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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历史动力学的研究方法 《危局》一书的作者彼得·图尔钦（Peter Turchin）原来是一名生态学家，研究甲虫、蝴蝶、老鼠和鹿的种群动态，之后转为复杂性科学家。他通过将计算机建模与大数据分析相结合，开创了历史动力学（Cliodynamics）这一新领域。他在2003年出版了《历史动力学：国家为何兴衰》，提出了这门新学科。历史动力学旨在通过定量研究，将历史记录作为大数据，追踪复杂社会系统中不同“运动部分”之间错综复杂、相互作用的网络，从而揭示历史发展的模式和规律。 （一）社会的周期崩溃 为什么复杂社会总是周期性地陷入困境？在过去10年中，出现了一门专门研究此类问题的全新学科——崩溃学（collapsology）。 当社会陷入困境时，彻底崩溃只是可能结果中的一种，也有国家以相对温和的方式摆脱了危机。大多数摆脱危机的方式都介于这两种极端情况之间。 （二）结构—动力学方法 复杂性科学在理解生物系统（如生态系统）和物理系统（如全球气候）方面取得了成功。从复杂性科学的角度来看，人类社会是一个复杂的动力系统。 结构—动力学是历史动力学的重要研究方法。通过这一方法，我们可以更好地了解社会的结构，利益集团及其所拥有的权力，利益集团之间的相互作用，并确认社会所处于的状态是稳定亦或是崩溃。 （三）数据驱动的历史分析 图尔钦和他的同事们建立了一个大型数据库（CrisisDB），专注于研究历史上不同国家和社会是如何陷入政治危机，又如何从危机中解脱的。 1，高质量的数据 该数据库中的数据由研究助理收集，并经过博士级社会科学家进行指导。其中，包括Seshat数据库博士后、地区编辑（每个人都有关于世界某个地区的专业知识）、变量协调员（每个人专注于一组特定的Seshat数据库变量），以及Seshat数据库主任（目前由三名历史学家、一名人类学家、一名考古学家和一名复杂性科学家组成）。 目前，已经确认了大约300起从新石器时代到现在、分布在世界各主要大陆上的危机案例，并拥有了其中的大约100个高质量数据。 他们通过对这些历史案例的统计分析，发现了一些显著的共同点，即引发社会不稳定的结构性因素。这些因素包括：民众贫困化、精英生产过剩、财政健康状况的恶化和政府合法性的削弱、地缘政治因素等。 2，周期律 正如《三国演义》开篇语：“话说天下大势，分久必合，合久必分。CrisisDB的统计分析证实了历史的周期律，但这并不是简单的、数学意义上的精确循环。首先，整合与瓦解周期的长度随着社会的不同而有所变化。其次，在瓦解阶段，大规模的暴力行动往往反复发生，以约50年为一个小周期。 CrisisDB甚至还发现，一夫多妻制社会的兴衰周期要比一夫一妻制社会要短得多。 3，动态变化 历史动力学不仅依赖于大数据分析，还采用数学模型来追踪社会系统的动态变化。这些模型通过输入不同的变量（如经济增长率、人口结构、贫富差距等），模拟社会系统的发展轨迹，并预测可能的结果。 二、精英与反精英的定义及其影响 （一）精英的定义与类型 在该书中，图尔钦把精英定义为拥有更多社会权力的人群。他们不一定更努力、更聪明或更有才华，但能够影响其他人。精英的权力形式多种多样，包括财富权力、官僚权力、行政权力和意识形态权力等。根据作者的分类，精英可以分为建制精英（已经属于精英群体的人）和精英追逐者（想要进入精英群体的人）。 