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王朝1566,作者写作要达到心的真实;达到了,便是写的所有时空下的人与处世规律。 1、“皇上有德呀!”在任何时候,吕芳说出来的话都透着大内十万总管的身份,“看看去。”说完这两句话他才率先向门帘走去。
有身份便说话不再随意
2、大明朝嘉靖四十年的御前财政会议在空着皇上的御座前召开了。
个人也应年年算收支
3、“仰赖皇上如天之德,和大家实心用事,最艰难的日子总算过去了。”严嵩不紧不慢地开始给会议定调子,“去年两个省的大旱,三个省的大水,北边和东南几次大的战事,再加上宫里一场大火。说实话,我都不知道是怎么过来的。
唉。嘉靖叹了口气,站了起来,朕知道你们难。朕也难。我们就都勉为其难吧。 年年有问题,问题年年有。难也要做,谁让活着呢?
4、有几人知道,他已经悟到了太极政治的真谛——政不由己出,都交给下面的人去办、去争。做对了,他便认可;做错了,责任永远是下面的。 万允万当,不如一默。任何一句话,你不说出来便是那句话的主人,你说了出来,便是那句话的奴隶。让内阁说去,让司礼监说去,让他们揣摩着自己的圣意去说。因此,像这样的年度财务会议,自己必须清楚,每一条决定最后还得按照自己的意愿去施行。亏他能想,也不出面,只在隔壁用敲磬声来默认哪一项能够批红,哪一项不能批红——过后即使错了,也是内阁的错,司礼监的错。
古人称长江为江,黄河为河,长江水清,黄河水浊,长江在流,黄河也在流。古谚云'圣人出,黄河清’。可黄河什么时候清过? 长江之水灌溉数省两岸之田地,黄河之水也灌溉两岸数省之田地,只能不因水清而偏用,也只能不因水浊而偏废,自古皆然。这个海瑞不懂这个道理,在奏疏里要朕只用长江而废黄河,朕其可乎?
反之,黄河一旦泛滥,便需治理,这就是朕为什么罢黜严嵩杀严世蕃等人的道理。再反之,长江一旦泛滥,朕也要治理,这就是朕为什么罢黜杨廷和夏言杀杨继盛沈炼等人的道理。” 没有真正的贤臣。贤与不贤有时候也由不得他们。看清楚了,贤时便用,不贤便黜。
领导的艺术
便是做到尽人事上的,蒸蒸日上。
6、“好!好!”嘉靖竟然从座位上下来了,一边轻轻鼓着掌,一边顾自踱了起来,“吵架好。一吵就吵出了好办法。
吵架是双方主要矛盾的初步体现。
7、吕芳说道:“一句是文官们说的,'做官要三思’!什么叫'三思’?'三思’就是'思危、思退、思变’!知道了危险就能躲开危险,这就叫'思危’ ;躲到人家都不再注意你的地方这就叫'思退’ ;退了下来就有机会,再慢慢看,慢慢想,自己以前哪儿错了,往后该怎么做,这就叫'思变’!” 冯保声调发着颤音:“干爹教导得对……可叫儿子到裕王府去当差,那还不是把儿子往绝路上送吗?” 吕芳正颜说道:“我再教你武官们说的那句话——'置之死地而后生’!
处世哲学,侧面说明人生充满危机,人好逸恶劳,所以做事常常不用全力但希望收获全部。
8、也不知道是官做到这个位置,“静气”二字已是必然的功夫,还是早已预见到了这种事情迟早要来,胡宗宪这时耳听着马宁远的禀报并无任何反应,眼睛依然露出疲惫的笑,望着渐渐走近的杨金水一行。 “遇事总无静气。”严嵩瞥了两人一眼,又躺了下去,“站在我面前也晃够了,都坐下吧。”
静便有脑子,不静便没有脑子 9、看人,看事,都得设身处地。换上你,或是你,处在胡宗宪的地步会怎么做?” 10、孩子这时看见那顶礼冠不哭了,被冯保逗得还在笑着。冯保在看着孩子的眼睛,发现孩子的眼睛一动不动直盯着他头上的礼冠。 冯保弯着腰说道:“可以给小王爷戴礼冠了。让奶妈来戴。” 李妃使了个眼色,奶妈走了过去,取下冯保头上的礼冠。冯保一边轻轻摇着世子,一边拉长了声学着猫叫。奶妈小心翼翼地把礼冠戴到世子头上,一个宫女连忙过去轻轻将系带系上。冯保还在学着猫叫,世子还在笑着。“真要命。”李妃出了一口长气,这才在身后的椅子上坐了下去,“赶紧准备,迎驾吧。”
权力的意志 11、“谁毁堤了?谁要害你了?”杨金水的声调出乎李玄意外的平静。李玄一愣,紧接着说道:“整个堤,九个大堰口都是儿子去年监管修建的,固若金汤一般,不可能,不可能会决口,可现在每个堰口都决了口……” 杨金水:“天底下哪儿有金汤一般的河堤?哪儿有金汤一般的堰口?”
李玄更愣住了,懵在那里,怔怔地望着杨金水。杨金水的声调突然变得柔和了:“芸娘,你起来去拿我的衣服给他换上。” 听到这句话,刚才还满眼惊惶的李玄眼睛一下直了,透过杨金水的身侧向大床里边望去。一个苗条的女人的身影从杨金水背后的大床上懒懒地爬起来了。——原来就是在织造局大厅堂披着丝绸的那个美人!
这时的芸娘穿着一件竟比杨金水里边的那套睡衫更薄的蝉翼丝衫,飘飘地下了床,也不看他们,径直到一旁的大柜边,打开柜门,拿出了一套杨金水的衣服,往一旁的椅子上一放,又走到床边,懒懒地爬了进去。 李玄也不敢再多看那芸娘,只好低着眼还跪在那里。杨金水:“还不起来,把你那身湿皮剥了。”
那李玄还是跪在那里:“干爹,九个县哪!要是淹了,儿子这颗头……”
“死不了你。” 杨金水有些厌烦了,“起来,换了衣就待在织造局,哪儿也不要去。”
李玄懵懵懂懂地站了起来,突然像是一下省了过来:“这个事干爹知道?”
