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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文举:陪酒(相声)——根据小说《陪酒》改编

 xjws遥望北斗星 2024-07-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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刊头题字:王孟友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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陪酒(相声)
——根据小说《陪酒》改编
王文举

甲:你知道陪酒是怎么回事儿吗?

乙:知道!就是客人来了要酒菜招待,主家要找人陪客人喝酒,叫陪酒。

甲:告诉你,在我们农村,儿娶媳妇、闺女出嫁,酒桌上陪客人可是细致活儿——客人喝不足,是陪客的失职;让客人喝大了,出了丑,也是陪客失责。

乙:确实,陪客责任重大。

甲:那年春节过后,我们村李兆鹤的闺女女婿第一次登门,这可是在农家史上最隆重的大事。李兆鹤早在年前就准备酒菜,请了生产队长来陪酒。对方也很重视,因为这个第一次登门的女婿,有点“二”……

乙:什么是“二”?

甲:就是有点任性,有点缺心眼——也不算很缺心眼,反正人家十个心眼,他九个。

乙:明白了,就是有点半吊子。

甲:他家老人知道自己儿子的脾性,还专门请一个人陪他一块去。路上陪他的人一再嘱咐:“我让喝,你就喝,不让你喝就不能再喝了。”这新女婿点头应允:“知道了!”“记住了?”“记住了!”可到了酒桌上,陪酒人一让,他就喝,陪酒让,大舅子小舅子让,来者不拒,眼看就要喝大,同来的陪人在桌下就踢他,提醒他别喝了!结果他喝到了兴头上,斥道:“鸟哎,喝不醉!”

乙:坏了,酒桌上说不醉的就是醉了!

甲:这新女婿来劲了,喧宾夺主,夺过酒壶,要回敬各位陪客和大小舅子。结果,没把陪客灌醉,倒把自己灌醉了。回家时是用地排车送回去,他还在地排车上李兆鹤闺女按都按不住,张手舞掌喊叫:想灌醉我,我把你们这些舅子都灌桌子底下学狗叫!满大街的男男女女老老少少,真个观者如堵,那个笑啊!

乙:出丑了!

甲:可不,李兆鹤埋怨队长是怎么陪客的;而对方也埋怨同去的陪人怎么不劝劝。

乙:所以陪客的要让客人喝足,客人怕喝多出丑儿,这酒桌上主、宾就少不了有斗智斗勇的味道。

甲:我堂叔当生产小队长三年,本小队儿娶媳妇陪客、闺女出嫁当主宾就非我堂叔莫属。我堂叔当主宾,正襟危坐,不怒自威,说话分寸,拿捏到位,让主人敬佩;陪客人,那又是观颜察色,左右逢源,对答如流,诙谐幽默受到附近人民的赞赏,而我堂叔也为此而自诩。然而,有一次陪酒,却让我堂叔颜面大失。

乙:怎么回事儿?

甲:那是“三年困难时期”,我们生产队的石柱结婚。结婚前,石柱父亲石老抠极难为情地对我堂叔说:“队长兄弟,咱这公事儿……你得多费心哩……你知道,咱,现如今,要吃没吃,要喝没喝……”堂叔说:“这我知道,我知道……”我堂叔当然知道,他是队长,他能不清楚?“可为什么非要在这节骨眼上办公事?拖个年把半载的不行吗?”堂叔埋怨。

乙:是啊,这不是添乱吗?

甲:石老扣急歪歪地说:“是那边催着办哩,我那亲家公贼精。还不是为了省下一个人的口粮,把闺女硬拥出来!”

乙:石老扣的亲家这法儿好,这叫困难外推外卸!

甲:我堂叔思忖有时,说:“那咱就小心应付吧!”石老抠如释重负,说:“全仰仗队长兄弟了!”“好说,好说。”我堂叔信心满满应承。

结婚那天,婚礼一结束,即准备开席招待送亲的贵客。开席前,我堂叔在旁悄悄问石老抠:“酒准备了多少?”石老抠抖抖地拿出一瓶酒。“就这些?”石老抠怯怯地望着我堂叔,点头。

乙:啊,一瓶酒招待送亲客人?——我明白了,为什么他叫石老扣!