图尔钦指出：复杂的人类社会需要精英——统治者、管理者、思想领袖——才能有效运转。我们不是要除掉他们；关键是要约束他们的行为，使其为所有人谋利。 （二） 精英生产过剩与社会不稳定 1，抢椅子游戏 在音乐剧《庇隆夫人》中，一群阿根廷军官玩了一个听音乐抢椅子的游戏。当音乐响起时，军官们开始绕着一组椅子走动。一旦音乐停止，每个人都必须坐在一把椅子上。由于玩家的数量比椅子要多一个，总有一个倒霉的军官找不到椅子而不得不出局。而且，每轮游戏都会撤掉一把椅子，然后重新开始。 2，精英追逐游戏 在精英追逐游戏（或简称追逐游戏）里，每局都在增加玩家的数量，而不是减少椅子的数量。这就和抢椅子游戏一样了。 开始有10把椅子，代表权力职位（比如政府职位）。第一局有11位玩家（精英追逐者）抢椅子。10个人获得了精英资格，1个失败者成为失意的追逐者。在接下来的几局中，维持椅子的数量不变，继续增加玩家的数量，最终达到2倍、3倍。这样，赢家还是那么多位，但失意的追逐者从最初的1人增加到10人，然后20人。随着游戏的进行，混乱和冲突的程度必然会加深。 3，精英生产过剩 精英生产过剩是指追求精英地位的人群数量远远超过相应职位的数量，导致大量失意的精英追逐者出现。这些失意者往往对社会现状不满，成为潜在的反精英力量。 《共产党宣言》宣称：“无产阶级失去的只是锁链。”但事实证明，真正危险的革命者是失意的精英追逐者，他们拥有特权，训练有素，掌握人脉，因而可以发挥大规模的影响力。 历史（以及CrisisDB）告诉我们，持有学位的不稳定无产者（或者用历史动力学术语来说，失意的精英追逐者阶层）对社会稳定来说是最危险的阶层。从1848年欧洲革命到2011年“阿拉伯之春”，高等学历青年的过剩一直是驱动社会动荡的最重要因素。不同的职业都可能成为革命领袖，如太平天国运动的领袖洪秀全曾是一名农村塾师。而最危险的职业似乎是法律从业者，林肯、甘地、罗伯斯庇尔、列宁和卡斯特罗都曾是律师。 根据博弈论，当权力职位的追逐者越来越多时，一些人就不可避免地想要挑战规则，成为反精英者。 （三）反精英力量的崛起 反精英力量是指那些对精英统治不满，试图通过革命、起义或其他方式推翻精英统治的人群。图尔钦分析了历史上多次反精英运动的案例，发现它们往往发生在精英生产过剩和民众贫困化严重的时期。反精英力量的崛起不仅是对精英统治的挑战，也是社会寻求重新平衡和稳定的过程。 三、美国政治危机的历史动力学分析 （一）美国政治危机的背景 美国当前正面临严重的政治危机，其根源在于精英生产过剩和民众贫困化的加剧。自20世纪70年代以来，美国实际工资停滞不前或下降，贫富差距不断扩大，拥有高级学位的年轻毕业生过剩，公众信任度下降，公共债务激增。这些因素相互关联，形成了美国政治危机的社会基础。 1，精英生产过剩与美国的政治生态 在美国，精英生产过剩的表现尤为明显。随着高等教育的普及和经济的发展，越来越多的人追求高学历和高收入，希望进入精英阶层。 是否存在精英生产过剩，取决于对高学位年轻人的供需平衡。在21世纪，获得学位的人数远远超过了相应的岗位数，18至20岁的年轻人中有三分之二都上了大学。学位生产过剩，特别是在社会科学领域非常严重。 日益激烈的竞争迫使父母花更多的钱走捷径，努力给孩子带来额外的优势。美国社会上层简直是在进行一场学业上的军备竞赛。然而，即使是最英勇的——或者最卑鄙的——努力也不能保证更胜一筹的优势。2019年，大学招生贿赂丑闻席卷了包括斯坦福大学、乔治敦大学和耶鲁大学在内的顶尖大学。 在过去的40年中，美国各阶层的富人已增长了4倍、7倍甚至10倍。而对应的权力职位数量并没有太多变化，追逐权力的成本却在飙升。