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享

诗论名篇严羽《沧浪诗话》全集:原文 译文

 sun918 2024-05-27 发布于北京

图片

《沧浪诗话》是严羽所著的一本中国古代诗歌理论和诗歌美学著作,约写成于南宋理宗绍定、淳祐年间。它的系统性、理论性较强,是宋代最负盛名、对后世影响最大的一部诗话。全书分为《诗辨》《诗体》《诗法》《诗评》《考证》等五册。

严羽(生卒年不详),字丹丘,一字仪卿,自号沧浪逋客,邵武(今属福建)人,中国南宋诗论家、诗人,与同宗严仁、严参齐名,号“三严”,又与严肃、严参等八人,均有诗名,号“九严”。 严羽生活在南宋末年,一生未曾出仕,大半隐居在家乡。

《沧浪诗话》诗辩

夫学诗者以识为主,入门须正,立志须高,以汉魏晋盛唐为师,不作开元天宝以下人物。若自退屈,即有下劣诗魔入其肺腑之间,由立志之不高也。行有未至,可加工力;路头一差,愈其愈远,由入门之不正也。故曰:学其上,仅得其中;学其中,斯为下矣。

【译文】学诗的人要以识见为主:入门要须要正,取法应该高;要以汉、魏、晋、盛唐的诗人为师,不以开元、天宝之后的诗人为榜样。如果自己产生退缩屈从之心(不敢向盛唐诗人学习),就会有下劣诗魔进入他的胸臆,这是由于他立志不高。行路没有走到终点,这还是可以加油继续向前走得;假如开始走时路的方向就错了,那就会越跑越远了(作诗取法不高)这就是入门不正啊所以说取法其上,仅得其中取法其中这就定得其下了。

又曰:见过于师,仅堪传授;见与师齐,减师半德也。工夫须从上做下,不可从下做上,先须熟读楚词,朝夕风咏,以为之本;及读古诗十九首、乐府四篇;李陵、苏武、汉魏五言皆须熟读;即以李杜二集枕藉观之,如今人之治经。然后博取盛唐名家酝酿胸中,久之自然悟入。虽学之不至,亦不失正路。此乃是从顶做来,谓之向上一路,谓之直截根源,谓之顿门,谓之单刀直入也。

【译文】又所以说智慧见识超过老师,(老师)仅可以传授(作诗之法)与他;智慧识见与老师相等同,(他所接受于老师的)就要减少到老师的一半了。学诗的工夫要从学习最好的作品开始,而不可从低下的作品学起,先要熟读《楚辞》,朝夕诵读吟咏,以作为学诗之根本下及《古诗十九首》,《乐府》四篇,李陵、苏武诗和汉魏五言古诗都必须熟读再将李白、杜甫的诗集反复研读,好像现在的人研治经书那样,然后广泛吸取盛唐名家诗之精华,酝酿于胸中时间长了就自然深入领悟(作诗的奧妙)了。这样,虽然未必达到(学诗的)最高境界,也不会失去(学诗的)正路这就是(佛教禅宗所说的)从顶门上做起,可以说是向上的门路可以说是直接寻求到根本,可以说是顿入了法门可以说单刀直入之法。

  诗之法有五:曰体制、曰格力、曰气象、曰兴趣、曰音节。诗之品有九:曰高、曰古、曰深、曰远、曰长、曰雄浑、曰飘逸、曰悲壮、曰凄婉。其用工有三:曰其结、曰句法、曰字眼。其大概有二:曰优游不迫、曰沉着痛快。诗之极致有一:曰入神。诗而入神至矣!尽矣!蔑以加矣!惟李杜得之,他人得之盖寡也。

【译文】作诗的方法有五种:体制、格力、气象、兴趣、音节。诗的风格有九类:高、古、深、远、长、雄浑、飘逸、悲壮、凄婉,作诗的用力处有三个:起结、句法、字眼。诗的总的风格类型有二种:从容不迫和沉着痛快。诗歌创作的极致有一样:入神。作诗而能到入神的境界,这就到顶点了!到尽头了!无以复加了!只有李白、杜甫达到了这个境界,其他人达到这个境界的很少了。

  禅家者流,乘有小大,宗有南北,道有邪正。学者须从最上乘、具正法眼悟第一义,若小乘禅声闻辟支果,皆非正也。论诗如论禅,汉魏晋与盛唐之诗,则第一义也;大历以还之诗则小乘禅也;已落第二义矣;晚唐之诗则声闻辟支果也。学汉魏晋与盛唐诗者,临济下也;学大历以还之诗者,曹洞下也。

【译文】禅宗的流派很多,有大乘和小乘之分,南宗和北宗之派,正道和邪道之路:获得正法的人,才是领悟了真谛。至于声闻、辟文的小乘,都不是正法。论诗如同论禅:汉、魏、晋等古诗和盛唐诗是作诗的第一义的真谛,大历以来的诗就已落入第二义了。晚唐诗,就像是声闻、辟支果的小乘了。学习汉、魏、晋与盛唐的诗,就像学禅宗的临济宗门下学习大历以来的诗,就像学曹洞宗门下。

  大抵禅道惟在妙悟,诗道亦在妙悟,且孟襄阳学力下韩退之远甚、而其诗独出退之之上者,一味妙悟而已。惟悟乃为当行,乃为本色。然悟有浅深、有分限、有透彻之悟,有但得一知半解之悟。汉魏尚矣,不假悟也。谢灵运至盛唐诸公透彻之悟也。他虽有悟者,皆非第一义也。

【译文】大抵上禅道在于妙悟,诗道也在于妙悟且说孟浩然的学力在韩愈之下很远,可是他的诗却独独超出韩愈之上的原因,就在于(孟浩然诗)一味地妙悟罢了,只有悟,才是当行本行。然而悟有浅有深,有的人悟得有限,有人悟得透彻,有人悟得一知半解。汉魏诗人是懂得上乘的第一义的,不必假借于悟。谢灵运至盛唐诸诗人,是透彻的悟此外虽然也有悟的人,都不是悟得第一义的真谛的。

  吾评之非僭也,辩之非妄也,天下有可废之人无可废之言,诗道如是也。若以为不然则是见诗之不广,参诗之不熟耳。试取汉魏之诗而熟参之,次取晋宋之诗而熟参之,次取南北朝之诗而熟参之,次取沈宋王杨卢骆陈拾遗之诗而熟参之,次取开元天宝诸家之诗而熟参之,次独取李杜二公之诗而熟参之,又尽取晚唐诸家之诗而熟参之,又取本朝苏黄以下诸家之诗而熟参之,其真是非自有不能隐者。倘犹于此而无见焉,则是野狐外道蒙蔽其真识,不可救药,终不悟也。

【译文】

我这样的评论不僭越,辨别不狂妄。天下有可以废弃的人,没有可以废弃的言论。诗的道理就是如此。如果以为不是这样,那就是所见诗歌不广,研究考察诗歌不够深入.试取汉、魏的诗深入钻研,再取晋、宋的诗深入钻研,再取南北朝的诗深入钻研,再取沈伶期、宋之间、王勃、杨炯、卢照邻、骆宾王、陈子昂的诗深入钻研,再取开元、天宝诸家的诗深入钻研,再只取李白、杜甫二人的诗深入钻研,又取“大历十才子'的诗深入钻研,又取元和年间诗人的诗深入钻研,又取晚唐诸位诗人的诗深入钻研,又取本朝苏轼、黄庭坚以下诸位的诗深入钻研,它们真实的是非是不能掩盖的了。倘若在这里还没有清楚的见解,那就是被邪魔外道蒙蔽了他的认识真实的能力了,那就不可救药了,终究不能领悟了。

夫诗有别材,非关书也;诗有别趣,非关理也。然非多读书、多穷理,则不能极其至,所谓不涉理路、不落言筌者,上也。诗者,吟咏情性也。盛唐诸人惟在兴趣,羚羊挂角,无迹可求。故其妙处透彻玲珑不可凑泊,如空中之音、相中之色、水中之月、镜中之象,言有尽而意无穷。

【译文】作诗要有另一种才能,这与读书学问没有关系;作诗要有另一种兴趣,这与抽象说理没有关系。然而古人没有不读书不深研理论的呀。但是(他们)不沉溺于理论逻辑,不落入语言的束缚(而能有言外之意),这才是上等的。诗歌,是吟咏情志心性的。盛唐的诗人(作诗)只在诗的意趣有如羚羊挂角无迹可求,所以他们诗歌的美妙之处清莹澄澈,玲珑剔透,(别人)难以接近,好像空中的音响,形貌的色彩,水中的月亮,镜中的形象言有尽而意无穷。

近代诸公乃作奇特解会,遂以文字为诗,以才学为诗,以议论为诗,夫岂不工?终非古人之诗也。盖于一唱三叹之音有所歉焉。且其作多务,使事不问兴致,用字必有来历,押韵必有出处,读之反覆终篇,不知着到何在;其末流甚者,叫噪怒张,殊失忠厚之风,殆以骂詈为诗,诗而至此可谓一厄也。

【译文】近代诸公对诗歌写作作特别的理解领会,于是以文字为诗,以议论为诗,以才学为诗。以这些东西写诗,(写出来的诗)岂有不工整的呢,然而却终究不像古人的诗了。原因在于缺少一唱三叹的委婉的韵味啊!而且他们的诗作大多致力于使事用典,不追求兴致情韵:用字必有来历,押韵必有出处,读完全篇,也不知诗的主旨落在何处。他们的末流更严重,焦躁叫鼍愤怒乖张,大大地背离了(诗歌)温和忠厚的传统之风,简直就是以叫骂为诗了。诗到了这种地步,可说是遭一次劫难的厄运了,可说是大不幸了。