甲:我堂叔蹙眉摇头:“你,你这是当眼药点啊……”石老扣更急:“我一个月前就东蹿西跳,好歹求爷爷告奶奶弄来这瓶酒,你以为容易吗?你以为我不想风风光光招待吗?!”堂叔知道,此时抽了老抠的筋也弄不来酒了。于是又问:“馍馍有多少?”“就,就十五个……”         乙:就,就十五个馒头?

甲:我堂叔急得直跺脚:“哎呀,这些送亲的客人,三天前就空肚儿,就为到这儿撮一肚子……这些管两个人兴许够了……”这是堂叔以己之“腹”度他人之腹——堂叔送马三的闺女出嫁,就两天前没吃饭;送亲回来又两天没吃饭。

乙:好么,三年困难时期,能有机会搓上这么一顿,能不拼上!

甲:石老抠嗫嚅着:“我这可是东借西扑搂才……”“你怎么就不多扑搂点?你这是娶儿媳妇,闹玩儿吗!”石老抠也急了:“我到你家扑搂,你家有吗?”只这一句,我堂叔无语了。         乙:箭在弦上,只好硬头皮上场。

甲:送亲的贵宾一般六人,一桌十人,四人陪客,我堂叔是主陪,其余三人是给堂叔敲边鼓的。主宾也是女方生产小队的队长,自然也和堂叔一样,必定是酒场高手。

乙:这酒场斗法,堂叔可能遇到对手了——关键是堂叔手里没多少酒啊!

甲:堂叔不亏是经多见广的酒场老手,不管客人如何正襟危坐,吭痰吐沫,故作深沉,我堂叔故意一句“三九严寒,不算冷,哈~”就让客人忍俊不禁,初次见面的拘谨立时烟消云散。接着堂叔亦庄亦谐,东扯葫芦西扯瓢,三扯两扯,邻村不远,大家还都是熟识的人儿哩!没外人,现在新人又进了门,那就是钢刀也割不断的亲戚了!

乙:既然是熟人,客人就好陪了。

甲:这时我堂叔也暗自思忖,过于熟识也不一定是好事儿——熟络了,客人少了应有的矜持,说话随便;一随便,什么出格的话儿也能说得出来!

乙:就是,得小心!

甲:堂叔手提酒壶,清清嗓子,庄严宣布:既是一家人,就不说两家话,今天,咱们就得喝个小辫朝天!来,来,来,我给大伙满上!堂叔逐一给客人满酒。这时堂叔才真的领教了石老抠的抠门水平——那酒盅儿是名副其实的“豆皮酒盅儿”,小得一不留神手一抖,酒就溢出酒盅外。

乙:石老抠啊石老抠,你是从哪儿抠唆出这么小的酒盅?

甲:不过,这倒好,那瓶酒喝着数了!堂叔端起酒盅(堂叔及副陪酒盅里只是象征性点了那么一点),说:“今天是喜事,这盅酒咱们四起喝干,谁也不许留底儿——四喜四喜,图的就是吉利。”堂叔带头将酒盅在嘴唇上一碰,然后招呼客人“吃菜,吃菜……”

乙:我的个娘哎,四起喝干,那酒到不了嗓子眼就没了啊!

甲:说到菜,四大样必须有!

乙:哪四大样?

甲:鸡、鱼、肉、丸子,虽是真本实料,老抠也做了手脚,仅那鸡,就用来招待过媒人和相亲的,估计鸡肉不多,是用猪排骨代替,但只要那鸡头在盘子里高居中央,任再挑剔的客人也说不上什么来。鱼按说整条大鲤鱼,或糖醋、或清蒸,石老扣没买鲤鱼,却在集市上买了二指小带鱼,弄回家让厨师截成段,拉上厚厚面糊在锅里一熥,有了。肉应该是大块红烧,可石老扣上哪儿弄那大块的肉?那时五花肉便宜,肉联厂挨号买一斤,剁块煮了,大盘下边多加青菜趁底,肉均匀覆盖,也有了。丸子更好凑合,没有肉,豆腐丸子也行!

