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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腹锦鸡，恩施的土话叫“金鸡”。在我们老家的山上成群结队，浩浩荡荡。往年人穷，管得也松，一逢冬天老百姓就要搞几只来吃吃。 老家最常见的野鸡，分两类，一类是“毛野鸡”，其实就是雉鸡。雉鸡有很多的种类，我们老家的这种毛野鸡，是头部成绿色的，尾巴毛特别长，个头可以长到极大，大公鸡一样。它起飞之际，嘴巴里会“蝈蝈，蝈蝈，蝈蝈”叫，颇有声势。看到这样大的毛野鸡，可能很容易理解《封神榜》里面朝歌城的两大妖精，会有雉鸡精的一席之地。 而第二类野鸡，就是我开篇说的金鸡了。金鸡还有个别号——斤鸡。意思是长不过一斤。它五色齐全，金头红腹，就是个头太小，肉少，只能打汤喝。金鸡汤极其鲜美，我们那里的做法，是先将打理干净的鸡肉炖好，再把鸡肉拆下来，和着鸡骨重新放回原汤中炖，吃的时候加盐与雪蒜末。鸡汤呈现草菇之色，虽然炖的水很多，却有一种胶稠的质感，如酱香老酒，有挂杯的效果。这鸡汤的香，跟所有的家禽家畜的肉香也完全不同，闻不出油味，而是独独的一种“蒸汽”的意境，让人置身一种袅袅不绝的蒸汽当中，好似身边有无尽的鸡汁幻化成的热雾，沥沥鲜热。金鸡汤气味清，滋味浓，所以百喝不厌，尤其是在加了白豆腐以后，那白豆腐自然煮出蜂窝，浸足了汤汁，拌上刚出甑子热热松松的苞谷饭，天下一绝！ 几十年前，只要到了冬天下大雪，我爸都要带我去山上“施鸡子”。我们那里把做机关套野鸡称作施鸡子，也算是我童年的大乐趣之一。 我爸施鸡子有一套心得，得是三天以上的大雪初晴后，太阳放光，雪开始在化。这时候去密林当中，寻着野鸡的足迹，找到它们最常活动的地盘和往来的交叉路口。然后挖一个圆洞，用树棍、白线圈、木叉子做成机关，给洞里周围撒一些苞谷子。 饿极了的野鸡一旦路过，挨着满地的苞谷子啄食，然后触发机关，木棍弹起白线收缩，就被套的死死的。 我们上午做套，下午取鸡，晚上喝汤，屡试不爽。 施鸡子久了，我就发现一个问题——所有鸡群里，只有一个“公子”。所谓公子，是我爸对公野鸡的称谓。 不论是毛野鸡还是金鸡，都是有鸡群的。毛野鸡个头大，鸡群较小，一般三四个一群一起。雄性毛野鸡尾巴毛可以长到两三尺长，跟孙悟空头上的金翅差不多。它拖着长尾巴在雪地里走，脚步神气的踱来踱去，和背着手走路的大官有得一比。而雄性金鸡，也是同样的毛色鲜妍，尾巴奇长。 鸡群里除了公子，剩下的都是母鸡。母鸡颜色总体偏灰，不会有明显的金红色。毛野鸡的母鸡，就是一只肥硕的麻色的鸡，所以有时候也叫麻野鸡。金鸡的母鸡颜色更灰更土，几乎跟“锦鸡”扯不上关系。 一开始我以为这些野鸡跟人一样，有当皇帝的野心。只有公子才可以带着一群妻妾走，直到跟着我爸施鸡子多了，我才发现一个有趣的现象。 在野鸡群里面，最先死的，都是公子！ 我们做的套子，在鸡群看到苞谷子以后，是公子首吃，不过它似乎并不是优先取食权，更多的是在“试毒”。野鸡很聪明的，就算大雪让它们饿了好几天，它们也不会懵圈地一股脑憨吃，它们先是围着地上的苞谷子走来走去，嘴里咯咯咕咕叫不停。我爸跟我躲在松树后，看到这一幕他就要给我解说，说是鸡在商量： 前几天我们路过这里都没得吃的，今天突然有了，会不会有什么问题哦？ 那些鸡交头接耳叫了半天，最后就会由公子打头，它吃了两颗外面的，没有事，母鸡们就会跟着来吃。接着它去吃坑里的，扑棱一下被套住，其他的鸡吓得飞奔。 于是公子被套死。 每年我们施鸡子，几乎最先死的全是公子，公子死了，才有母鸡上当。 与此同时，家家户户都养狗，赶山的时候，狗总会抓着颜色鲜妍的公子紧追不放，母鸡群因此得以躲了起来。 另外那时以杨表叔为代表的有土枪的人，在山里面最先打到的，也是公子。那母鸡灰灰的，很容易跟山林树木混为一体，公子却不同，第一时间就被瞄准了。枪一响公子倒下，母鸡赶紧飞奔。 说了这么多，是想给大家说一个我们施鸡子总结的经验，那就是在野鸡中，野鸡公子，以它的鲜妍显眼为代价，为鸡群充当了一个“先锋”的角色，它们要冲在最前头，开路、试毒、挡枪，尽力守护母鸡的安全，最大化保存鸡群的实力。 我看了许许多多动物世界的节目，很多时候，人们都把雄性动物更漂亮理解为求偶的一种手段。但仅仅从野鸡这个种类，据我的观察，漂亮的雄性，其实是为了在危险的时候，更方便做替罪羊。 野鸡群里几乎常年只有一个公子，但它并不稀罕，每次我和我爸“施”到了一个公子，鸡群仓惶逃跑，过两天我们再遇到，会惊讶的发现，它们又有了新的公子。母鸡们并不贪图公子的美貌，它们只是需要有一个出头鸡，替他们打扫阵地，吸引火力，仅此而已。 有时候你会发现，世界看似掌握在雄性的手里，但其实本质上，它们只是雌性的一粒棋子，这大概也可以总结为善战者无赫赫之名。 就像如果不是人类，谁又能知晓，那些平平无奇的母鸡，正是整个鸡群常年的不倒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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