然则近代之诗无取乎?曰:有之。吾取其合于古人者而已。国初之诗尚沿袭唐人,王黄州学白乐天,杨文公刘中山学李商隐,盛文肃学韦苏州,欧阳公学韩退之古诗,梅圣俞学唐人其澹处,至东坡山谷始自出己意以为诗。唐人之风变矣。山谷用工尤为深刻,其后法席盛行海内,称为江西宗派。近世赵紫芝翁灵舒辈独喜贾岛姚合之诗,稍稍复就清苦之风,江湖诗人多效其体,一时自谓之唐宗,不知止入声闻辟支之果,其盛唐诸公大乘正法眼者哉。

【译文】

然而近代的诗就没有可取的了回答说有的,我只取其中合于古人(作诗标准)的作品罢了。本朝初期的诗尚能沿袭唐人王禹偶学白居易,杨亿、刘筠学李商隐盛度学韦应物欧阳修学韩愈的古诗,梅尧臣学唐人平淡的地方。到了苏轼、黄庭坚,才开始运用自己的方法写诗唐人诗风才改变了。黄庭坚更是在锻炼安排钩深峻刻上下功夫,后来他的诗法盛行,海内称为江西诗派。近世赵赵师秀、翁卷之辈,独独喜欢贾岛、姚合的诗,稍稍恢复接近了(贾岛、姚合)清寒苦瘦的诗风。江湖派诗人大多仿效这种诗体,一时自称是唐诗的正宗,他们不知(自己)是只落入了声闻、辟支的小乘境地,哪里就是盛唐诸公的大乘正法的境界呢!

嗟乎!正法眼之无传久矣!唐诗之说未唱,唐诗之道或有时而明也。今既唱其体曰唐诗矣,则学者谓唐诗诚止于是耳,得非诗道之重不幸邪?故予不自量度,辄定诗之宗旨,且借禅以为喻,推原汉魏以来,而截然谓当以盛唐为法,(后舍汉魏而独言盛唐者谓古律之体备也)虽获罪于世之君子不辞也。

【译文】唉!正法眼藏不传已经很久了。唐诗的理论没有得到倡导,唐诗创作的真谛却一直是明白的。现在既然高唱他们的诗就是唐诗正宗了,那么学诗的人就会说真正的唐诗只不过就是这个样子呀,这不是诗歌发展道路的又一个大不幸吗所以我不自度德量力,就定下诗的宗旨,而且借禅理以喻诗,推求汉、魏以来诗歌的本源,而断然决然地认定(作诗)应当以盛唐为法(原注:我后来舍而不说汉、魏,而只说盛唐,是认为汉、魏古诗的体制已经完备了)(这样)虽然会得罪当世的君子,也是在所不辞的

《沧浪诗话》诗体

  风雅颂既亡,一变而为离骚,再变而为西汉五言,三变而为歌行杂体,四变而为沈宋律诗。五言起于李陵苏武(或云枚乘),七言起于汉武柏梁,四言起于汉楚王传韦孟,六言起于汉司农谷永,三言起于晋夏侯湛,九言起于高贵乡公。

【译文】《诗经》风、雅、颂灭亡以后,一变为《离骚》,再变为西汉五言诗,三变为歌行和杂言诗,四变为沈佺期、宋之问的律诗。五言诗起源于李陵、苏武(有人说起于枚乘),七言诗起源于汉武帝的《柏梁》诗,四言诗起源于汉代楚元王太傅韦孟,六言诗起源于汉代大司农谷永,三言诗起源于晋代夏侯湛,九言诗起源于高贵乡公曹髦。

以时而论则有:

建安体(汉末年号,曹子建父子及邺中七子之诗)。

黄初体(魏年号,与建安相接,其体一也)

正始体(魏年号,嵇阮诸公之诗)

太康体(晋年号,左思潘岳二张二陆诸公之诗)

元嘉体(宋年号,颜鲍谢诸公之诗)

永明体(齐年号,齐诸公之诗)

齐梁体(通两朝而言之)南北朝体(通魏周而言之与齐梁,体一也)

唐初体(唐初体,唐初犹袭陈隋之体)

盛唐体(景云以后开元天宝诸公之诗)

大历体(大历十才子之诗)

元和体(元白诸公)

晚唐体,本朝体(通前后而言之,元祐体苏黄陈诸公)

江西宗派体(山谷为之宗)。

【译文】以时间来论诗则有:建安体(汉末年号,曹操父子及建安七子之诗),黄初体(魏年号,接在建安之后,诗体诗一样的),正始体(魏年号,嵇康、阮籍诸公之诗),太康体(晋年号,左思、潘岳、张华、张载、陆机、陆云诸公之诗),元嘉体(刘宋年号,颜延之、鲍照、谢灵运诸公之诗),永明体(齐年号,齐代诸公之诗),齐梁体(通两朝而言),南北朝体(通北魏、北周而言,与齐梁体是一样的),唐初体(唐初体,唐初仍然继承的陈隋之体),盛唐体(景云以后开元天宝诸公之诗),大历体(大历十才子之诗),元和体(元稹、白居易诸公),晚唐体,本朝体(通前后而言之),元祐体(苏轼、黄庭坚、陈师道诸公),江西宗派体(黄庭坚为其宗师)。

以人而论则有

苏李体(李陵苏武也),曹刘体(子建公干也),陶体(渊明也),谢体(灵运也),徐庾体(徐陵庾信也),沈宋体(佺期之问也—)陈拾遗体(陈子昂也),王杨卢骆体(王勃杨炯卢照邻骆宾王也),张曲江体(始兴文献公九龄也),少陵体,太白体,高达夫体(高常侍适也),孟浩然体,岑嘉州体(岑参也),王右丞体(王维也),韦苏州体(韦应物也),韩昌黎体,柳子厚体,韦柳体(苏州与仪曹合言之),李长吉体,李商隐体(即西昆体也),卢仝体,白乐天体,元白体(微之乐天其体一也),杜牧之体,张藉王建体(谓乐府之体同也),贾浪仙体,孟东野体,杜荀鹤体,东坡体,山谷体,后山体(后山本学杜,其语似之者但数篇,他或似而不全,其他则本其自体耳),王荆公体(公绝句最高,其得意处高出苏黄陈之上,而与唐人尚隔一关),邵康节体,陈简齐体(陈去非与义也亦江西之派而小异),杨诚斋体(其初学半山后山,最后亦学绝句于唐人,已而尽弃诸家之体而别出机杼,盖其自序如此也);

【译文】以人而论,则有:苏李体,曹刘体(曹植、刘祯),陶体(陶渊明),谢体(谢灵运),徐庾体(徐陵、庾信),沈宋体(沈佺期、宋之问),陈拾遗体(陈子昂),王杨卢骆体(王勃、杨炯、卢照邻、骆宾王),张曲江体(张九龄),少陵体(杜甫),太白体(李白),高达夫体(高适),孟浩然体,岑嘉州体(岑参),王右丞体(王维),韦苏州体(韦应物),韩昌黎体(韩愈),柳子厚体(柳宗元),韦柳体(韦应物、柳宗元),李长吉体(李贺),李商隐体(西昆体),卢仝体,白乐天体(白居易),元白体(元稹、白居易),杜牧之体,张籍王建体(张王乐府),贾浪仙体(贾岛),孟东野体(孟郊),杜荀鹤体,东坡体(苏轼),山谷体(黄庭坚),后山体(陈师道,陈师道本来学杜甫,但是他的诗像杜甫的只有几篇,其他的诗自成一体),王荆公体(王安石,他的绝句最高,得意之作在苏轼和黄庭坚之上,但还是和唐代诗人有些差距),邵康节体,陈简斋体(陈与义),杨诚斋体(杨万里,他最初学王安石和陈师道,后来学唐人的绝句,最后完全抛弃前人的诗体而自成一派,就像他的自己在序里说的一样)。

又有所谓选体(选诗时代不同,体制随异,今人例谓五言古诗为选体非也):柏梁体(汉武帝与群臣共赋,其言每句用韵,后人谓此体为柏梁体),玉台体(玉台集乃徐陵所序,汉魏六朝之诗皆有之。或者但谓织艳者为玉台体,其实则不然),西昆体(即李商隐体,然兼温庭筠及本朝杨刘诸公而名之也),香奁体(韩偓之诗皆裾裙脂粉之语,有香奁集),宫体(梁简文伤于轻靡,时号宫体),其他体制尚或不一,然大概不出此耳。

【译文】又有所谓的选体(选的诗时代不同,体裁也随之变化,现在所说五言古诗是选体,其实不是这样的):柏梁体(汉武帝与群臣一同赋诗,每句都用韵,后人称为柏梁体),玉台体(《玉台新咏》是徐陵编纂的,汉魏六朝的诗都有。有的人只把香艳的诗为玉台体,其实不然),西昆体(即李商隐体,温庭筠和本朝杨亿、刘筠诸公的诗也叫西昆体),香奁体(韩偓的诗都是裾裙脂粉之语,有《香奁集》),宫体(梁简文轻浮奢靡,当时号称宫体),其他体制不一而足,大概不超出这些范围。

