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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黎晓 :隔绝

 大河文学 2025-01-19 发布于河南

 



隔绝



文/左黎晓

刘军帅此刻躺在宾馆的床上,关了灯,拉上窗帘,任凭黑夜将自己吞没。他觉得黑夜是安全的,温柔的,比老家的爸爸妈妈,安全温柔很多;他也觉得自己是万分孤独的,孤独得仿佛自己的家人全部消失不见,并且世上只剩自己一人。他双脚用力,脱了皮鞋,直接穿着西装蜷缩进了白如丧布且散发独特干气的被子中。皮鞋及西装都是前几日买的,且都是名牌。连同皮鞋西装一起买的,还有父亲的皮大衣、母亲的丝绸丝巾,也都是名牌。以及一大堆名牌补品。整个下来合共花了军帅一万五。这是他做大学老师半年来省吃俭用存下的钱。

刘军帅大学考上了长江边的华中大学,省吃俭用从本科一直念到博士毕业,今年毕业便留校任教。他老家也在长江边,只不过和华中大学所在的汉南市相比,那里极其闭塞。离开老家上大学,军帅很少再回去,也就一年一次。每年回去,他都感到与老家的疏离。他再也找不到可以聊天的人,父母亲戚也再不是以前的父母亲戚,他渐渐看出他们的劣根性,也意识到他们所处的环境及情绪黑洞,他渐渐地厌恶老家的人。可是那里毕竟是老家,出门在外读书,最思念的便是老家,他多想回去看看,多想见见老家的人,可是每次回去,他都像被吸走了什么,很疲惫。

五个小时前,军帅光鲜亮丽地回到了老家,事先已经和家人打了电话。只不过当时夜色已临,他的光鲜亮丽并不能被大多数人看到。站在院子里,他看到堂屋昏黄的灯光下,父亲正坐在椅子上抽着烟;厨房里,可以听到母亲的炒菜声。他感觉很冷清。他轻手轻脚地走进了堂屋,叫了一声“爸”。父亲老刘抬头,看了一眼穿着西装的儿子,以及大包小包的礼物,冷冷地回:“回来了。”军帅将礼物放在堂屋正中的桌子上,轻轻地坐在了一边的椅子上。他没像父亲那样窝着身子在椅子中,而是挺直了腰杆,像是刚上大学军训时的样子。他是帅的男人了,年近而立,身形中等但壮实,面孔中有着南方的儒雅,也带着北方的冷峻。特别是他为自己精挑细选的衣服,西装是低调的灰色,往那一坐,壮实的大腿便将西裤撑成了雕塑,西裤丝毫无有褶皱,线条紧绷,在暗夜及昏黄灯光下,透着男性的魅力,像是青灰色胡茬,也像某个布满灰毛的私处,充满了生命力。那皮鞋更是雄性的,是哑光黑,甚至有些古旧。这是他自己挑选的,他不喜欢那种亮色的鞋子,显得轻浮。鞋子套在他不大不小的脚上,像是一艘深沉的舰艇,或是严肃昂扬的炮弹头。他的肩膀很宽,灰西装内虽然套着厚厚的羊毛衫,但练过的肌肉却挡不住,轮廓影影绰绰。他正襟危坐在那里,颇有些向父亲邀功的意思,像是小时候拿到了奖状。但不知从何时起,父子之间便没有了小时候的天真无邪,变得像是两个随时要开始战斗的武士。他张了张嘴,想要说些什么,又合上了。

这一切,也被父亲看在了眼里。父亲穿着平日出门打工穿的旧衣服,套着的毛衣也是旧的。他省吃俭用一辈子,供儿子读书,自己却并不愿意买一身名牌衣服。看着桌子上放的名牌袋子,他知道这一定是儿子买给自己或者妈妈的。他开口了,说:

“这里头买的啥呀……”

“衣服,补品,你和妈的……”军帅有些拘谨地说。

“一个月挣多少钱呢,买这些个衣服……花了多少钱……”

“花了一万多……”军帅低下了头,像是小时候瞒着父亲买了喜欢吃的零食被逮到的样子。

“挣不来钱就别大手大脚,装啥大款……”

