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50年8月28日,巴蜀大地沐浴在和煦的阳光中,碧空如洗、万里无云。 位于眉山的三苏公园内,戎装齐整的战士们昂首挺胸,齐刷刷望向前方冉冉升起的红旗,第18军政委谭冠三在悠扬的军乐声中款款走上主席台,高声道:同志们,我们一定要把五星红旗插到喜马拉雅山上! 这是一场进军西藏的誓师大会。早在半年前,先遣支队便跋山涉水,前进至金沙江畔,不过,中央并不愿诉诸武力,多次派出和谈使者,希望和噶厦(西藏地方当局)谈判,以求和平解决。 甘孜白利寺的格达活佛是朱德总司令的老朋友,第52师师长吴忠与工作团团长天宝登门拜访,兴高采烈道:一别十几年,总司令甚是想念你,来信请你去北京开会! 格达脸上浮起淡淡的笑容,低头沉思片刻,摇头道:我去北京也做不了什么事,现在噶厦和三大寺中都有我的旧识,我愿去拉萨做他们的工作,以我所见所闻感化他们,阐明新政府的和平诚意。 天宝慌忙劝道:现在路上可不太平,难以百分百保障安全,还是不要冒险的好...... 格达态度十分坚决,语气却极从容,缓缓道:我有把握。一来,我和噶厦的摄政达扎有几分交情,无论是守渡口的兵丁还是昌都的总管都不至于太为难我;二来,我这次进藏,是受政府委托,身负和平使命,老百姓是欢迎的,大家都知道我是好人;三来,大军已经陈兵金沙江畔,他们怎敢轻举妄动? 天宝迟疑了几秒,忧心忡忡地说:明枪易躲,暗箭难防,那边有不少人暗中和帝国主义勾结,你此去必然被他们视为眼中钉,只怕小人暗害...... 格达微微一笑道:我为本民族做事,个人安危早就抛之脑后,我决心已定。 7月10日,格达活佛启程出发的日子,附近居民扶老携幼,将小小的寺庙围得水泄不通,格达面沉如水,缓缓步出山门,翻身上马。围观人群中传来呜咽痛哭之声,夹杂着低低的啜泣,许多人泪水涟涟地跟在后面,手摇转经筒,口中高声祝福。 吴忠、天宝和格达并辔而行,不厌其烦地叮嘱道:路上务必小心,如果遇到难关,马上掉头返回,万万不可勉强。 格达频频点头,微笑道:不必多虑,等西藏迎来和平,我要去北京,和朱老总重逢。 格达走后,人们翘首以待地盼着他平安归来,却在一个多月后等来噩耗:格达遭人下毒,不幸于昌都圆寂。 ![]() 话说格达一行十余人翻越连绵起伏的大山,渡过汹涌奔腾的金沙江,径往昌都而去,早有细作报到城中,昌都总管拉鲁·次旺多吉忙着人恭恭敬敬地将格达请来,一番寒暄后,格达开门见山,将自己当年与红军往来共事的经历娓娓道来,最后总结道:我亲眼所见,解放军的队伍对寺庙和一般民众都是秋毫无犯,再说,西藏自元清以来就属于中国,这是不争的事实,中央的决心是不可动摇的,以你们的力量,又如何能撄其锋芒? 拉鲁不服气地说:你也太小看噶厦的实力了。 格达讲道理摆事实道:蒋介石有八百万大军,短短四五年化为乌有,你们的兵力只相当于蒋的千分之一,战斗力更是远远不及,和解放军对抗,无异于以卵击石。 拉鲁狡黠地转动眼珠,嘿嘿一笑道:我虽僻处西陲,也颇知天下事,美国率领的联合国军已把战火烧到中国的家门口,以美国之强,一旦天下形势有变,就是我们的机会。我们固然不是汉人的对手,他们难道就打得过洋人吗? 格达怫然作色道:十四年前,我和红军接触下来,心里就认准了一件事,他们终将成为这个国家的主人,此乃历史大势,顺之者昌,逆之者亡。听说噶厦既想抱英美的大腿,又和印度暗通款曲,不知他们这般经营,有什么成果,对于藏人又有什么好处? 拉鲁一时语塞,怔怔地说不出话,格达趁热打铁道:中央提出和平解决西藏问题,真是大慈悲大智慧,于公于私,我们都应该响应,我这次来,就是传达诚意的。 拉鲁沉默半晌,眼中露出凌厉之色,吐露真心话道:听说他们在内陆搞什么土改,要是他们的大军入藏,岂不是要把三大领土的土地和财产全都夺走,这和要我们的命有啥区别?