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两位汤公子名落孙山,正在家里怪考官怪考卷怪考场。在边防驻守的老爸派人送信来了,原来最近贵州那边的少数民族兄弟们有点不太安分,汤总督是个老江湖,感觉有点要打架的气氛,想想上阵父子兵,就叫两个儿子不管考试成绩怎么样,赶快去帮忙。两人见老爸来信,倒也不敢怠慢,立刻打算先回仪征,准备出发,这时候汤大爷的相好葛来官知道了,“买了两只板鸭,几样茶食,到船上送行”。汤大爷看来也扯上这条线了,“悄悄送了他一个荷包,装着四两银子,相别去了”。到了仪征,汤六爷就来了,后面还带着一个人,汤六爷估计也知道了两位没考中,就换个马屁拍拍:“听见我们老爷出兵征剿苗子,把苗子平定了,明年朝廷必定开科,大爷、二爷一齐中了,我们老爷封了侯,那一品的荫袭,料想大爷、二爷也不稀罕,就求大爷赏了我,等我戴了纱帽,给细姑娘看看,也好叫他怕我三分!”没想到汤大爷对这事还是耿耿于怀,这马屁拍到马腿上了,汤大爷就冷冷地说道:“六哥,你挣一顶纱帽单单去吓细姑娘,又不如去把这纱帽赏与王义安了。”汤二爷见这情形,就来打个圆场,问汤六爷这带来的是什么人,汤六爷一介绍,原来这人叫臧歧,是杜少卿介绍来的,说他也是天长县人,看这位的姓氏,不知道和以前那个臧荼有没有关系,不过杜少卿说了,这小伙子一直在贵州打拼,对贵州的道路地形都很熟悉,这次听说汤总督在贵州有军事行动,就把这人推荐过来听用。两位汤公子商量了一下,觉得杜少卿还是靠谱的,就接收了这小伙子,准备一起上路。正聊着,又有人来拜访了,感情这位也不是外人,正是王义安的宿敌,当初因为王义安戴方巾把他打了一顿的王汉策。这位王汉策先生还在盐商万雪斋那里打工,这次也是得知两位汤公子要乘船去贵州,万雪斋也有两船盐要运,正好同路,就想着借两位公子的声势在路上照应一下。可是万雪斋老兄也做了这么多年生意了,却不知道白嫖是不对的,连怎么酬劳都不说,两位汤公子也就暂时口头应付了一下。倒是汤六爷继续锲而不舍地拍马屁拉业务:“二爷若是得空,还到细姑娘那里瞧瞧他去。我先去叫他那里等着。”弄得汤大爷也拉不下脸来,笑骂道:“六哥,你就是个讨债鬼,缠死了人!今日还那得工夫去看那骚婊子!”汤六老爷这才笑着去了。  两位少爷一路南下,这天晚上就到了大姑塘,晚上天气不好,“那江里白头浪茫茫一片,就如煎盐叠雪的一般”。汤家那只船比较灵活,先泊好了,万家那两只大盐船,活动不便,被风横扫了,抵在岸边。这时候突然有两百个凶神恶煞的人划着两百只小船过来,嘴上喊着:“盐船搁了浅了,我们快帮他去起拨!”看上去像是来学雷锋的。可是这些活雷锋驾了小船,跳在盐船上,就把里面的盐一包一包地全部搬到小船上。等小船装满了,“一个人一把桨,如飞的棹起来,都穿入那小港中,无影无踪的去了”。真的是训练有素啊,看来这事还没少干,那开船的船员,押船的经理,已经被吓呆了,面面相觑,束手无策。正好望见这边船上打着“贵州总镇都督府”的旗号,想起自己老板派人跟汤少爷打过招呼,就都过来跪下,哀求道:“小的们是万老爷家两号盐船,被这些强盗生生打劫了,是二位老爷眼见的,求老爷做主搭救!”不过他们不知道自己老板只是空口白话去求了个人情,两位汤公子一来没本事,二来也不想做白工,就回绝道:“我们同你家老爷虽是乡亲,但这失贼的事,该地方官管,你们须是到地方官衙门递呈纸去。”打工人也没办法,只得走法律程序,到彭泽县去告状。彭泽县令动作倒是挺快,接了呈词,就即刻升堂,把一伙打工人先都叫进二堂,开始一顿问话:“你们盐船为何不开行?停泊在本县地方上是何缘故?那些抢盐的姓甚名谁?平日认得不认得?”