  有古诗,有近体(即律诗也),有绝句,有杂言,有三五七言(自三言而终,以七言隋郑世翼有此诗:“秋风清,秋月明,落叶聚还散,寒鸦栖复惊。相思相见知何日,此日此夜难为情”),有半五六言(晋傅玄鸿雁生塞北之篇是也),有一字至七字(唐张南史雪月花草等篇是也,又隋人应诏有三十字,凡三句七言,一句九言,不足为法,故不列于此也),有三句之歌(高祖大风歌是也。古华山畿二十五首,多三句之词,其他古人诗多如此者),有两句之歌(荆卿易水歌是也,又古诗有青骢白马共戏乐女儿子之类皆两句之词也),有一句之歌(《汉书》“枹鼓不鸣董少年”一句之歌也,又汉童谣“千乘万起上北邙”,梁童谣“青丝白马寿阳”来皆一句也),有口号(或四句或八句),有歌行(古有鞠歌行、放歌行、长歌行、短歌行,又有单以歌名者行名者,不可枚述),有乐府(汉成帝定郊祀,立乐府,采齐楚赵魏之声以入乐府,以其音词可被于弦歌也。乐府俱被众体,兼统众名也),有楚词(屈原以下访楚词者皆谓之楚词),有琴操(古有水仙操,辛德源所作;别鹤操,高陵牧子所作),有谣(沈炯有独酌谣,王昌龄有箜篌谣,穆天子之传有白云谣也)。

【译文】有古体诗,有近体诗(就是律诗),有绝句,有杂言诗,有三五七言(自从三言诗开始,七言结束,隋朝郑世翼有这种诗:“秋风清,秋月明,落叶聚还散,寒鸦栖复惊。相思相见知何日,此日此夜难为情”),有一半五言一半六言(晋傅玄《鸿雁生塞北》),有一字至七字(唐张南史《雪月花草》等篇),又隋朝的应诏诗有三十字,三句七言,一句九言,不足为法,不列在这里)。有三句之歌(汉高祖《大风歌》。古《华山畿》二十五首,大多三句,其他古人的诗也大多如此),有两句之歌(荆轲《易水歌》,古诗有“青骢白马共戏乐女儿子”之类都是两句),有一句之歌(《汉书》“枹鼓不鸣董少年”是一句之歌,汉代童谣“千乘万起上北邙”,梁代童谣“青丝白马寿阳来”都是一句)。有口号(或四句或八句),有歌行(古有鞠歌行、放歌行、长歌行、短歌行,又有单以歌名作名字的,不胜枚举),有乐府(汉成帝定郊祀之礼,设立乐府机构,采集齐、楚、赵、魏等地的民歌以入乐府,因为民歌可以用乐器演奏。乐府各种诗体都包含了,所以是个统称),有楚辞(屈原以下模仿楚辞的都称为楚辞),有琴操(古有《水仙操》,辛德源所作;《别鹤操》,高陵牧子所作),有谣(沈炯有《独酌谣》,王昌龄有《箜篌谣》,《穆天子传》有《白云谣》)。

  曰吟(古词有陇头吟。孔明有梁父吟,相如有白头吟),曰词(选有汉武秋风词,乐府有木兰词),曰引(古曲有霹雳引、走马引、飞龙引),曰咏(选有五君咏,唐储光羲有群鸿咏),曰曲(古有大堤曲,梁简文有乌楼曲),曰篇(选有名都篇、京洛篇、白马篇),曰唱(魏武帝有气出唱),曰弄(古乐府有江南弄),曰长调,曰短调。有四声,有八病(四声设于周颙,八病严于沉约。八病谓平头、上尾、蜂腰、鹤膝、大韵、小韵、旁纽、正纽之辨。作诗正不必拘此,蔽法不足据也);又有以叹名者(古词有楚妃叹、明君叹),以愁名者(文选有四愁,乐府有独处愁),以哀名者(选有七哀,少陵有八哀),以怨名者(古词有寒夜怨、玉阶怨),以思名者(太白有静夜思),以乐名者(齐武帝有估客乐,宋臧质有石城乐),以别名者(子美有无家别、垂老别、新婚别)。

【译文】有吟(古词有《陇头吟》,诸葛孔明有《梁父吟》,司马相如有《白头吟》),有词(有汉武帝《秋风词》,乐府有《木兰词》),有引(古曲有《霹雳引》、《走马引》、《飞龙引》),有咏(有《五君咏》,唐储光羲有《群鸿咏》),有曲(古有《大堤曲》,梁简文帝有《乌楼曲》),有篇(有《名都篇》、《京洛篇》、《白马篇》),有唱(魏武帝曹操有《气出唱》),有弄(古乐府有《江南弄》),有长调,有短调。有四声,有八病(四声设于周颙,八病严于沉约。八病谓平头、上尾、蜂腰、鹤膝、大韵、小韵、旁纽、正纽之辨。作诗不必拘泥于此,这种坏方法不足以为依据);又有以叹命名古词有《楚妃叹》、《明君叹》),以愁命名(文选有《四愁》,乐府有《独处愁》),以哀命名(有《七哀》,杜甫有《八哀》),以怨命名(古词有《寒夜怨》、《玉阶怨》),以思命名(李白有《静夜思》),以乐命名(齐武帝有《估客乐》,宋臧质有《石城乐》),以别命名(杜甫有《无家别》、《垂老别》、《新婚别》)。

  有全篇双声叠韵者(东坡经字韵诗是也),有全篇字皆平声者(天随子夏日诗四十字皆是平,又有一句全平一句全仄者),有全篇字皆仄声者(梅圣俞酌酒与妇饮之诗是也),有律诗上下句双用韵者(第一句第三五七句押一仄韵,第二句第四六八句押一平韵者,唐章碣有此体,不足为法谩列于此以备其体耳;又有四句平入之体、四句仄入之体,无关诗道今皆不取),有辘轳韵者(双出双入),有进有退韵者(一进一退),有古诗一韵两用者(文选曹子建美女篇有两难字,谢康乐述祖德诗有两人字,后多有之),有古诗一韵三用者(文选任彦升哭范仆射诗三用情字也),有古诗三韵六七用者(古焦仲卿篇诗是也),有古诗重用二十许韵者(焦仲卿妻诗是也),有古诗旁取六七许韵者(韩退之此日足可惜篇是也,凡杂用东、冬、江、阳、庚、青六韵,欧阳公谓退之遇宽韵则故旁入他韵非也,此乃用古韵耳,于集韵自见之),有古诗全不押韵者(古采莲曲是也),有律诗至百五十韵者(少陵有古韵律诗,白乐天亦有之,而本朝王黄州有百五十韵五言律),有律诗止三韵者(唐人有六句五言律,如李益诗:“汉家今上郡,秦塞古长城。有日云常惨,无风沙自惊。当今天子圣,不战四方平”是也),有律诗彻首尾对者(少陵多此体不可概举),有律诗彻首尾不对者(盛唐诸公有此体如孟浩然诗:“挂席东南望,青山水国遥。轴轳争利涉,来往接风潮。问我今何适,天台访石桥。坐看霞色晚,疑是石城标。”又水国无边际之篇,又太白牛渚西江夜之篇,皆文从字顺,音韵铿锵,八句皆无对偶),有后章字接前章者(曹子建赠白马王彪之诗是也),有四句通义者(如少陵:“神女峰娟妙,昭君宅有无。曲留明怨惜,梦尽失欢娱。”是也),有绝句折腰者,有八句折腰者,有拟古,有连句,有集句,有分题(古人分题或各赋一物,如云送某人分题得某物也,或曰探题),有分韵,有用韵,有和韵,有借韵(如押七之韵可借入微或十二齐韵是也),有协韵(楚词及选诗多用协韵),有今韵,有古韵(如退之此日足可惜诗用古韵也,盖选诗如此)。

【译文】全篇都是双声叠韵的(苏东坡《经字韵诗》,又称《吃语诗》),有全篇的字都是平声的(天随子(陆龟蒙号)《夏日诗》四十字都是平声,又有一句全平一句全仄的)。有全篇字都是仄声(梅圣俞《酌酒与妇饮》),有律诗上下句用两个韵的(第一句第三五七句押一仄韵,第二句第四六八句押一平韵,唐朝章碣写过,不足为法,只是列在这里囊括所有诗体而已;又有四句平入、四句仄入之体,无关诗道,都不录取),有辘轳韵者(双出双入:律诗第二、四句用甲韵,第六、八句用与甲韵相通的乙韵的方法),有进有退韵者(一进一退),有古诗一韵用两次(《文选》曹子建《美女篇》有两“难”字,谢灵运《述祖德》诗有两“人”字,后人有很多),有古诗一韵用三次(《文选》任彦升《哭范仆射》诗三用“情“”字),有古诗三韵用了六七次(《焦仲卿篇》即《孔雀东南飞》),有古诗重复用了二十多个韵(《焦仲卿妻》),有古诗旁取六七个韵(韩愈《此日足可惜》,杂用东、冬、江、阳、庚、青六韵,欧阳修说韩愈遇到宽的韵部就用其他的韵,不是这样的。这是用古韵,在诗集中自然会发现),有古诗全不押韵(古《采莲曲》),有律诗达到一百五十韵的(杜甫有古韵律诗,白居易也有,而本朝王黄州有百五十韵五言律),有律诗只用三韵(唐人有六句五言律,如李益诗:“汉家今上郡,秦塞古长城。有日云常惨,无风沙自惊。当今天子圣,不战四方平”),有律诗从头到尾都对仗的(杜甫有很多,不一一列举),有律诗从头到尾不对仗的(盛唐诸公有此体,如孟浩然诗:“挂席东南望,青山水国遥。轴轳争利涉,来往接风潮。问我今何适,天台访石桥。坐看霞色晚,疑是石城标。”又《水国无边际》,李白《牛渚西江夜》之篇,都是文字通顺,音韵铿锵,八句都不对偶),有后一章接着前一章的(这叫做“蝉联”)(曹子建《赠白马王彪》),有四句通义者(如少陵:“神女峰娟妙,昭君宅有无。曲留明怨惜,梦尽失欢娱。”是也),有绝句用“折腰体”的,就是失粘,有八句用折腰体的,有拟古,有连句,有集句,有分题(古人分题或各赋一物,比如送某人分题得某物,也叫探题),有分韵,有用韵,有和韵,有借韵(如押七之韵可借五微或十二齐韵),有协韵(楚词及《文选》的诗多用协韵),有今韵,有古韵(如韩愈《此日足可惜》诗用的就是古韵,《文选》的诗也如此)。