我和他们水火不容! 格达耐心解释道:中央的政策是实行赎买,绝不会强行没收,至于西藏的农奴制度,实已落后于世界潮流,为了众生福祉,就算解放军不来,我们自己也该做些改变。请转告噶厦,我要去拉萨当面直陈,以求得一个圆满的结果。 拉鲁羞涨了面皮,干笑道:你这一番话,让我耳目一新,你能不能继续上路,我得向上面请示。还请稍安勿躁,静候佳音。 一晃半个月过去了,格达等得心焦,连催了几次,拉鲁总是一副好整以暇的样子,冠冕堂皇地回复“还在等消息”,格达情知中了缓兵之计,思索半晌,想起一个人来:昌都无线电台的台长罗伯特·福特。 福特来自英国,年方二十七岁,是有史以来第一个在西藏出任公职的西方人,此人不远万里来到中国,自然不是因为什么崇高理想,而是一个忠于职守的间谍。 格达抵达昌都四五天后,曾到电台收听广播,和福特也算一面之缘,于是提出要向拉萨发一封电报,直接协商行程。 ![]() 福特满口答应,第二天,格达就收到了福特的请柬,他款款步入位于江卡的官舍,只见满面春风的福特在拉鲁陪同下,大踏步迎上来,将格达和两名贴身随从请到客厅落座。 不一会儿,福特脸上堆起人畜无害的笑容,托着茶盘出现在门口,彬彬有礼地说:尊敬的格达活佛,这是我亲手调制的英国红茶,请享用! 他一面说,一面将三杯红茶摆在桌子上,顺手将其中一杯推到格达面前,自己也端起一杯,嘴里用半生不熟的藏语说着祝福语,拉鲁毫不客气地将剩下的一杯红茶一饮而尽,格达有求于人,只得虚与委蛇地和这英国佬碰了一杯。 福特死死盯着格达手里的杯子,眼见格达一口一口喝得见底,他嘴角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狞笑,嘴上却越发谦恭,一叠声道:活佛有任何需求,我一定提供方便,电报一事,我这就责成人去办理。 午饭后,格达忽然觉得天旋地转,头疼欲裂、冷汗涔涔而下,无力地倒在榻上。拉鲁招手将机要秘书楚噶吾唤到身前,有意提高音量道:活佛病了,我看就住在这里,命你好生看护,其余人不得接近。 格达卧床不起,仍挣扎着要拍电报,声音虚弱、断断续续道:我死也不悔,只求早日到拉萨,这样大军可以顺利出发,西藏也能尽快得到解放。 一旁的福特和拉鲁面面相觑,福特狠狠咬牙,眼神中放射出凌厉的光芒,起了杀心——原来,他在茶中下了慢性毒药,原本想让格达知难而退,谁知格达心如磐石,这位心狠手辣的英国间谍果断决定斩草除根。 第二天,他借着医生诊断的机会再次下毒,格达活佛的“病情”陡然加剧,于1950年8月25日溘然长逝,享年48岁。 三天后,也就是1950年8月28日,西南军区下达作战命令,第18军主力浩浩荡荡地乘车西征,昌都战役正式拉开帷幕。 同一天,新任昌都总管阿沛·阿旺晋美也风尘仆仆地抵达昌都。前任总管拉鲁大喜,握着阿沛的手,眉开眼笑道:哎呀,你可来了,这里就交给你了! 他草草交代了几句,便催动人马,潇洒地退到昌都以西的洛隆宗,正是“鲤鱼脱却金钩去,摆尾摇头复不来。” 原来,数月前,解放军的身影在金沙江东岸若隐若现时,拉鲁吓得魂飞魄散,慌忙致电嘎厦,冠冕堂皇地提出:我的三年任期将满,请求辞职! 昌都总管照例应由现任噶伦(西藏地方最高行政官)担任,但平日互不相让的四名噶伦却变得一个比一个谦虚,摄政达扎眼珠一转,有了主意:干脆我们增设一名噶伦,让他出征吧。 这位意外获得升迁的“增额噶伦”就是阿沛,他是个勤勤恳恳、踏踏实实的行政官僚,管过粮草、当过法官,干过孜本(审计官),就是没带过兵。讽刺的是,阿沛是个鸽派,素来主张和谈,平日口号喊得震天响的主战派做了缩头乌龟,他这个和平主义者不得不赶鸭子上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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