乙:石老扣可真会凑合!

甲:不管怎么说,是不是鸡鱼肉丸子都有了?

乙:是都有了。

甲:只要四主菜齐了,余下的副菜就好说了。青菜萝卜,再困难也还是有的,高明的农村厨师会花样多多,虽少油缺盐,但也赏心悦目。还有关键的一点,那就是必须量大,不管是盘子是碗,都要竖尖冒流。若是酒席上过早“刷了盘子”,主家绝对失面子——那时人们肚子里十根肠子绾九根,吃嘛嘛香,不小心能把盘子碗也吃掉。

乙:那时就这样。有时家里来客人,要到邻居借菜,一条炸过的鱼块,张家借了李家借,借回家锅内续水,加盐,添菜叶,端上桌,客人明情,也都这样招待客人的,你知道这套路,就按套路走——只将筷子在盘内沾点汤水捞点菜叶,那鱼块是不动的。饭罢完璧归赵,鱼块送回原主,此时客人会感觉受到高规格招待而高兴。

甲:扯远了,回来。

四起酒喝罢,堂叔再次满酒,却发现一年轻客人面前没有了酒盅。

乙:怎么回事?

甲:堂叔看那客人;那客人笑嘻嘻说:“表叔,我不小心,将那酒盅吞肚子里去了。”“表叔”是刚刚“续”的亲戚辈分。这小子是嫌酒盅太小。堂叔一怔,立即大笑说:“表侄豪爽!豪爽啊,表侄!想当年,啊,啊,门鸿宴上樊哙啃生猪腿,用升喝酒,啊,啊,哪如表侄豪爽大气!来,来,给表侄再拿一酒盅来!”堂叔本想引经据典,可搜肠刮肚也没想起谁喝酒将酒杯吞肚里的典故,只好胡乱“啊啊”了一通。

乙:够尴尬的!

甲:坐上首的主宾,微微一笑,斥那年轻人道:“是开玩笑的场合吗?没规矩!”堂叔马上打圆场:“没事没事,不是熟络了吗?熟络了,说说笑笑,气氛热闹,不拘束。来,给你表哥换大杯子。”话是这么说,堂叔心里也暗暗敲鼓儿——今天可能碰上愣头青砸场子了!可惜,手中无酒,若有,老子不把你小子灌桌子底下翻跟头打滚儿,就算我没陪过酒!

乙:得小心了!

甲:我堂叔稍一定神,摇摇手里的酒壶,对上首主宾说:“既是至亲,那些虚头巴脑的繁文缛节咱就免了,我直接让大伙喝个酒,然后大伙随意!”客人一片响应。让酒是待客必走的程序,本来要喝六个酒——六六大顺,或喝四个酒——四季发财;现在我堂叔说了:“新社会,新风尙,要的就是一心敬,一心一意、一帆风顺、一飞冲天、一本万利、一路福星、一鸣惊人……总之,一应俱全,这盅酒里什么都有了,所以这盅酒,您就是醉死也必须喝干才行!”堂叔在那酒盅里一点,递与主宾。主宾笑笑,接过酒盅,谦让一番,一仰头,算是喝干,紧接着就是捂嘴咳嗽,说:“这酒太大(多)了,是我没出息,一口闷,呛着了,让亲家见笑了,见笑了。”

乙:我听出来了,他是佯咳嗽,那话明显是“刺挠”人!

