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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记承天寺夜游》与《湖心亭看雪》,同为中国式审美典范之作,谁的意境更高?

 小话诗词 2024-07-19 发布于甘肃

中国传统文化讲究意境二字,意境指的是心灵时空的存在与运动,其范围广阔无涯,与中国人的整个哲学意识相联系。

在日常生活中,我们常常用意境这个词来表达我们对事物的情感态度。我们常说“这首诗很有意境”,“这幅画很有意境”,也会听到有人议论“这部电影很有意境”。

在中国古典文学作品中,意境特指文艺作品或自然景象中所表现出来的情调和境界。那么,最能代表中国意境的文学作品是什么?

小话诗词在此列举两篇古文,第一篇是苏轼的《记承天寺夜游》,第二篇是张岱的《湖心亭看雪》。这两篇文章是最能代表中国意境的文学作品。

同为游记精品,《记承天寺夜游》与《湖心亭看雪》都好在哪里,各自有着怎样的情调和境界,小话诗词在这篇文章将进行尝试性的(个人观点)解读。

一,苏轼《记承天寺夜游》所蕴含的人文意境

元丰六年十月十二日的黄州夜晚,苏轼正打算就寝,却被窗外撩人的、动人的、如水的、美丽的月色所感染,情不自禁披上外衣,推开篱门,追求着月光而来。

苏轼顺着被月光沐浴过的小路,他踏着被月光坐过的台阶,在闲情逸致与闲庭信步中追求月光。

他的足迹被黄州承天寺的山门挡住了,他推敲山门,一人应声打开大门,原来是他的好友张怀民。

时、光、人在此刻邂逅,所谓的知己,恰好就是这样吧。

于是,他们披星戴月,纵赏月光;于是,一篇流动着光与美的文章在这个被月色彻底浸润的夜晚从他的笔尖流泻而出。

这位追月光的就是苏轼,这篇文章就是《记承天寺夜游》。

承天寺的月光的闲情、逸致、平淡,是彼时的苏轼找寻到的安放他那无处安放的心灵的一个空间,这个空间足以温柔地拖住他那颠沛流离的、饱尝心酸的甚至摇摇欲坠的、近乎灰飞烟灭的躯体与灵魂。

苏轼因“乌台诗案”被贬为黄州团练副使,做着有职无权的闲官,不得签书公事。写这篇游记时,他已经在黄州度过了四年的时光。

此时的苏轼真正处于一种精神上的孤独中,正是这种难言的孤独,使他彻底洗去了人生的喧闹铅华——绚烂至极,归于平淡。

元丰六年(1083年十月十二日的黄州夜晚,在一所灯火掩映的江边草庐内,时间与地点很明确,人物更是清晰透彻。

忙完了一天的工作,读完了该读的书后,苏轼吹灭灯火打算就寝,突然他觉察到草庐内依旧灯火可亲。

苏轼误以为他没有吹灭灯火,待他定睛一看,灯火早已熄灭,就在他纳闷之际,他转头看到了光源——原来皎洁的月光爬上了窗户,他发现这如水的月光是如此美丽。

吹灭读书灯,一身都是月。这撩人的月光,竟让苏轼忽然感到无比激动和喜悦起来,他借着月光想起了许多尘封的往事,顿时睡意全无。

于是他欣然起身,走出了房门,沿着被月光沐浴过的小路,踏着被月光坐过的台阶,一路信步,来到黄州城南的承天寺。

来到承天寺后,他发现寄居在这里的好友张怀民此时也未就寝,于是两人在这月光如水的庭院中散步,共同欣赏那融融的月色。


张怀民是苏轼在黄州期间遇到的一个朋友,一个值得交心的人,张怀民也是因为被贬谪而来到黄州的。

苏轼与张怀民之间,有着太多的相似,身份的认同感,同是天涯沦落人的亲近感,让他们找到了共同语言。

于是,苏轼在这个月夜,就来到了承天寺去寻找这位朋友,哪怕夜色已深,对于知心好友而言,深夜的打扰也并没有什么不妥当,就更谈不上对好友的冒犯了。

于是,他们夜游承天寺,仰望承天寺上空的一轮明月;在庭院中,他们披星戴月、促膝而谈。于是,苏轼将这种心灵体验写成这篇游记:

