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作家余光中曾说,如果他去旅行,不愿意和李白在一起,因为李白不负责任;也不愿意和杜甫在一起,因为杜甫太苦了;他最愿意和苏轼在一起,因为苏轼是很有趣的人。用苏轼自己的话说,“上可陪玉皇大帝,下可陪卑田院(孤儿院)乞儿,眼前见天下无一个不好人”。苏轼,字子瞻,号东坡居士,宋代杰出的文学家、书画家,也是中国文学史上难得的通才。宋仁宗景祐三年(1037年1月8日)出生于眉州眉山县纱縠行,现今位于四川省眉山市东坡区的“三苏祠”即为当年旧址;于北宋灭亡前的25年,即宋徽宗建中靖国元年(1101年8月24日)病逝于常州,次年葬于汝州郏城县钧台乡上瑞里,即今天河南省平顶山市郏县茨芭镇苏坟村的“三苏坟”景区。苏轼一生,既受到佛道隐逸出世思想熏陶,又受到儒家传统的入世思想浸润。故其既有执著进取的经世济国思想,又有遇到挫折与困难与世无争、随遇而安的心态。作为文人,他诗书画自成一格,堪称中国文人典范;作为政治家,他关注黎民百姓,秉事直言;作为工程师,他兴修水利,防洪抗旱;作为医生,他开方治病,救死扶伤……然而就这样令人敬仰的“多边形战士”、“斜杠男神”,政治生涯却并非顺风顺水,而是屡遭贬谪,有时甚至命悬一线。概其一生,“不是在被贬谪,就是在被贬谪的路上”,其足迹几乎走遍了整个北宋版图下的“地理中国”,这在中国古代的名人圈里可谓绝无仅有。我们后人从其跨越山川湖海的经历中可以洞悉其跌宕起伏的地理人生。“山川湖海皆入诗,漂泊流落亦成歌”。苏轼在64年的生命历程中,多次被贬谪外放,踪迹甚广。在中国古代,交通通信技术不是相当发达的条件下,他行经中国东西部、南北方的多个省份,可谓是“身行万里半天下”(《龟山》)。他每到一地,深入了解各地的自然风物,探究自然界的无穷奥秘,探访名胜古迹,挖掘淳朴乡间的真善美,将自己的身心与各地的自然、人文环境相融合,登山涉水,气质求真,充分展现了古代“地理学家”深厚的区域认知素养。 他用一支生花的妙笔,将妩媚的西湖、奔流的长江、清幽的黄州(今湖北黄冈)、汹涌的钱塘江大潮、变幻莫测的登州海市等,一并转化为创作的情境素材。他所作的山水诗、咏物诗、记游诗,甚至是哲理诗,都能体现其对天气气候、地形地貌、水文水系、生物植被等自然环境要素的细致观察和独特感悟。中学地理教师若能对苏轼创作的反映当地地域特色的诗文作品进行广泛搜集并在课堂上适时适度引用 ,则可以大大丰富中学地理跨学科教学的内容,在拓宽学生知识面的同时,也能使学生获得心灵上的陶冶和美学思想的启发。例如:“水光潋滟晴方好, 山色空蒙雨亦奇。欲把西湖比西子,淡妆浓抹总相宜”(《饮湖上初晴后雨》) ,该诗在描写杭州西湖由晴转雨的同时,又展现了西湖风景的朦胧美、色彩美,成为赞咏西湖的名作 ;如果说上首诗是表现现西湖风景温婉妩媚的静态美,那么下面一首诗则呈现了西湖的动态美。“黑云翻墨未遮山,白雨跳珠乱入船。卷地风来忽吹散, 望湖楼下水如天”(《六月二十七日望湖楼醉书》) ,描绘了西湖夏季冷锋过境时云诡波谲的天气特点,展现了西湖风景罕为人知的另外一幅景观现象,若非作者身临其境 ,很难写出这样动人心魄的游记作品。元丰三年(1080年),43岁的苏轼因“乌台诗案”,死里逃生后被贬至黄州(今湖北省黄冈市)。黄州可以说是苏轼曾经顺利人生的转折点。