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有那么一个瞬间,我就能感受到“春天来了”。一阵风轻轻吹在脸上,没有那么刺脸,也没有那么刚,恰到好处的柔,把我定在了出了门的巷子口。 家乡的春天是别有一番风味的春天,儿时会有漫天的风筝,遍地的青草,漫天遍野的梨花,苹果花…… 我们都在慢慢脱掉厚重的衣服,赶集的路上开始能够看到杏花在盛开,一片片的桃树仿佛也在枝丫上做好了准备,迎接这灿烂的春天。 炊烟忽然变得袅娜。灶膛前的身影不再瑟缩,油灯也能省下半盏。父亲解开对襟棉袄最上头的盘扣,任晚风溜进去,在汗津津的脊梁上画道凉丝丝的符。檐下悬着的咸鱼干瘦了,倒是门前晾晒的萝卜缨愈发肥腴,绿得能掐出汁来。
杏花开时,连井绳都沾着甜味。卖年糕的拨浪鼓摇醒整条官道,新翻的犁沟里爬出细小的甲虫。母亲把床单被罩拿出来洗,晾在日头下像飘着片片晴空。那些经冬的褶皱,终是被春风一寸寸熨平了。 清晨的薄雾里,巷口的老槐树最先抽出一簇新芽。我总爱仰头看那些嫩生生的绿,像婴儿攥着的小拳头,怯怯地舒展开来。河岸边的柳枝也活泛了,垂着发梢蘸着河水写诗,波纹里摇碎的日光便成了韵脚。
赶集的老伯乘着一早的风,嘴里念叨着新摘的香椿芽。水码头传来捣衣声,棒槌起落间惊起一群白鹭,翅膀掠过水面时,抖落的露珠在初阳里碎成七彩。母亲把冬衣叠进樟木箱底,窗台上两盆蟹爪兰开得正艳,胭脂色花瓣簌簌落在竹篾编的簸箕里。
田埂上的婆婆纳开出蓝星星,孩子们蹲在麦垄间捉瓢虫。谁家媳妇晾晒的蓝印花布在风里招展,忽悠悠地,把云影都染成了靛青色。放学归来的少年蹬着自行车,车铃铛惊飞了檐下的麻雀,后座绑着的风筝骨架沙沙作响,那是用去年芦苇荡里割的老苇子扎的。
苹果园里飘起淡粉的雪。蜜蜂醉醺醺地撞进花心,绒毛上沾满金粉。在地头歇脚的老头儿,看蚯蚓拱开解冻的泥土。远处传来过往的车辆,叮咚声里,整片麦田都在拔节,青涩的浆液在茎管中汩汩奔流。
暮色初临时分,炊烟在青瓦上盘旋,带着新麦煎饼的焦香。燕子掠过晾衣绳,剪下一段橙红的晚霞。不知谁家的收音机在唱河南豫剧,咿咿呀呀的调子混着油菜花香,在巷弄里蜿蜒流淌。我忽然听见泥土开裂的轻响,那是沉睡的种子正在翻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