  有古律(陈子昂及盛唐诸公多此体),有今律,有颔联,有颈联,有发端,有落句(结句也),有十字对(刘虚虚“沧浪千五里,日夜一孤舟”),有十字句(常建“一径通幽处,禅房花木深”等是也),有十四字对(刘长卿:“江客不堪频北望,塞鸿何事又南飞”是也),有十四字句(崔颢“黄鹤一去不复返,白云千载悠悠”,又太白“鹦鹉西飞陇山去,芳洲之树何青青”是也),有扇对(又谓之隔句对,如郑都官“昔年其照松溪影,松折碑荒僧已无。今日还思锦城事,雪消花谢梦何如。”是也,盖以第一句对第三句,第二句对第四句),有借对(孟浩然“厨人具鸡黍,稚子摘杨梅”,太白“水舂云母碓,风扫石楠花”,少陵“竹叶于人既无分,菊花从此不须开”是也),有就句对(又曰当句,有对如少陵:“小院回廊春寂寂,浴凫飞鹭悠悠”,李嘉祐“孤云独鸟川光暮,万里千山海起秋”是也,前辈于文亦多此体如王勃“龙光射斗牛之墟,徐孺下陈蕃之榻”乃就对也)。

【译文】有古风的律诗(陈子昂和盛唐诗人多作这种诗体),有现在的律诗,有颔联,有颈联,有发端,有落句(结句),有十字对( 刘眘虚“沧浪千五里,日夜一孤舟”),有十字句(常建“一径通幽处,禅房花木深”等),有十四字对(刘长卿:“江客不堪频北望,塞鸿何事又南飞”),有十四字句(崔颢“黄鹤一去不复返,白云千载悠悠”,李白“鹦鹉西飞陇山去,芳洲之树何青青”是也),有扇对(又叫“隔句对”,如郑谷“昔年其照松溪影,松折碑荒僧已无。今日还思锦城事,雪消花谢梦何如。”以第一句对第三句,第二句对第四句),有借对(借用了同音字或别义字形成工对,叫做借对)(孟浩然“厨人具鸡黍,稚子摘杨梅”,太白“水舂云母碓,风扫石楠花”,少陵“竹叶于人既无分,菊花从此不须开”),有就句对(又叫当句对,如杜甫“小院回廊春寂寂,浴凫飞鹭悠悠”,李嘉祐“孤云独鸟川光暮,万里千山海起秋”,前辈在写骈文的时候也多用这种文体,如王勃“龙光射斗牛之墟,徐孺下陈蕃之榻”就是就对也)。

论杂体则有风人藁砧(上句述其语,下句释其义,如古子夜歌、续曲歌之类则多用此体,古乐府“藁砧今何在?山上复安山。何当大刀头,破镜飞上天。”其辞隐语也),五杂俎(见乐府),两头织织(亦见乐府),盘中(玉台集有此诗,苏伯玉妻作,写之盘中屈曲成文也),回文(起于窦滔之妻织锦以寄其夫也),反复(举一字而诵,皆成句,无不押韵,反复成文也。李公诗格有此二十一字诗),离合(字相折合成文,孔融渔父屈节之诗是也,虽不关诗之重轻,其体制亦古),建除(鲍明远有建除诗,每句首冠以建除平定等字,其诗虽佳,盖鲍本工诗,非因建除之体而佳也),字谜,人名,卦名,数名,药名,州名(如此诗只成戏谑不足法也),又有六甲十属之类,及藏头歇后等体(今皆削之,近世有李公诗格,泛而不备,惠洪天厨禁脔,最为误人,今此卷有旁参二书者,盖其是处不可易也)。

【译文】说到杂体诗,则有民歌“藁砧”,也就是隐语(上句写要写的话,下句作解释。如古代的《子夜歌》、《续曲歌》之类多用这种诗体,古乐府“藁砧今何在?山上复安山。何当大刀头,破镜飞上天。”这就是隐语。)五杂俎(见乐府),两头织织(见乐府),盘中(《玉台新咏》有此诗,苏伯玉妻作,在盘子里写一圈),回文(正读反读都成诗,起于窦滔之妻织锦赠夫的诗作),反复(有意让相同字眼,在适当位置重复出现的诗,称反复诗。)离合(每一句折合一个字,孔融《渔父屈节》,虽然不重要,但是这种诗体很古老),建除(鲍照有《建除诗》,每句开头用“建”、“除”、“平”、“定”等字,这种诗虽然好,大概因为鲍照本来就工于作诗,不是因为“建除体”有多好),字谜,人名,卦名,数名,药名,州名(这些诗都是游戏,不足为法),又有六甲十属(每一句前冠甲乙丙丁戊己庚辛壬癸十字)之类,及还有藏头诗、歇后语等(现在都删除,近世有李公诗格,泛泛而谈但是不够完备,惠洪《天厨禁脔》,最是误导人,现在我这本书也有参考这两本书的,是这里边正确的部分)。

《沧浪诗话》诗法

  学诗先除五俗:一曰俗体,二曰俗意,三曰俗句,四曰俗字,五曰俗韵。有语忌,有语病,语病易除,语忌难除。语病古人亦有之,惟语忌则不可有。须是本色,须是当行。对句好可得,结句好难得,发句好尤难得。发端忌作举止,收拾贵在出场。不必太著题,不必多使事,押韵不必有出处,用事不必拘来历。下字贵响,造语贵圆。意贵透彻,不可隔靴搔痒;语贵脱洒,不可拖泥带水,最忌骨董,最忌趁贴,语忌直意、忌浅脉、忌露味、忌短;音韵忌散缓,亦忌迫促。

【译文】学习诗要先去除五种俗,一是俗的题材,二是俗的意境,三是俗的语句,四是俗的字,五是俗的韵律。有词语忌讳,有语病的,语病容易改正,词语的忌讳却是很难除去。古时候的人也会有语病,却没有忌语。写诗要流露本色,要符合诗的特点。对称的好句子容易,结尾的好句子却很难,开始的句子更难。开头避免装模作样,不要去写那种高大上的起句,最好是平淡简易,让人一看就能明白。结尾要超远,有意味,有思考,不能写的太实,要留一个想象的空间。所以贵在出场,如何让想要表达的东西出露,既要写得高超,也要写的深远。不用太执着于主题,不必描述很多事情,押韵比用一定有出处,也不用一定用有来历的事件。用字贵在有声音,造词要圆润,意思要说的清楚,不能说的模糊不清,语言贵在干练,不能拖泥带水,最忌好古尚奇,最忌人工修饰。诗歌语言最忌过于直接,诗意最忌过于浅薄,诗的脉络最忌过于外露,诗味最忌过于短促,诗的音韵最忌散乱缓慢,但也忌过于迫逼急促。

诗难处在结裹,譬如番刀须用北人结裹,若南人便非本色。须参活句,勿参死句,词气可颉颃,不可乖戾。

  律诗难于古诗,绝句难于八句,七言律诗难于五言律诗,五言绝句难于七言绝句。

【译文】诗的难处在形式,如果想表达的是“番刀”,立意措辞就应有北方的豪迈气,用温婉的“结裹”来表述它便不是原本的样子。。死句只能提供死的知识,活句能给予启发,也就是说意在言外。词气可以慷慨激昂,不能不合常理。

律诗比古体诗难,绝句比律诗难,七言律诗比五言律诗难,五言绝句比七言绝句难。

  学诗有三节:其初不识好恶,连篇累牍,肆笔而成;既识羞愧,始生畏缩,成之极难;及其透彻,则七纵八横,信手拈来,头头是道矣。看诗须着金刚眼睛,庶不呟于旁门小法(禅家有金刚眼睛之说),辨家数如辨苍白,方可言诗(荆公评文章,先体制而后文之工拙)。诗之是非不必争,试以已诗置之古人诗中,与识者观之而不能辨,则真古人矣。

【译文】学诗有三个阶段:一开始不知道好坏优劣,连篇累牍,随意下笔。接着会知道羞愧,就畏畏缩缩,写起来就很有难度了。到最后,想透彻了以后,则七纵八横,信手拈来,头头是道了。诗歌不必评判是非好坏,只要尝试将自己写的诗放在古诗之中,让读的人不能分辨,就是真正接近古人的诗了。

《沧浪诗话》诗评

大历以前分明别是一副言语,晚唐分明别是一副言语,本朝诸公分明别是一副言语,如此见方许具一只眼。盛唐人有似粗而非粗处,有似拙而非拙处。五言绝句众唐人是一样,少陵是一样,韩退之是一样,王荆公是一样,本朝诸公是一样。