在黄州的四年多时间里,他开荒种地,打井灌田,建雪堂,筑水池,完全融入了当地百姓的日常生活,“东坡居士”的雅号从由此诞生。正所谓“人生不幸诗家幸”。在这里,他创作了大量反映黄州地域特色的文学创作,甚至是人生的巅峰作品,很多作品表现了他对黄州自然生态环境多视角的认知,充满了对祖国大好河山的热爱以及亲历后深刻的人生感悟。如“雨洗东坡月色清,市人行尽野人行。莫嫌荦确坡头路,自爱铿然曳杖声”(《东坡》)、“长江绕郭知鱼美,好竹连山觉笋香”(《初到黄州》)、“大江东去,浪淘尽,千古风流人物”(《念奴娇·赤壁怀古》)以及《前、后赤壁赋》宋哲宗绍圣元年(1095年),58岁的苏轼因“讥斥先朝”的罪名,被贬至广东惠州。从多年生活的亚热带一旦转到热带,苏轼一家需要逐渐适应岭南湿溽瘴疠的自然环境。在这里第三任妻子王朝云所生的最小儿子也不幸夭折,王朝云也因感染疟疾而亡,可见当时岭南极端的自然地理环境对苏轼家庭的巨大影响。在痛心之余,他流连异景,体察民情,创作了“日啖荔枝三百颗,不辞长作岭南人”(《惠州一绝》)和“颠坑仆谷相枕藉(枕藉,形容尸体交杂重叠),知是荔枝龙眼来”(《荔枝叹》)等具有南国特色的地域性诗文,这些作品在介绍岭南风物多样且独特的同时,也反映了在古代交通极其不便的条件下,时人在将荔枝等南方物产北运途中的艰辛。苏堤春晓(图片来自杭州西湖风景名胜区管理委员会官网)宋神宗元丰七年,即1084年,苏轼由黄州量移(量移即古代官员调动至离京城较近的地方)汝州团练副使,汝州(治所在今河南平顶山市的汝州市),在途径江西庐山时,写下了众多吟咏庐山的诗作,其中《题西林壁》便是最具代表性的一首。“ 远看成岭侧成峰,远近高低各不同。不识庐山真面目, 只缘身在此山中”,该诗不但将地理与文学融为一体,而且蕴含的独特思维视角和深刻隽永的哲学思想更是耐人寻味、发人深省。它阐明了人们在观察自然现象或地理事物时应该秉持的基本方法、观点和态度,即微观与宏观、局部与整体、具体与抽象的思维方法。他告诫人们,一个人所处的地位不同、看问题的角度不同,就会看到不同的风景,甚至形成的世界观也会有所不同。人们只有入乎其内而又出乎其外,才能认识地理事物的真相和全貌;同时也强调了观察、调查和实践的重要性,要从事物或现象的整体出发,全面、客观甚至用发展动态的眼光去看问题、抛开成见看问题,避免出现“一叶障目不见泰山”“只见树木不见森林”的片面认知。地理教师研读该诗,会对地理学科区域性、综合性和整体性的学科特点产生更加深刻的感悟与升华。地理教师对山水景观等地理事物和现象观有着独特的敏锐度与感受力。人们往往在外出旅游参观某些景点之后,发出这样的感慨,“不去遗憾一时,去了后悔一世”,以此来说明人们旅游前后不同的心境变化,其实苏轼在《庐山烟雨浙江潮》一诗中早有例证。“庐山烟雨浙江潮,未至千般恨不消。到得还来别无事,庐山烟雨浙江潮”。庐山既有壮观的飞瀑,又有如梦似幻的山岚烟雨;而“八月十八潮,壮观天下无”的钱塘江潮更是举世闻名。该诗以两地具有代表性的自然地理景观为载体,借景抒情,表达了对人生追求深刻反思后豁达释然的人生哲理。另如,“荷尽已无擎雨盖,菊残犹有傲霜枝。一年好景君须记,正是橙黄橘绿时”(《赠刘景文》)和“谁道人生无再少,门前流水尚能西”(《浣溪沙》)分别以植物盛衰与河流空间流向为情境素材,引发人们对地理事象和人生体验后的深刻思考,借物喻理,提醒人们要珍惜美好年华,无论身处顺境逆境,都不能失去对未来美好生活向往。