开船的舵工们一脸懵逼,心想我只是来报案的,又不是来破案的,只能回答道:“小的们的船被风扫到岸边,那港里有两百只小船,几百个凶神,硬把小的船上盐包都搬了去了。”没想到知县一听就大怒道:“本县法令严明,地方清肃,那里有这等事!分明是你这奴才揽载了商人的盐斤,在路伙着押船的家人任意嫖赌花消,沿途偷卖了,借此为由,希图抵赖。你到了本县案下,还不实说么?”不由分说,撒下一把签来,两边如狼如虎的公人也同样训练有素,立刻把舵工拖翻,二十毛板,打得皮开肉绽。乘着这气势,又指着押船的经理叫他如实招来,说归说嘛,那手又去摩着签筒,这暗示就相当可怕了。这小经理初入职场,没见过人间险恶,这次被社会毒打,吓得屁滚尿流,哪里还敢辩解,只顾着磕头如捣蒜,只求饶命。县令乘胜追击,又把水手们嚷骂一番,要将一干人寄监,明日再审。那小经理慌得不得了,病急乱投医,人生地不熟,只好赶快托人再去找汤公子们求情。毕竟是同乡,汤公子们也不好意思做得太绝,就给县令写了一封信,大概意思是大家都是圈里人,你干的事情大家都懂的,反正你人也吓得差不多了,这帮废物也不会去上告的,差不多就行了吧。这要搁别人说不定就被县令跨县执法了,不过总督府的的牌子还是管用的,县令立马就回复“知道了”,马上坐堂叫齐一干人等在面前,说道:“本该将你们解回江都县照数追赔。这是本县开恩,恕你初犯。”把一群人赶了出来,这事算不了了之了。万家这帮人也算死里逃生,去汤少爷船上磕头谢恩,灰溜溜地回去了。这事吧,我们发散一下脑洞,其实蛮恐怖的,从大江上训练有素的劫匪,到熟练甩锅的县令,这配合不能说心有灵犀吧,也算得上心心相印了,感觉都是长期配合的战友了。当然我们也没有证据,只不过这儒林外史的世界里,社会秩序已经开始逐渐崩坏了。两位少爷紧赶慢赶到了贵州,他俩的老爸汤司令正在和镇远府的雷市长商量这地区的军情。雷市长介绍道,这地方的少数民族也分为生苗和熟苗两种,熟苗和这边的汉族人民相处融洽,也服从政府的管理,这生苗就经常闹事,比如这次事情就搞得有点大,金狗洞的扛把子别庄燕,抓了当地一个叫冯君瑞的秀才回去,要政府拿五百两银子的赎金去交换。这性质吧,就相当于恐怖分子直接到市府机关绑架了个公务员回去,是需要严厉打击一下子了。汤司令就说了:“冯君瑞是我内陆生员,关系朝廷体统,他如何敢拿了去要起赎身的价银来?目无王法已极!此事并没有第二议,惟有带了乒马,到他洞里把逆苗尽行剿灭了,捉回冯君瑞,交与地方宫,究出起衅情由,再行治罪。舍此还有别的甚么办法?”雷市长表示这有点小题大做了:“大老爷此议原是正办,但是何苦为了冯君瑞一个人兴师动众?愚见不如檄委田土司到洞里宣谕苗酋,叫他好好送出冯君瑞,这事也就可以罢了。”汤司令坚决反对雷市长和稀泥的做法,这话就说得不好听了:“太老爷,你这话就差了。譬如田土司到洞里去,那逆苗又把他留下,要一千两银子取赎;甚而太老爷亲自去宣谕,他又把太老爷留下,要一万银子取赎,这事将如何办法?况且朝廷每年费百十万钱粮,养活这些兵丁、将备,所司何事?既然怕兴师动众,不如不养活这些闲人了!”雷市长心想,这天是没法聊了,我也是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了。遇事不决咋办,请示领导呀,领导永远是英明的。雷市长不愧是官场老油子,提出来个好建议:“也罢,我们将此事叙一个简明的禀帖,禀明上台,看上台如何批下来,我们遵照办理就是了。”这次讨论就这么结束了。过了几天,领导的指示来了,“仰该镇带领兵马,剿灭逆苗,以彰法纪。余如禀,速行缴”。毕竟大明朝还是要脸的,向恐怖分子屈服这事,还是做不出来的。汤司令混官场可能比不上雷市长通透,干军事还是有一套的,知道兵部那帮人的德性,提前做了预防工作,先差人把府里兵房的秘书叫了来,关在书房里。