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享

《历代诗文咏岢岚》附录之 《岢岚州志》艺文舛误举隅 | 9篇诗文中的折经略皆指折可适

 毋忘书 2024-08-28 发布于山西

图片

2024年7月北岳文艺出版社出版

  l《岢岚州志》艺文舛误举隅

  

  康熙、光绪《岢岚州志》收录有宋代邵雍的一首七言诗《岢岚军》:“烟岚一簇特崔嵬,到此令人心自灰。上有神仙不知姓,洞门闲倚白云开。”明清《山西通志》《太原府志》中也有收录,只是诗题改为“题岢岚军云际寺”,作者写成“邵尧夫”(尧夫为邵雍的字),“不知姓”写作“无氏姓”。这首诗在邵雍《伊川击壤集》卷五中却题作《九日登寿安县锦屏山下宿邑中》,全诗共两首,第一首:“烟岚一簇特崔嵬,到此令人心自灰。上有神仙不知姓,洞门闲倚白云开。”第二首:“并辔西游叠石溪,断崖环合与云齐。飞泉亦有留人意,肯负他年尚此栖。”并自注:“叠石溪在县南五六里”。显然,这首诗作于北宋治平四年(1067)农历八月初九,写的是作者登河南寿安县锦屏山的情景,与岢岚无关。金代改寿安县为宜阳县,故光绪、民国《宜阳县志》中也收录有《九日登寿安县锦屏山下宿邑中》一诗。清严观辑《江宁金石记》中,有“朱子书邵子尧夫游伊洛诗”,其中就有此诗,只是首句“特”字作“峙”,伊洛指河南洛阳,宜阳县属洛阳,也证明了此诗为邵雍游伊洛诗。

  
  《岢岚州志》收录有李白的《送友之岚州》:“将军飞虎符,战士卧龙沙。边月随弓影,严霜拂剑花。”这首诗其实是李白所写《塞下曲》第五首中的其中四句,全诗为:“塞虏乘秋下,天兵出汉家。将军分虎竹,战士卧龙沙。边月随弓影,胡霜拂剑花。玉关殊未入,少妇莫长嗟。”并没有说是送友人去岚州,而且从全诗来看也不大像。

  
  《岢岚州志》收录有陕西张倌的《暮春感雪》:“雪舞春残冻不消,晓来低压杏花稍。却疑腊月江南地,几树梅花傍市桥。”这首诗的作者其实是明代庄浪兵备道陈棐,诗题为《庄浪行署三月夜雪》,原诗全文为:“雪舞春残冻不消,晓来低压杏花条。却疑腊月江南地,几树梅花傍石桥。”

  
  《岢岚州志》收录有袁雪的《对月》:“松云千万叠,到夕夜光团。山阔烟无尽,人孤月共寒。砧余鸿影度,露下叶声干。应有高楼妇,罗衣畏独看。”这首诗的作者其实是万时华。清代陶煊、张璨辑《国朝诗的》江西卷中收录有万时华(字茂先,豫章人)的一首诗,诗题作《中秋夜山中对月》:“松云千万叠,到夕野光团。湖阔烟无尽,山空月自寒。砧余鸿影度,露下叶声干。应有高楼妇,罗衣畏独看。”清代《诗慰初集·万茂先诗选》也收录此诗。从中能够一眼断定,前后两诗基本相同,仅仅相差几个字。

  
  岢岚州至迟到康熙年间,已形成八景,这八景是:龙壁松风、岩洞旅雨、雪山积素、云际晚霞、温泉漱玉、道院凌霄、荷坪挺秀、芦岭流芳。稍显遗憾的是,岢岚八景不像多数地方的八景有景有诗,是属于典型的有景无诗,唯一的例外是“道院凌霄”,只有这一景有诗,即收入《岢岚州志》中宋代董雄飞写的《道院凌霄》:“久阻寻真梦寐劳,偶然杖履到山椒。丝纶密迩瞻如在,仙佩迢遥去莫招。雨积苍苔浑遍地,年深白栝欲凌霄。道人箫鼓迎神罢,惟有哀蝉伴寂寥。”经考证,一个元代的董雄飞出现在视野中。光绪《麟游县新志草》记载,御容殿,隋唐宫中行幸处也,山阿寥寂,楼榭成尘矣。元邑尹董雄飞有诗云:“义阻寻真梦寐劳,偶然杖履到山椒。龙姿密迩瞻如在,銮旆迢遥去莫招。雨积苍苔浑遍地,年深白栝欲凌霄。田夫村鼓迎神罢,惟有哀蝉伴寂寥。”对比两诗,立马就能看出,两首诗几乎一模一样,前者把后者作了改动。而且董雄飞是元代而非宋代之人。麟游县方志上也称,“董雄飞,为麟游尹,工诗,题咏尚多,存者毛冲。”他为所任职的麟游县写了起码有 5 首诗。这一发现,也意味着历史上岢岚八景全部有景无诗已成定论。

