互倾听——我羡慕五常的农人,一年中至少有147天可以枕着稻谷生长的声音入梦

这牵扯到词语意义空间大小的问题。优秀散文家看到了的是词语表达的丰富性,以及词语与词语连接后意义的递增性,而不是将词语约束在一个意义之内。修辞的运用,在场的运用,较大限度地解决了这个问题。因此,“道路”不只是道路,很可能“时间的道路”,是目光穿越千年但又似乎尽在眼前的“道路”。

学者、诗人耿占春说:“诗的话语尽可能微观地叙述个人生活、个人经验,尤其是能叙述对内在世界一切微弱意义的感知。”(《退藏於密》)散文的语言也是如此,个人经验与感知是叙述的核心,从个人的角度抵达叙事的深度,才能散发出灵魂与诗性的闪光。他还说过一句话:“一把磨掉了齿槽的钥匙能够插进所有的锁孔,却打不开任何一扇门。一种磨损了差异的话语能够在所有人面前重复回响,但不会有任何真实的交流。增加语言中的齿槽,增加那些细密的差异与刻度,寻求唯一的意义之门。”(同上)

举例:

祝勇《旧宫殿》开篇:

在中国的古迹中,没有一处像故宫这样拥有显赫的位置,如同一条无用的旧闻,却仍占据着头版头条,又像它所代表的皇权时代,迟迟不肯退休。

对于许多从没进去过的人来说,故宫是他们想象中的天堂。在很长的时间中,只有很少数身份高贵的人才能走进它,才能目睹它的华丽与神圣。绝大多数普通人,只有蹲在皇城外的筒子河边,通过高于树梢的城堞,揣测它的细节。宫墙保守着宫廷的秘密。即使站在合适的角度上,他们也只能看到故宫上面的白云。

我看见一片白云停在午门的正上方。红色城墙以蓝天为背景,显得格外夺目。手里攥着一张门票,我迟迟不往里走。我望着午门发呆,想象着很多年前一介平民对于故宫的想象。

文中写到朱棣要迁都北京,在各地征集珍贵木材时,祝勇写到很多人“被未来的柱檩压死,他们腹腔里喷涌的五色的肚肠为宫殿漆上最初的彩绘。但他们仿佛从未存在过,华丽的殿堂在北方的土地上渐渐显形的时候,他们却在南方的湿泥里慢慢腐烂。”

故宫的颜色为什么是红色?祝勇写道:“只有血的颜色,是对权力最恰当的注解。它既诠释了权力的来路,又标明了权力的价值。如果有人对宫墙所庇护的权威感到质疑,那么,请你用等量的血来交换。宫殿简单明了地注明了权力的暴力内涵。”(思想性)

“我看到永乐十八年,皇帝的冠盖车辇自地平线上蜿蜒而来。士兵身上绽亮的铠甲上,红色的反光越来越明显。朱棣来到了紫禁城前,身后是他的军队和国家。从天安门、端门穿过后,午门突然出现令他半天没有说话。高大的午门与南京的城门几乎相同却又有所不同。他思量半天,说不出心中的感觉。显然,北京的城门更加气势威严。那血红的宫墙令他联想起权力的资本。这时摆在他面前的事情只有一件:从中间的门洞快速进城,奔向那在寂寞中等待已久的龙椅。”(在场)

祝勇《美人谷》开头:

我觉得自己至今仍然生活在美人谷。我希望自己每晚依然能够在漆黑的木屋里啜饮酥油茶,在早上用冰凉的水洗脸,然后站在“拉吾则”上观看雪山光影的变化。
  人与自然的和谐之美,都包含在美人谷的名字里。是这个名字对我进行最初的煽动,让我前往这个群山环抱、河流交织的云中天堂。此前,我没有关于美人谷的任何知识准备,只是在地图上寻找过它的位置——四川甘孜州丹巴县,古老的康巴地区,大金川、小金川、革什扎河、东谷河和大渡河五条河流交汇之地。河流巳经率先证明了丹巴是一个神异之地。河流是先知,有着充足的阅历与智慧,引导着我们的旅程。我从不怀疑河流的选择。

4、在场

    凸凹认为就是批判的立场。我认为,就是介入和直面现实。比如李修文的《山河袈裟》《致江东父老》。

历史的望远镜。在散文中,过去比今天更近。拉远了看,或者深入个体的历史之中。捡拾记忆碎片,填充绚丽景象。个人经验是历史经验的一部分,反之亦然,历史曾经是日常,日常终究会变作历史。散文中的历史一定要纳入日常,使它具有当下寻常的人间烟火气、人间温度。

