阅读本文大约需要6-8分钟。 2024年6月本科毕业前,有幸参加校友奖学金的评审和学术交流活动,每年都是体力的巨大考验和脑力的巅峰享受,又认识了一大群来自各个专业的本科学弟学妹(绝大多数都是大二年级)。 在与他们每人半小时的面试交流和私下交谈中,一方面感受到大家都非常厉害,我们前浪被拍死在沙滩上;另一方面也有一些小小的感悟。 优绩主义困局:象牙塔里的完人竞赛 简历筛选时,我们普遍觉得很难评判,不仅是因为隔行如隔山,候选人来自三十多个院系,更是因为大家的简历都太漂亮了,且面面俱到。课题、社会实践、竞赛加起来没攒够10条的都不好意思/不够格来参加。这就导致了履历的高度同质化和内卷化。我将其概括为优绩主义和完人幻觉对象牙塔的渗透。 我们发现各院系前5%的精英学生们正陷入某种系统性困境:理工科学子人均两三段实验室经历+国家级竞赛奖项,人文社科学生标配田野调查+大数据调查,艺术类专业则堆砌着策展实践与国际工作坊。这种“十项全能”模板背后,是教育评价体系对“复合型人才”的机械式理解——当所有候选人都手握相对等量的课题、奖项、论文专利、学生工作、志愿时长,评审反而需要依靠更多的简历外因素(如表达谈吐、精神气质,甚至着装)来区分优劣。 更值得警惕的是,作为学生的我们已经被迫内化这套规范,日用而不知,在密不透风的“荣誉生产流水线”上奋力挥洒汗水。任何一块简历空白项都应该被精准填充,任何一段简历空窗期都应该做一些什么。这种工业化的人才培养模式,正在消解大学教育应有的探索性。 表达能力的隐形阶梯:累积性优势再生产 面试过程中,我看到了来自不同地区/不同院系专业的同学在表达能力上的差异。来自长三角的学生能娴熟运用STAR法则讲述前沿课题一波三折的科研经历,让我们听得津津有味;而中西部县城学子却常常只是罗列自己获得的奖项,一旦追问其中的过程,就往往语焉不详,或难以让跨学科的人理解。 这种差异不仅关乎语言组织能力,更折射出基础教育阶段的资源分配:从一线城市重点中学的模拟联合国社团到演讲竞赛以及学生干部竞选演讲等,表达训练早已成为精英教育的隐形课程。当学术评价体系越来越重视“成果展示能力”,这种由文化资本积累带来的优势,正在重塑象牙塔里的竞争规则。事实上,能从小(在某些场合)被鼓励独立思考并勇敢表达也是一种“特权”。这种(乃至其他)累积性的优势会在日后的与他人的比较中得以展现。 理想主义的保质期:社会时钟的残酷浪漫 大二学生畅谈“突破人类知识边界的人为什么不能是我”时眼中闪烁的光芒,与大四毕业生谨慎计算保研考研出国成功率时的现实考量形成鲜明对照。有一些豪情壮志的表达,如果是从大一大二的学生口中说出,就会被赞叹“初生牛犊不怕虎”;但同样的一句话,如果是从我大四的学生或者研究生口中说出来就会被认为“你在做梦”。 社会对不同年龄层创新冲动的包容度差异,本质上是对试错成本的精算:20岁的天马行空被称为锐气,24岁的非常规选择则需承受“是否成熟”的质疑。这种年龄贴现率(Age Discount Rate)现象,倒逼着青年学子在求学阶段完成从探索者到执行者的角色转换。 跳出学科巴别塔:专业壁垒与认知革命 当全球知识生产正以每13个月翻倍的速度狂奔,固守单一专业领域的认知框架已显露出致命局限。对未来保持思考、找到自己的热情点很重要。评审中我们发现,那些展现出惊人跨界能力的学生,往往保持两种特质:既能深入某个专业领域掌握“看山是山”的激情和具象认知,又具备“看山不是山”的好奇心和抽象迁移能力。 不能困在自己的专业里,多跟其他专业的朋友交流,就会发现自己其实啥都不懂,他们都是站在时代风口浪尖甚至引领变革潮流的人物。跨维度对话不仅打破了专业神话,更预示着一个关键趋势:未来真正的创新突破,可能诞生于现有学科分类的裂隙之中。当量子计算遇见伦理学,当合成生物学对话非物质文化遗产,创新的生成方程式正在重写。 ![]() 文章前一半的交流对象都是各个专业金字塔尖的佼佼者,但是困在比较、陷在焦虑里的不只有排在前端的这些同学,更有所谓“后50%”的同学——这里涌动着更具普遍性的认知地震。在精英大学的光环之下,一场无声的生存博弈正席卷每个坐标系的学子。今年寒假机缘巧合,我跟现在仍在读本科的一些学弟学妹有了一些深度的交流。篇幅有限,我就以点带面,写一位复交计算机本科大二同学的例子。 他来自中西部某省的教育洼地,在未接触过for循环的年纪,江浙沪同龄人已在NOI赛场完成算法启蒙甚至熟练掌握编程技能。他紧赶慢赶,现在绩点排在百分之五六十。这种起跑线错位造成的“认知时差”,在现行教育计量体系中被粗暴折叠成冰冷的GPA数字。更令人唏嘘的是,当他试图通过额外修读18学分的“水课”试图稀释绩点劣势时,却陷入“越努力越平庸”的懒蚂蚁效应陷阱。 起点差异的补偿困境:教育公平的微观战场 在咖啡机旁,这位总盯着屏幕右下角时间的男生向我展示了他的时间账簿:每天2小时用于弥补基础编程缺陷,3小时追赶当周课程,剩余时间被分割成焦虑的碎片,被投掷到充满罪恶感的游戏时间。这种生存状态暴露出教育评价体系的致命盲区——当线性排名将十二年基础教育积累的鸿沟强行抹平时,我们实际上在用同一把尺子丈量不同起点的马拉松选手。起点的劣势会导致如果你想要突破自我,就必然要一次一次的否定自己和直面迷茫失落。那么,若因起点的不平等而导致现实状况统一标准下的不占优,作为教育者或评审者是否应当考虑到个体成长的特殊情境性?这种考量又要占多大比重呢? 异质化突围的可能:在系统裂缝中呼吸 当建议他跨学院寻找交叉科研机会时,他说他从小一直都太听话了,没想到自己的目光还可以跳出自己的学院。我想,学会跨界,不仅是认知局限的突破,更是教育异化的破解密码。在MIT媒体实验室的“反学科”课程设计中,编程能力不再是计算机系的专利,而是与人类学田野调查结合的创新工具。事实上,当线性赛道的天花板已然显现,横向的知识迁移可能开辟新的生存空间。 评价体系的重构实验:从数字暴政到生长叙事 在国内某高校试行的“教育公平补偿方案”中,类似背景学生的课程权重会获得动态调节系数;海外某高校的“成长性评估”系统,则通过机器学习追踪学生的认知跃迁轨迹。这些实验性方案都在试图回答一个根本性命题:在教育这个复杂适应系统中,我们是否应该用流体力学而非静力学模型来评估个体成长?我介绍那位计算机学子加入流行病学统计的科研项目,在神经网络建模与真实世界疾痛的对话中,他意外发现了自己的天赋——在绝对标准的缝隙处,永远存在着个体突破的虫洞。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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