“知道什么?”杨金水目光一冷。李玄打了个颤:“我、我也不知道知道什么……”
杨金水:“不知道就是你的福!我可告诉你,有些事不上秤没有四两,上了秤一千斤也打不住。我们是宫里的人,只管老祖宗交代下来的事,地方上的事,捅破了天也让他们地方衙门的人自己跟自己踹被窝去。 这几天河道衙门你也不要去了,淹田死人,你都在这儿待着。”
李玄这时还有什么不明白,立刻接道:“那干爹得赶紧给儿子挪个位子。”
杨金水:“已经给老祖宗报上去了,等老祖宗的安排吧。”
“儿子明白。”李玄这一句答得总算有些响亮了,这才爬了起来,到椅子前珍宝般捧起那套衣服,偷偷地深吸了一口气,接着干咽了一口唾沫,却还赖在那里,接着就去解衣襟上的带子。 “这里是你换衣服的地方吗?”杨金水冰冷的声调甩了过来。“儿子该死。”李玄不敢再解衣带,捧着那套衣服向门边走去,走到门边又停住了,回头看了一眼杨金水,又看了一眼杨金水的背后,说道:“多谢干爹,多谢干娘……”
责任总是有人要承担的,怎么才能见微知著,逢凶化吉。 12、“自作聪明!”胡宗宪的声音很低沉,但透着愤恨和沉痛,“什么阁老,什么裕王,什么过关?你知道朝廷的水有多深!这么大的事,居然伙同他们瞒住我去干,还说对我这颗心是忠的!”
一方水有一方水,方方水都是深水。
13、胡宗宪:“孔子是告诉世人,做事时不问可不可能,但问应不应该!毁堤淹田,伤天害理,上误国家,下害百姓,也叫'知不可为而为之’吗!” 马宁远:“属下只明白应该为部堂分忧。”
看小也要看大,利,多个利,多个因果 14、胡宗宪也黯然了,显然被马宁远这番话触痛了心中最忧患处,一声长叹:“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天下事坏就坏在这里……他们拿你的命换银子,拿浙江那么多百姓的身家换钱,你还得死心塌地地保他们,还要说是为了朝廷,是为了国策! 什么国策,什么改稻为桑,赚了钱,有几文能进到国库?这一次,他们利用的不只是你,胁迫的也不只是我胡宗宪。我真不愿意看到,阁老八十一岁了,被这些人围着,这时落个身败名裂的下场……”
人是在互相不信任、互相算计、互相利用、互相欺骗之中把事情给做了,说明人是想不劳而获,总要斗一斗。 15、胡宗宪通过马宁远的供词让让人签字, 任何人答应你的事都不算数,只有你自己能做主的事才算数。
制裁:没有制裁别人的东西,别人便不会老老实实做事或不会规规矩矩做人、做答应之事,一但不这样做代价将远远大于这样做,这样才可相信,但也可能狗急跳墙而换规则玩。这样,否则;少了否则便不可信。一条船上,还怀疑,可见、情、义、名,之假。 从人性来讲,驱动人类行为的优先级依次是动物本能、利益和惩罚、舆论和从众、价值观等;永远记得,别人的价值观、职责、利益、以及人性才是他们的核心。 从动机的角度来说,被你高度信任和期望对他们是否有非常大的诱惑和好处,使得他们不愿、不敢或承担不起意违背你期待的后果和影响。是你有非常大的权力可以惩罚他们;还是你身上有巨大的金钱或其他方面的利益和诱惑,让他们为了得到你身上的利益而愿意付出;还是说你是一种精神信仰,成为了精神领袖,让别人不愿也不敢违背自己的信仰。你是否对自己有这么大的权力、诱惑和精神力量,要问问自己。我自认为我是没有,所以从动机角度来说,我是不敢默认对他人有过高的期望的。 生活中试探多多。 上对下要求:忠字当头 难也要做,谁让活着呢? 因为识大体顾大局,肯实心用事、感恩,所以左右为难,这就是好人之路。 商场、工作之中无朋友,只有互相利用。人生没有朋友、万事等价交换或不等价,万事自己抗。 弱肉强食, 灰色支出与收入。 局中规矩,不同位置不同的得失。 斗争,攻防守、攻防守 面相、气质、气场、眼神、心性;都是看不到的,但却是判断的重要依据。 做一个小老百姓挺好, 16、张居正会意,望着裕王的背影接着说道:“我总有个感觉,打着宫里牌号去买灾民的田这件事太过匪夷所思。真有这件事,一定便有好些颗人头落地。 谁会这样做,谁在这样做?还有很大的变数深藏其间。这样波谲云诡的事在没有铁定之前,后发则制人,先发则很可能受制于人。”
能广而学的,只能是假学。 做官做人就算七分想自己,也得两分想朝廷剩下一分想想别人。 圣人的书,都是给人看的,拿来办事,百无一用。 一个地方拉开时间,便是世间百态。 17、官场的一切都是有规制的,座位怎么摆,哪个人坐在哪里,谁先说话,谁说什么,都意味着一切正常。哪个座位挪动了一下,说话的顺序改变了一下,便意味着有了变化。 18、同样的话,有人能说,有人不能说。
19、浙江的事盘根错节,郑泌昌何茂才还有许多官员背后都牵涉到朝廷,牵涉到宫里,有些事该追,有些事就不能追查到底。该争的争,该忍的必须忍。 你我肩上担的是天大的干系,脚下踏的却是薄冰哪。海瑞显然认同了他的见解,也格外严肃起来:“那这个担子你准备怎样担?” 王用汲:“一句话,小事不糊涂,大事要糊涂。” 海瑞的眼中立刻闪过一丝不以为然:“什么叫小事不糊涂,大事要糊涂?”