元丰六年十月十二日,夜,解衣欲睡,月色入户,欣然起行。念无与为乐者,遂至承天寺,寻张怀民。怀民亦未寝,相与步于中庭。庭下如积水空明,水中藻、荇交横,盖竹柏影也。
何夜无月?何处无竹柏?但少闲人如吾两人者耳。

第一句是对时间的交代,第二、三句是对地点和事件的简述,第四句纯粹是景色的描述,接下来便是两句反问。

最后总结一句,以“但少闲人如吾两人者耳”为结尾一问一答,将全文的主旨交付到了一个“闲”字之中,也为前文清明的月色涂抹上了一层情感的色彩,使之成为了一种心情的外化。

全文不足百字,叙事简洁,写景如画,苏轼以及其精练的文字写出了夜游承天寺的情况,形象地描绘了承天寺的月夜景色,透露出苏轼在贬谪中感慨深微而又随缘自适、自我排遣的特殊心境。

阅读这篇短文,仿佛觉得它不是用笔墨写成的文章,而是用浓情深意绘制的一幅幅生活的、自然的和心理的生动图画,如潺潺流水淌过山石,弹出的是一支清新的曲调,给人以无限美好的享受。

在这篇游记中,苏轼正是以他在承天寺赏月这种真情实感来描绘承天寺月夜景色的:庭下如积水空明,水中藻、荇交横,盖竹柏影也。

月光笼罩下的承天寺庭院,犹如一潭清澄的积水,竹柏在月光中投下的影子好像这清澄的积水中纵横生长着的一些水草。

苏轼用曼妙的文字为我们描绘了一个清彻透明,充满了光与影的和谐、动与静的和谐的境界。

这一境界,既是承天寺月夜景色的自然和谐之美的生动写真,同时也是作者与同心友人徜徉于美好月色中,由于一时忘却了仕途的得失而感到逸情悦性、胸无尘俗的真实心境的写照。

文中最美的,便是描写月色的语句:“庭下如积水空明,水中藻、荇交横,盖竹柏影也。”

诗人感觉自己恍如身在梦境,觉得月光照在庭院里像积满的清水一样澄澈透明。水是无色透明的东西,虽然是实实在在的事物,看上去却仿佛什么都没有,月光不也正是如此吗?

苏轼感觉当下的庭院里,仿佛注满了澄澈明净的月光之水,而且水中还有许多交错在一起的水草呢。在如水的月光的浸染下,苏轼眼前的一切都仿佛充满柔情,这柔情恰似一洼积水。

这是一个美丽的错觉,只有真正与景物融为一体的时候,诗人才能够捕捉到这种稍纵即逝的艺术直觉。

可以说,苏轼完美地捕捉到了生活中美好的动人瞬间,也为古代游记增添了一篇惊艳时光的美文。

文章结尾处,苏轼紧承前文连发两问:“何夜无月?何处无竹柏?”他以反问的形式来表达肯定的意思,实际上是说,明月无时不有,竹柏到处都生。

显然,苏轼已冲破了形格势禁的狭小界限,而神驰于整个天下的月色之中了。这就使文中描绘的境界不但在范围上无限地扩大了,而且在层次上也无限地加深了。

苏轼面对无限的空间和广阔的地域抒发胸中深沉的感慨:明月时时有,竹柏处处生,只不过是少有像他和张怀民这样的有闲情逸致的人去欣赏、领略罢了。也只有像他们这样的人,才能去发现、领略这种自然和谐之美。