其实,这些方面是彼此交融在一起的,思想性需要语言来表达,语言的穿透力、美感、陌生化,需要借助于修辞。做到这些,更需要历史、文化、哲学等方面的修养与刻苦训练。所以,散文是一种杂糅各种知识资源并始终有个体思想与情感参与的文体,因而也是最难把握的文体。

进入真正的散文写作,门槛一定是很高的出手要慢,要下功夫与文字较劲,而不是脑子里出现了什么立马写出来,“风行水上,自然成文”,那是对天才而言的(王勃《滕王阁序》)。要炼字,要打磨得语言发光。

5、取材

很多人在取材上就自己限定了自己,风花雪月、儿女情长,光洁明亮、精致高雅……而忽视或无视了生活中的复杂处境和情感的复杂性。这绝不是只看生活中晦暗的一面,而是看真实的整体。对生活的眼光,不仅要独特,敏锐,深刻,有时甚至需要“歹毒”——我不知道大家能否理解,即穿透力,看头事物本质的能力。这不是缩小了散文写作的空间,恰恰是延展、深化了空间。从这个意义上讲,散文也需要永恒的读者。(纺织女工郑小琼的作品)

6、容纳力

复杂的现实已经给传统散文提出了挑战。与现实相比,文学实在太苍白了,或者说,现实比文学更精彩。所以要用更强的创造容纳更多的现实与历史,不只是容纳,而是复现或重新书写。要调动一切资源,甚至各学科知识,进行复杂而清晰的呈现。同时创造文本价值。比如张锐锋的散文《船头》《河流》《月亮》等。

7、阅读与修改

四、关于采风散文。

五、主流与非主流

创作水准是唯一标准。要重视“广阔的民间大地”上的能量充沛的写作者。

几个准备

要写作,首先要注意的问题,或者要解决的问题,也许在过程中解决,但必须解决。这是前提。如果你只是写着玩玩,自娱自乐,则不在此列。

1、 几乎没有一位重要作家以散文立身;当然,凯撒(《高卢战记》)、奥勒留(《沉思录》)、蒙田都是伟大的散文家。我说的现当代的作家。

2、 散文写作的低门槛、便利性,使之容易成为政治意图和伦理意图的受害者,从而被牺牲掉艺术原则;比如也可以纳入大的散文范畴的报告文学。

3、 写作的真实性、难度和可能性。对生命经验的倚靠与耗损。生命和世界存在的复杂性。语言的多义性、多变性。散文信仰。散文最好写,写好却最难。

周立民在评刘亮程的散文时,认为当下散文写作呈现出一种萎靡、作态和干枯之气。萎靡:“是创作者沉醉于都市时尚和流行语码,对琐碎的物质表象津津乐道,在时装、首饰、美酒、大片中寻求所谓的情调与格调,结果在物质的恶臭中抽去了自己的精神骨骼。所谓作态,是指那些与自己生命体验关系不大的无病呻吟,因为是时髦的呻吟,便大有铺天盖地之势,因而也分外肉麻,什么亲情伟大友情无价,什么淡泊宁静拥抱自然……而干枯,则貌似很有学问,满篇堆积的干巴巴的史料和知识,不知是写散文呢还是跟钱锺书比学问呢,将流水账的游记塞进了点历史材料便戴着博士帽冒充'文化大散文’,读这等文章是名副其实的'苦旅’。”(《导读:重返“一个人”的村庄》,对《村庄会记住很多事》的导读)他认为刘亮程找到了属于自己的、不可被复制的文学世界,“在这个世界里,作家的独立、自由和独创性将得到最大的发挥和最可靠的证明。”如巴尔扎克的巴黎,福克纳的约克纳帕卡,乔伊斯的都柏林,鲁迅的绍兴。文学的作用可以重塑现实世界,比如《尤利西斯》中的布鲁姆,竟有了实实在在的纪念日“布鲁姆日”。

4、 大的方面讲,写作在生存和人的需要面前有时抵不上一顿饭和一片止疼药。别指望获利或暴得大名。祝勇在评价散文家、诗人庞培对生活与写作的态度时写道:“一个不指望从文字中获得利益的人是干净……不似某些散文家的时尚英雄,张口春秋大义,满脸奸商表情。”