王用汲把声音压得更低了:“这还有什么不明白的?那些人这二十年干的事有多少牵涉到宫里,牵涉到皇上,朝廷那么多大员都知道,可何曾有人说过一句话?何况还有许多只有天知道的事情!从浙江入手就是为了投鼠而不忌器。牵涉到'鼠’我们可以严查,牵涉到'器’,我们便一个字也不能问,更不能查。” 史载明朝省以上衙门大牢的提审房都是明暗两间。提审犯人在外面的明间,记录口供的人在隔壁暗间。据说这样问案便于套供,犯人因见无人记录,就往往会把原本不愿招的话在不经意间说出来。可见明朝之司法制度也充满了阴谋为本。
吕芳:“这件事要回话,就得明白回话。杨金水为什么会疯?江南织造局的事,杨金水和沈一石的事,或许那个高翰文知道一些内情,还有那个曾经跟了杨金水四年的女子知道一些内情。 我有个习惯。除了伺候皇上,我一个人夜晚睡觉前总要将碗里的茶全喝了,一点也不剩。因为我不知道明天早上还能不能醒来,还能不能再喝一口茶。 奸党把持朝政二十多年,扰乱朝纲构陷忠良敛财贪墨,为什么就一直不倒?是因为他们把大事小事都牵着皇上,动他们就势必有伤圣名。
这就是事的复杂之处,任何地方的,内部关系都是盘根错节,都需要大量的试探(通过矛盾的形式)才能窥看得到。
因为人人都想不劳而获、逃避责任、好逸恶劳,所以必然存在诸套路、陷阱、什么地方都充满了以人性为基础而想出的为利益服务的各种阴谋,所以如履薄冰、如临深渊是常态,危险四处都是。关系:利益绑定的最牢固。 大事中的变量太多,而且牵一发而动全身,所以大事要慢,要多收集一些信息,了解的情况越多越好 他生前身后毁誉之悬殊,足见人情冷暖,世态炎凉,令后人扼腕叹息 至于考验人性的大事,还是不要想太多,人性都经不住考验。自己的人性都经不住考验,要求别人没有必要。在对方没人品问题的前提下,好好磨合,绑定利益,这才是亲密关系的本质,到大事的时候,不要对人性有太多期待。 应该是。我三十多岁开始明白,世间的情谊很多都是表面功夫,人还没走,茶就凉了。稳固的关系不过两种,血缘绑定,利益绑定。 朋友爱人的关系不过薄薄一层,有的关系是表面上好,利益不冲突,相互付出,但实际上背后计算,更有的连表面都无法和谐。我被伤害,也伤害别人,从而开始学会了去降低期待,开始珍惜当下。 我们都要走自己的路,很难去因为他人的轨迹而偏离,利益或血缘是绑定轨迹的最好武器。这种暂时的忠诚是感情的高级状态。 正确的说法是大多数人都不关心你好不好。这世上父母子女的关系不是自主选择的,是用血缘绑定的,因而不得不绑定利益,不得不在乎。其他的关系都是后天形成的,需人为维护,相互牵挂的难度较大。 20、郑泌昌立刻感到了这个人从里面透出来的正气,也立刻悟到了正气原来只是一个“真”字!这时他是真正有些感动了,答道:“好。” 正气就是阳气。 事有反常必有妖 内伤七情。 是故君子,乃真君子。 21、两个玉熙宫当值太监立刻脸都白了,叩下头去:“二祖宗饶命,这个时候奴才们万万不敢惊了圣驾!” 黄锦无声地跺了下脚:“我自己来!”说着疾步走到了直对精舍的南窗的石阶下,隔着石阶对着高高的窗棂,双手圈在嘴前,发出了一声俨然的喜鹊声!
靠得住的人,只有自己。
22、为官无非进退二字,戚继光立刻感到了他内心深处的退志,而且是那种无奈的退志,心里便觉一酸,看见胡宗宪双手把剑还递在那里,连忙低声对齐大柱:“快接过来!”
时势 23、“无非是我海瑞办事认真而已。”海瑞也激昂起来提高了声调,“从三月到浙江,现在也就不到半年,我看到的知道的只能用四个字来说,那就是触目惊心!郑泌昌何茂才和他们的前任官员仅在织造局沈一石一处贪墨受贿就达几百万之巨! 还有田土赋税,还有盐铁课税,还有运河堤坝工程,查起来贪墨更不知多少!不错,他们都是严党的人,不只浙江,两京十三省还有更多他们这样的人。他们为什么就能够二十多年贪墨横行愈贪愈烈?是因为在他们的前面还有比他们更多挥霍无度之人!大明朝开国至今,亲王郡王皇室宗亲遍于天下。
按规制,一个亲王每年就要供米五万石,钞二万五千贯,锦缎四十匹,纻丝三百匹,绢五百匹,纱罗一千匹,冬布一千匹,夏布又一千匹。其余各种开支更不胜繁举。你们算没算过,一个亲王耗费国帑便如此之巨,大明朝那么多皇室宗亲耗费的国帑又是多少!至于皇室宗亲宫中宦官各级官吏所兼并之田庄占天下之半皆不纳赋,小民百姓能耕之田地不及天下之半却要纳天下之税,这些更是人人皆知人人不言。就以浙江而言,每年存留粮米只有六十二万九千石,可供给皇室宗亲和府衙禄米就要一百二十三万石。以两年存留之粮尚不能供皇室府衙一年之禄米。而北方俺答年年侵犯,东南倭寇年年肆虐,危及天下,将士军饷粮草却要东挪西凑!
这些事如果只参劾严嵩参劾严世蕃能够说得过去吗? 像谭大人刚才所言,历来参劾严党者都因牵涉皇室反罹其祸。我看恰恰相反,就是因为他们只敢参严不敢直言天下大弊,才使得严党能够藏身大弊之后肆行贪墨而不倒。天下大弊不革,就算倒了一个严党还会再有一个严党! 严党要参,皇上要谏,致君父为尧舜,免百姓之饥寒。孟子云'君为轻,社稷次之,民为重’!这样的道理我不明白为什么就不敢向皇上进言?谭大人适才说我偏激,这就是我的偏激。请谭大人把我的话转禀赵中丞,也可以转禀裕王和徐阁老高大人张大人。倘若因此获罪是我海瑞一人之罪,与你们皆无干系。我海瑞无党!”
税与白手套 23、“置气已经晚了。”这些人一闹,吕芳反倒很快冷静下来,“这样的供词万不能呈到主子那里去。你们说怎么办吧。” 表态是不要本钱的,出主意日后可要担干系,刚才还十分义愤的几个秉笔太监这时偏沉默了。 只有那黄锦实诚,望着吕芳:“干爹虑得是。这样的供词呈给主子万岁爷,那便是要逼着主子下决断兴起大狱,可这个时候主子哪能下这个决断。这样让主子作难,我们这些人真就都该死了。干爹,这个难得我们担起来。”
有价值便是功,同时少去很多麻烦 三分敬,七分亲 规矩是为人服务的 24、陈洪急于取吕芳而代之,却以严嵩首辅之位来拉拢自己!徐阶这就不只是警觉了,而且一阵厌恶涌了上来。 自己之对严嵩更多是深恶其否隔君臣为宫里敛财兼而营私,而身为心学名臣,徐阶最忌讳的就是人家认为自己是为了谋取首辅之位而倒严嵩。且不论严嵩这一次是否倒台,就算严嵩真被革出了内阁,自己坐了首辅这把位子,当今皇上也会将自己做第二个严嵩使用,这正是徐阶一直在倒严这件事上踟蹰不定引而不发的深层原因。 见他如此以己之心度人之腹,徐阶心里冷笑,脸上却装出惶恐的样子,答道:“徐某深谢陈公公信任。可朝廷的体制万不能以私相信任而取代。何况徐某现在仍是次辅,只不过因严阁老养病,暂署内阁事务而已……”
喜好加利害最容易驱动一个人做事
以己之心度人之腹,人心不一故所求不一。 25、“你知道的我都知道,你们不知道的我也知道!”严嵩突然显出了让严世蕃都凛然的威严,“我还是首辅,是大明朝二十年的首辅!二十年我治了那么多人,朝局的事我敢不知道吗?老虎吃了人还能去打个盹,你爹敢打这个盹吗!”