那秘书还以为自己被双规了,结果半夜三更时分,汤司令单独来找这秘书了,进门不说话,先掏出五十两一锭大银子放在秘书面前,可怜的秘书都要被吓傻了,领导你这不按套路出牌啊。汤司令就说了,你别慌,我就是找你办一点小事,这五十两银子买你一个字。那秘书战战兢兢都吓得要跪下了,领导你该不是想带兵谋反吧。汤司令赶快安慰他:“不是这样说。我也不肯连累你。明日上头有行文到府里叫我出兵时,府里知会过来,你只将'带领兵马’四个字,写作'多带兵马’。我这元宝送为笔资,并无别件奉托。”秘书一听,这文字游戏似乎大概保不齐自己没多大责任,再说了,领导都拿着银子站你面前了,这要不答应,这辈子穿不完的小鞋。于是拿了银子,答应了这事。过了几天,正式文件下来了,真有“多带兵马”字样。这一个多字不要紧,“那本标三营,分防二协,都受他调遣。各路粮饷俱已齐备”。汤司令也算兵精粮足了,立刻准备出兵打击恐怖分子了。不过兵马是准备好了,这日子却不是很好,原来已经到除夕了,按照以前的说法,除夕是晦日,不宜动兵,部下就拿这个来劝汤司令。不过汤司令说了:“且不要管他。'运用之妙,在于一心’,苗子们今日过年,正好出其不意,攻其无备。”命令清江参将和铜仁守备带领本协人马,前后包围,自己带者本部人马直冲敌阵。当然汤司令可不是那种莽夫,事先把熟悉当地地形的臧歧叫来参谋,要说杜少卿做事情还是靠谱,臧歧果然熟悉这边的地形,说道可以从香炉崖那边爬山过去,穿过一条溪,就能抄他们的后路,就是大冬天的水很冷罢了。汤司令说这是小事,部队里有专门渡水的装备,这种小溪,小意思。“号令中军,马兵穿了油靴,步兵穿了鹞子鞋,一齐打从这条路上前进”。汤司令紧锣密鼓的作战准备,那边金狗洞正在忙着过年,原来那个被捉走的秀才冯君瑞做了恐怖分子头头别庄燕的女婿了,这家伙吧,脑回路也不知道怎么想的,要是宁死不屈,好歹也算个烈士,要是贪生怕死说点软话想留条命也算正常,结果高高兴兴地做恐怖分子的上门女婿,一下子名字就从拯救名单上跳到通缉令上了。当然此时他还很开心,“冯君瑞本是一个奸棍,又得了苗女为妻,翁婿两个,罗列著许多苗婆,穿的花红柳绿,鸣锣击鼓,演唱苗戏”。可惜快乐的日子总是短暂的,四处有小兵跑来报信,说大军过来已经把咱们着包围了。别庄燕还没来得及发命令,汤司令已经贴心地为他们免除了思考的烦恼,四面八方神兵天降,冲杀过来,别庄燕和冯君瑞只带着几个心腹逃了出去,剩下的不是被杀就是被俘虏了。汤司令的部队大获全胜,部下都来道贺,汤司令此时就表现出了名将风范:说我们虽然胜利了,但是敌酋在逃,肯定要带着援兵来偷袭,我们来个将计就计。他把地理课代表臧歧叫过来,问明了离这最近一个恐怖分子的基地大概就三十里。汤司机就命令被抓的俘虏在营地中间接着唱歌接着舞,自己就带领大队人马埋伏在周围。其实这计策三国演义里就常用,张飞当初就是这么坑了张郃一把,恐怖分子他没文化不读书,冯君瑞这货看来也没读过三国。到了五更时分,果然别庄燕带着借来的一大波人马冲进了大营,进来就傻眼了,喊一句三国演义常用的台词“中计矣”!汤司令伏兵尽出,又是一场大胜仗。这两场大胜不得了,歼灭敌人无数,麾下士兵伤亡微乎其微,汤司令觉得这次战役很成功,决定班师回朝。不过汤司令打仗是厉害,做官的水平还是有点差,雷市长提醒他,本次作战的主要目标,别庄燕和冯君瑞捉到了吗?汤司令还不以为然:“我们连赢了他几仗,他们穷蹙逃命,料想这两个已经自戕沟壑了。”雷太守心想你这武夫能混到现在也算不容易了,不过这件事做不好,自己作为当地行政首脑,也脱不了关系,只好再提醒一下:“大势看来自是如此,但是上头问下来,这一句话却难以登答,明明像个饰词了。”一下子就把汤司令问得不能言语。回到衙门后,“心里十分踌蹰,一夜也不曾睡着”。