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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莞暖:逃难有什么好玩的? | 我的名著故事

 早茶夜读 2025-03-31 发布于北京

 

第1614夜


民国青岛 | 00

1937年《青岛市街近傍图》插图

1937年《青岛市街近傍图》

逃难有什么好玩的?

文 / 王莞暖

今年过年,和父亲在家喝了点酒,回想过去展望未来,很是感慨。于是和父亲说,很想写一个小说或者剧本,但又怀疑自己是不是有这两把刷子。父亲十分支持,他建议我写写家族的故事,接着便对我生动讲述了我们家族的历史。

据父亲讲,太奶奶家民国时家境显赫,太爷爷是个开汽车的(父亲:那个年代开汽车可不是一般人啊),爷爷的舅舅又是个资本家,在青岛开有戏院,爷爷小时候便是在青岛度过的。太爷爷喜欢唱戏,经常在台上票戏。每次爷爷去戏院,看门的伙计一看是他,脸上便堆了笑,说道:

“请进吧少爷!”

爷爷于是背了手,昂然走进去。

这画面确是很生动了。我从没想过我那老实本分一辈子的爷爷,竟还有过如此辉煌的过往。于是除夕回家,我细细采访了爷爷一通。

我问:“你舅舅开的戏院是在青岛哪儿?”(我们那儿方言里好像没有过“您”这个字,仿佛是用“你老”,但又不能对家里人用。)

我爷爷的眼神空空的:“青岛站旁边,德州路上。”

“叫什么名字?”

“叫个'新新大戏院’。”

“那时候你怎么去的青岛?”

“逃难。打起仗来了,咱村的人就一大堆都跑到青岛躲着。后来不打了,就又回去了。”

“那,那时候你多大呢?”

“八、九岁吧。”

头一件事就让我对家族的“辉煌历史”产生了动摇——闹了半天是从村里逃难过去的。青岛解放是相当晚的,直到1949年6月才解放。解放军对大城市仿佛向来不敢轻举妄动,还是走“农村包围”的路线,清理好周边再来攻打——这也是为什么有那么多山东人在青岛港上船跑到了台湾。我爷爷1938年生人,时间也对得上。

我又问:“逃难过去一家人住在哪呢?”

“大钟楼。奇大的一个钟楼,咱村的人都在里面搭着帐篷,生火做饭。”

“那应该是教堂。”我甚至怀疑是青岛著名的天主大教堂。

“不知道。大钟楼。”

“怎么不住在舅舅家里?”

“怎么住?一家子那么多口。”

“那一家人指着什么生活呢?”

“恁老爷(我们那儿称太爷爷为“老爷”)开卡车,拉货,拉难民。那会一大堆人都往青岛跑,恁老爷给拉。”

不知为什么,太爷爷的行为,总让我忍不住想起那几年开车拉菜发国难财的人。

“你在那边平常做什么呢?”

“上学。上云南路小学。”

“说你去你舅开的戏院,不用买票?”

“不是俺舅开的,他在里面管事。看门的认识我,就让我进去。”

“在青岛这几年你不上学的时候都做什么?”

“记不得了。在大钟楼里呆着。”

“没发生什么印象深的事儿?”

“都忘干净了。”

“没有什么好玩的事?”

“逃难有什么好玩的?”我爷爷的眼神依旧空洞。

我想我当真做不了一个记者,根本没有引导人说故事的能力。但我又怀疑,多好的记者遇到我爷爷可能都得抓瞎。我爷爷是一名中学校长,教数学,但认识我爷爷这么多年来,我头一次意识到这一点——爷爷是个纯正的理科生。他的回忆里仿佛只有时间地点和事件梗概,那些被文科生视为珍贵的“细节”“情绪”“氛围”种种,都被他自动过滤了。他不是那种一提到“以前”就滔滔不绝絮絮叨叨的老人。

“你不打算写个回忆录?录个音也行,我来整理。”我还打算做最后的努力。

“不想写。写了也发不了。”

“……”

尽管这段家史并不“辉煌”,但由此也引发了我对青岛这座城市历史的兴趣。我突然意识到(应是因为“信息茧房”)相比较北平、天津、上海这些民国时期大城市,青岛在我的印象中仿佛没有什么深刻的“城市性格”。青岛在民国时期的文化角色是怎样的?我突然发现我对它的历史几乎一无所知。

今年我找到了民国时期《青岛时报》《青岛民报》的电子版,我希望还是从熟悉的老办法入手——读报,结合其他史料,来重新学习“民国青岛”这个“名著”。为践行年终总结时的计划,我希望能用写故事的形式,写写民国青岛一些有意思的侧面。

前些日子父亲晚上喝醉了酒,打电话给我:“好好搞创作!整个剧本!我可懂(文学),别蒙我,写得不好回来揍你……”我想这也是对我的一种鞭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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