【译文】大历以前的诗,分明是一副语言,晚唐的诗又是另一副语言,本朝的诗人又是一副语言,有这种见解才是具备了一只眼,(华仔觉得这里只说“一只眼”,说明还有些更具体更细致的差别)。盛唐诗人有似粗非粗之处,有似拙非拙之处。五言绝句大多数唐代诗人是一个样子,杜甫是一样,韩愈是一样,王安石是一样,宋代其他的诗人是一样。

盛唐人诗亦有一二滥觞入晚唐者,晚唐人诗亦有一二可入盛唐者,要当论其大概耳。唐人与本朝人诗未论工拙,直是气象不同。唐人命题言语亦自不同,杂古人之集而观之,不必见诗,望其题引而知其为唐人今人矣。大历之诗高者尚未识盛唐,下者渐入晚唐矣。晚唐之下者亦随野孤外道鬼窟中。或问唐诗何以胜我朝唐以诗取士,故多专门之学,我朝之诗所以不及也。

【译文】盛唐的诗人也有一两个可以混入晚唐诗的,晚唐诗人也有一两个可以混入盛唐诗的,我们应该讨论大概的情况。唐朝的诗和本朝的诗,不能说谁优谁劣,只是气象不同而已。唐人写诗,命题和用语自有不同之处,把现在人的诗混在古人的诗集里看,看到题目就知道是唐诗还是今天的诗,而不必看内容。大历年间的诗,水平高的尚且比不上盛唐,水平低的已经和晚唐诗差不多了。晚唐诗一下的,都是歪门邪道了。有人问,唐诗为什么胜过我们宋朝的诗?唐朝以诗歌来录取进士,所以有很多专门学诗的,我们宋朝比不上。

诗有词、理、意兴。南朝人尚词而病于理,本朝人尚理而病于意兴;唐人尚意兴而理在其中,汉魏之诗词理意兴无迹可求。汉魏古诗其象混沌难以句摘,晋以还方有佳句,如渊明“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谢灵运“池塘生春草”之类,谢所以不及陶者,康乐之诗精工,渊明之诗质而自然耳。谢灵运之诗无一篇不佳。

【译文】写诗有词藻、义理和意兴的区别。南朝的诗人,太讲究词藻而忽视义理,我们宋朝的诗人太讲究义理而忽视意兴。唐朝人则讲究意兴,但是也蕴含着义理,汉魏的诗,词藻、义理、意兴都无迹可寻。汉魏古诗,意象混沌,融为一体,不能把单独的句子摘出来欣赏。晋代以后才有“佳句”,比如陶渊明“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谢灵运“池塘生春草”之类。谢灵运之所以比不上陶渊明,是因为他太精巧雕琢,而陶渊明质朴自然罢了,谢灵运的诗没有一篇是不好的。

黄初之后,惟阮籍咏怀之作极为高古,有建安风骨。晋人舍陶渊明阮籍嗣宗外,惟左太冲高出一时,陆士衡独在诸公之下。颜不如鲍,鲍不如谢,文中子独取颜,非也。建安之作全在其象,不可寻枝摘叶;灵运之诗已是彻首尾成对句矣,是以不及建安也。谢朓之诗已有全篇似唐人者,当观其集方知之。戎昱在盛唐为最下,已滥觞晚唐矣。

【译文】黄初(魏文帝曹丕年号)年间,只有左思、阮籍的《咏怀诗》极为高古,有建安风骨。晋代的诗人,除了陶渊明、阮籍以为,只有左思高出一筹,陆机也在他们之下。颜延之不如鲍照,鲍照不如谢灵运,文中子王通只说颜延之好,是不对的。建安时代的诗歌,全在气象,不可以寻章摘句,谢灵运的诗,是彻头彻尾的对句,所以不如建安诗歌。谢眺的诗也有全篇都像唐诗的,看他的诗集就知道了。戎昱在盛唐是水平最低的,已经开始像晚唐了。

戎昱之诗有绝似晚唐者,权德舆之诗却有绝似盛唐者,权德舆或有似韦苏州刘长卿处。冷朝阳在大历才子中为最下。马戴在晚唐诸人之上,刘沧吕温亦胜诸人。李濒不全是晚唐,间有似刘随州处。陈陶之诗在晚唐人中最无可观,薛逄最浅俗。大历以后吾所深取者,李长吉、柳子厚、刘言史、权德舆、李濒、李益耳。大历后刘梦得之绝句,张藉、王建之乐府,吾所深取耳。

【译文】戎昱的诗有很像晚唐的,权德舆的诗却有很像盛唐的,权德舆或许有像韦应物刘长卿的地方。冷朝阳在大历才子中是最低的。马戴在晚唐诸人之上,刘沧吕温也胜过其他人。李濒不全是晚唐,有些地方像刘长卿。陈陶的诗在晚唐人中最没有看点,薛逄最浅俗。大历以后的诗人我学得比较多的有,李贺、柳宗元、刘言史、权德舆、李濒、李益这几个人罢了。大历以后刘禹锡的绝句,张藉、王建的乐府诗,我也学得很多。

李杜二公正不当优劣。太白有一二妙处子美不能道,子美有一二妙处太白不能作。子美不能为太白之飘逸,太白不能为子美之沉郁。太白梦游天姥吟、远离别等子美不能道;子美北征、兵车行、垂老别等太白不能作。

【译文】李白杜甫二人不应当说谁优谁劣。李白有一二处是杜甫写不出来的,杜甫也有一二处是李白写不出来的。杜甫做不到李白那么飘逸,李白也做不到杜甫那么沉郁。李白的《梦游天姥吟留别》、《远别离》等诗杜甫写不出来,杜甫的《北征》、《兵车行》、《垂老别》等也是李白写不出来的。

论诗以李杜为准,挟天子以令诸侯也。少陵诗法如孙吴,太白诗法如李广。少陵如节制之师,少陵诗宪章汉魏而取材于六朝,至其自得之妙,则前辈所谓集大成者也。观太白诗者要识真太白处,太白天才豪逸,语多卒然而成者,学者于每篇中要识其安身立命处可也。太白发句谓之开门见山。李杜数公如金鳷擘海、香象渡河,下视郊岛辈直虫吟草间耳。

【译文】诗歌评论,要以李白杜甫为标准,这就叫“挟天子以令诸侯”。杜甫的诗法就好比孙子、吴起,李白的诗法就好比李广。杜甫的诗就好像纪律严明的军队,他的诗追溯到汉魏,取材于六朝,然后又有自身的妙处,这就是所谓的集大成者。看李白的诗,要看到一个真正的李白,李白天才飘逸,用语很多是一气呵成的,学他的诗要从每一篇中看到李白安身立命的地方。李白的诗,发端都是开门见山。李白、杜甫好比金鳷擘海、香象渡河,贾岛、孟郊就只是草间鸣虫罢了。

  人言太白仙才、长吉鬼才,不然,太白天仙之词、长吉鬼仙之词耳。玉川之怪长吉之瑰诡,天地间自欠此体不得。高岑之诗悲壮,读之使人感慨。孟郊之诗刻苦,读之使人不欢。

【译文】

大家都说李白是天才,李贺是鬼才,其实不然。李白是天仙之词,李贺是鬼仙之词。玉川的奇怪,李贺的瑰诡,天地自然是少有这种诗体而不可得。高适、岑参的诗悲壮,读起来令人慷慨。孟郊的诗太刻苦,读起来令人不愉快。

楚词惟屈宋诸篇当读之外,惟贾谊怀长沙、淮南王招隐操、严夫子哀时命宜熟读,此外亦不必也。九章不如九歌,九歌哀郢尤妙。前辈谓大招胜招魂,不然。读骚之久,方识真味,须歌之抑扬涕洟满襟,然后为识离骚。否则如戛釜撞瓮耳。

【译文】楚辞除了屈原、宋玉几篇应当读以外,只有贾谊的《吊屈原赋》,淮南王的《招隐》,严忌的《哀时命》应该熟读,其余的没必要读。《九章》不如《九歌》,《九歌·哀郢》最妙。前辈说《大招》胜过《招魂》,不对。读《离骚》久了就知道其中的滋味,应当抑扬顿挫地唱起来,直到泪流满衣,这样才叫识得《离骚》,不然就像刮锅撞瓮那样粗俗的声音了。

唐人惟柳子厚深得骚学,退之李观皆所不及。若皮日休九讽不足为骚。韩退之琴操极高古,正是本色,非唐贤所及。释皎然之诗在唐诸僧之上,唐诗僧有法震、法照、无可、护国、灵一、清江、无本、齐己、贯休也。

【译文】唐代只有柳宗元才很好地继承了骚体,韩愈、李观都比不上他。像皮日休的《九讽》不足以称为骚体。韩愈的《琴操》极其高古,正是离骚的本色,不是唐朝其他贤人所能比的。皎然的诗在唐朝诗僧之上,唐朝的诗僧有法震、法照、无可、护国、灵一、清江、无本、齐己、贯休。

集句唯荆公最长。胡笳十八拍混然天成,绝无痕迹,如蔡文姬肺肝间流出。拟古惟江文通最长,拟渊明似渊明,拟康乐似康乐,拟左思似左思,拟郭璞似郭璞,独拟李都尉一首不似西汉耳。虽谢康乐拟邺中诸子之诗,亦气象不类。至于刘玄休拟行行重行行等篇,鲍明远代君子有所思之作,仍是其自体耳。

【译文】集句只有王安石最擅长。《胡笳十八拍》浑然天成,毫无痕迹,就像从蔡文姬肺腑中流出。《拟古》只有江淹最擅长,拟陶渊明像陶渊明,拟谢灵运像谢灵运,拟左思像左思,拟郭璞像郭璞,只有拟李陵不像西汉而已。即使是谢灵运拟建安七子的诗,也没有气象。至于刘玄拟《行行重行行》等篇,鲍照《代君子有所思》仍然是他们自己的风格而已。