这句话刺痛了军帅的心。他刚博士毕业,留校任教也只是最基础的讲师,工资并不高,这父亲是知道的。

“以前我上学,省吃俭用,没有孝敬爸妈。现在攒了些钱,也让爸妈穿穿名牌……”军帅克制着心中的怒火,说着。他正襟危坐有些累了,本来并列的脚现在伸出一只,像是军训时的稍息。那哑光的黑皮鞋伸出一整只来,像是伸出的炮弹头,或者一条雄伟的阳具。灰色西裤的裤管干练地挺在皮鞋上方,像是战斗机的羽翼。这也被父亲看在眼里。

“你说你读的啥书,啊。我辛辛苦苦供你上学,博士毕业不还是这个样子,挣得还没有农民工挣得多……”父亲将烟头朝烟灰缸按去,有些得意地欠了欠身子,继而继续窝在椅子里。

“爸,现在博士毕业留校任教的机会非常少,我还是靠着陈院长的支持,最终才留了下来。我们那么多同学,都没能留下来……”

“陈院长的支持”这几个字射中了父亲的心。

“陈院长的支持?陈院长是你亲爹呀,是谁供你读书供你吃穿。陈院长,陈院长……滚他娘的陈院长,你这叫忘本!”

老刘知道这位陈院长,人长得高大威猛,也是穿着西装,多年前送儿子去报道时,人群中他见过陈院长。看着陈院长衣着光鲜、谈吐优雅,老刘心中一百个惭愧。他拿眼皮挑了一眼陈院长,朝地上吐了一口吐沫,继续抽着自己的烟。

“爸,那是我们院长。人家北大毕业,是国家科技专业人才……”

“我才不管你陈院长王院长,现在就说你,你咋不是院长呢?啊!你读了这么些年书,一个月几千块死工资,啥时候能混了院长当当,我这老脸呀,也就有光了……”

军帅憋红了脸,他知道,父亲又在刺打他了。

“爸,我好歹也是个博士了,也给您给咱家挣了光吧……”这句话正中老刘下怀。

“博士顶屁用,博士能当饭吃,还争光,还想着光了宗耀了祖,我看你呀,就是个废物!”

老刘终于说出了这个让他自己都胆寒的字眼——废物。小时候,他自己学习不好,就是被自己的老父亲骂着废物,最终小学没毕业就辍了学,到南方打工去了。而自己的大哥学习很好,被父亲一路供着,读到了硕士。大哥最终去了香港,再后来去了新西兰,再也没回来过,老父亲去世,也没有回来。

军帅憋红的脸委屈极了,眼泪在眼眶中打转。从小到大,只要成绩不好,父亲就骂自己废物;而取得了好成绩,父亲虽不再骂废物,但也不夸奖,只是说着“下次一定比这次高”。每当听到这里,军帅的心都在颤抖。或许也是有着父亲的这种“激励”,他最终一路刻苦读了博士,可是没想到终于读了博士,到父亲这里,也还只是一个“废物”。他觉得世界都变得黑暗了,暗夜要将屋子以及自己的心吞没了。

军帅忍无可忍,腾地站了起来。父亲继续刺挠,说:“哟,翅膀硬了,还想跟老子干仗,是不……”

军帅看着蛮不讲理的父亲,忽然忆起那慈父般的陈院长,这可真是天壤之别呀。他满腔的怒火不知道如何发泄,握紧了拳头,最终松了下来。因为,母亲走到了门口。军帅看了一眼母亲,想要让母亲替自己说说话,可是母亲和军帅短暂对视一下便低下了头,油腻的头发一绺绺地耷拉在了灰白色的脸上。

“妈,你看看爸,他老是这样……”军帅继续向妈求助。可是妈并不理会。

“帅,你爸说得对,不该花这钱买这么些贵东西……”