B、散文作家的写作姿态

   1、灵魂要慢下来。高兴《世界文学》新年卷首语《重新找回我们的灵魂》:加拿大作家阿特伍德一篇文章《快点儿》写道:步伐不够快,于是我们跑了起来。跑步也不够快,于是我们跑马。跑马不够快,于是我们起航。起航不够快,于是我们沿着长长的金属轨道欢快地向前滚动。长长的金属轨道不够快,于是我们驾车。驾车也不够快,于是我们飞了起来。飞行也不够快……我们想更快一点到达。可据说,一个灵魂的速度只及得上一个人走路的速度。这么说,灵魂们都在哪?被落下了。他们四处徜徉,缓缓地,微弱的光在暗夜的沼泽地里闪烁,寻找我们。

2、要在孤绝中寻找写作的突围

写作与其他艺术种类不同,它没有表演性。书法、绘画,你可以围观,但写作只能自己进行。所以,要忍受长期的艰辛、寂寞。是持久的马拉松,需经历漫长的苦熬,与生命的苦熬一样。福克纳说:“他们在苦熬。”我觉得也是说作家。还有,处理名与利的关系。

莫言没获奖之前,有哪个书店有他的专架,刘墉的、张小娴的、琼瑶的倒是不少。

同时要关注自己的内心。鲁迅:“万家墨面没蒿莱,敢有歌吟动地哀。心事浩茫连广宇,于无声处听惊雷。”张炜《书院的思与在》一书中写到仰望星空;有时候想关掉手机,找个地方,一个人,隔绝一切,阅读、思考、写作。仰望星空和心中的道德律才会感觉到。驴行时曾体会到那个瞬间,比如出离心。

上帝与蚂蚁的视角。悲悯情怀与人间关切。

伟大的文学都是写悲剧。

生命本身就是悲剧。要敏锐觉察自我与他者、与世界的关系。

散文写作不但要树立新的艺术标杆,更要树立一个精神标准,就是写作的独立精神——这才是最重要的。

 3、持久的坚持。不要怕写不好,谁都穿过开裆裤。不能让孩子输在起点上,但孩子输在了终点上,就是这个道理。我长时间地不厌其烦地修改、补充我的旧作,其实很辛苦,有时感觉也很乏味,语言枯竭了,但仍在坚持,有时有了突如其来的感觉,甚至对自己而言的神来之笔,就像你长得丑,但可以做做眼袋,拉个双眼皮儿。海明威在巴黎写了《尼克·亚当斯故事集》,多年后才写了回忆巴黎生活的《流动的盛宴》。

4、关于意义。没有意义。你写的,我写的,有一天都会像自己一样腐烂在泥土里。过程就是意义。有时发篇小文,显摆显摆,更多的不是炫耀,而是对自己的鼓励。人需要哪怕最细小的自信。我也动摇过,但如果你知道生命只剩下这一件事,那么你就继续下去吧。或者,写作也是一种自我调剂的游戏,如果你喜欢马拉松,并不是非要当冠军。晚上跳广场舞的大妈从来不会想成为舞蹈家。因为,这些知识一种爱。塞林格(1919-2010,隐居纽约以北240英里的一个小村子,不为人知,书的照片都被编辑弄错)、菲利普·罗思(与妻子定居乡下。另两位犹太作家是艾萨克·辛格和索尔·贝娄,诺奖获得者)都是隐居者。为什么?热爱。爱是最快乐的。就像在洞窟里描绘壁画的僧人,孤独,谁也不知道他,但他独享着快乐。

第四部分 参考阅读

(互文性。法国符号学家、女权主义批评家茱莉娅·克里斯蒂娃提出的概念:“任何文本都是其他文本的吸收和转化。”《史记》就是一个伟大的互文性文本,有许多交叉、对应。鸿门宴一场,同时出现在《项羽本纪》《高祖本纪》《留侯世家》《樊郦滕灌列传》中,多视角拼成一个整体叙述。巴尔扎克、福克纳都有这种互文性写作。)

1、鲁迅(1881-1936)《野草》《朝花夕拾》

2、周作人(1885-1967)《苦雨》对一份淡淡的苦味的眷恋,实际是一种人生与生命的姿态。幽咽、曲折的人生岁月,禅者的风雅与境界。

3、胡适(1891-1962)《差不多先生》凡是求“差不多”,最后死于“差不多”,国人的化身,对国民性的批判。

4、郁达夫(1896-1945)《给一个文学青年的公开状》反讽、反语。表达愤懑、愤怒,真率,彻底。

5、瞿秋白(1899-1935)《多余的话》,秋白的绝笔。

6、萧红(1911-1942)《回忆鲁迅牛先生》由细微的细节构成,真实而绵密,观察细腻独到,心思纤细。细节叙事的最好文本。一下子还原了活生生的鲁迅。

7、巴金(1904-2005)《怀念萧珊》生命的难堪、无望、辛酸、遗憾。我觉得疫情期间应该好好读一读这篇文章,让新“左”派们了解一下什么是“文革”。真善美中的“真”。