  
  《岢岚州志》一共收录有挽折经略之诗 8 首、祭文 1 篇。其中张舜民、朱琳有五言诗《挽折克行经略》、七言律诗《挽折经略》各1首共 4 首,李之仪有七言律诗《挽折经略》4 首,张舜民还有《祭经略大夫折克行文》1 篇。但对于诗文中所挽主角到底是折克行还是折可适有争议。
  关于挽折经略诗文的出处。挽折经略诗文只见于地方志,且只见于《岢岚州志》。《岢岚州志》康熙版、光绪版均有收录。之前的顺治《岢岚州志》由岢岚人李文㸁纂修,早佚,但艺文志部分篇目有存,从篇目上看,已有张舜民的《祭经略大夫折克行文》,以及他的两首诗《挽折克行经略》《挽折经略》,不确定里面是否有朱琳、李之仪的同题诗,但应该都有,只是古籍同题诗只列首次出现的标题所致。而且,极有可能,在李志出现之前的永乐、正德、万历间的《岢岚州志》中就有这些诗文了。《府谷县志》以往均未收录,但突然出现在乾隆版艺文志上,这极有可能是看到《岢岚州志》上的诗文才抄录过去的,除了朱琳五言诗《挽折克行经略》外,其他 8 篇诗文均予以收录,其中 7 首诗统一归在《挽折克行经略》同题下呈现。从实证看,顺治《岢岚州志》是挽折经略诗文的源头。
  除此之外,别的古籍文献均未收录,也就是说,收在《岢岚州志》中与折经略有关的 9 篇诗文全是孤篇,无法找到第二个出处,要知道这些诗文的质量并不低,也要知道张舜民、朱琳、李之仪都是颇有名气的文人官员,这也太不正常了!张舜民《全宋诗》收诗 234 首、《全宋文》收文 90 篇以及从永乐大典中辑出的他所著的《画墁集》,均没有挽折经略诗文。李之仪所著《姑溪居士前集》《姑溪居士后集》中,有他撰写的与折可适有关的《折渭州画像赞》《折渭州文集序》《祭折渭州文》《折渭州墓志铭》4 篇长短文,但却没有挽折经略诗,而且他称呼折可适一律是“折渭州”。怎么可能这样的诗文在自己的著作里都不存在,在别的古籍中也全部遗失,却只存在于区区一本地方志里呢?冷静分析,这些诗文要么是伪作,要么就是真的散佚了,又恰好被岢岚修志者看到并编进了方志里。
  关于挽折经略诗文的主角。分析《岢岚州志》9 篇诗文,直接注明写折克行的有两诗一文,即:张舜民和朱琳的五言诗《挽折克行经略》,张舜民的《祭经略大夫折克行文》。其余六首诗只笼统作《挽折经略》。折经略是谁?主要集中在折克行和折可适,这两位都曾被称为“折经略”。折克行,康熙、光绪《岢岚州志》记载:“宋泾源经略大夫、太尉折克行墓,在城西北三里许折家祠。”除此之外,以经略称折克行的记载再无,且宋代无经略大夫职名,折克行也未做过太尉(其父折继闵卒赠太尉)。考古证实,折克行墓在府谷不在岢岚,这已成为不争的事实。倒是折可适,各种正史记载显示,他曾两次与“经略”有缘,首次是“为鄜延路经略司准备差使”,第二次则实任“泾原路经略安抚使”。容易形成共识的是,通读几遍张舜民、朱琳、李之仪 6 首七言诗,均可判定为纪念折可适,只有张舜民和朱琳的五言诗《挽折克行经略》,张舜民的《祭经略大夫折克行文》,点名折克行,尚需认真推敲。
  关于挽折经略诗文的细读。先看朱琳的五言诗《挽折克行经略》:“籍甚诗书将,兼传竞病吟。筹边心铁剌,忧国鬓霜侵。天啬金城略,星低玉垒阴。壮猷须国老,当殿叹应深。”第一句点明此人是诗书将,也即文武全才。折氏数代将领,堪称诗书将的仅折可适一人。在边四十年,无一日不在兵间,但还留有文集 10 卷,奏议 30 卷,边议 10 篇,这样的作品产量,才可能配得上“兼传竞病吟”这种苦吟。其他折氏人物虽有战功,但于诗书,似都在门外。“天啬金城略”一句,指的当是元丰五年(1082)折可适攻克金汤城一事。显然,这首诗写的是折可适,不是折克行。至于标题中写明是“折克行”,更不可太过当真,因为这些诗文本身就是出于岢岚一志,没有更多参照物的束缚,难保修志者不会出于己见做一些改动。不只标题改动,内容改动亦未可知,因为本身内容来源就非常可疑。这样的例子并不鲜见,比如,即便修志者明知潘阆所著《逍遥集》中有一首诗《夏日宿西禅院》,但修纂方志者仍敢径直改为《芦芽山》,且在《岢岚州志》《静乐县志》等清代方志中畅通无阻。