研读这些诗文,对锻炼和培养广大师生的发散思维、辩证思维也会大有裨益。苏轼每到一地,总是能够迅速地融入民间与日常生活,关心民瘼,从不与时俯仰、躺平懒政。“衙斋卧听萧萧竹,疑似民间疾苦声”。他身体力行地开展调查、走访并不遗余力地进行生活服务设施和基础设施的建设,充分展现了古代循吏浓厚的爱民如子、利国惠民的家国情怀和强烈的社会责任感。这种情怀作为中华民族文化基因的一部分,时刻激励着后人继续为国家繁荣和民族复兴而努力奋斗。苏轼一生曾经两次在杭州任职。一次是于1071年至1074年任杭州通判,另一次是1089年至1091年,龙图阁学士兼杭州太守。在杭州期间,他以工代赈,疏河浚井,兴建了引水入杭工程(自来水工程),在方便交通的同时也使得杭州市民告别了喝苦咸水的历史;重新治理西湖,并用取自西湖的淤泥修建了便于南北往来的苏堤;他又平抑了米价,开仓救济灾民;另外,为了解决当地人的看病就医问题,还创立了中国最早的公立医院“安乐坊”。苏轼的地理实践力表现在对农业生产和对民生问题的深度关切以及大胆实践上。《次韵章传道喜雨》、《答吕梁仲屯田》等篇描绘了苏轼在徐州期间与当地军民应对黄河决口、筑堤防洪、兴利除弊的情景;《石炭》描写了徐州人民采煤的生动场面;《秧马哥》赞颂农民创造的新农具;《游博罗香积寺》表达对水力改善劳动条件的场景……这些诗篇取材新颖,生活气息浓郁,并给人以别开生面之感。“不种夭桃与绿杨,使君应欲候农桑。春畦雨过罗纨腻,夏垄风来饼饵香”(《南园》)一诗反映了诗人重农务实、安民利民的为官操守。在流放海南儋州期间,苏轼仍然以文化使者的身份身体力行地传播中原文化,改善黎族群众的生产生活条件。此外,在贬谪的同时,苏轼开发了许多地方美食并加以推广(后人统计的菜肴有数十种之多),将饮食升华为生活艺术,从另一侧面展现了其“人间有味是清欢”的生活哲学。在中学语文课文中有《石钟山记》一文,记载了苏轼为了探究石钟山命名的由来,乘舟夜游,以探究竟,充分体现了其难得的好奇心与科学求知精神。当然,在苏轼的众多参与生产实践的经历中,既有成功的经验,还有失败的经验教训。例如,他在海南岛自制松烟墨,最后引起了火灾,还差点丢掉了性命。苏轼的人地协调观融合了其对自然哲学、社会经济和生态环境的细致认知与深刻感悟,其思想行为不仅对宋代的自然生态环境和社会经济产生了积极影响,甚至为后世人类与自然的可持续发展提供了宝贵的经验与启示。苏轼一生乐天知命,虽历经多次宦海沉浮,但却始终能做到随遇而安,随缘自适,正所谓,“此心安处是吾乡”。苏轼到任何一地,始终以本地人自居,并以人地协调观的视角来应对解决该地的自然环境问题和人地关系。除了前文提到的抗洪救灾、疏浚西湖、凿泉挖井等改善人居环境工程外,苏轼还提出了协调人地关系,实现人口与土地资源合理化配置的发展思路,如提出的“均户口”,即“度地以居民”的方式,通过移民将人口密集、人多地少地区的人口迁往相对地广人稀、宜居宜业的地方;另如,针对北宋民穷国弱的现状,他主张通过调整人口结构和合理配置资源来实现经济社会的可持续发展;再如,针对宋神宗主持下的王安石变法给地方经济和百姓带来的不利影响,他甚至不惜冒着生命风险上书皇帝收回成命。苏轼的人地协调观还体现在苏轼的养生之道上。