甲:但我堂叔还是假戏真做,说:“亲家,赶快吃口菜压压。”桌子上的菜数量不少,这会儿也一阵风卷残云,所剩无几了。主宾伸筷子在一空盘子里一划拉,放嘴里一吮,说:“这菜咸淡正好,好吃!”堂叔看空空如也的盘子,那句“好吃多吃点”的话立即咽回去,说:“好吃下货,来,”堂叔对副陪说,“让灶上再来一盘这菜!”主宾摆手:“不必,不必……”堂叔赔笑:“那,就不上了?”我堂叔借坡下驴。“不上了,不上了。”堂叔心里暗骂:“老小子要亲自出马了。”

乙:这酒席上唇枪舌剑,还真激烈哩!真替你堂叔捏把汗!

甲:让完主宾,再依次让下边这些毛头小伙,不过没出什么幺蛾子,堂叔心里松了一口气。他摇摇手里的酒壶,似在征询客人意见:“咱们,再来,一壶?”眼望主宾,主宾望着我堂叔但笑不语。我堂叔心里发毛,只好重复:“亲家,咱,再,来,一壶……”

乙:这明显是“问客杀鸡”——虚让罢了。

甲:许久,主宾才极不情愿地一笑:“一之为甚,岂可再乎?喝足了,喝足了。” 堂叔又赶紧借坡下驴:“那就恭敬不如从命。”回头对副陪吩咐:“上饭,上饭……”

乙:这个回合总算过去,且看下一回合。

甲:十五个馍馍端上来,那三位副陪就溜溜儿离席忙着为客人端茶倒水,堂叔逐一将馍馍发送到客人手里。一圈发完,先前发到手的已将那馍馍吞肚里去了,眼就盯堂叔双手。堂叔手里还有九个馍馍,赶紧再发六个,手里就剩三个。堂叔不敢吃手里的馍馍,笑段子一个接一个,就是为了让嘴不闲着。看第二个馍馍吃完,赶紧把手里的馍馍一掰两半儿,逐一让道:“你今天就是撑死也要把这馍馍吃了!”客人们接过半块馍馍,面面相觑,哭笑不得。

乙:饿肚子,再每人五个也吃得下去,两个半摸摸到哪儿?

甲:馍馍吃完,茶水喝过,主宾起身,拱手说:“麻烦了。”“亲家说哪里话?招待不周,亲家海涵。”堂叔心里暗说“快滚!”

乙:该彻底松口气了!

甲:可到了门口,又出幺蛾子了。有青年客人说:“表叔,你看……你就扇我两巴掌吧!”堂叔惊异,转而望主宾;主宾对我堂叔说:“这孩子酒没喝足性,想让你扇两巴掌,脸红了,回去的路上好看……”又回头斥那青年道:“没出息,没喝够,回家再喝去!”

乙:哎哟,这不是打人脸吗?!

甲:我堂叔一时语塞,自己先脸红了。这时又一客人说:“表哥,您这儿有多余的枕头吗?我这肚子瘪瘪的,出这门以为没吃饭,想用枕头楦起来。”堂叔更是无言以对。

乙:这话也太损了!

甲:主宾训斥那客人道:“没吃饱,回家吃去!”主宾回身对堂叔说:“别在意,年轻人不懂礼仪,开玩笑也不分场合,让亲家见笑了,亲家别见怪,别见怪……”我堂叔接话说:“年轻人第一次登门,拘谨,不好意思。喝不好,吃不好,是我没陪好,还望亲家海涵。咱们是至亲,这次没喝好,没吃好,以后咱补上。”

乙:真的不知让你堂叔说什么好了!