累......... 26、严嵩:“还有,大明朝也离不开你爹。这二十年你爹不只是杀人关人罢人,也在用人!国库要靠我用的人去攒银子,边关要靠我用的人去打仗,跟皇上过不去的人要靠我用的人去对付!这就是我要对你说的话,用对了人才是干大事第一要义。这几年我把用人的事交给了你,你都用了些什么人?郑泌昌,何茂才?昨夜浙江八百里急递送来了他们的口供,他们把你都给卖了你知不知道?”
严世蕃这才认真了,慢慢又拿起了笔,低声问道:“什么事?”严嵩:“杨金水在半月后就会押到京师了。请他务必在这半个月内打好几仗,稳住东南大局。”严世蕃:“这样的话不写他也会做。”“听了!”严嵩喝断了他,“打好了这几仗就休整。倭寇不能不剿,不能全剿,这才是要紧的话!”严世蕃终于有些明白了,向父亲望去。严嵩:“朝廷不可一日无东南,东南不可一日无胡宗宪。倭寇在,胡宗宪就在,胡宗宪在,就谁也扳不倒我们。明白了吗?”
飞鸟尽,良弓藏;要寇自重。 势利眼、畜生比较多。 27、花开富贵,莫过牡丹,可春季一过也难逃凋谢飘零。十万太监中杨金水就似那曾经大红大紫的牡丹,富贵享过了头,已然零落尘埃。冯保却如春季一直潜伏的莲籽,已从污泥中慢慢穿过水面,结朵待放。
总有因果。
28、世子这时除了夜间睡觉,白日里是一刻也离不开冯保了。裕王和李妃也放得下心,干脆将世子从睁开眼就交给了他。冯保这时已然大彻大悟,外面闹翻了天一切都是虚的,只面前这个世子是实的,自己后半生系着他便有着落,其他的事都是应付而已。 有了这番彻悟便着实上了心,每日谆谆善诱地既要教规矩,还得挖空心思想着招术让这个大明朝将来的储君开开心心把身子养得结结实实。亏他能想招,每天一大早便把五个太监一起叫到前院,一起陪着世子玩毬。就为了每晨这半个时辰的事,冯保也不知多少个夜晚苦练毬功,练到现在,已经完全不用手了。
那毬全用脚踢头顶,而且多数都能随心所欲将毬踢顶到让世子能接着的地方。此时此地,王妃意思又是如此明确,冯保明白,这可正是让主子开心看自己苦劳的时候,浑身解数不使而何?但见他脚腕轻轻一缩,两眼瞅准了世子的方向,将毬踢了出去!
虚实 什么场合什么表情,这便是入局。
30、嘉靖:“你们要都能参详得透,朕也就枉称了飞元真君。这个乾下指的是海瑞!”
参透也不能说 31、“内阁的云,宫里的风”。这是嘉靖时京师官场无不通晓的两句谚谣。做官欲升迁,必须内阁那片云下雨,至于那片云最终能罩在谁的头上还要看宫里的风把云吹到哪里,这是一层意思。还有一层意思,再机密的事片刻之间宫里就会传出风来,此风所到之处,谁观知了风向便能趋利避凶。
所以还是信息
32、嘉靖夸了一句,随即开始感叹起来,“俗话说'衣不如新,人不如故’。可在朕这里,人也是旧的好,衣也是旧的好。用久了就舍不得。” 一个八十多,一个六十多,二人听了这番温语都感动得立刻又站起,低下了头。“坐下,坐下。”嘉靖按了按手。二人又都坐下了。同样的感动,感受却截然不同。在严嵩,这是二十多年的苦劳和曲意逢迎换来的,而且是在化险为夷之际,自然是悲欣庆幸。
掌舵人永远不可能安逸,都是用心血换来的权力、才华、金钱、才能,非常人所能忍受,故能吃苦中苦是一大门槛,对此要想明白。
33、嘉靖本就不愿在这些臣子面前戴花镜,日光满室,严嵩的字又写得大,这时拿着青词飞快地看了起来。
可见严嵩对人的习性观察入微。
34、徐阶双手接过青词,这样的光线,偌大的字体,他用肉眼本看得清楚,却依然从袍袖里掏出了眼镜,询望向嘉靖。嘉靖:“戴上吧,坐下看。”“是。”徐阶这才戴上眼镜,坐下来看严嵩的青词。
笨拙的好处
35、种种迹象,都是在暗示自己将浙江的大案大事化小小事化无。如果连郑泌昌何茂才等人都从轻发落,走出这座大殿,不要说无法向裕王交代,千夫所指,自己几十年清誉便要毁于一旦!默念至此,职责所在众望所归他觉得自己无论如何都应该说话了,站了起来: “圣上,臣这两句话还有另外一番解释,要向圣上呈奏。”
多以事要有度,中庸便是极好。
秉性即天所赐性,非后天所教;所教作用在一时非一世。 贪、恶、欺、滑、顽;垃圾人特点 36、胡宗宪:“你是个刚正的人,敢说话,敢抗上。可真要抗上,你这个七品能抗得过谁?在浙江你能做些事震动朝廷,那是因为你背后有人要震动朝廷。到了江西分宜,凭你一个人又能震动谁?皇上要用的人谁也推不倒,皇上不用的人谁也保不了。”
时势,上位者
37、“官场无朋友,朝事无是非,只有利害二字。你们把事情办成这样,我也不再讲什么道义,论什么是非。
人生无朋友,世事无是非,只有利害二字。 38、最苦的依然是吕芳,他是凡人,换季自然要换衣,可他此时穿厚了不行穿薄了也不行,只得穿着一件夹袍,轻轻推开条门一线侧身进来,扑面便是寒风,他立刻将门闭上,一手拽紧了胸襟,一手拿着那张墨迹发亮的账单摆到御案上,压上玉石镇纸。嘉靖的目光立刻投向了那张账单。 39、人心似水,民动如烟 40、嘉靖四十一年的五月,严嵩致仕回籍,徐阶接任了内阁首辅,将两京一十三省各部衙门深藏的积弊理了一遍,这才发现国事已经比他们想象的还要糜烂。
