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享

范仲淹的选择

 词语寄居者 2025-02-05 发布于浙江

江声浩荡,与时舒卷

——范仲淹的选择

读有所得

“江声浩荡,自屋后上升”,《约翰﹒克利斯朵夫》开头的语句自带声色,仿佛一副浓墨的画卷徐徐展开。而我在画卷的深处看见一人从北宋缓缓而来,穿过江南的雨季。

我总爱在这样的天气里翻阅泛黄的《范文正公集》。江南的梅雨总在黄昏时缠绵,青石板上浮着一层薄雾,倒映着天光云影,恍若千年前那位青衫文士打翻的砚台。书页间突然掉出一片干枯的竹叶,惊起满室墨香。窗外溪水汩汩流淌,想起曾载过范仲淹船队的古老运河也就是这样的潺潺小溪汇聚而成,它仍在用波涛讲述着“先天下之忧而忧”的江声,时而缠绵,时而激荡。

北宋的月光遍洒大地,如雪似雾。年轻的范仲淹选择沉潜,他在汴河的窗下把米粥冻成块状果腹,他在寒寺孤灯下潜心攻读《周易》,他不急不躁,以书籍的营养丰盈瘦弱的身躯。那时的运河是条饥饿的龙,吞吐着无数举子的宦海沉浮。他或许在某个夜半听到过河水拍岸的声响,像是历史在叩问书生的心志。

当西夏的兵戈发出奇异的嚣叫,当满员的朝廷排不出武将,他选择从队伍里出列,以文人之身抗强敌。在西北戍边,他枕着黄河涛声入眠,用木简在沙盘上排演阵势,把边塞秋风写成《渔家傲》的苍凉。“四面边声连角起”,那些诗句像深秋的芦花,至今仍在时光的河面上漂泊。虽“将军白发”,亦无怨无悔。此举后来引发了苏东坡的向往,立下“西北望,射天狼”的壮语。

庆历四年的春水格外湍急,也鼓荡人心。这一次,范仲淹选择站在新政的船头,手持改革旗帜挥动,试图用《十事疏》的船桨拨开积弊的漩涡,唤醒麻木和颓废的当权者。改但革的风帆终究被守旧的暗礁撕裂,贬谪路上他却在洞庭湖畔停驻,恰逢滕子京的嘱托,他顺势下笔把毕生抱负凝成《岳阳楼记》。“微斯人,吾谁与归?”横空出世的这篇雄文像块镇河石,让多少后来者在宦海浮沉中稳住心神。我曾在岳阳楼上眺望君山,见云影在玻璃幕墙与古城墙间来回穿梭,用光阴传唱历史的旋律,恍惚看见那位老人正在水天相接处挥毫泼墨,立志以身补天。

对于一个愈贬谪愈光荣的人来说,选择似乎不成问题。晚年的范仲淹当然地又一次选择和底层百姓站在一起。用毕生积蓄购置义田,在姑苏城外的运河边办学。朗朗书声曾如波涛浩荡着震颤江南水乡。

在千帆过尽的书院遗址上,如今仍能听见书声与橹声的唱和。某个深秋午后,我看见几个孩童蹲在码头临摹碑文,他们稚嫩的手指抚过“不以物喜,不以己悲”的字迹,夕阳将小小的身影拉得很长,仿佛要够到千年前那个在河岸边播种的身影。“天地间气,第一流人物”,蓦然想起朱熹写给范仲淹的赞词,没有比这更恰如其分的了。

暮色渐浓时,我合上残卷走向河埠。雨后的青石泛起幽蓝光泽,恍若当年范仲淹在《严先生祠堂记》中写下的字句:“云山苍苍,江水泱泱,先生之风,山高水长。”游船载着霓虹灯影穿桥而过,电子屏的流光在古老的水纹上跳动。忽然想起范仲淹晚年捐出全部家产时说的话:“吾家素清俭,安能以罗绮帷幔坏吾家法?”此刻的运河水依然清澈如许,倒映着两岸的华灯与星月,恰似那个永不浑浊的灵魂,在物欲横流的尘世中始终选择并保持着晶莹的姿势,在浩荡声中汩汩向前。

江声讲述着范仲淹的故事,让我在某个梦醒后的清晨,眼神清澈。

    转藏 分享 献花(0

    0条评论

    发表

    请遵守用户 评论公约

    类似文章 更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