军帅妈避重就轻,他知道军帅想要的是取得博士学位并留校任教的夸奖,做为农民子弟花钱大手大脚的体谅倒在其次。但她并不正视儿子的需求。儿子的需求在他很小的时候她是正视的,作为曾经的乡村教师,她知道每一位孩子都需要鼓励,儿子也不例外。只是那时孩子还小,好管,准确说好控制,给个糖块给个微笑给句赞美便能乐上一整天;可是现在不同了,儿子越读越高,知识也越来越丰富,她无法掌控眼前的博士儿子了。有时站在儿子面前,想到儿子面对的温文尔雅的大学女生及女教师,她也自惭形秽。一来担心儿子瞧不起自己,也嫉妒儿子的女同学及女教师。送儿子上大学的时候,她也去了。站在大学校园里,走过的都是美丽阳光的大学生,她一个农村妇女,虽然曾经是教师,但到底是农村的教师,且是未入编的临时工。再者,自己只是初中毕业,当时村子里实在没了教师才勉强让自己顶上去的。当时自己穿着洗了又洗的旧汗衫,身上散发着汗味儿,看到人们从身边走过,不由地低头看看自己的旧衣服,闻了闻身上的味道,衣服真是旧,味道也真是有。和那衣着美观,身上散发好闻的香皂味的女学生女教师比,她实在是个丑小鸭,不,丑女人。这会儿,她站在昏黄灯光下的门口,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衣服,是穿了又穿,洗了又洗的旧衣服,闻了闻味道,是柴火的苦味和油烟的腻味。她看着眼前穿着西装满身书卷气的儿子,仿佛立刻回到了多年前的大学校园,羞愧嫉妒齐涌上心头,竟有些喘不过气来了。现在,她将儿子与那些大学女生及教师列为同等的人了,她不仅嫉妒那大学里的人,也嫉妒起了儿子。但她也为儿子感到些自豪,毕竟不是谁家的孩子都能读到博士的,整个村子也就他们一家;况且,她老刘家从来还没有一个西装笔挺的博士进屋来,她想到了“蓬荜生辉”这个词。她心中又一愣,又想到了多年前老刘的大哥,也就是军帅的大伯,硕士毕业以后也是西装笔挺地回到了家,和老父亲大闹一场后,便再也没有回来过。她好担心儿子也学大伯,大闹一场也不再回来了……那么村子里的人会怎么看待刘家?——专干这吃力不讨好的事——辛辛苦苦孵的蛋,变成凤凰便飞走了;如若儿子不回来,她和老刘的养老怎么办?军帅爷爷两个儿子,大伯走后,养老问题全落在了军帅爸和自己身上,军帅爸常年在外打工,她一边干农活一边侍奉瞎眼的公公,那滋味别提多难受了……现在他们只有军帅一个独子,设若军帅不回来,他们连搭把手的人也没有了,情况可能比军帅的爷爷更糟糕。

她坐在了老刘的身边靠后的椅子上,以一种嫁鸡随鸡嫁狗随狗的姿态坐着。面容谨慎也有些羞愧,问军帅:

“帅,你都三十的人了,你舅舅给你说的那门亲事,你觉得怎么样?”

军帅一想到舅舅说的那个女孩,便气不打一处来。那女孩高中没毕业,第一次见面便戴个口罩。自述在上海做收银员,穿着绵羊毛般的上衣,头发梳得跟妈一个样儿,留几绺在两边眉头。眼睛周围透着暗色,走路煞有介事,话倒是挺多。军帅让她摘掉口罩,她摘了下来。人倒是不丑,但是透着戾气,戾气将法令纹引了出来,看来过不了几年那法令纹便越来越深,像刀刻的一般了。她还给军帅说她在上海做收银员时,专门去刺打那些外地来的老实人,把人弄得满脸通红才肯罢休,说这些时,她还挺得意。军帅忍着听完这个故事,找借口溜走了。军帅想,这女孩,也会变成一个地地道道的农村妇女的。想到这里,军帅一阵发冷。

“妈,那是个啥东西,你看不出来?”军帅皱着眉头提醒妈。妈紧张地不看军帅,转了转眼珠,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像是军帅在说自己。

“帅,咱家这条件,能找到那样的,也不错了。况且,她是你舅妈的娘家侄女……咱们亲上加亲了……”

说到这里,她心里有一种痛快,像是逼良为娼的痛快。她这也是为自己考虑——那女孩她自然是见过的,为人虽粗俗,但没啥大的心眼子,也是地地道道的本地农村人,一旦嫁进刘家,水平相当,也好相处。设若她家军帅找了个女博士或是女大学生回来,她是无法抬头看这有文化的新媳妇的。那年军帅大伯回来,带回了女朋友,也是一个研究生,长得肤白貌美还有文化,羞得她一直躲在厨房侍弄饭菜,不敢上桌。最后勉强上了桌,撇着个嘴吃菜,自己都嫌弃自己。况且,儿子若是真学他大伯找了那大学生当媳妇,那不铁定远走高飞,不回来了么?她舍不得儿子,也有些嫉妒儿子。