从那时候起,徐阶和高拱张居正等人便开始拆东墙补西墙,更把好些原来被严党瞒着的事一点点透露给了嘉靖。嘉靖便觉着身子一日不如一日,丹药也吃得更多了。到了今年,根烂枝枯的几件大事同时发作了:北边陆防和东南海防军费都严重不足,蒙古俺答飘忽突袭,辽东好些部落也开始挑起战衅; 东南浙江的倭寇平定了,又在福建广东大举掠城灭地;两京以及好些省份许多官员的俸禄积欠日久已经怨声载道,在陕西甚至发生了韩王府一百五十多个宗室官员索要多年积欠,围攻巡抚衙门鼓噪殴打巡抚布政使烧毁府衙的事;
不得已想增加些赋税以解国库亏空,贪吏又从中加码盘剥,以致近在北京城边顺天府的宛平大兴都出现了百姓不堪重赋纷纷弃家逃生的惨景,有全里无一人丁者。
问题问题,不能解决问题,问题就解决自己。有些问题是他人,有些问题是自己。 常常一成不变,那一个人便废了。 人算有数,天算无常。 41、陈洪十岁进宫,在这座八卦炉里炼了三十几年,熬到这个年岁爬到这个位子,身上每个汗毛孔都已变成了心眼。
因其苦,因其生。
利,伪装、算计,复杂万象,利。 思危思退思变,立身之本。 不能谋全局者不能谋一隅 42、黄锦:“不是奴才替干爹说话,且不说这辈子在南京,就是下辈子转世投胎他也忘不了主子。不像有些人,整天人在主子身边,心里并没有主子。” “这倒是。”嘉靖还是望着门外,“朕打一小皇考皇妣就龙驭上宾了,没有父母,也没有兄弟,没有贴心的人。要说有,也就一个吕芳,他走后又给朕留下了你。他还是对得起朕的。”
陪伴,便是最大的福气,因为人处的各种环境都充满伪装和算计,所以,人心与心之间通常是隔开的。 对外显示有利可图则聚人,对外显示不可欺诈则慑人;两者都有赖于自身生命层次的提高。 规矩、利益、权力、人性。 43、嘉靖:“那个奴才是陈洪的奴才吧?”
黄锦:“回主子,正是。”
嘉靖:“那就甭管。你斗不过陈洪。”
黄锦兀自不服气,也只得将那口气带着唾沫生生地咽了下去。嘉靖望着又扛起了长木向车子走去的冯保,突然迸出一句话: “今后能杀陈洪的大约便是此人!”黄锦一惊。嘉靖接着说道:“往后你不要太直,不要再当面跟陈洪顶嘴,朕这是为你好。”
黄锦已经完全愣在那里,脑子里一片混沌。
“应该是那些人来了。”嘉靖面对着朝天观耳朵却听向了背后的禁门,突然又冒出这么一句话。黄锦的脑子哪里跟得上这位主子,刚才那句话还没想明白,这时听他又突然说出这句话,只得问道: “谁来了?主子说哪些人来了?”
嘉靖:“你回头看看就是。”
黄锦这时依然什么也没听到,便转过头向宫墙禁门那边望去,立刻一惊。——远远地离禁门还有半里地果然有好些灯笼照着好些人向禁门奔来!
“真有人来了!”黄锦又惊又疑,仔细再看,这回看得有些清楚了,“主子,好像都是官员,有百十号人奔禁门来了!”
嘉靖依然坐在那里没动:“朕带你来就是让你看看,我大明都是些什么官员。再让你看看陈洪的厉害!”
——禁门前就是李清源那些人,百十来号,这时每人手里都举着一本奏疏,黑压压全在禁门外跪下了。
在西苑禁门外当值的禁军都是些年轻的人,在他们的经历里从来就没有见过这样的场面,只听说过三十多年前当今皇上为了跟群臣争“大礼议”,在左顺门外出现过二百多个官员集体上疏的事件,那一次皇上大怒当场便杖死了十几个人,杖伤了好几十人,还抓了好几十人。那以后虽也有官员上疏,最多也就几个人,从没再出现这么多人集体上疏的事。现在严党倒了,是徐阶掌枢,而徐阁老一向对官员都不错,何以会突然闹出这么大事来,而且是在要过年的时候?他们都紧张了,列好了队,把着刀枪紧护着禁门。今天领着禁军当值的是提刑司一个大太监,这时站在禁门外正中的台阶上: “你们这是要干什么?要谋反吗?”
李清源跪在第一排的正中,高举起奏疏:“我大明朝有死谏之臣,没有谋反之臣!我们有奏疏要直呈皇上!”
那大太监:“上疏有上疏的路,先交通政使司,再由通政使司交司礼监,这点规矩都不知道吗?”
另一个跪在李清源身边的官员大声回道:“我们参的就是通政使司,还有各部衙门的堂官,还有内阁!这个疏我们不能交给他们!”
李清源紧接着说道:“请公公将我们的奏疏立刻直呈皇上!”
所有的官员都是商量好的,这时众口同声:“请皇上纳谏!”
西苑是二十多年的禁宫,入夜后十分安静,这时突然被百多人齐声一吼,声震夜空,好些树上的宿鸟都惊了,扑簌簌飞了起来。就连这座小土山上也飞起了好些鸟!黄锦担心了,连忙伸直手背弯着腰从一旁遮住还坐在斗篷上的嘉靖: “主子,主子,咱们先回宫吧。”
嘉靖坐在那里一动没动:“你今年多大了?”