  和韵最害人诗,古人酬唱不次韵,此风始盛于元白皮陆,本朝诸贤乃以此而斗工,遂至往复有八九和者。

【译文】和韵最害人,古人酬唱都是不次韵的,这种风气从元稹、白居易、皮日休,陆龟蒙才兴起来的。我们宋朝的贤人竟然以和韵、次韵来比谁更工于诗,最终竟然达到了八九个和韵的。

孟郊之诗憔悴枯槁,其气局促不伸,退之许之如此,何耶!诗道本正大,孟郊自为之艰阻耳。孟浩然之诗讽咏之久,有金石宫商之声。唐人七言律诗,当以崔灏黄鹤楼为第一。唐人好诗,多是征戍迁谪行旅离别之作,往往能感动激发人意。

【译文】孟郊的诗憔悴枯槁,气象局促不舒展,韩愈却如此赞美他,这是为什么!诗的道路本来是中正广阔的,孟郊自己选择了艰难险阻而已。孟浩然的诗,吟咏久了,就有金石音乐之声。唐人的七言律诗,应当以崔颢的《黄鹤楼》为第一。唐人的好诗,多是征戍、迁谪、行旅、离别之作,往往能令人感动,激发人的思想。

苏子卿诗“幸有弦歌曲,可以喻中怀。请为游子吟,冷冷一何悲!丝竹属清声,慷慨有余哀。长歌正激烈,中心怆以摧。欲展清商曲,念子不能归。”今人观之,必以为一篇重复之甚,其特如兰亭丝竹管弦之语耶!古诗正不当以此论之也。

【译文】苏武的诗“幸有弦歌曲,可以喻中怀。请为游子吟,冷冷一何悲!丝竹属清声,慷慨有余哀。长歌正激烈,中心怆以摧。欲展清商曲,念子不能归。”现在的人看来,必然以为一篇重复的太多了,竟然像丝竹管弦之语了!古诗不应当这么评论。

十九首“青青河畔草,郁郁园中柳。盈盈楼上女,皎皎当窗牖。娥娥红粉妆,纤纤出素手。”一连六句皆用叠字,令人必以为句法重复之甚,古诗正不当以此论之也。

【译文】《古诗十九首》“青青河畔草,郁郁园中柳。盈盈楼上女,皎皎当窗牖。娥娥红粉妆,纤纤出素手。”一连六句都用叠字,今人肯定以为句法太重复了,古诗不该用这种方法来评论。

任昉哭范仆射诗一首中凡两用生字韵,三用情字韵,“夫子值狂生”“千龄万恨生”,犹是两义;“犹我故人情”“生死一交情”“欲以遣离情”,三情字皆用一意。《天厨禁脔》谓其韵可重押,若或其或仄则不可。彼但以八仙歌言之耳。何见之陋邪!诗话谓东坡两耳韵,两耳义不同,故可重押,要之亦非也。

【译文】任昉《哭范仆射诗》,一首中两次用生字韵,三次用情字韵,“夫子值狂生”、“千龄万恨生”,意思还是不一样的;“犹我故人情”、“生死一交情”、“欲以遣离情”,三“情”字都用一个意思。《天厨禁脔》说可重复押韵,但一会平一会仄则不可。他只以《饮中八仙歌》举例,见识这么浅陋!诗话说苏东坡两个“耳”字押韵重复了,但由于意思不同,可以重复押韵,其实也不是这样的!

刘公干赠五官中郎将诗“昔我从元后,整驾至南乡。过彼丰沛都,与君共翱翔。”元后盖指曹操也,至南乡谓伐刘表之时,丰沛都喻操谯郡也。王仲宣从军诗云:“筹策运帷幄,一由我圣君。”圣君亦指曹操也。又曰“窃慕负鼎翁,愿厉朽钝姿。”是欲效伊尹负鼎于汤以伐桀也。是时汉帝尚焉,而二子之言如此:一曰元后,二曰圣君,正与荀彧比曹操为高、光同科。或以公干其视美人为不屈,是未为知人之论春秋诛心之法,二子其何逃?

【译文】刘祯赠给曹丕的诗:“昔我从元后,整驾至南乡。过彼丰沛都,与君共翱翔。”“元后”大概是指曹操,到了南乡讨伐刘表的时候,“丰沛都”代指曹操是谯郡人。王璨《从军诗》:“筹策运帷幄,一由我圣君。”圣君也指曹操。又说“窃慕负鼎翁,愿厉朽钝姿。”是要效仿伊尹负鼎于商,以讨伐夏桀呢。那时候汉献帝还在位,而两人这么说:一个说“元后”,又说“圣君”,正与荀彧比曹操为汉高祖、光武帝是一样的。有人说刘祯以美人自比,表达忠贞不屈的志向,这不是知人之论。诛心的春秋笔法,刘祯、王璨二人也逃不掉啊!

古人赠答多相勉之词,苏子卿云“愿君崇令德,随时爱景光”。李少卿云“努力崇明德,皓首以为期”。刘公干云“勉哉修令德,北面自宠珍”。杜子美云“君若登台辅,临危莫爱身”。往往是此意,有如高达夫赠王彻云“吾知十年后,季子多黄金,金多何足道”又甚于以名位其人者。此达夫偶然漏逗处也。

【译文】古人的赠答诗有很多相互勉励之词,苏武说“愿君崇令德,随时爱景光”。李陵说“努力崇明德,皓首以为期”。刘祯说“勉哉修令德,北面自宠珍”。杜甫说“君若登台辅,临危莫爱身”。往往都是这样,有如高适赠王彻说“吾知十年后,季子多黄金,金多何足道”,甚至以名利地位来评价对方,这也是高适偶尔的短处了。

《沧浪诗话》考证

  少陵与太白独厚于诸公,诗中凡言太白十四处,至谓“世人皆欲杀,吾意独怜才。醉眠秋共被,携手日同行。三夜频梦君,情亲见君意。”其情好可想。《遁斋闲览》谓二人名既相逼,不能无相忌,是以庸俗之见而度贤哲之心也,予故不得不辨。

【译文】杜甫与李白的感情比其他人更深厚,他的诗中谈到李白的有十四处,甚至说“世人皆欲杀,吾意独怜才。醉眠秋共被,携手日同行。三夜频梦君,情亲见君意。”他们的感情之好可想而知。《遁斋闲览》说这两个人名气都很大,不能不没有猜忌,这是以庸俗之见而揣度贤人之心,所以我不得不加以辩解。

  古诗十九首非止一人之诗也,行行重行行,乐府以为枚乘之作,则其他可知矣。(古诗十九首行行重行行,《玉台》作两首),自“越鸟巢南枝”以下别为一首,当以选为正)。《文选》长歌行只有一首,青青园中葵者,郭茂倩乐府有两篇,次一首乃仙人骑白鹿者。仙人骑白鹿之篇,予疑此词“岹岹山上亭”以下其义不同,当又别是一首,郭茂倩不能辨也。

【译文】《古诗十九首》不是一个人作的,《行行重行行》,《乐府》认为是枚乘写的,其他的也就可想而知了。《玉台新咏》里,将《行行重行行》分为两首,自“越鸟巢南枝”以下是另一首,这是不对的,应当以《文选》为准。《文选》长歌行只有一首,就是“青青园中葵”,郭茂倩编的《乐府》,有两篇,还有一篇是“仙人骑白鹿”。仙人骑白鹿这一篇,我怀疑“岹岹山上亭”以下的意思不同,应当分作另外一首,郭茂倩没有分辨出来这一点。

文选《饮马长城窟》古词无人名,玉台以为蔡邕作。古词之不可读者莫如巾舞歌、文义漫不可解。又古将进酒“芳树石留豫章行”等篇皆使人读之茫然。又朱鹭“稚子班艾如”、张思“悲翁上之回”等只二三句可解,岂非岁久文字舛讹而然耶!

【译文】《文选》里的《饮马长城窟》古诗,没有作者名字,《玉台新咏》以为是蔡邕所作。古诗里不可读的莫过于《巾舞歌》,文义不知所云。另外古《将进酒》“芳树石留豫章行”等篇,都让人读起来很茫然。朱鹭“稚子班艾如”、张思“悲翁上之回”等只有二三句可以理解,难道不是年代久远了,以讹传讹的缘故么?