文章末尾这一句,把苏轼所要排遣的种种情绪,全部委婉含蓄地收束其中。苏轼用诗一样的笔触,描绘了月色之美,创造了一个清冷皎洁的意境,同时也流露出遭贬生涯中自我排遣的特殊心情。

这篇只有八十余字的文章,好像一首清冷的月光曲,每个音符都闪耀着银色的寒光,倾诉着苏轼皎洁而悲凉的情怀。

很明显,苏轼在这里是以“闲人”自居的。然而,这自居,实际上又不过是一种无可奈何的自我宽慰。

彼时的苏轼试图跌宕,有才莫展,有志难伸,因而才有了这种领略自然美的闲情,这样看来,所谓“闲人”,又是无尽人生苦味的饱尝者

苏轼这位“闲人”,在夜阑人静的时候见到月色的美好,与好友携手赏月而心情惬意,不过是他在对自然美的欣赏中排遣宦海失意的无限悲凉而已。

因此,苏轼这最后的抒怀,与其说他在慨叹自己可怜地落得了一点欣赏美景的闲情更确切些。

显然,这是他在强颜欢笑中发出的一声悲叹。这一声悲叹,使文中描绘的月色融融的境界立即弥漫了一层浓重的悲凉气氛。

这一境界,正是苏轼对人生感到空漠,于感伤中寻求安慰和解脱,欲排遣然而愈沉重的真实心境的具体体现。苏轼在最后一句中只是抒发他胸中的深沉的感慨,并无一句直接描写客观景象的文字。

但是,欣赏者却能借助前文对庭中月色的描写和自己的生活经验,在想象和联想中构成一幅空间广漠、地域无边、月色空明、气氛凄清的生动画面,并从中体会到一种深长不尽的意味。

一个优美的错觉,使这篇短文成了一首借景抒情、意蕴隽永的散文诗,成了一篇优美的抒情游记。

从这个意义上来说,苏轼的《记承天寺夜游 》为我们创造了充满诗情画意、令人回味无穷的意境,读来动人心扉。

虽然这篇文章距今已有将近一千年的时光,但今天的我们在读完文章后,依然会被文章中浸润人心的文字感动,仿佛是苏轼面对面地在和我们娓娓而谈。

苏轼把一切想要言说的话语,都融进了一片奇异皎洁的月光之中。毫无违和感的时空对话和毫无时间隔离感的文字意境与亲和力,是这篇文章永葆青春的生命力。


二,张岱《湖心亭看雪》所蕴含的人文意境

张岱,字宗子,号陶庵,山阴(今浙江绍兴)人,出生于仕宦世家,过着富家公子的生活,精于茶艺鉴赏,喜好游山玩水,通晓音乐戏曲,擅长散文诗词。

张岱著有《琅嬛文集》《陶庵梦忆》《西湖梦寻》《夜航船》《三不朽图赞》等文学名著。张岱与杭州西湖的渊源深厚。

小时候,他祖父带他来杭州,赏景、访友,祖父在西湖有别墅寄园。就在那个时候,西湖在张岱心中打下了底色。

张岱后来寓居杭州,写有许多散文诗词,描写他喜爱的杭州、西湖、西溪。在张岱的作品中,留下了他在杭州生活的许多痕迹。

中年之前,张岱目睹了晚明西湖世俗社会的繁华和文人聚会的风雅。西湖有他的许多人生回忆。

明朝风雨飘摇之际,张岱离开了杭州。明亡后,他作为前朝遗民,入剡溪山中隐居著书,在山中回顾往昔,遥想当年西湖的湖光山色、人物风流。

在张岱的心目中,西湖是故国故园的具体体现。在阔别杭州的二十八年里,西湖经常进入张岱的梦中。

张岱于顺治十一年(1654)、顺治十四年(1657)两次到杭州。时过境迁,经历过战火洗礼的杭州西湖,已不是当年的西湖,重游西湖的感觉也是“终不似少年游”的感觉。

他感到失落,遗憾地感叹:“余为西湖而来,今所见若此,反不若保我梦中之西湖,尚得完全无恙也。”在他的梦中,西湖是最华丽的景象。然而他梦中西湖所存在的东西,在现实的西湖中反倒没有了。