甲:看客人们离去的背影,我堂叔擦一把额头上的汗,骂一句:“混蛋王八蛋,早就该滚!”老抠过来给堂叔递烟:“队长兄弟受累了!”堂叔一把打掉老抠的烟:“拔腚!”气哼哼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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附:《陪酒》
王文举

在我们农村,儿娶媳妇、闺女出嫁,酒桌上陪客人可是细致活儿——客人喝不足,是陪客的失职;能让客人喝足,最好是喝多出丑了,就是陪客的伟绩,要被乡里津津乐道一番;陪客的要让客人喝足,客人却怕喝多出丑儿,所以这酒桌上主、宾就少不了有斗智斗勇的味道。陪客人又必须是有身份的,主家能把头有脸的人物请来陪客,那是很有颜面的事儿。

我堂叔当生产小队长三年,本小队儿娶媳妇陪客、闺女出嫁当主宾就非他莫属。我堂叔当主宾,正襟危坐,不怒自威,说话分寸,拿捏到位,让主人敬佩;陪客人,那又是观颜察色,左右逢源,对答如流,诙谐幽默,让客人开怀而笑,场面热闹。

我堂叔也为此而自诩。

然而,有一次陪酒,却让我堂叔颜面大失。

那是“三年困难时期”,我们生产队的石柱结婚。结婚前,石柱父亲石老抠极难为情地对我堂叔说:“队长兄弟,咱这公事儿……你得多费心哩……你知道,咱,现如今,要吃没吃,要喝没喝……”堂叔说:“这我知道,我知道……”我堂叔当然知道,他是队长,每户分多少粮食,他能不清楚?“可为什么非要在这节骨眼上办公事?拖个年把半年的不行吗?”堂叔埋怨。“是那边催着办哩,我那亲家公贼精。还不是为了省下一个人的口粮,把闺女硬拥出来!”我堂叔思忖有时,说:“那咱就小心应付吧!”石老抠如释重负,说:“全仰仗队长兄弟了!”“好说,好说。”我堂叔信心满满应承。

结婚那天,婚礼一结束,即准备开席招待送亲的贵客。开席前,我堂叔在旁悄悄问石老抠:“酒准备了多少?”石老抠抖抖地拿出一瓶酒。“就这些?”石老抠怯怯地望着我堂叔,点头。我堂叔蹙眉摇头:“你,你这是当眼药点啊……”“我一个月前就东蹿西跳,好歹求爷爷告奶奶弄来这瓶酒,你以为容易吗?你以为我不想风风光光招待吗?!”堂叔知道,此时抽了老抠的筋也弄不来酒了。于是又问:“馍馍有多少?”“就,就十五个……”“哎呀,这些送亲的客人,三天前就空肚儿,就为到这儿撮一肚子……这些管两个人兴许够了……”这是堂叔以己之“腹”度他人之腹——堂叔送马三的闺女出嫁,就两天没吃饭;送亲回来又两天没吃饭。石老抠嗫嚅着:“我这可是东借西扑搂才……”“你怎么就不多扑搂点?你这是娶儿媳妇,闹玩儿吗!”石老抠也急了:“我到你家扑搂,你家有吗?”只这一句,我堂叔无语了。

箭在弦上,只好硬头皮上场。

送亲的贵宾一般六人,一桌十人,四人陪客,我堂叔是主陪,其余三人是给堂叔敲边鼓的。主宾也是女方生产小队的队长,自然也和堂叔一样,必定是酒场高手。这酒场斗法,堂叔可能遇到对手了——关键是堂叔手里没多少酒啊!堂叔不亏是经多见广的酒场老手,不管客人如何正襟危坐,吭痰吐沫,故作深沉,故意一句“三九严寒,不算冷,哈~”就让客人忍俊不禁,初次见面的拘谨立时烟消云散。接着堂叔亦庄亦谐,东扯葫芦西扯瓢,三扯两扯,邻村不远,大家还都是熟识的人儿哩!没外人,现在新人又进了门,那就是钢刀也割不断的亲戚了!不过,堂叔也暗自思忖,过于熟识也不一定是好事儿——熟络了,客人少了应有的矜持,说话随便;一随便,什么出格的话儿也能说得出来!堂叔手提酒壶,清清嗓子,庄严宣布:既是一家人,就不说两家话,今天,咱们就得喝个小辫朝天!来,来,来,我给大伙满上!堂叔逐一给客人满酒。这时堂叔才真的领教了这老抠的抠门水平——那酒盅儿是名副其实的“豆皮酒盅儿”,小得一不留神手一抖,酒就溢出酒盅外。堂叔心里暗暗好笑:石老抠啊石老抠,你是从哪儿抠唆出这么小的酒盅?不过,这倒好,那瓶酒喝着数了!堂叔端起酒盅(堂叔及副陪酒盅里只是象征性点了那么一点),说:“今天是喜事,这盅酒咱们四起喝干,谁也不许留底儿——四喜四喜,图的就是吉利。”堂叔带头将酒盅在嘴唇上一碰,然后招呼客人“吃菜,吃菜……”