木兰歌“促织何唧唧”,《文苑英华》作“唧唧何切切”,又作历历,乐府作“唧唧复唧唧”又作“促织何唧唧”,当从乐府也。“愿驰千里足”郭茂倩乐府作“愿借明佗[]千里足”,《酉阳杂俎》作“愿驰千里明佗[]足”,渔隐不考,妄为之辩。木兰歌最古,然“朔气传金柝,寒光照铁衣”之类已似太白,必非汉魏人诗也。木兰歌文苑英华直作韦元甫名字,郭茂倩乐府有两篇,其后篇乃元甫所作也。

【译文】《木兰歌》“促织何唧唧”,《文苑英华》作“唧唧何切切”,又作“历历”,《乐府》作“唧唧复唧唧”又作“促织何唧唧”,以《乐府》为准。“愿驰千里足”,郭茂倩《乐府》作“愿借明佗[音驼]千里足”,《酉阳杂俎》作“愿驰千里明佗[]足”,《苕溪渔隐丛话》不加以考证,胡乱分辨。《木兰歌》最古,但是“朔气传金柝,寒光照铁衣”之类已经很像李白,肯定不是汉魏人写的诗。《木兰歌》,《文苑英华》直接写上韦元甫的名字,郭茂倩《乐府》有两篇,后一篇才是韦元甫作的。

班婕妤《怨歌行》,文选直作班姬之名,乐府以为颜延年作。孔明梁父吟“步出齐东门,遥望荡阴里”,乐府解题作“遥望阴阳里”,青州有阴阳里;“田疆古冶子”,解题作“田疆固野子”。

【译文】班婕妤的《怨歌行》,《文选》直接作班婕妤的名字,《乐府》以为是颜延年作的。诸葛亮《梁父吟》“步出齐东门,遥望荡阴里”,《乐府》解题作“遥望阴阳里”,青州有阴阳里;“田疆古冶子”,解题作“田疆固野子”。

  南北朝人惟张正见诗最多,而最无足省发,所谓虽多亦奚以为。《西清诗话》载晁文元家所藏陶诗有《问来使》一篇云:“尔从山中来,早晚发天目。我屋南山下,今生几丛菊?蔷薇叶已抽,秋兰气当馥。归去来山中,山中酒应熟。”予谓此篇诚佳,然其体制气象与渊明不类,得非太白逸诗?后人谩取以入陶集尔。

【译文】南北朝人只有张正见的诗最多,但是最没有启发性,所以即使很多又怎么样呢?《西清诗话》记载晁文元家所藏陶渊明的诗有《问来使》篇:“尔从山中来,早晚发天目。我屋南山下,今生几丛菊?蔷薇叶已抽,秋兰气当馥。归去来山中,山中酒应熟。”我觉得这篇确实很好,但是题材和气象与陶渊明不大相同,莫不是是李白的诗?后人胡乱加入陶渊明的诗集了吧。

文苑英华有太白代寄翁参枢先辈七言律一首,乃晚唐之下者;又有五言律三首,其一送客归吴,其二送友生游峡中,其三送袁明甫任长江,集本皆无之,其家数在大历正元间,亦非太白之作;又有五言雨后望月一首,对雨一首,望夫石一首,冬月归旧山一首,皆晚唐之语;又有“秦楼出佳丽”四句亦不类太白,皆是后人假名也。

【译文】《文苑英华》记载有李白《代寄翁参枢先辈》七言律一首,其实是晚唐以下的作品;又有五言律诗三首,其一《送客归吴》,其二《送友生游峡中》,其三《送袁明甫任长江》,李白诗集都没有,作者应当在大历、正元间,也不是李白写的;又有五言《雨后望月》一首,《对雨》一首,《望夫石》一首,《冬月归旧山》一首,都是晚唐的语气;又有“秦楼出佳丽”四句也不像太白,都是后人假托李白的名字。

文苑英华有送史司马赴崔相公幕一首:“峥嵘丞相府,清切凤凰池。羡尔瑶台鹤,高楼琼树枝。归飞晴日好,吟弄惠风吹。正有乘轩乐,初当学舞时。珍禽在罗纲,微命若游丝。愿托周南羽,相衔汉水湄。”此或太白之逸诗也,不然亦是盛唐人之作。太白集中《少年行》只有数句类太白,其他皆浅近浮俗,决非太白所作,必误入也。

【译文】《文苑英华》有《送史司马赴崔相公幕》一首:“峥嵘丞相府,清切凤凰池。羡尔瑶台鹤,高楼琼树枝。归飞晴日好,吟弄惠风吹。正有乘轩乐,初当学舞时。珍禽在罗纲,微命若游丝。愿托周南羽,相衔汉水湄。”这大概是李白散佚的诗,不然也是盛唐人写的。太白集中《少年行》只有几句像李白,其他都浅近浮俗,肯定不是李太白所作,是误入的。

“迎旦东风骑蹇驴”决非盛唐人气象,只似白乐天言语,今世俗图画以为少陵诗,渔隐亦辨其非矣,而黄伯思编入杜集,非也。少陵有避地逸诗一首云:“避地岁时晚,窜身筋骨劳。诗书遂墙壁,奴仆且旌旄。行在仅闻信,此生随所遭。神尧旧天下,会见出腥臊。”

【译文】“迎旦东风骑蹇驴”决非盛唐人气象,只像白居易的言语,今世俗图画以为是杜甫的诗,《苕溪渔隐丛话》也考证了不是这样的,而黄伯思编入杜甫诗集,错了。杜甫有避乱时候散失的诗一首,说:“避地岁时晚,窜身筋骨劳。诗书遂墙壁,奴仆且旌旄。行在仅闻信,此生随所遭。神尧旧天下,会见出腥臊。”

题下公自注云:“至德三载丁酉作此”,则真少陵语也,今书市集本并不见有。旧蜀本杜诗并无注释,虽编年而不分古近二体,其间略有公自注而已。今豫章库本以为翻镇江蜀本,虽分杂注,又分古律,其编年亦且不同。近宝庆间南海漕台开杜集亦以为蜀本,虽删去假坡之注,亦有王原叔以下九家,而赵注比他本最详,皆非旧蜀本也。

【译文】题下杜甫自注:“至德三载丁酉作此”,则真是杜甫的语气,现在的市面的诗集上是没有的。旧蜀本《杜诗》并无注释,虽然编年了但不区分古体诗和近体诗,其只是间或有杜甫的自注而已。现在豫章库本以为翻镇江蜀本,虽然区分了杂七杂八的注解,又把古律分开,但是编年却不太相同。近来宝庆年间,南海漕运总督开的杜集亦以为蜀本,虽删去假的注解,也有王原叔以下的九家,而赵次公校注的比他本最详,都不是蜀地的旧版本。

杜集注中坡曰者,皆是托名假伪,渔隐虽尝辨之而人尚疑者,盖无至当之说以指其伪也。今举一端将不辨而自明矣——如楚岫八峰翠,注云:景差《兰亭春望》“千峰楚岫碧,万木郢城阴”,且五言始于李陵苏武,或云枚乘汉以前五言古诗尚未有之,宁有战国时已有五言律句耶!观此可以一笑而悟矣!虽然亦幸而有此漏逗也。杜注中师曰者亦坡曰之类,但其间半伪半真,尤为殽乱惑人,此深可叹,然具眼者自默识之耳。

【译文】杜甫诗集注释中的“坡曰”,都是托名假伪,《苕溪渔隐丛话》虽然曾经对大家怀疑的表示考证,但是没有恰当的证据。我现在举一个例子就可以不辩自明了——如楚岫八峰翠,注释是:景差《兰亭春望》“千峰楚岫碧,万木郢城阴”,且五言发源于李陵、苏武,或者说枚乘,汉朝以前还没有五言古诗,战国时代怎么会有五言律诗呢?这样就可以一笑而明白了!幸好有这个漏洞才,我才能证明啊。杜甫诗集注释中,“师曰”或者“坡曰”之类,半真半假,特别容易混淆,迷惑读者,令人深深感叹!然鹅具有慧眼的人,一看就看出来了!

崔灏渭城少年行,百家选作两首,自“秦川”已下别为一首;郭茂倩乐府止作一首,文苑英华亦止作一首,当从乐府、英华为是矣。玉川子“天下薄夫苦耽酒”之诗,荆公百家诗选止作一篇,本集自“天上白日悠悠悬”以下别为一首,尝从荆公为是。

【译文】崔颢的《渭城少年行》,《百家诗选》当作两首,从“秦川”一下是另外一首;郭茂倩的《乐府》只作一首。《文苑英华》也作一首,应该以《乐府》和《文苑英华》为准。卢仝的“天下薄夫苦耽酒”之诗,王安石《百家诗选》只作一篇,自“天上白日悠悠悬”以下分为另外一首,曾经以为王安石是对的。

太白诗“斗酒渭城边,垆头耐醉眠”,乃岑参之诗误入;太白塞上曲“騮马新夸紫玉鞍”者,乃王昌龄之诗,亦误入。昌龄本有二篇,前集乃“秦时明月汉时关”也。孟浩然有赠孟郊一首,按东野乃贞元元和间人,而浩然终于开元二十八年,时代悬远,其诗亦不似孟浩然,必误入。

【译文】崔颢的《渭城少年行》,《百家诗选》当作两首,从“秦川”一下是另外一首;郭茂倩的《乐府》只作一首。《文苑英华》也作一首,应该以《乐府》和《文苑英华》为准。卢仝的“天下薄夫苦耽酒”之诗,王安石《百家诗选》只作一篇,自“天上白日悠悠悬”以下分为另外一首,曾经以为王安石是对的。

李白诗“斗酒渭城边,垆头耐醉眠”,是岑参的诗误入的。李白《塞上曲》“騮马新夸紫玉鞍”,是王昌龄的诗,也是误入的。王昌龄《塞上曲》本来有二篇,这首诗前面一篇就是“秦时明月汉时关”。孟浩然有赠孟郊一首,仔细考察孟郊是贞元、元和年间人,而浩然开元二十八年就去世了,时代相差太远,诗也不似孟浩然,肯定是误入的。

  杜诗“五云高太甲,六月旷搏扶”,太甲之义殆不可晓,得非高太乙耶?乙为甲盖亦相近,以星对风亦从其类也。至于“杳杳东山携汉妓”亦无义理,疑是“携妓去”,盖子美每于绝句喜对偶耳,臆度如此,更俟宏识。

【译文】杜甫的诗“五云高太甲,六月旷搏扶”,“太甲”的含义无从知晓,难道是比太乙高的意思?乙被甲盖过,也说得通,以星对风,也是同类相从啊。至于“杳杳东山携汉妓”也没有道理,怀疑是“携妓去”,大概杜甫写绝句经常用对偶,所以我作了以上猜测,等待更有见地的人来发表评论吧。

王荆公百家诗选,盖本于唐人英灵间气集[《河岳英灵集》?],其初,明皇、德宗、薛稷、刘希夷、韦述之诗无少增损,次序亦同;孟浩然止增篇数,储光羲后方是荆公自去取。前卷读之尽佳,非其选择之精,盖盛唐人诗无不可观者。至于大历已后,其去取深不满人意。

【译文】王安石的《百家诗选》,大概取本于唐人的《河岳英灵集》,一开始,明皇、德宗、薛稷、刘希夷、韦述的诗不多不少,顺序也相同。孟浩然只增加几篇,储光羲以后才是王安石自己取舍的。前半卷读起来都很好,并不是他选得有多好,而是因为盛唐人的诗没有不好的。至于大历以后,他的取舍不能令人满意。

况唐人如沈、宋、王、杨、卢、骆、陈拾遗、张燕公,张还江汉流“停骖我怅望,辍棹子夷犹。广平听方籍,茂陵将见求。心事俱已矣,江上徒离忧。”子谓“广平听方籍,茂陵将见求”一联删去,只用八句,尤为浑然,不知识者以为何如?