  再来看张舜民的五言诗《挽折克行经略》:“千古云台会,同归一惨凄。家声著河北,忠勇冠山西。此日辞旌节,他年听鼓鼙。岂惟旧士女,塞马亦悲啼。”首句把折家这位将领和汉明帝在洛阳南宫云台阁所绘 28 功臣相提并论,认为最后的结局都是悲惨凄凉的。但事实上云台阁这 28 位功劳最大、能力最强的大将都得到了善终和优待,没有落入功高盖主被猜忌被杀戮的悲剧。那么“同归一惨凄”指什么?首先,生命都有成住坏空、生老病死。英雄也一样,韶华易逝,与其叱咤风云、驰骋疆场相比,晚景必然凄清冷落,而折可适还未安享晚年,就遽然离世,更加令人痛感凄凉。其次,张舜民对折可适的一生是非常了解的。从张舜民的角度看,折可适的一生虽然善终,却不算太过顺利,他多次被主帅责难,同僚诽谤,推至险境,屡次遭贬,又凭借出众才干得以重用,这些都不算什么,更令人心寒的是,他两次被皇帝猜忌:一次是军队势孤退兵折返引猜忌,被立即召回朝廷用计质问;另一次是为朝廷节省物力民力考虑,不同意修建仓库放置 500 万粮草,也不同意借车牛把 10 万斛粮食运到熙河,因而遭到诬陷弹劾,被朝廷疑为不忠,召还回朝,这一次虽冰释前嫌,但他却坚辞不就,《折渭州墓志铭》中有一段他和皇帝流泪说的话,读来令人动容:“臣老矣,守边无状,致烦物议,以惑上听,赖陛下终始保全,万死何以上报!”又尝语其子曰:“三世为将,道家所忌,况家世为之邪?尔曹当以业儒自勉,勿以箕裘为累。”这样的猜忌一定还有很多。可以说,在折可适身上体现了一种英雄的悲剧,他什么都懂,什么都明白,却无一语自辩。这种悲剧,我们在有关折克行的记载中却没有看到,因此从张舜民更为复杂的心境出发,此处“同归一惨凄”从这样的揣测也说得过去。
  张舜民的《祭经略大夫折克行文》需再费些周折,全文不长,实录如下:“大观二年(1108),朝散大夫、充集贤殿修撰张舜民,谨以牲醴之仪,致祭于折公之灵。曰:惟公之系,乃唐之旧。世以忠力,甲于河右。公之挺生,自少不羁。一剑起家,爰格旌麾。出生入死,服险与彝。人以杀胜,公以策绥。柔者衔德,强者畏威。衣食劳苦,与士卒均。黠江远遁,百姓歌勋。召父杜母,欧字李诗。白马之战,敌人弃帷。天都一开,鹾粟如砥。马断南牧,士以不饥。玉铃金柜,惟帝是知。龙旗虎节,惟公是宜。剑飞火灭,岸转舟移。年犹未艾,脱屦如遗。呜呼!良弓既藏,狡兔尚肥。老将既殒,戎马日滋。怀嫠纬之隐忧,兴拊髀之长悲。英灵如在,其曷能怡。”从内容看,写的是折可适,但折可适逝于大观四年(1110),张舜民怎么可能在大观二年(1108)就为他写祭文呢?这个时间对于折克行倒是非常合适的。折克行卒于大观元年(1107),四年后的政和元年(1111)才葬于府州(今府谷县)天平山,立神道碑则是重和元年(1118)。显然,前言指向的是折克行,正文指向的是折可适,存在无法调和的矛盾。有没有一种可能,这篇祭文本身没有前面的那几句话(前面那几句话是后人出于某种原因附加的),而是只有祭文本身,就像李之仪的《祭折渭州文》只有祭文本身一样,就像张舜民写的其他祭文只有祭文本身一样。至少在更有说服力的证据出现之前,作这样的推测是合理的。

    本站是提供个人知识管理的网络存储空间,所有内容均由用户发布,不代表本站观点。请注意甄别内容中的联系方式、诱导购买等信息,谨防诈骗。如发现有害或侵权内容,请点击一键举报。
    转藏 分享 献花(0

    0条评论

    发表

    请遵守用户 评论公约

    类似文章 更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