于是,张岱在这样的心态下写成《陶庵梦忆》八卷、《西湖梦寻》七十二则,将亲身经历过的事情和江南及西湖景物,在笔端娓娓道来,给后世留下了一片篇篇浮光掠影般的文化印记,张岱自己也说:“留之后世,以作西湖之影。”

在《陶庵梦忆》和《西湖梦寻》中,可看到他曾过眼的西湖繁华,读出他散文的特色和他所具有的魏晋风度。

《陶庵梦忆》中,有一篇《湖心亭看雪》,追忆了他重游西湖的故事,文章静谧的美感,读来意境不凡,为后人所津津乐道。

崇祯五年(1632)十二月,张岱住在西湖边。一个下了三天大雪之后的晚上,湖上一片寂静,没有一点人和鸟的声音。

他乘一叶小舟,穿着毛皮衣,带着火炉,独往湖心亭看雪,并将这次独特的西湖之行写成一篇精美的小品文《湖心亭看雪》。

湖心亭,中国四大名亭之一,位于西湖中央,与三潭印月、阮公墩合称湖中三岛,是西湖三岛中最早营建的岛,在宋、元时曾有湖心寺,后倾圮。

明代有知府孙孟建振鹭亭,后改清喜阁,是湖心亭的前身。在湖心亭极目四眺,湖光皆收眼底,群山如列翠屏,在西湖十八景中称为“湖心平眺”。

晚明小品在中国散文史上虽然不如先秦诸子或唐宋八大家那样引人注目,却也占有一席之地。

而《湖心亭看雪》如开放在深山石隙间的一丛幽兰,疏花续蕊,迎风吐馨,虽无灼灼之艳,却自有一种清高拔俗的风韵。

张岱的《湖心亭看雪》就是这样的一篇美文,原文如下:

崇祯五年十二月,余住西湖。大雪三日,湖中人鸟声俱绝。是日更定矣,余拏一小舟,拥毳衣炉火,独往湖心亭看雪。雾凇沆砀,天与云与山与水,上下一白。湖上影子,惟长堤一痕、湖心亭一点、与余舟一芥、舟中人两三粒而已。

到亭上,有两人铺毡对坐,一童子烧酒炉正沸。见余大喜曰:“湖中焉得更有此人!”拉余同饮。余强饮三大白而别。问其姓氏,是金陵人,客此。及下船,舟子喃喃曰:“莫说相公痴,更有痴似相公者。”

崇祯五年十二月,余住西湖。开头两句点明时间、地点。大意是说:崇祯五年十二月,我住在西湖边。张岱的文集中但凡涉及纪游之作,大多标明朝纪年,以示不忘故国。

文章开篇的“崇祯五年”既点明具体时间,也表示自己不忘故国的情怀。

农历十二月正当隆冬多雪之时,“余住西湖”,则点明所居邻西湖。这开头的闲闲两句,却从时间和地点两个方面不着痕迹地引出下文的大雪和湖上看雪。

大雪三日,湖中人鸟声俱绝。紧承开头,只此两句,大雪封湖之状就令人可想,读来如觉寒气逼人。

作者妙在不从视觉写大雪,而通过听觉来写,大雪过后的西湖一片静寂,湖山封冻,人、鸟都瑟缩着不敢外出,寒噤得不敢作声,连空气也仿佛凝结了,连时间似乎都停止了。

一个“绝”字,传出冰天雪地、万籁无声的森然寒意。这是高度的写意手法,巧妙地从人的听觉和心理感受上画出了大雪的威严。

这个“绝“字会让人情不自禁地联想起唐代文学家柳宗元的《江雪》一诗:“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孤舟蓑笠翁,独钓寒江雪。”


