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魔菇:还不会穿衣服时,我已经听了很多歌 | 我的名著故事

 早茶夜读 2025-04-02 发布于北京

 

第1616夜


回忆|01

歌声中

文 / 魔菇

从何说起呢?麻雀在窗棂上叽叽喳喳,我用手指划拉床栏上的雕花,花儿和外婆种的千丝菊很像,秋天开花,黄的、白的、粉的,细细的卷卷的花瓣层层叠叠,长的长短的短,我伸手去摘,她轻轻敲我手,“摘了花娃娃要变丑”,我缩回手,转头去追猫了。

一阵“咚咚咚”的脚步,随后一串由远及近的歌声,有时是“竹子开花啰喂咪咪躺在妈妈的怀里”,有时是“卖汤圆卖汤圆我的汤圆圆又圆”,有时是“太阳出来啰喂”,有时是“小小竹排江中走”,门被推开,一个身影旋风般刮到床畔,“幺女乖乖,快起来了”。话音未落,妈妈已把手伸到被窝里哈我,“哎呀呀好热和,快起来吃米锅蛋!”

还不会穿衣服时,我已经听了很多歌。

一家团聚的夜晚。爸爸拉开书柜抽屉,掏出用绣着兰花的手帕包着的口琴,口琴和很多像章放在一起。他吹琴,妈妈轻轻唱。哥哥姐姐安静听歌,我把玩着大小不一的像章,妈妈看看我,“幺女,跳个舞!”我攥着最大的一块像章,随着节奏打转、跺脚,笨拙的模样让哥哥姐姐大笑不已。

那时会不会说话?也许会说,也许说不好。

二堂哥蹲在我家二楼堂屋,用白色粉笔写了两个字给我看,他教我,“小-说,小-说”,我跟着念,“小-说,小-说”,我费劲地看他。“小说是一种书,讲故事的,你晓得家里有没有?”他凌乱的头发支棱得老高,嘴唇上有一抹毛茸茸的细胡子,我用手抓他的头发,被他闪让开,“帮我找小说”,他有点不耐烦地说。

“咚咚咚”,熟悉的上楼声。二堂哥赶紧起身坐回他的作业前,他示意我用裙子擦掉地上的“小说”,水泥地很粗糙,我擦不干净,连忙蹲在两个字上帮他打掩护。

“快起来,裙子都拖地了!”妈妈从楼梯口走过来,顺手拉我起身。“嗯嗯,不”,我扭着身子说。她看了一眼端坐的二堂哥,任由我蹲着,走进房间拿了东西又下楼。二堂哥长舒一口气,冲我露出赞赏之色。

他又不厌其烦地教我说“小说”,我把最喜欢的彩色画册《周恩来》抱给他,又把他用作业本盖着的《武术》拖过来看。杂志是哥哥订的,家里有一大摞。有几页黑白手绘的武功招式,每一招每一式哥哥都认真练习,放假的时候他总是早早起床,在院子里哼哼哈哈不停,因此,我和小伙伴们玩耍时总是底气足些。

又几年,二堂哥带来《射雕英雄传》。哥哥姐姐都偷偷传阅,轮到哥哥诓我睡觉,我让他讲射雕的故事,他偏不,只说给你讲《三国演义》,“话说曹操率领十万大军去打仗,经过一座桥,嘁-咵,嘁-咵,嘁-咵……”“怎么还在走?”“十万大军哪”,他说。“什么时候走完啊?”我眼皮打架,最后也没等到。我恨《三国演义》。

我喜欢电视里的歌,“依稀往梦似曾见,心内波澜现”,妈妈说啥南腔百调的歌词哟,我却能一个字一个字地学唱出来,引领全村潮歌风尚。我说长大了要去香港,找黄蓉,找郭靖。为啥不是去蒙古?小伙伴问,我说那就去蒙古。有人嘲笑我异想天开,我追着他打,用的是哥哥教的招式,他吓得抱头鼠窜。

我拎着一根青莹透绿的打狗棒,和熊猫咪咪喜欢吃的箭竹一样,也有点像油菜花里的梭老二,郭靖咬了它一口,喝干了它的血。

我拎着一根青莹透绿打狗棒,越过毗河上的蓬蓬船,船老大华大爷惊讶地看我蜻蜓点水踩过河面,又点着他的船顶,一跃跳到对岸的罐子山。我帅极了,美极了,黄色的裙裾在风中飘扬,我追着周伯通,他抢了我的叫花鸡。我又追上欧阳锋,他被我逼下山崖,郭靖和托雷安答把他浇成一根冰柱。

“幺女,赶紧起床啦!”妈妈呼我。打狗棒不见了,上学要迟到了。

自从我可以自己穿衣服后,妈妈不再为我唱起床歌。只有下雨的午后,她得闲陪我睡午觉,为我唱川剧《豆坨子回门》,我投桃报李,给她唱《铁血丹心》,唱《粉红色的回忆》,那是姐姐在收录机上反复播放的歌。

姐姐变得不可捉摸,她喜欢一个人呆着。有时,我的示好让她不耐烦,“不要打扰我”,她甩给我一本《世界名著——短篇小说篇》,这样就能让我安静了。

为了读小说,我跟爸爸妈妈学会了查字典,我把字典翻得卷了边,脱了页。在田字格上虚构了很多长大后我要结婚的男主名如上官影、拓跋宇、蒙橦之后,我学会了读茨威格和杰克·伦敦。《象棋的故事》让我学会在脑海里和自己下弹子棋,我觉得自己应该像男主一样被强行关起来,那样就能一举成为天才了。我跟着那个一厢情愿爱上一个男人,偷偷生养了他的孩子,孩子又死去的陌生女人流泪,她的爱情和武侠小说不一样,悲剧程度比琼瑶的《庭院深深》还要深。有时我匍匐爬行在荒凉的苔原上,一匹奄奄一息的饿狼死盯着我,随时随地要吃掉我,在此之前,我被同伴无情抛弃,我又抛弃了千辛万苦淘来的金沙,我知道我会被一艘大船救起,但此时此刻,我浑身冰冷地爬行在荒凉的苔原上。

活下去,杰克·伦敦对我说。淘金者这样说。可怜的大狗巴克说。茨威格说。棋王说。陌生女人说。

须臾,收录机里的磁带从粤语换成英语。

If you miss the train I'm on
You will know that I am gone
You can hear the whistle blow a hundred miles
……
Away from home, away from home
Lord I'm five hundred miles away from home

我反复跟唱,从磕磕巴巴到脱口而出。那时我认真地学习忧伤,幻想远行,以至于以为自己离家万里,相去数年。我提前演练着近乡情怯,五百英里之外,爸爸吹着口琴,妈妈哼着歌,哥哥打他的拳,姐姐在低头写日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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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期编辑:白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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