黄锦正在焦急,又不得不答:“主子知道,奴才虚岁四十了。主子在这里惊了驾可不得了!奴才得立刻伺候主子回宫。”
嘉靖眼中闪出了光,声调里也透出了杀气:“惊驾?惊驾的事你还没见过呢。三十五年了,那一次跟朕闹的人比这一次多得多了,好些还是大学士。朕一个人对付二三百人,把他们全杀下去了!吕芳当时就在朕的身边,可惜你那时太小,没遇上。”
黄锦这才彻底明白了这位主子今晚单独带自己出来就是在等这一刻,那颗心顿时揪紧了,说不出是害怕是紧张还是难过,身为君父为什么要和自己的臣子这样斗呢?他懵在那里。少顷还是说道: “主子……”
“住嘴!”嘉靖立刻严厉了,“再说一句,你就下去跟冯保扛木头去!”黄锦愣住了。
嘉靖又和缓了语调:“该徐阶和陈洪他们出场了,仔细看着,往后给朕写实录时把今天看见的都写上。朕没有惹他们,是他们在惹朕。”
“是……”黄锦慢慢转过了身子,又向不远处禁门外望去。——徐阶是被赵贞吉搀着走在最前面,紧跟着便是李春芳和高拱,后面跟着两队禁军都打着火把,簇拥着四个阁员走到西苑禁门外廊檐下的石阶上站住了。 跪在那里的一百多人看见了他们,都不吭声,只是依然将手里的奏疏高高举着。徐阶慢慢望着众人,慢慢说话了:“国事艰难,我们没有做好。对不起列祖列宗,对不起皇上,对不起你们,也对不起天下的百姓。可事情总得一步一步去做。这个时候,大家不应该到这里来,惊动了圣驾,你我于心何忍?”
“徐阁老!”李清源代表百官答话了,“这样的话你们内阁已经说了不知多少回了。不知道阁老说的一步一步去做,要做到什么时候? 圣上把大明的江山都交给了你们管,北边抵御鞑靼南边抗击倭寇都没有军饷,那么多流民灾民饿殍遍地,近在顺天府这两天就倒卧了一两千饿殍!我们这个时候还不到这里来,要等到什么时候才到这里来!”
赵贞吉接言了:“你这是夸大其词危言耸听!谁说南北没有拨军饷?哪里就至于饿殍遍地了?一早户部接到大兴宛平有饿死的百姓我们便立刻动用了通州的军粮派人去赈济了,这些你们难道不知道?户部是欠了你们的俸,不也是一点一点在补发吗?我们内阁几个人今年都没有领俸禄,还有什么对不起你们的? 白天我就跟你们说了,高大人也给你们说了,欠你们的俸禄一定想办法在明年开春给你们补齐,为什么这个时候还要来闹?明知给皇上修的宫观立刻便要剪彩竣工,大过年的吉日,你们一定要闹得皇上过不好年才肯罢休吗!”
“我们不是来闹欠俸的!”李清源身旁那个官员大声接道,“没有钱过年,喝碗粥吃口白菜我们也能过去。我们来就是要向皇上奏明实情,让皇上问问你们这些内阁大臣还有各部堂官,这两年到底在干些什么!过了年就是嘉靖四十五年了,你们有些什么方略能救我大明的江山社稷和百兆天下臣民!”
“回话!”
“回我们的话!”
百官一齐吼了起来。“陈洪呢!”土山上嘉靖突然问道,“陈洪没来吗?”
黄锦向禁门内望去,一眼便看见禁门内已经站着好些提刑司和镇抚司的人,都举着火把,有些手里拿着廷杖,有些手里拿着长鞭,都列好了队,静静地在那里等着指令。“回主子。”黄锦这才向依然面对朝天观坐着的嘉靖说道,“提刑司镇抚司好些人都来了,只是不见陈洪。”
“知道他去哪里了吗?”嘉靖侧头望向黄锦。黄锦:“奴才哪里知道。”
嘉靖:“他这是找朕去了。想要朕下旨,他好大开杀戒呢。”
黄锦:“奴才明白了。”
“我们要见皇上!”
“我们要将奏疏面呈皇上!”
不远处禁门外又传来了百官的吼闹声。“皇上!”黄锦失惊地叫道,“徐阁老他们向百官们下跪了!”
嘉靖身子也动了一下。黄锦接着叫道:“陈洪来了!”
嘉靖坐在那里又一动不动了。
——列队静候在禁门内的提刑司镇抚司那些提刑太监和锦衣卫见陈洪大步走来,都齐刷刷跪下了一条腿。陈洪从大门向外望去,看见徐阶、李春芳、高拱和赵贞吉都面对百官跪在台阶上,那些百官还在吼闹着。陈洪眼露凶光,满脸焦躁,在两行跪着的队列中来回踱着,突然站住了: “主子万岁爷在清修,请旨已经来不及了。都起来!”
左提刑右镇抚那些人刷地都站了起来。陈洪把一只手举在空中,突然劈下:“冲出去,打!”
“是!”随着一声吼应,两支队伍像箭一般冲了出去。灯影下,立见鞭杖齐挥,人倒如泥!——可怜那些文官,一个个跪在那里兀自没有省过神来,便有好些被打倒在地,有些人头上脸上流出了鲜血。高拱是第一个惊醒过来的,立刻从石阶上站起:“谁叫你们打人的?住手!快住手!”
徐阶也已被赵贞吉扶起了,见状脸都白了:“陈公公!陈公公!不能够这样子!快叫他们住手……”
李春芳也已爬了起来:“出大事了,闹出大事了……”
陈洪就站在他们身旁的台阶正中,这时压根就不理他们,看着手下们在那里打人。“孟静!扶我过去!”徐阶已经大急,在赵贞吉的搀扶下向打人处走去。高拱紧挨在他的另一边,一起走了过去。“住手!”徐阶喊着。“住手!”高拱也喊着。毕竟是内阁大员,他们所到之处,提刑司镇抚司那些人便停止了打人,可围在百官周围的那些鞭杖依然挥舞着。“陈洪!”徐阶猛地转过头来,“再不住手干脆连我一起打了!”
“罢了!”陈洪这才一声令下。
那些鞭,那些杖立刻停了。除了跪在正中间的一些官员侥幸没有挨打,跪在四周的官员都已经被打得趴在地上,有些在呻吟,有些已经昏厥了过去。土山上,嘉靖依然静静地坐在那里,甚至连这个时候都没有转身去看禁门前发生的这场惨剧。黄锦面对他扑通跪下了:“奴才要参陈洪!主子容奏!”
嘉靖慢慢望向他:“参他什么?”
黄锦:“未曾请旨毒打百官,这是僭越!”
嘉靖:“他为什么要毒打百官?”