“妈,咱条件再差,也不能退而求其次呀。况且,我这人生刚刚起步,大好前程正等着我呢……”

军帅这么说着,妈和爸都吃了一惊。当年,军帅的大伯回来时,也对着老父亲说了类似的话,那时军帅才一岁多,咿咿呀呀地让穿着西装的大伯抱,坐在了大伯结实的腿上,军帅笑得开心极了。坐在一边的军帅爸看见儿子笑,也笑了,继而撇起嘴来——他恨大哥,大哥学习比他好,虽然都被父亲骂“废物”,但大哥被骂“废物”的次数明显少于他;他也想像大哥那样穿着西装成为正人君子,其实他结婚时也穿了西装,但穿在自己身上,越看自己越小越黑越窘迫,倒像是偷了大哥的西装来穿似的。他也担心儿子成为大哥,况且,现在儿子已经有了大哥的风采,似乎马上就要像将军一样驰骋出去,在外耀武扬威了。他无论如何,要把儿子拉下来,拉回他这农村的老宅里,像想要把大哥拉下来一样。他也想把儿子或大哥的西装扒下来穿在自己身上,但他深切地体会到,再如何穿,他也穿不出大哥及儿子的那个模样。他有些恼羞成怒了。

“你妈说得对,年前就定亲结婚,明天我们一起去趟你舅舅家,再去看看那孩子……”

“爸……妈……”军帅苦苦哀求地看着父母。

父亲又点了一支烟,眯着眼翘起二郎腿,抽起来。神色像是得胜的将军——在儿子面前,他仅有的自尊便是“他是老子”——他企图从老子的角度找回尊严。听到这里,军帅觉得一只死苍蝇被自己吃下了,硌在呼吸道,想吐也吐不出来;想咽也咽不下去,更别说拉出来了。他觉得好恶心好恶心,眉头更加紧皱,脸庞也更加红。老刘觉得自己取得了某种胜利,得意地抽着烟,看着紧张发慌的儿子,像是小时候教训他一样。——他觉得儿子也像小时候的自己,被老父亲控制,他有些同情儿子了。可是眼前的儿子明显已不再是小孩子,而是和大哥一样西装革履成了文化人,这辈子他都无法和儿子处于同等的阶层了。他倒是想回到儿子天真无邪的童年时代,但再也回不去了。儿子会长大,会成才,而他,依然是没文化的农民,他觉得有些配不上儿子,这配不上感再次让他羞愧以及愤怒。

“你说你有啥本事,瞧你那德行!钱钱没挣着,媳妇媳妇没找着,我们给你找你还嫌弃了……你爸我混了一辈子,虽没啥本事,可是早早成家立业,娶了你妈,生了你……”

“本事……哼,真有本事……”军帅拿眼睛顶着父亲,这让老刘怒火中烧。这话这眼神,像极了老父亲,像极了大哥。

“我是你老子,你敢跟你老子这样说话!”老刘腾地站起来,军帅也腾地站起来,父子俩眼看要吵起来。军帅妈开始打圆场,说:“军帅,听你爸的,你爸都是为了你好……”她说着再次垂下眼帘,因为口是心非,眼中透出愧色。军帅越看她越像舅妈的侄女。

“老子又如何,儿子又如何!你们这是害我,害我,是要断我的前程!”

“前程?什么前程!跟你大伯一样的前程?啊!跑到新西兰一辈子不回来,这叫前程?这是大不孝!你想想你爷爷,啊,想想你爷爷,他刘文天就是不孝子!”

“大伯不是不孝子,大伯是文化人,大伯是硕士研究生!大伯是受到了原生家庭的精神虐待!”军帅笔挺地站在昏黄的灯光下,为大伯辩护,也为自己辩护。他觉得自己要把这老宅撑破了,掉落的砖块要将父母全部掩埋。

“哼!文化人?研究生?我看他就是一个废物,你也是废物,废物!”父亲眼睛发红,指着军帅继续骂。妈站在爸身后,说着别这样骂儿子,但却不敢走上前去劝儿子,她觉得儿子的周围有一层透明的围墙。她也远远地劝着儿子,说别和你爸争吵,他上了年纪,都是为你好。

“你才是废物,你才是废物!”军帅实在气不过,颤抖着骂着,同时弯下身子伸出手将桌子上的名牌礼物全部扫下去。

老刘更气了,继续指着儿子,要跳起来了,吼道:“我没你这样的儿子,没你这样的儿子!你给我滚,你给我滚!”