曾经有个朋友与苏轼探讨如何养生,苏轼开出了四味“药”:一曰无事以当贵,二曰早寝以当富,三曰安步以当车,四曰晚食以当肉。简单说来,也就是告诫朋友淡泊名利、早睡早起、少坐交通工具和合理饮食的生活习惯。另外,苏轼在密州(今山东诸城)所的《后杞菊赋》中提到了枸杞与菊花浑身是宝,春夏秋冬皆可食用,既能充饥,还能滋养明目,常食之可以延长寿命;还有,后人从其所作的《谪居三适》中的“三适”,即晨起梳头、午睡和睡前泡脚这三个日常行为中也可以洞悉其在贬谪生活中的豁达的心态、对自由生活的热爱以及天人合一思想。海南苏公祠(图片来自海南省旅游和文化广电体育厅官网)在此,以其自作的《自题金山画像》做一结语。“心似已灰之木,身如不系之舟。问汝平生功业,黄州惠州儋州”。该诗是在北宋画家李公麟于金山寺为其所作肖像画后苏轼所做的自题诗,这是苏轼在去世去两个月前留下的生命绝唱,也是其跨越山海的地理人生的高度概括。“一路向南”的坎坷经历始终未能将其打倒泯灭,反而更加激发了其愈挫愈勇的斗志,其所创作出的不朽作品极大地丰盈了中国古代文学艺术殿堂,同时也丰富了中学地理教学课程资源,继承和学习苏轼的道德情操和优秀作品,对于树立文化自信,实现学科育人和传承中华优秀传统文化有着深远的现实意义。党的二十大报告中提出了推进文化自信自强,传承中华民族传统文化,不断提升国家文化软实力和中华文化影响力的宏伟构想。发掘和弘扬中华民族优秀传统文化是当代教育工作者义不容辞的责任与使命。 中华传统文化源远流长,博大精深。历史上有相当多的文人士大夫被载入史册、让后人称道和纪念。学者王国维曾言:“三代以下之诗人,无过屈子、渊明(陶潜)、子美(杜甫)、子瞻(苏轼)者。此四子者,若无文学之天才,其人格亦自足千古”。 在中国古代众多的历史人物中,我为何要将苏轼作为研究对象呢? 台湾作家余光中所说,如果他去旅行,不愿意和李白在一起,因为李白不负责任;也不愿意和杜甫在一起,因为杜甫太苦了;他最愿意和苏轼在一起,因为苏轼是很有趣的人。用苏轼自己的话说,“吾上可陪玉皇大帝,下可陪卑田院乞儿,眼前见天下无一不好人”。 在中国的文坛,苏轼是难以逾越的丰碑,是不朽的千古风流人物,是令后人敬仰的精神图腾和文化神祇,令人高山仰止。他心中装的是家国天下,笔下书写的是千古才气。初心不改、矢志不渝,把贫庸之辈的苟且活成了诗和远方。他留给我们的不仅是诗词,是书画,是菜肴,更是其至美的灵魂和高尚的人格,是洒脱、旷达、乐观的生活态度,是对生命饱含深情的热爱,是天真烂漫的赤子之心,他也让我们看到了生命的另一种境界。 作为一名地理教师,同时又是苏轼的忠实“粉丝”,在上课之余把大量的时间都放在了苏轼的研究上。本研究以苏轼的人生活动轨迹为线索,将苏轼的人生经历分别从地理学科的区域认知、综合思维、地理实践力和人地协调观等四方面核心素养进行联系映照,探赜索隐。从长远目标上为文化传承、文化强国战略芹献涓滴之劳,从近期目标上,就是以苏轼的精神文化为例,带动周围师生热爱传统文化、热爱生活。“人生缘何不快乐,只因未读苏东坡”。 东坡已去,其魂犹在。云山苍苍,江水茫茫,先生之风,山高水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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