黄锦:“百官有错,也无非是对徐阁老他们不满,上个疏也不至于遭此毒手。”
“你太老实了。”嘉靖终于慢慢站起了,“他们这不是对徐阶不满,也不是对内阁不满,他们这全是冲着朕来的,无非是因为朕盖了几座屋子想养老。严嵩和严世蕃在他们敢这样?朕用陈洪,就用在他这个狠字。要是连个陈洪都没有,我大明朝立刻就要翻天了。” 黄锦也是司礼监的老人了,可平时只是分内当差从不琢磨这些事情,今天让嘉靖带到这里,当面看着这副场景,亲耳听到皇上这番话语,从不觉得这位主子可怕的老实人,这时只觉得一缕寒气从脚底升到了脑门!
嘉靖:“朕也不想这样,可不得不这样。你现在应该明白朕为什么要让吕芳去南京了吧?” 黄锦茫然地望着嘉靖:“奴、奴才不明白……” 嘉靖:“这样的事,吕芳不会干,朕也不想让他去干。”说着径自向山下走去。黄锦的脑子哪里跟得上,这时灯笼也来不及取,甚至连自己的斗篷也没拿,追上去搀着嘉靖,只是借着远近透来的余光,认着脚下的路,扶着他向另一个方向走去。 已经看不见禁门那边了,却听见那边一片哭声大作。
高处不胜寒。
44、芸娘:“娘娘,民妇不是这个意思,民妇求娘娘的意思正好相反。民妇恳请娘娘跟王爷说个情,不要让他跟官府跟朝廷经营棉商。朝廷和官府的水比海还深,浪比海还大,民妇的丈夫没有这个本事,他驾不了这条船,过不了这个海。求娘娘开恩,放民妇陪着他回去,他再也禁不起挫跌了。”说着向李妃磕下头去。李妃万没想到她会有这个请求,一时怔在那里,接着深望着她:“你怎么会有这个心思?”
芸娘一切都不顾了,直望着李妃:“娘娘还记不记得四年前民妇进献给娘娘的那部张真人的血经?”这可是个极敏感的话题,李妃不答,只望着她。芸娘:“见到娘娘之后,民妇就像见到了亲人,什么也不瞒娘娘。民妇在嫁给我丈夫前,跟的就是当时应天和浙江一带最大的丝绸商。那个人就是为江南织造局经商的沈一石,那部血经就是他给民妇的。”
李妃神情一下子肃穆了,认真地看着她,等听她说下去。
芸娘:“要论心机,论对付朝廷和官场的谋略,论通天的手段,民妇的丈夫都不及沈一石十分之一。沈一石到最后都被逼得一把火将自己烧死了,无数的家财也跟着顷刻间化作了灰烬。娘娘,您想想,民妇的丈夫要是来帮朝廷和官府经营棉业,他能做得比沈一石更好吗?他不但没有沈一石的手段,更没有沈一石的心狠。 他只是个书生,是个心比天高却不知天高地厚的书生,自己却偏不知道自己没有这个才具。除了民妇,没有人更明白他这是在往深渊里跳。到时候既害了自己,也会误了朝廷的事。娘娘,民妇把心都掏出来了,望娘娘体谅,求娘娘成全!”说完便又深拜下去。
李妃怔了一下那里,不知如何答她,伸出手将芸娘扶起。芸娘坐回到椅子上,两眼乞求地望着李妃。“你的心我体谅。”李妃显然是想清楚了,这时才开始答她,“可你的想法未必全对。”
芸娘眼中刚露出的一点光亮立刻被她后一句话黯淡了下去。李妃:“常言道'此一时彼一时’。又说道'事在人为’。你拿现在跟过去比本就不对。过去都是严党在江南以国谋私,他们干了那么多坏事,自然不会有好下场。你拿高翰文跟沈一石比更不对。沈一石一个商人,只知道唯利是图。高翰文是两榜进士出身,至少身在江湖心里还想着朝廷。他既想着替朝廷做事,朝廷便不会亏待他。怎会像你担心的那样,落一个沈一石的下场。”
这番话如此堂皇,李妃又说得如此决断,芸娘心底明知不对,却无话可回,那心也就一下子凉了,只好怔在那里。李妃正颜说了刚才那番大道理,又露出了笑容,温言说道:“嘉靖四十年你曾经帮过朝廷的忙,那时我就记下你了。 于今高翰文要为朝廷要为王爷做事,你又肯把心里的话都对我说了,往后我和王爷都会关照你,关照高翰文。王爷是储君,大明的天下总有一天让王爷来治理。好好干,干几年帮朝廷渡过了难关。 到时候我替你做主,给你封个诰命,让高翰文也回朝廷重新任职。让你们夫妻风风光光地回高家去,看谁敢不认你这个媳妇,不让你们认祖归宗!”
再冰雪聪明,毕竟是女人,毕竟面对的是大明储君的妃子,听她说完这番话后,芸娘的眼睛慢慢亮了,似乎真看见了若干年后的希望。李妃又拉起了她的手,笑着放低了声音:“你刚才说要求我,我倒真有一件事要求你,就看你给不给我的情面了。”
芸娘惶恐了,被她拉着手连忙站了起来,便要下跪。“不要跪了。”李妃拉住了她,“坐下听我说完。”
芸娘只好慢慢挨着椅子坐下了:“娘娘有什么吩咐,但说就是,民妇一定从命。”
李妃又笑了一下:“这件事说不上从命不从命,只是一件私事要你帮忙。”
芸娘见李妃如此贴心体己,立刻感动了:“娘娘请说。”
李妃轻叹了一声:“我已经跟你说过,我也是出身贫家。列祖列宗的规矩大,凡是后宫的娘家最多封个爵位,从不给实职,又不许经商,更不许过问朝廷的政事。你们外面人不知道,就是现在宫里的好些娘娘们,她们娘家都穷得不像样子。”
“民妇知道了。娘娘的娘家有什么难处,需要花费,民妇明天就可以敬送过去。”芸娘立刻表态了。“你把我看成什么人了?”李妃却脸一沉。芸娘怔住了。
“你是好心,我没有怪你的意思。”李妃又缓和了脸色,“我有个弟弟,蒙皇上恩典封了个都骑尉,在朝廷不能任实职,我想让他去南直隶,兼个收税的闲差,这还是可以的。你们去了淞江替朝廷经营棉业,我这个弟弟就可以也帮你们做点事。一来让他历练历练,二来你们有了什么难处,他也可以直接写书信告诉我,我也好帮你们。”
芸娘倏地站起了,那颗一直悬着的心这时有一大半放到了腔子里,激动地答道:“娘娘这哪是求我们,这是在着实关照民妇夫妻。娘娘放心,国舅爷跟我们在一起一天,我们便会悉心敬他一天。”
李妃也站起了,笑得灿烂起来:“这下不会担心你丈夫又是什么海呀浪的了吧?”