菜四大样必须——鸡、鱼、肉、丸子,虽是真本实料,老抠也做了手脚,仅那鸡,就用来招待过媒人和相亲的,估计鸡肉不多,是用猪排骨代替,但只要那鸡头在盘子里高居中央,任再挑剔的客人也说不上什么来。只要四主菜齐了,余下的副菜就好说了。青菜萝卜,再困难也还是有的,高明的农村厨师会花样多多,虽少油缺盐,但也赏心悦目。还有关键的一点,那就是必须量大,不管是盘子是碗,都要竖尖冒流。若是酒席上过早“刷了盘子”,主家绝对失面子——那时人们肚子里十根肠子绾九根,吃嘛嘛香,不小心能把盘子碗也吃掉。

四起酒喝罢,堂叔再次满酒,却发现一年轻客人面前没有了酒盅。堂叔看那客人,那客人便笑嘻嘻说:“表叔,我不小心,将那酒盅吞肚子里去了。”“表叔”是刚刚“续”的亲戚辈分。这小子是嫌酒盅太小。堂叔一怔,立即大笑说:“表侄豪爽!豪爽啊,表侄!想当年,啊,啊,鸿门宴上樊哙啃生猪腿,用升喝酒,啊,啊,哪如表侄豪爽大气!来,来,给表侄再拿一酒盅来!”堂叔本想引经据典,可搜肠刮肚也没想起谁喝酒将酒杯吞肚里的典故,只好胡乱“啊,啊,”了一通。坐上首的主宾,微微一笑,斥那年轻人道:“是开玩笑的场合吗?没规矩!”堂叔马上打圆场:“没事没事,不是熟络了吗?熟络了,说说笑笑,气氛热闹,不拘束。来,给你表哥换大杯子。”话是这么说,堂叔心里也暗暗敲鼓儿——今天可能碰上愣头青砸场子了!可惜,手中无酒,若有,老子不把你小子灌桌子底下学狗叫,就算我没陪过酒!

堂叔稍一定神,摇摇手里的酒壶,对上首主宾说:“既是至亲,那些虚头巴脑的繁文缛节咱就免了,我直接让大伙喝个酒,然后大伙随意!”客人一片响应。让酒是待客必走的程序,本来要喝六个酒——六六大顺,或喝四个酒——四季发财;现在我堂叔说了:“新社会,新风俗,要的就是一心敬,一心一意、一帆风顺、一飞冲天、一本万利、一路福星、一鸣惊人……总之,一应俱全,这盅酒里什么都有了,所以这盅酒,您就是醉死也必须喝干才行!”堂叔在那酒盅里一点,递与主宾。主宾笑笑,接过酒盅,谦让一番,一仰头,算是喝干,紧接着就是捂嘴咳嗽,说:“这酒太大(多)了,是我没出息,一口闷,呛着了,让亲家见笑了,见笑了。”堂叔听出他是佯咳嗽,那话明显是“刺挠”自己,但堂叔还是说:“亲家,赶快吃口菜压压。”桌子上的菜数量不少,这会儿也一阵风卷残云,所剩无几了。主宾伸筷子在一空盘子里一划拉,放嘴里一吮,说:“这菜咸淡正好,好吃!”堂叔看空空如也的盘子,那句“好吃多吃点”的话立即咽回去,说:“好吃下货,来,”堂叔对副陪说,“让灶上再来一盘这菜!”主宾摆手:“不必,不必……”堂叔赔笑:“那,就不上了?”“不上了,不上了。”堂叔心里暗骂:“老小子要亲自出马了。”