“我也没你这样的爸,我也没你这样的爸!”军帅歇斯底里地吼道,整个穿着西装的身子像一尊强壮的炮弹,要随时射出去。他颤抖着身子,跌跌撞撞地往外走。父母看到儿子走出去,虽有不舍,眼神相对,竟有些得意。

老刘追到大门口,说:“有本事你就别回来,有本事你就别回来!”

妈追到大门口,说:“帅,你消消气,都是妈的错……”

夜色下,他俩儿相对一看,似乎都有些后悔没有再生一个儿子。那样,就可以像当年的老父亲那样,团结二子,孤立大儿了。也为自己再挣回一些尊严……

军帅大踏步离开了。夜色深沉,寒风阵阵,父亲的吼声及母亲的请求还回荡在风中及耳边,军帅低着头踩着水泥村道,朝更远的地方走去。他流着泪,皮鞋在地上踩出有规律的声音。走了好远好远,心情也好些了,军帅在大路边打车,乘车来到了县城的宾馆。

蜷缩在夜中,军帅思索着这场闹剧。他并非忘恩负义之人,可是父母及老家,实在是他不愿意再回的地方。现在再看父母,他一直不愿意用心底的那句话来概括,可是还是无法回避——像狗一样。愤怒的狗,沉默的狗;红脸的狗,冷脸的狗。他想起方才自己的愤怒,被自己的一个念头吓了一跳——自己似乎也变成了咬人的狗。这么些年,读了这么些书,见了如此多形形色色的人,他愈发觉得人是环境的动物。如果父亲像大伯像他一样继续读书,或许也会变成大伯或者自己吧。如果自己不继续读书,或许也会变成父亲以及千千万万无知并互相欺凌的底层人吧?他觉得,底层就像是一个由无数条狗组成的黑洞。洞口长满了嶙峋的狗牙,如若你走进去,必须和他们一样才行,如若不一样甚至超越了他们,狗牙便会咬噬你;你不满,战斗,黑洞吞下你便罢,吞不下,便会将你吐出来,将你置于隔绝的对立面。但在你离开之前,一定会狠狠地咬上你几口,让你带着伤离开。

回家前,陈院长曾经和他聊过,说底层人是互害的,说回老家,一定注意穿衣打扮及言谈举止。穿衣要低调,甚至越旧越好,宁愿让人笑话不要让人嫉妒;言谈举止也要注意,一个眼神或者一句话,都能激起底层人的嫉妒及恶意。起初军帅不信,觉得无非是家人,再嫉妒再恶意又能到个什么地步呢?这次,他算是领教了。他不想再回老家了,他也好感谢自己的努力学习,让自己有了脱离底层看世界的可能。他虽看似脱离了底层到了省城读大学,但渐渐感觉这省城也充满了戾气,准确说,这些年全社会的戾气都越来越重。他准备往更远的地方去。上大学以后,他和大伯有了联系,谈及未来,大伯曾建议他往新西兰来,大伯安排他的一切。可是他不愿意投奔大伯,显得自己太没本事。他考虑着跟随学长的步伐先到欧洲,再计未来。但他不确定,欧洲是否就是一个自由地?欧洲会否也有黑洞?另外,他到底能否真真切切摆脱原生家庭的束缚?那些来自原生家庭的影响,不敢说时时刻刻,但也是偶偶尔尔地像鬼影一样笼罩着他,鬼使神差地影响着他的生活工作,他不知道自己如何才能彻底摆脱。他现在唯一能做的,便是先进行物理隔离。

此时,手机响了,暗夜中他拿起手机,是舅舅的电话。电话那头,舅舅说妈妈打来了电话,一应事体他都清楚了。他劝军帅回去,说爸爸妈妈上了年纪,都是为他好,做长辈的哪有害自己的孩子的呢?

军帅再一次感到了窒息,也感受到与父母、舅舅,以及整个老家的隔绝。他要离开的心,更加坚定了。


作者简介

左黎晓,笔名平野、抱香居主人,籍贯南阳唐河,河南大学文学学士,有中文及美术专业背景。撰稿人、平面设计师。有文见于《东方散文》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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