等二天,把战报发上去,回下来的答复同官场老油条雷市长的说法一模一样,不但专问别庄燕、冯君瑞两名要犯的下落,还加了句“务须刻期拿获解院,以凭题奏”等语。汤司令着了慌,一时无法。好在地理课代表臧歧又来排忧解难了,在旁跪下禀道:“生苗洞里路径小的都认得。求老爷差小的前去打探得别庄燕现在何处,便好设法擒捉他了。”汤司令大喜,又出手赏了他五十两银子,叫他前去细细打探。臧歧侦查了八九天,回来汇报,原来别庄燕自己的部队打光了,第二次借兵来劫营的人马也打光了,搞得借兵给他的人也想砍死他,现在只好跑到个叫白虎洞的地方躲藏,连家带口就剩十几号人了,还是贼心不死,想趁着正月十八来市中心搞偷袭。原来镇远这边有个正月十八龙神嫁妹的习俗,说是龙神的妹妹长得很丑陋,怕被人看见,所以每年正月十八,龙神妹妹出嫁,有好多虾兵蟹将护卫,所有人都得在家关上门呆着,如果有人偷看,龙神就会发大水淹了这里。也不知道龙神为什么有这么多妹妹,每年都要嫁一个,还这么死心眼一定要正月十八,反正当地老百姓也习惯了,这一天就都在家休息。别庄燕他们想挑这个时候来搞恐怖活动,也算时间挑得挺好的。汤司令听了臧歧的汇报,计上心头,决定用魔法打败魔法。到了正月十七,把自己的亲随家丁都叫来,先找一个认识冯君瑞的高个子,给他打扮起来,“叫他穿上一件长白布直裰,戴上一顶纸糊的极高的黑帽子,搽上一脸的石灰”,扮成个无常鬼,又叫其他亲随家丁一起化妆成一班牛头马面,魔王夜叉,极狰狞的怪物,跟万圣节似的。着重吩咐高个子道:“你明日看见冯君瑞,即便捉住,重重有赏。”一切布置停当,又传令管北门的,叫天没亮就打开城门。那别庄燕、冯君瑞其实和汤司令想法差不多,也是乔装打扮,假扮做一班来参加赛会的,各把短刀藏在身边,半夜就来到北门,看见城门已开,还很开心,以为一切顺利,先跑到总兵衙门马号的墙外,准备攻进去直捣指挥系统。十几个人就各自将兵器拿在手里,扒过墙来,望里边,只见“月色微明,照着一个大空院子”,按说你们已经被汤司令伏击过一次,应该有经验了,结果一帮人就这么傻乎乎地趴在墙头,像极了翻墙出学校去上网被教导主任抓住的学生。他们不动,汤司令安排的人动了,“忽然见墙头上伏着一个怪物,手里拿着一个糖锣子当当的敲了两下,那一堵墙就像地动一般,滑喇的凭空倒了下来,几十条火把齐明,跳出几十个恶鬼,手执钢叉、留客住,一拥上前”。这别庄燕同冯君瑞也没参加过万圣节的派对,被这一吓,“两只脚好像被钉钉住了的”,逃跑都忘了,汤司令着重嘱咐的无常鬼走上前就一钧镰枪勾住冯君瑞,喊道:“拿住冯君瑞了!”“众人一齐下手,把十几个人都拿了,一个也不曾溜脱”。雷市长听见拿获了别庄燕和冯君瑞,终于长出了一口气,也十分喜欢。这里就看出这个官场老油条的狠辣了,这地方恐怖组织太多,就怕有个夜长梦多,“即请出王命、尚方剑,将别庄燕同冯君瑞枭首示众,其余苗子都杀了”。这次报告打上去,批复很快就下来了。按说在雷市长的治区,出了这么大事情,雷市长怎么也得受处分,结果雷市长没啥事,汤司令被处罚了,红头文件发下来:“汤奏办理金狗洞匪苗一案,率意轻进,糜费钱粮,着降三级调用,以为好事贪功者戒。钦此”。其实吧,汤司令打仗是把好手,做官是有问题,你看鹿鼎记里韦爵爷提点施琅,你打了胜仗,自己有没有中饱私囊都不要紧,你有没有给领导和同僚好处才是关键。汤司令显然没认识到自己错误,“接着抄报看过,叹了一口气”。不久,接任的新官到了,汤司令送了印,同自己儿子商量,收拾打点回家。要知回家后又有啥事,我们下回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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