【译文】何况唐人还有如沈佺期、宋之问、王、杨、卢、骆、陈子昂、张说,这些人呢。“停骖我怅望,辍棹子夷犹。广平听方籍,茂陵将见求。心事俱已矣,江上徒离忧。”我觉得“广平听方籍,茂陵将见求”一联删去,只用八句,更加浑然,不知道有识之士以为如何?

《沧浪诗话》答出继叔临安吴景仙书

仆之诗辩乃断千百年公案,诚惊世绝俗之谈,至当归一之论。其间说江西诗病,真取心肝刽子手,以禅喻诗,莫此亲切,是自家实证实悟者,是自家闭门凿迫此片田地,即非傍人篱壁、拾人涕唾得来者,李杜复生不易吾言矣。而吾叔靳靳疑之,况他人乎?所见难合固如此,深可叹也!

【译文】我的《沧浪诗话》断了千百年的公案,确实是惊世骇俗、非常恰当的总论。里边间或说了江西诗派的毛病,可以称得上是诛心的刽子手。以禅喻诗,没有比这更贴切的,这是我自己实证的感悟,是我自己闭门潜心著述,开垦这一片田地,不是借助别人,拾人牙慧得来的。就算李白杜甫复生,我也还是这么说。

  吾叔谓说禅非文人儒者之言本意,但欲说得诗透彻,初无意于为文,其合文人儒者之言与否不问也。高意又使回护毋直致褒贬,仆意谓辩白是非、定其宗旨,正当明目张胆而言,使其词说沉著痛快,深切著明、显然易见。所谓不直则道不见,虽得罪于世之君子不辞也。

【译文】就连叔叔你也怀疑我,何况他人呢?所持的见解不同,到了这种程度,实在是可叹啊!叔叔说,讲禅不是儒家的本意,我只是想把诗说的透彻。我一开始就没考虑过,不管写的文章是不是合乎儒家的言论。您又说我褒贬不要太直接,我觉得辨明是非,确定写诗的宗旨,就应当明目张胆地说,用词要沉着痛快,深切显著,显而易见。如果不直接说出来,那别人就看不见,即使得罪了当世的君子我也不推脱。

吾叔诗说其文虽胜,然只是说诗之源流、世变之高下耳,虽取盛唐而无的,然使人知所趋向处其间。异户同门之说乃一篇之要领,然晚唐本朝谓其如此可也,谓唐初以来至大历之诗异户同门已不可矣;至於汉魏晋宋齐梁之诗,其品第相去高下悬绝,乃混而称之,谓锱铢而较实有不同处,大率异户而同门,岂其然乎?

【译文】叔叔你的《诗说》,文章虽然写得好,但是之说了诗歌的源流、诗变的高低而已。虽然也选取了盛唐的诗,但是毫无目的,竟然想让人在读的时候知道取向么?“异户同门”的学说是您的主旨,晚唐和本朝可以这么说,但是唐初以来到大历年间的诗已经不能这么说了。至于汉魏晋宋齐梁的诗,它们的品第相差太大了,竟然混杂着讲,讲相差很大的部分说成锱铢,大概是“异户而同门”,这难道是对的么?

又谓韩柳不得为盛唐,犹未落晚唐,以其时则可矣。韩退之固当别论,若柳子厚五言古诗尚在韦苏州之上,岂元白同时诸公所可望耶?高见如此,毋怪来书有甚不喜分诸体制之说,吾叔诚于此未了然也。

【译文】又说韩愈柳宗元不能称为盛唐诗,但是还没有落到晚唐,根据时间是可以的。韩愈固然另当别论,可是柳宗元得五言古诗尚在韦应物之上,难道说同时期的元稹、白居易这些人能比得上的?您有这些高见,难怪你给我的信对我区分体制的学说有不高兴的情绪,叔叔您对这些确实是不太了解啊!

作诗正须辨尽诸家体制,然后不为旁门所惑。今人作诗差入门户者,正以体制莫辨也。世之技艺犹各有家数,市缣帛者,必分道地,然后知优劣,况文章乎?仆于作诗不敢自负,至识,则自谓有一日之长,于古今体制若辨苍素,甚者望而知之。

【译文】写诗就应当分辨各家的体制,然后才不会被旁门左道蛊惑。现在的人写诗,还没有入门的原因就是,没有分清各家的体制。社会上的手艺还有各家各派,买布的还要产地,然后才能知道优劣,何况是文章?我对于作诗不敢自负,至于学识,则自认为有一日之长,对古今的诗体还是分的清楚的,就像分清黑白一样,甚至一看就知道

来书又谓忽被人捉破发问,何以答之?仆正欲人发问而不可得者,不遇盘根安别利器?吾叔试以数十篇诗隐其姓名,举以相试,为能别得体制否?惟辨之未精,故所作惑杂而不纯。

【译文】您的来信又说,如果被人揪住头发发问,怎么回答?我正想别人来问我而不可得呢!不遇到盘根错节,怎么分别拿的是不是利器?叔叔试着以几十篇诗歌隐去姓名,拿来试探我,看看我能不能看出是哪种体制?只是我分辨的还不是太精细,所以我的写作还有些杂,不够纯。

今观盛唐集中尚有一二本朝立作处,毋乃坐是而然耶?又谓盛唐之诗雄深雅健,仆谓此四字但可评文,于诗则用“健”字不得,不若诗辩雄浑悲壮之语为得诗之体也。毫厘之差不可不辨,坡谷诸公之诗,如米元章之字,虽笔力劲健,终有子路事夫子时气象;盛唐诸公之诗如颜鲁公书,既笔力雄壮,又气象浑厚,其不同如此,只此一字便见吾叔脚根未点地处也。

【译文】现在看盛唐诗集中还有一两个本朝的作品,难道是想当然么?又说盛唐诗雄深雅健,我觉得这四个字可以评价文章,用“健”字来评价诗歌就不行。不如我在诗辩中用雄浑悲壮称这种诗体。毫厘之差也不能不分辨,苏东坡黄庭坚的诗,就像米芾的字一样,虽然笔力雄健,终究还是有子路侍奉孔子的气象,盛唐诗人的诗就像颜真卿的字,既笔力雄壮,又气象浑厚,这就是不同之处。就这一点就看出来叔叔你立足点不稳啊!

所论屈原离骚则深得之,实前辈之所未发,此一段文亦甚佳,大概论武帝以前皆好,无可议者。但李陵之诗非虏中感故人还汉而作,恐未深考,故东坡亦惑江汉之语,疑非少卿之诗,而不考其胡中也。妙喜(是径山名僧宗杲也)自谓参禅精子,仆亦自谓参诗精子。尝谒李友山论古今人诗,见仆辨析毫芒,每相激赏,因谓之曰:“吾论诗若那查太子析骨还父,析肉还母。”友山深以为然。

【译文】您所论述的屈原《离骚》,我觉得很好,前辈没有写过,这一段文章也写得很好,大概评论汉武帝之前的诗都很好,没有争议。但是李陵的诗不是在匈奴那边,伤感古人回归汉朝而作,恐怕您还欠缺一点思考。所以苏东坡也被江汉之语蛊惑了,怀疑不是李陵的诗,而不把它考证为在匈奴所作。妙喜(径山名僧宗杲)自称参禅精子,我也自称“参诗精子”,曾将我论古人诗的文章谒见李友山,见到我辨析地细致入微,常常激赏我,我说:“我论诗就像哪吒太子析骨还父,析肉还母一样。”李友山深以为然。

当时临川相会匆匆,所惜多顺情放过,盖倾盖执手,无暇引惹,恐未能卒竟辨也。鄙见若此,若不以为然,却愿有以相复。幸甚!

【译文】当时临川的相会很匆忙,可惜这些话都顺情放过去了,大概只顾得上分别,没空讨论这些,我担心不能完全辨明。我的鄙见就是这些,如果您不以为然,却希望答复我,那么我很高兴!

    本站是提供个人知识管理的网络存储空间,所有内容均由用户发布,不代表本站观点。请注意甄别内容中的联系方式、诱导购买等信息,谨防诈骗。如发现有害或侵权内容,请点击一键举报。
    转藏 分享 献花(0

    0条评论

    发表

    请遵守用户 评论公约

    类似文章 更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