8、张承志《幻视的橄榄枝》

9、路遥《早晨从中午开始》

10、史铁生《记忆与印象》

11、沈从文《湘行散记》

12、王安忆《两个大都市》:

13、余秋雨《上海人》。

14、于坚《众神之河》《昆明记》《巴黎记》。

15、刘小枫《记恋冬妮娅》。

16、苇岸(1960-1999)《大地上的事情》。

17、张锐锋(1960-)《船头》思维比别人多一个维度。在敞开的文本中融入个人的生命体验。密度很高。

18、刘亮程《一个人的村庄》《树会记住很多事》。

19、李敬泽《青鸟故事集》。一本书中之书,是一次关于知识的再建构。《博物志》《太平广记》《开元天宝遗事》《太平御览》《中国基督徒史》《中国之欧洲》《旧中国杂记》。

20、格致《从容起舞》。

21、周晓枫《珊瑚红》《离歌》。

22、祝勇《旧宫殿》、《美人谷》《隔岸的甲午》《盛事的疼痛》《民国的忧伤》。

23、李修文《山河袈裟》《致江东父老》。

24、耿占春《退藏於密》《沙上的卜辞》。

25、余华《没有一条道路是重复的》《温暖和百感交集的旅程》。

26、刘烨园《一生与某日》

第五部分 举例祝勇

祝勇《旧宫殿》开篇:

在中国的古迹中,没有一处像故宫这样拥有显赫的位置,如同一条无用的旧闻,却仍占据着头版头条,又像它所代表的皇权时代,迟迟不肯退休。

对于许多从没进去过的人来说,故宫是他们想象中的天堂。在很长的时间中,只有很少数身份高贵的人才能走进它,才能目睹它的华丽与神圣。绝大多数普通人,只有蹲在皇城外的筒子河边,通过高于树梢的城堞,揣测它的细节。宫墙保守着宫廷的秘密。即使站在合适的角度上,他们也只能看到故宫上面的白云。

我看见一片白云停在午门的正上方。红色城墙以蓝天为背景,显得格外夺目。手里攥着一张门票,我迟迟不往里走。我望着午门发呆,想象着很多年前一介平民对于故宫的想象。

故宫的颜色为什么是红色?祝勇写道:“只有血的颜色,是对权力最恰当的注解。它既诠释了权力的来路,又标明了权力的价值。如果有人对宫墙所庇护的权威感到质疑,那么,请你用等量的血来交换。宫殿简单明了地注明了权力的暴力内涵。”(思想性)

“我看到永乐十八年,皇帝的冠盖车辇自地平线上蜿蜒而来。士兵身上绽亮的铠甲上,红色的反光越来越明显。朱棣来到了紫禁城前,身后是他的军队和国家。从天安门、端门穿过后,午门突然出现令他半天没有说话。高大的午门与南京的城门几乎相同却又有所不同。他思量半天,说不出心中的感觉。显然,北京的城门更加气势威严。那血红的宫墙令他联想起权力的资本。这时摆在他面前的事情只有一件:从中间的门洞快速进城,奔向那在寂寞中等待已久的龙椅。”(在场)

通过散文,我们可以表达对历史、生命的看法,对冗长而平庸的生存的发现和体验,有情感,有温暖,有捶心之痛,有精神危机,有永无休止的迷惘,也有最美好的寄托。总之,是体验了一个真实的个体生命,并以此获得了时间的认可。

散文主讲王川:中国作家协会会员,山东省散文学会副会长,高级编辑。作品散见于《大家》《长城》《西部》《青年作家》《文艺报》《草原》《山东文学》《星星》《散文海外版》《散文选刊》《雨花》等杂志报刊。作品入选《21世纪中国文学大系:2009诗歌》《21世纪中国文学大系:2010诗歌》《即使雪落满舱:2020年中国散文20家》《春花崇礼:散文海外版2022年精品集》等多种文集;著有《绍兴背影:品读周作人》等。曾获第十届万松浦新人文学奖理论奖,首届汨罗国际文学奖散文九歌奖等多种奖项。《联合日报》专题部主任、市中区作协副主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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