柳宗元这幅江天大雪图是从视觉着眼的,江天茫茫,人鸟无踪,独有一个雪中垂钓的渔翁,一种孤寂之感跃然纸上。

张岱笔下的西湖则是“人鸟无声”,但这无声却正是人的听觉感受,因而无声中仍有人在。

柳宗元的《江雪》一诗最后才点出一个“雪”字,可谓即果溯因。张岱则开篇明义,地说道,连续下了三天雪,导致湖中人鸟声俱绝,可谓先因后果。虽然两人的切入点和视角不一样,却同样达到写景传神的艺术效果。

如果说,柳宗元的《江雪》中的前两句是为了渲染和衬托寒江独钓的渔翁;那么张岱《湖心亭看雪》中的前两句则为下文有人冒寒看雪做足了行文上的铺垫和气氛上的渲染。

是日更定矣,余拏一小舟,拥毳衣炉火,独往湖心亭看雪。接下来的这四句大意是说:这天初更时分,我撑着一叶小舟,裹着细毛皮衣,带着火炉,独自前往湖心亭看雪。

更定,指初更时分,大致相当于晚上八点左右。试想,在冰天雪地里,竟有人夜深出门,前往湖心亭看雪,这是一种何等迥绝流俗的孤怀雅兴啊。

杭州在地理上位于江南,雪并不常见,何况大雪连下了三天。这不能不让居住在西湖的张岱感到兴奋。于是准备好保暖衣物和小火炉,欣然起行。

如果说“余拏一小舟”重在表现轻松自在之感的话,那么,“余舟一芥”则是将作者置身于大西湖的背景下,突感自己微如草芥的悲叹。

《庄子·逍遥游》云:“覆杯水于坳堂之上,则芥为之舟。”芥,即微小意。张岱此处以舟喻芥,来反衬西湖之阔、天地之大,感叹人之渺小如沧海一粟,沉沉浮浮,身不由己,漂泊之感油然而生。

本为轻松赏雪而来,为何又遁入漂泊不定的情网中呢?在这里,张岱那种独抱冰雪之操守和孤高自赏的情调,不是溢于言外了吗?

他之所以要夜深独往,大约是既不欲人见,也不欲见人;那么,这种孤寂的情怀中,不也蕴含着避世的幽愤吗?

请看作者以何等空灵之笔来写湖中雪景:雾凇沆砀,天与云与山与水,上下一白。湖上影子,惟长堤一 痕,湖心亭一点,与余舟一芥,舟中人两三粒而已。

这真是一幅水墨模糊的湖山夜雪图,雾凇沆砀是形容湖上雪光水气,一片弥漫。

“天与云与山与水,上下一白”,迭用三个“与”字,生动地写出天空、云层、湖水之间白茫茫浑然难辨的景象。

张岱所见的雪景起笔即描写西湖的雾凇景象,这种景象对读者理解“上下一”是很重要的。

形成雾凇是因为冬天天气寒冷,雾气凝结于树上,就结成了微粒,而沆砀则是空气中的白气还未凝结的状态,所以一片迷蒙。

那时候大概没有气候变暖,大雪三日后的天气极寒,又近水面,连西湖的夜雪也可见雾凇。白气、水雾、颗粒,从空中到树上,弥漫一片,虚幻看不清,的确就是混沌一片的开始。

看不清的,还有天、云、山、水,连长堤、湖心亭、舟、人,也都不可避免地被笼罩,轮廓全模糊了,混入全白的一 片水汽里,构成“上下一白”的混沌画面中依稀可辨的元素。

另外,同行者明明有“两三粒”,但张岱为何要说成是“独往”呢?除有文人的清高之外,还与柳宗元《小石潭记》一文有异曲同工之妙。

柳宗元《小石潭记》写道:“坐潭上,四面竹树环合,寂寥无人,凄神寒骨,悄怆幽邃。”“同游者:吴武陵,龚古,余弟宗玄。隶而从者,崔氏二小生,曰恕己,曰奉壹。”