根据响应性政治中心搜集的数据，赢得众议院选举的平均花费从1990年的40万美元增长至2020年的235万美元，而参议院胜选的平均花费从1990年的390万美元增长至上一轮选举的2700万美元。 由于精英职位的数量有限，门槛的提高，大量失意的精英追逐者出现，加剧了社会内部的竞争和冲突。 2，民众贫困化与社会不满 从20世纪70年代开始，虽然整体经济继续增长，但美国工人的实际工资已停止增长。通过追踪相对工资（典型工资除以人均GDP），可以发现：20世纪60年代以前的相对工资增长强劲，但是到了70年代相对工资开始下降，2010年的相对工资几乎已经折半。 在工人收入下降的趋势下，富人的财富却越来越多。这就是财富泵下的马太效应，造成了民众贫困化日益严重。（财富泵指的是，将财富从穷人那里抽走，然后输送给富人。） 随着实际工资的停滞和贫富差距的扩大，越来越多的普通美国人感受到经济和生活上的压力。当失意的精英追逐者和贫困的民众联合起来时，他们就有可能成为推动社会变革的重要力量。 （二）特朗普现象与反精英力量的崛起 唐纳德·特朗普的崛起是美国政治危机的一个典型例子。特朗普作为一位没有从政经验的亿万富翁，成功赢得了总统选举，这在一定程度上反映了美国民众对精英统治的不满和对变革的渴望。 反建制批评者塔克·卡尔森在《愚人船：自私的统治阶级如何将美国带到革命的边缘》一书中指出： 特朗普的当选与特朗普无关。这是在美国统治阶级面前竖起了一根颤抖的中指。这是一种蔑视的姿态，一种愤怒的咆哮，是自私和不明智的领导人几十年来做出自私和不明智决定的最终结果。幸福的国家不会选唐纳德·特朗普为总统。绝望的国家才会如此。 特朗普的竞选口号和政策主张往往针对精英阶层和现有体制，赢得了大量失意者和贫困民众的支持。然而，特朗普的执政也加剧了美国社会的分裂和不稳定，为未来的政治危机埋下了隐患。 （三）多路径预测与未来展望 1，多路径预测（MPF） 除了历史动力学，作者采用了多路径预测（MPF）的研究模型。MPF模型的核心是财富泵。 2，寡头统治铁律 “寡头统治铁律”是社会学中最基本的原则之一，在前现代社会和当代社会都适用。该定律指出，当一个利益集团获得大量权力时，它就不可避免地开始以符合自身利益的方式行使这种权力。 早期的俄罗斯帝国是一个全民服役的国家，农民、贵族和统治者人人如此，包括彼得大帝。然而，当贵族拥有了更大的权力，他们就不再服劳役，开始以财富泵来压迫农民，并成为寄生阶级。在历史上，所有国家都一次又一次地经历了同样的过程，这就是为什么不稳定的浪潮总是反复出现。 现代民主国家也不能免于寡头统治铁律。美国曾经成功地关闭了财富泵，但精英们在20世纪70年代又重新开启它。其他西方民主国家的经济不平等现象也开始再次加剧。随之而来的还有，从“基于阶级的政党制度”向“多精英政党制度”的转变。 3，未来展望 作者认为，要解决美国当前的政治危机，必须关闭财富泵，遏制精英生产过剩和民众贫困化的加剧。 从MPF模型中可以发现，要避免当前的危机早就为时已晚。但是，如果尽快采取行动，提高相对工资，使平民和精英之间的向上和向下流动率达到平衡，我们就可以避免下一个社会崩溃在21世纪下半叶发生。 这本书的亮点在于历史动力学的视角和定量研究的方式，不仅深入分析了美国当前面临的政治危机及其根源，也为其他类似情况提供了有价值的参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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