芸娘也陪着笑了,但不知为什么,这一笑心里又突然冒出了一阵寒意。
水深、深水,天高地厚,注定的,不在这一代,就在下一代,既是帮也是杀。
45、高拱昨夜对赵贞吉殿中那番奏对本还心存好感,这时蓦地明白
了,此人貌似忠勇,内实奸猾,所有的心计都是在揣摩顺应圣意,不禁一阵深恶涌上心头:“赵大人,这可不像你昨天奏对时说的话。旨意是叫我们来论海瑞的罪,现在他的罪还没有论,赵大人就先意把罪定了。是不是我们可以不论了?”赵贞吉脸一红:“我何时把他的罪定了?”
高拱:“你刚才说他的罪非以往任何罪官可比,现在就不认了?”赵贞吉:“我这样说也不是定罪。”高拱:“既未定罪,就得解开镣铐。”说到这里他又望向了提刑太监的头:“现在是我们在会审。我们得按《大明律》办。你立刻将、镣铐解了!”提刑太监的头望向了徐阶。
守着自己的利益。
46、申时行回话了,像是在背条文:“依《大明律》审讯官员条例,官员在定罪前未行革职三品以上可以坐着受审,三品以下可以站着受审。”
不用条文,怎么回话。
47、陈洪其实也不是要无风生浪,他实在是将皇上的心思揣摩到了极处。二十多年来皇上深居西苑玄修,将严嵩一党推在前面,就是要找个替身挡杀住那些企图君臣共治的理学群臣,严党一朝倒台,不得不启用徐阶等人,可徐阶等一味息事宁人,吕芳也是两面敷衍,因此每旦群臣和朝廷起了争执,皇上便不得不披坚执锐亲自上阵,深以为苦。
看准了这一点,他向皇上多次表现自己愿意做这个替身,以此取代了吕芳。去年腊月二十八群臣上疏他替皇上挡了一阵,皇上果然深自赞许。今年出了海瑞这件惊天动地的事,内阁以及六部九卿甚至满朝之臣竟无一人愤君父之慨,磨到了今日又想大事化小,这个结果报上去,天威雷霆可想而知。法不治众,何况牵涉到裕王,旁人都能一个个滑掉。唯独自己,倘若再不抓出几个人来使出霹雳手段为皇上灭此朝食,这个掌印太监也就当不久了。
费脑。 48、王用汲本是个天性的古道热肠,只是平生做人不露锋芒,不能兼治便求独善而已,今日休说为了海瑞责无旁贷义不容辞,就陈洪这番侮辱,他也得奋然而起了,但语气仍然平和:“我做大明的官,无须陈公公看得起看不起。大明朝这么多官员,也不是陈公公说谁是小人谁就是小人。” 明朝由司礼监内阁同时领政,司礼监要想不担责任就得将责任推到内阁,可现在内阁四员中,徐阶高拱都是裕王的师傅,陈洪不愿得罪,李春芳从来就是老好人,陈洪找他不上,因此每次都抓住个赵贞吉来顶缸。赵贞吉心里窝火,也无可奈何,只得答道:“徐阁老刚才说的就是正论。”
陈洪必须要内阁表态:“怎么是正论?出而为仕,食君之禄,把君臣大义抛在一边,却大谈朋友之道。赵大人是泰州学派的理学名臣,王用汲和海瑞这个朋字在这里怎么解?”
赵贞吉被难住了,只得答道:“在朝官员不论君父只论朋友便是朋党。”
“承认是朋党就好!”陈洪倏地站了起来,“按内阁的意思,先将这个朋党抓了!”
提刑司和镇抚司那些人就在大堂外,闻声立刻进来了两个人,一边一个扭住了王用汲:“走吧!”
王用汲被两人一拉站了起来,搁在膝上那个奏本便掉在地上,他强撑着站住,望向徐阶大声说道:“徐阁老,我的奏本里有参陈公公
手下矿业司太监贪墨的情状,请内阁转呈皇上!”
这句话倒使陈洪有些意外更加恼怒:“押走!”
两个人扭住王用汲立刻押了出去。那份奏本孤零零地摆在地上。满堂的目光都望向了徐阶。徐阶慢慢站起了,亲自走了过去,拾起了王用汲掉下的那本奏疏,又慢慢走了回去,递给了陈洪:“他办的是钦案,这份奏疏就请司礼监呈交皇上吧。”
陈洪也没想到这个时候自己竟被王用汲摆了一道,望着徐阶递过来的奏本,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堂下这时到处都起了一片低语的哗然。“肃静!”陈洪吼了一声,接过了徐阶手中的奏本,堂上又安静下来。陈洪对着徐阶:“内阁既然说在这里无法论罪,就按你们的意思,将各人奏本里驳斥海瑞的话摘了出来,交三法司定他的罪。还有这个王用汲,还有宫里的黄锦,镇抚司的朱七齐大柱,都是朋党,一起论了罪,拟个票报皇上!”说完径直走了出去,司礼监另外三位秉笔太监只好紧跟着他走了出去。
群臣都被撂在了这里,好些人目光望向了徐阶,也有好些人目光蔑望向赵贞吉。陈洪没想到在最后被王用汲摆了一道,赵贞吉也没想到今天自己又这样被陈洪摆了一道。那个尴尬的人已经走了,这个尴尬的人只好红着脸深望着徐阶,希望恩师替自己辩白几句。
赵最弱
人家本就不怕你,你整他,他就整你,这个力是相互的。 49、如同山溪之水,虽然易涨易退,一旦流入河中,便再也回不了山中。
《左传》上说'君以此兴,必以此亡’。我是严阁老重用的人,终有一天要跟着严阁老同落。哪一天大树倾倒,总算还有个谭纶替我说几句公道话。 站队 50、高拱接言了:“那我们就干脆在这里给海瑞把罪名定死了,以儿子辱骂父亲的罪名判他绞刑。杀不杀儿子,皆是父亲一句话而已。”“这个罪名好,就用这个罪名!”裕王拍板了。
给嘉靖一个台阶,背后是面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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