同游小石潭的人,除了柳宗元,还有五人,可是柳宗元偏偏却说寂寥无人,这样的矛盾皆与柳宗元由小潭的幽寂勾起了积郁在内心深处的清冷与孤寂,最终凄神寒骨、深陷其中,全然忘却了他人的存在。

张岱也有此意,但又比柳宗元多了一种“天地与我并生,万物与我为一”的境界追求。这种希夷之境的追寻既有精神上的崇高,同时亦是作者的无奈之举。

“天地与我并生,万物与我为一。”这是简约的画,梦幻般的诗,给人一种似有若无、依稀恍惚之感。

作者对数量词的推敲与锤炼功夫,不得不使我们惊叹。文中的“痕”“点”“芥”“粒”等量词,一个小似一个,写出视线的移动,景物的变化,使人觉得天造地设,生定在那儿,丝毫也撼动它不得。

这一段是写景,却又不止于写景;我们从这个混沌一片的冰雪世界中,不难感受到作者那种人生天地间茫茫如沧海一粟的深沉感慨。

张岱寥寥数语,把西湖雪景一笔带过,之后便不再提及,转为弃景写人,文章又呈现出另一个境界:到亭上,有两人铺毡对坐,一童子烧酒炉正沸。见余,大喜曰:“湖中焉得更有此人!”拉余同饮。余强饮三大白而别。问其姓氏,是金陵人,客此。

“独往湖心亭看雪”,却不意亭上已有人先我而至;这意外之笔,写出了作者意外的惊喜,也引起读者意外的惊异。但作者并不说自己惊喜,反写先到的两位游客见到作者的惊喜之情。

“湖中焉得更有此人!”这一惊叹虽然出自二客之口,实为作者的心声。作者妙在不发一语,而尽得风流。二客“拉余同饮”,鼎足而三,颇有幸逢知己之乐,似乎给冷寂的湖山增添了一分暖色,然而骨子里依然不改其凄清的基调。

“强饮三大白”,是为了酬谢知己。作者本来是不饮酒的,但对此景,当此时,逢此人,却不可不饮。饮罢相别,始“问其姓氏”,却又妙在语焉不详,只说:“是金陵人,客此。”可见这两位西湖雪景中偶遇的知己,原是他乡游子,言外有后约难期之慨。

这一补叙之笔,透露出作者的无限怅惘:茫茫六合,知己难逢,人生如雪泥鸿爪,转眼各奔西东。言念及此,岂不让人黯然神伤。

行文至此,在我们看来,也算得神意足、毫发无憾了。但作者意犹未尽,复笔写了这样几句:及下船,舟子喃喃自语道:“莫说相公痴,更有痴似相公者!

读至此,真使人拍案叫绝!前人论词,有点、染之说,这个结尾可谓融点染于一体。借舟子之口,点出一个“痴”字;又以相公之“痴”与“痴似相公者”相比较、相浸染,把一个“痴”字写透。

所谓“痴似相公”,并非减损相公之“痴”,而是以同调来映衬相公之“痴”。“喃喃”二字,形容舟子自言自语、大惑不解之状,如闻其声,如见其人。

这种地方,也正是作者的得意处和感慨处。文情荡漾,余味无穷。痴字表明特有的感受,来展示他钟情山水,淡泊孤寂的独特个性。

对张岱来说,西湖是他的梦里水乡,他在这种魂牵梦绕的忆恋西湖旧景中,抒发着时代变迁的感慨。

张岱的这一篇小品文,融叙事、写景、抒情于一,偶写人物,亦口吻如生。淡淡写来,情致深长,意境唯美,而全文连标点在内还不到二百字,光是这一点,就很值得文学爱好者借鉴和学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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