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读史志辉的《北方地坑院》,看似容易,却颇费周折。原因就在于朴素而醇厚的视觉语言背后,隐藏着摄影人自身的生活积淀,十分耐读却无法做出简单的定义,只能抽丝剥茧,慢慢进入北方地坑院的内核,找到摄影人拍摄的初衷。
史志辉说:想法很简单,就是为他们立此存照,为他们树碑立传,为后人们留下一些影像史实,留下一些曾经的过往,以传承非物质文化的精髓。然而整个过程却不简单,因此呈现的结果更是非凡。从史志辉的镜头关注中,我们看到了地坑院的历史沿承,看到了地坑院的婚俗和葬俗,看到了地坑院平淡无奇却延续若干年的娱乐方式,并且借助空中俯瞰的视角,了解了地坑院选址及形制的诸多“奥秘”,甚至从“四四方方一座坑,树梢伸出半空中”的一棵树的故事,就能感受到留守地坑院的不易和忧虑……地坑院“进村不见房,闻声不见人”的奇特景观和生活方式跃然“纸上”,栩栩如生——这对于一个以纪实摄影为生存方式的摄影人来说,其难度可想而知。因为它不仅仅要求摄影人清晰地记录下社会生存的状态,更重要的是深人到人的心灵深处,或是从被世代风雨所风化的生存环境中找到历史发展的必然线索,从而以最形象的方式展现给后人,让后人或抚案长叹,或拍案惊起,这样的纪实摄影才会有真正永恒的生命力量和存在价值。也正如史志辉所坚信的:消失了的,不等于不能留下,立此存照,留下珍贵的影像史录。拍摄激励着我用心、用情、用功继续为那些或将远去的老地方、老事物虔诚地塑像。随着时间的流逝,这些影像一定会更具有文献价值。

摄影:史志辉
所以,我们完全有理由将史志辉拍摄的北方地坑院作为一件完整的艺术品来解读,他所做出的努力而产生的历史穿越感,令人心生敬意。尤其是史志辉这些弥足珍贵的画面,参与构成我们对于一个时代的意义探寻,画面中每一副表情,每一处造型,那些看似简朴的叙事风格,被凝重的黑白图景永远定格在了时代的文献档案中,从而充满自信地交到后人的手里。

史志辉告诉我们,寒来暑往,春夏秋冬,地坑院里住了一代又一代,过了一年又一年,就像一颗颗璀璨的明珠镶嵌在黄土大地上,为后世的来者讲述着一个个地坑院里的故事,笑谈着地坑院里百姓们的喜怒哀乐。这一个系列的专题成型了,史志辉也成了一个会讲故事的人,这些讲给后人听的故事,其中有多少紧迫感可想而知一“未见村舍闻犬吠,等闲平地起炊烟”的情境不再,令人扼腕,令人叹息。“欲说千年事,空留嗟叹词”,今人也只能在遥想中为地坑院、为先民的智慧祭起一首首挽歌。重要的是,史志辉将日常生活作为一个具体与实在的领域,却让人看到了人类历史上宏观与抽象的对立面,一个可隐匿或无意义的对立面。地坑院作为过去的日常生活,正在渐渐消失,并且暗示着未来的日常生活可能也无法免于消失。如果不是史志辉的长期关注,我们再也无法从中感受一个时代特定的物质语言与空间状况。也许在这个时刻之后,这些场景消失不见,像从未出现过一样。

摄影:史志辉
所以对于人类而言,日常生活是最基础的生存场景,真实、直接、平等。史志辉的镜头义无反顾地进入地坑院的日常,这就对了一任何人,无论从事什么工作,无论实践理想时做了多少伪装,都要无数次地回归日常生活,并在那一刻恢复本性……这些日常状态密集、连续或错乱地出现,对于宏观叙事而言可有可无,实际上却维持了生命与思考的连续性。所以,如果史志辉只是流于表面,没有将观念引入日常生活,往往就会停留在抽象领域。恰恰相反的是,回到我先前所言,朴素而醇厚的视觉语言背后,隐藏着摄影人自身的生活积淀,因而借助具象的综合厚度,得以准确地阐释时代精神的宏大。

摄影:史志辉
聪明人都知道,过去的已经无法改变。而作为智者的摄影人更明白,对于当下的日常生活,是可以使其免于彻底消失,主要方法是构建日常生活叙事,将那些本来会被裁剪的物质、语言与空间变成视觉文本。就像是一个叙事镜像,映照当下,使现代人成为当下日常性的观看者。结果,当史志辉小心翼翼地将这些镜像文本递交给未来时,日常叙事为那些穿越时空的思想,保留了原生场景,足以借此重现过去,或以实证性的方法反思过去的所有可能。

摄影:史志辉
我们有福了一因为我们得以形象地感知,地坑院这种奇特的居住形式,被研究者们陈述为“是人类从山地丘陵洞穴走向平原的一种创造”,是世界建筑史上的奇迹,也是汉民族多种传统居住方式中独具匠心和特色的一种体现,更是黄河流域先民们繁衍生息的一个标识和农耕文明的一个文化符号,蕴藏着深厚的文化积淀和丰厚的历史内涵。然而这些来之不易的“奇观”,是一位摄影人用8年多的时间一次次遍访陕西咸阳、甘肃庆阳、山西运城、河南三门峡、宁夏固原等地诸多的地坑院,最终带给我们的宝贵财富。

这让我想起了苏拉热在《摄影美学》中提到一个理论问题,他认为照片有四种可能的命运,关联着我们与客体可能建立的四重关系。这四重关系是:一、相较于“过去”,它向“回忆”敞开大门。二、相较于“现在”,它开启“新闻摄影”之门。三、相较于“未来”,它开启“文献”之门。四、相较于“永恒”,它开启“艺术”之门。史志辉的北方地坑院,恰恰将这四种命运融合在一起了一它所打开的“回忆”之门深邃而神秘,有着无尽的诱惑力;它所开启的“新闻摄影”之门其实就是“信息”之门,新鲜而跃动;至于打开的“文献”之门,其价值当然无法估量,“越陈越香”;最后,又如我先前所言一我们完全有理由将史志辉的“北方地坑院”作为一件完整的艺术品来解读,构成生命的永恒!
摄影:史志辉

摄影:史志辉

摄影:史志辉

摄影:史志辉

摄影:史志辉

摄影:史志辉
林路,生于1956年,上海人。上海师范大学影视传媒学院教授,中国摄影家协会会员。主要成果是艺术摄影和摄影著作,专长于风光摄影、人体摄影和暗房特技制作。共有近百幅艺术摄影作品获奖,入选影展;出版摄影理论和技术专著120多本。1999年,2001年获得第四届、第五届中国摄影金像奖。从事摄影教学和摄影理论研究30余年,具有丰富的摄影策展经历。
史志辉,出生于1954年12月,中国摄影家协会会员,中国民俗摄影协会博学会士,海南省纪实摄影协会副会长,陕西省艺术摄影学会副主席,陕西省西咸新区摄影家协会主席、西咸新区志辉影像艺术馆馆长,北京公益摄影协会专家委员,人民摄影影像艺术中心主任,中国摄影家协会培训中心授课专家,全国模范退役军人,全国爱国拥军模范。作品先后在《中国摄影报》《大众摄影》《人民摄影报》《中国画报》《新华网》等多家媒体发表或被收藏1000余幅,参加国际、国内摄影展50余次。先后出版发行《中华之魂》《最后的铁匠》《民间老手艺》《北方地坑院》等摄影著作和画册,摄影画册《“疫”座山我们一起扛》被中国国家博物馆收藏。
本文文章选自《林路:中国摄影的序与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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