让完主宾,再依次让下边这些毛头小伙,不过没出什么幺蛾子,堂叔心里松了一口气。他摇摇手里的酒壶,似在征询客人意见:“咱们,再来,一壶?”眼望主宾,主宾望着我堂叔但笑不语。我堂叔心里发毛,只好重复:“亲家,咱,再,来,一壶……”这明显是“问客杀鸡”——虚让罢了。许久,主宾才极不情愿地一笑:“一之为甚,岂可再乎?喝足了,喝足了。”堂叔赶紧借坡下驴:“那就恭敬不如从命。”回头对副陪吩咐:“上饭,上饭……”

十五个馍馍端上来,那三位副陪就溜溜儿离席忙着为客人端茶倒水,堂叔逐一将馍馍发送到客人手里。一圈发完,先前发到手的已将那馍馍吞肚里去了,眼就盯堂叔双手。堂叔手里还有九个馍馍,赶紧再发六个,手里就剩三个。堂叔不敢吃手里的馍馍,笑段子一个接一个,就是为了让嘴不闲着。看第二个馍馍吃完,赶紧把手里的馍馍一掰两半儿,逐一让道:“你今天就是撑死也要把这馍馍吃了!”客人们接过半块馍馍,面面相觑,哭笑不得。

馍馍吃完,茶水喝过,主宾起身,拱手说:“麻烦了。”“亲家说哪里话?招待不周,亲家海涵。”堂叔说。到门口,有青年客人说:“表叔,你看……你就扇我两巴掌吧!”堂叔惊异,转而望主宾;主宾对我堂叔说:“这孩子酒没喝足性,想让你扇两巴掌,脸红了,回去的路上好看。”又回头斥那青年道:“没出息,没喝够,回家再喝去!”堂叔一时语塞,自己先脸红了。这时又一客人说:“表哥,您这儿有多余的枕头吗?我这肚子瘪瘪的,出这门以为没吃饭,想用枕头楦起来。”堂叔更是无言以对。主宾训斥那客人道:“没吃饱,回家吃去!”主宾回身对堂叔说:“别在意,年轻人不懂礼仪,开玩笑也不分场合,让亲家见笑了,亲家别见怪,别见怪!”我堂叔接话说:“年轻人第一次登门,拘谨,不好意思。喝不好,吃不好,是我没陪好,还望亲家海涵。咱们是至亲,没喝好,没吃好,好在离家不远,回家再喝再吃,我就无法陪了。”

看客人们离去的背影,我堂叔擦一把额头上的汗,骂一句:“混账王八蛋,这样的话也说得出口,早就该滚!”老抠过来给堂叔递烟:“队长兄弟受累了!”堂叔一把打掉老抠的烟:“拔腚!”气哼哼回家了。

这次陪客后,我堂叔在家窝头儿睡了三天,他说丑啊,大江大河没翻过船,没想到小阴沟里倒栽了!                                                             2018.6.28晚杀青                                                            

《齐鲁文苑·曲艺》

栏目版主:冬日暖阳

本期编辑:冬日暖阳

图片非署名致谢网络

注:原创应为齐鲁文苑系统暂时不能修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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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王文举,笔名鲁直、考布.思迪,号岱下搂柴老人。泰山之阳省庄人。曾种过地、修过水库、教书21年余调岱岳区计生委工作。现退休在家,有时在电脑上敲几个字联缀成篇以自娱自乐。作品散见于《杂文报》、《京周刊》、《时代文学》、《泰安日报》、《泰山晚报》、《泰山文艺》等报章杂志。出版集散文集《搂柴集》、中短篇小说集《马墩儿的罗曼史》、《被骗婚的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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