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14夜 民国青岛 | 00 ![]() 1937年《青岛市街近傍图》 逃难有什么好玩的? 文 / 王莞暖 今年过年,和父亲在家喝了点酒,回想过去展望未来,很是感慨。于是和父亲说,很想写一个小说或者剧本,但又怀疑自己是不是有这两把刷子。父亲十分支持,他建议我写写家族的故事,接着便对我生动讲述了我们家族的历史。 据父亲讲,太奶奶家民国时家境显赫,太爷爷是个开汽车的(父亲:那个年代开汽车可不是一般人啊),爷爷的舅舅又是个资本家,在青岛开有戏院,爷爷小时候便是在青岛度过的。太爷爷喜欢唱戏,经常在台上票戏。每次爷爷去戏院,看门的伙计一看是他,脸上便堆了笑,说道: “请进吧少爷!” 爷爷于是背了手,昂然走进去。 这画面确是很生动了。我从没想过我那老实本分一辈子的爷爷,竟还有过如此辉煌的过往。于是除夕回家,我细细采访了爷爷一通。 我问:“你舅舅开的戏院是在青岛哪儿?”(我们那儿方言里好像没有过“您”这个字,仿佛是用“你老”,但又不能对家里人用。) 我爷爷的眼神空空的:“青岛站旁边,德州路上。” “叫什么名字?” “叫个'新新大戏院’。” ![]() “那时候你怎么去的青岛?” “逃难。打起仗来了,咱村的人就一大堆都跑到青岛躲着。后来不打了,就又回去了。” “那,那时候你多大呢?” “八、九岁吧。” 头一件事就让我对家族的“辉煌历史”产生了动摇——闹了半天是从村里逃难过去的。青岛解放是相当晚的,直到1949年6月才解放。解放军对大城市仿佛向来不敢轻举妄动,还是走“农村包围”的路线,清理好周边再来攻打——这也是为什么有那么多山东人在青岛港上船跑到了台湾。我爷爷1938年生人,时间也对得上。 我又问:“逃难过去一家人住在哪呢?” “大钟楼。奇大的一个钟楼,咱村的人都在里面搭着帐篷,生火做饭。” “那应该是教堂。”我甚至怀疑是青岛著名的天主大教堂。 “不知道。大钟楼。” ![]() “怎么不住在舅舅家里?” “怎么住?一家子那么多口。” “那一家人指着什么生活呢?” “恁老爷(我们那儿称太爷爷为“老爷”)开卡车,拉货,拉难民。那会一大堆人都往青岛跑,恁老爷给拉。” 不知为什么,太爷爷的行为,总让我忍不住想起那几年开车拉菜发国难财的人。 “你在那边平常做什么呢?” “上学。上云南路小学。” “说你去你舅开的戏院,不用买票?” “不是俺舅开的,他在里面管事。看门的认识我,就让我进去。” “在青岛这几年你不上学的时候都做什么?” “记不得了。在大钟楼里呆着。” ![]() “没发生什么印象深的事儿?” “都忘干净了。” “没有什么好玩的事?” “逃难有什么好玩的?”我爷爷的眼神依旧空洞。 我想我当真做不了一个记者,根本没有引导人说故事的能力。但我又怀疑,多好的记者遇到我爷爷可能都得抓瞎。我爷爷是一名中学校长,教数学,但认识我爷爷这么多年来,我头一次意识到这一点——爷爷是个纯正的理科生。他的回忆里仿佛只有时间地点和事件梗概,那些被文科生视为珍贵的“细节”“情绪”“氛围”种种,都被他自动过滤了。他不是那种一提到“以前”就滔滔不绝絮絮叨叨的老人。 “你不打算写个回忆录?录个音也行,我来整理。”我还打算做最后的努力。 “不想写。写了也发不了。” “……” 尽管这段家史并不“辉煌”,但由此也引发了我对青岛这座城市历史的兴趣。我突然意识到(应是因为“信息茧房”)相比较北平、天津、上海这些民国时期大城市,青岛在我的印象中仿佛没有什么深刻的“城市性格”。青岛在民国时期的文化角色是怎样的?我突然发现我对它的历史几乎一无所知。 今年我找到了民国时期《青岛时报》《青岛民报》的电子版,我希望还是从熟悉的老办法入手——读报,结合其他史料,来重新学习“民国青岛”这个“名著”。为践行年终总结时的计划,我希望能用写故事的形式,写写民国青岛一些有意思的侧面。 前些日子父亲晚上喝醉了酒,打电话给我:“好好搞创作!整个剧本!我可懂(文学),别蒙我,写得不好回来揍你……”我想这也是对我的一种鞭策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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