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第十五 汉纪七 太宗孝文皇帝前十一年(前169)~孝景皇帝前二年(前155) 文帝后六年初的抵御匈奴,是文帝时期最后一件大事。一年半后,即文帝后七年夏六月已亥,文帝刘恒崩于未央宫,享年四十六岁。在临终时,文帝下了一道遗诏,这道遗诏是帝国时代以来的第一道成文遗诏,也成为后世皇帝遗诏之范本,兹抄录如下: 朕闻之:盖天下万物之萌生,靡有不死;死者,天地之理,物之自然,奚可甚哀!当今之世,咸嘉生而恶死,厚葬以破业,重服以伤生,吾甚不取。且朕既不德,无以佐百姓;今崩,又使重服久临以罹寒暑之数,哀人父子,伤长老之志,损其饮食,绝鬼神之祭祀,以重吾不德,谓天下何!朕获保宗庙,以眇眇之身托于天下君王之上,二十有馀年矣。赖天之灵,社稷之福,方内安宁,靡有兵革。朕既不敏,常惧过行以羞先帝之遗德,惟年之久长,惧于不终。今乃幸以天年得复供养于高庙,其奚哀念之有!其令天下吏民:令到,出临三日,皆释服;毋禁取妇、嫁女、祠祀、饮酒、食肉;自当给丧事服临者,皆无跣;绖带毋过三寸;毋布车及兵器;毋发民哭临宫殿中;殿中当临者,皆以旦夕各十五举音,礼毕罢;非旦夕临时,禁毋得擅哭临;已下棺,服大功十五日,小功十四日,纤七日,释服。他不在令中者,皆以此令比类从事。布告天下,使明知朕意。霸陵山川因其故,毋有所改。归夫人以下至少使。 这道遗诏不长,而且对自己执政以来的评价,只有“方内安宁,靡有兵革”区区八字而已。在我看来,后世鲜有皇帝能实现这八个字,所以已经足够了。此诏通篇只表达了一个意思:生老病死乃自然之理,所以活着的大家不要因为我死了还要被我的葬礼折腾,意思到了就行了。而且心细的文帝还不厌其烦地说明了丧礼的规格,甚至什么样的人该穿什么样的丧服都规定好了。 和“周礼”中的天子丧礼比起来,文帝要求的丧礼可谓简陋到了极点。比如他要求天下吏民只为他服丧三日。在专制时代,皇帝为天下臣民之“君父”;父死,按礼子女要服三年之丧,所以严格说来,皇帝死了,天下吏民都应服三年之丧。服丧期间有很多禁忌,比如不能喝酒吃肉,不能娶妻、祭祀等等。但文帝觉得,皇帝本应以天下人之福祉为福祉,怎能反过来以自己一人而烦扰天下万民?所以以日易年,象征性地哀悼一下,足矣。这“三日之丧”,遂成为后世成规。 文帝从小没什么父爱,但他也没有怨天尤人,而是平静地接受了这一切。父亲高帝刘邦对他从来没有什么期待,但他在阴差阳错接过皇位后,却也毫不犹豫地继承了父亲的遗志,为此殚精竭虑。文帝二十三岁时即位,在位二十三年来,“宫室、苑囿、车骑、服御,无所增益;有不便,辄驰以利民。”他曾经想在宫中起座露台,找来工匠做预算,发现要用一百金;文帝就说,一百金乃中人十家之产,这露台不建也罢!前面提过他最宠幸慎夫人,但这位宠姬平常所穿也是“衣不曳地”。他的陵墓霸陵,陪葬只用瓦器,不得以金、银、铜、锡为饰;并且因山建陵,不得起坟。霸陵遂成为汉代诸陵最简陋的一座。对待臣子,他也极其宽厚仁和。吴王刘濞诈病不朝,就赐以几杖,劝其安心养老;袁盎等有时进谏近乎无礼,他亦优容待之;张武等受贿事发,他反而赏其金钱,以愧其心;总之,文帝是专务以德化民。班固对他的评价是:“海内安宁,家给人足,后世鲜能及之。” 文帝的功绩,不仅仅是使得百姓修养生息,他的兢兢业业、他的人格魅力,使得天下吏民逐渐认可了刘家,使刘家的声望达到了建国以来的一个高峰——也就是说,文帝把刘家的“正统”坐实了。这就是所谓的“人心可用”,在未来的岁月中,这种人心将帮助刘家渡过一次又一次危机。所以说,血缘在帝制时代虽然重要,但真正重要的,还是皇帝得真的有所作为。汉家能有四百年基业,文帝可说是居功至伟。高帝根本没有想到,最终实现自己遗愿的,居然是这个自己从来没有注意过的儿子。 丁未,太子刘启即皇帝位,尊皇太后薄氏为太皇太后,皇后窦氏为皇太后。刘启即为汉朝第六任皇帝——汉孝景皇帝。第二年冬十月,丞相故安侯申屠嘉等建议以高帝为汉太祖,文帝为汉太宗——这就是皇帝庙号之始。可以看到,与后世不同,汉家并不是所有皇帝都配得到庙号,高帝与文帝之间的三个皇帝都没捞到——后来的景帝自己也没拿到。此时的庙号,还是相当严格的,非有大功绩者,不配立庙。 文帝去了,景帝上台,一个新的时代开始了。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