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楼明月一禅风,檐角烟云傲碧穹。 天鼓韵含千载梦,清声敲破万缘空。 鼓楼,地处凤阳县城中心,周边与楼东、楼南、楼西、花铺廊四条主街道相连。登楼而望,远山近水,尽收眼底;俯瞰闹市,万千景物,历历在目。作为凤阳八景之一,“谯楼归市”一直是市民休闲纳凉,健身娱乐的最爱。 余秋雨说过,中国历史太长、战乱太多、苦难太深,没有哪一种纯粹的遗迹能够长久保存,许多文件遗迹常常带有历史的层累性。阿房宫烧了,滕王阁坍了,黄鹤楼则是新近重修,大凡至今轰传的历史胜迹,总是生生不息、吐纳百代的独特秉赋。 鼓楼,又何尝不是如此呢。 从初建时“层檐三覆,栋宇百尺”,到后来的两场大火,她历经沧桑。600年风雨,已使她斑驳残破、几经毁建。寒来暑往,当年的恢宏古城已成为历史遗迹;暮去朝至,谯楼上“铜点更鼓”的钟声也早已化作过往烟云。但不管历经硝烟,还是遭受人祸天灾,她始终屹立在这片古老而又神奇的土地上。坚韧,挺拔,倔强,包容,承载悲欢离合,见证王朝兴衰。历史的洪流没让她消融,而今又重新焕发青春,诠释着国泰民安之“万世根本”。 很小的时候,不止一次听过这样一个故事:鼓楼上一家雀产卵,不小心掉了下来,不过没等到落地,那枚卵就变成小麻雀出飞了。故事虽短小,印象极为深刻,不但未被同期朱元璋近似神话的诸多传说所湮没,反到在我幼小的心田中,将二者结为一体,想当然为鼓楼竖起了一座顶天立地的丰碑——祥云缭绕的顶端,是亦真亦幻的洪武大帝。 等年龄再大一些,我终于来到鼓楼跟前,甚至登上了她的脊背。将她完完全全踩在脚下那一刻,我怎么也不敢相信,怎么也不愿相信。那是一段多么荒芜的城墙啊,表面的砖块大多挪位、断裂,裸露的黄土上,一条弯弯曲曲的羊肠小道,在荆棘丛和瓦砾堆中痛苦地扭曲着。赶山会的人三五成群,或歇息聊天,或饮酒小吃。几个胆大的孩童,趴在城墙边,朝着“断崖”上几棵颇有几分黄山松风骨的小树指指点点,旋即又被父母的高声喝问招了回去…… 从那以后,我绝少再登上鼓楼,尽管她现在有了真正意义上的“楼”。不是心疼那20元门票,而是不忍让我心中那份神秘与神圣再次遭受哪怕一丁点儿的尘蒙。比照“登斯楼也,岂侈观乎绿树红云”,我更喜欢选择在夏天的午后,一个人静静走进城门,让习习凉风赶走空气中的闷热,赶走我躯体里的浮尘。手扶青砖,脚踏实地,我会放任自己的的思想飞出那半圆形的拱门,我会闭上眼睛,让时空错位,谛听凤凰山麓的金戈铁马和城头上渐行渐远的鼓声……。 废墟,让我们把地理读成了历史;废墟,又是昨天派往今天的使者。 如今的鼓楼,被凤阳县城紧紧怀抱在怀抱中,一边享受着凤阳人的宠爱与呵护,一边向游人展示着“巍乎翼然,琼绝尘埃”的景致。 曾经遇过一位老者,手拿一根长长的木棍,用裹着布条的一头,蘸上水,在广场石板上一遍又一遍写着“万世根本”四个大字。递一支烟,带着几分好奇,问:“大爷,您这柳体还是颜体呀?”他先是瞅了瞅我,然后朗声笑道:“我这字呀,虽有柳骨严筋,却非柳体颜体,这是独一无二的'帝王体’,哈哈哈。” 顺着他仰起的目光,看到城墙上的御笔,我也随着大笑起来。 作为一名土生土长的凤阳人,我对朱元璋始终怀有一种复杂的情感。小时候他是神,是一个凤阳人无比骄傲的资本。成年以后,尽管落下了神坛,可童年播下的仰慕,总是让我找出各种理由来为其开脱。就像眼前这座鼓楼,看起来巍峨高耸,其实落寞孤寂,人们只知道在她宽敞的城门洞里躲寒避暑,谁又能感受到那至高的寒冷和风雨飘摇呢? 我想,不仅我,不仅这位大爷,包括所有的凤阳人,都应该有着相同的感受吧。作为龙兴之地,凤阳早已被洪武帝打上了重重的标签,就连那句“自从出了朱皇帝,十年倒有九年荒”也随着凤阳花鼓而被到处传唱。然而,再多的人骂朱元璋,凤阳人也不会。相反,今天的凤阳人,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珍惜大明王朝所留下来的遗珍。从御膳芝麻油,到大明帝王酒,从鼓楼、钟楼的重建,到明皇陵的保护,到中都城的开发,“一座中都城,凤阳城市魂”已成为历届凤阳领导人打造大美凤阳的文化中轴。 2023年3月,在安徽省首届“欧阳修杯”全国散文大赛启动仪式上,滁州市人大副主任、原凤阳县委书记徐广友就打造凤阳名片,保护中都城,做了一段饱含深情的发言。虽离开凤阳两年多了,但谈起涉地面积,搬迁人口等各类数据,仍娓娓道来、如数家珍。枯燥数字背后,几多酸楚,几多艰辛,恐怕只有他自己最清楚。(有坊间传闻,近千农户完成搬迁那一天,徐书记就曾在皇城根下哽咽失声、热泪飞溅)发言结束时,主持会议的原滁州市文联副主席贾鸿彬感慨不已:为什么我的眼里饱含泪水,因为对这片土地爱得深沉…… 其后的采风活动,在明中都皇故城国家考古遗址公园,一位外地作家久久伫立于王剑英的塑像前,留下这样一段话:“一座懂得感恩的古城,让我内心满充敬意。王英剑先生若下泉有知,一定会增添几分知识文化被尊重的感动。” 有历史才知现在,唯遗产才知兴衰。 凤阳人有句口头禅:南京故宫是儿子,北京故宫是孙子,中都城才是爷爷,尽管不无自大并非全无道理。终明一代,鼓楼一直以其高大雄伟居国内之冠。因为从这里走出过天下第一人,所以凤阳人也有了许许多多少为人知的“天下第一”情结。从根子上找原因,中都城的最终罢建,乃历代凤阳人心底里的一个痛,一个无法抹去的伤痕。我不止一次想过,小岗人的敢为天下先,是否与凤阳人处处争第一的传统有着某种必然联系呢?凤阳人的随遇而安、忍辱负重,处惊不变及能屈能伸,是否也应归功于鼓楼的某些精神传承呢? 晴好的夜晚,徘徊在村外那条小路上,每一次遥望星空及星空下霓虹闪烁的鼓楼,我都会有一种莫名的感动与感慨。朝代多更替,文化一脉香。曾经的王朝象征,如今却远远地、静静地避开了中原王气,藏守在一个小小县城里,无论辉煌还是暗淡,无论离金銮殿那么近还是那么远,她总是默默坚守,荣辱不惊。也许有一天,古楼会隐得更深,会淹没在现代化建设的大潮里;也许有一天,站在这条小径上我再也看不见她的英姿。然而我深信,不论何时,不论何地,在凤阳人的梦境里,鼓楼永远有声有色。在源远流淌的历史长河中,鼓楼永远拥有着属于她的浓墨重彩。无可替代,无与伦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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