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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课 偷春体 一百五日夜对月 杜甫 无家对寒食，有泪如金波。 斫却月中桂，清光应更多。 仳离放红蕊，想像嚬青蛾。 牛女漫愁思，秋期犹渡河。 [诗律] 平平仄平仄，仄仄平平平。 仄仄仄平仄，平平平仄平。 平平仄平仄，仄仄平平平。 平仄仄平仄，平平平仄平。 按：“食”、“却”，入声字；“思”读去声。唐均为仄声。 [诗意] 这是一首在寒食之夜对月思念家人的即事之作，愁思寂寞之余也流露出前途未卜的彷徨心态。 [诗法] 这首诗作于唐肃宗至德二载（757）寒食节之夜。将寒食称作一百五日是古代的习惯，宗懔《荆楚岁时记》有记载：“去冬至节一百五日，即有疾风甚雨，谓之寒食。”古代注家早就注意到，杜甫的诗作很喜欢用日期作标题，而这些日期大都是特殊的节令，这首《一百五日对月》证实它们的看法是不错的。安史之乱爆发后，杜甫携家逃到鄜州，把妻儿安置在羌村，只身奔赴肃宗所在的灵武，不料中途为判军所俘，押回长安。在身陷贼中的一年多时间里，他感怆国事，思念家人，写下《春望》、《月夜》、《一百五日夜对月》等一系列诗作。《月夜》作于天宝十五载（756），这首《一百五日夜对月》则作于翌年，正像是《月夜》的续篇。 首联破题，上句说寒食，下句说对月。寒食、清明是传统的祭扫祖先墓茔的日子，诗人被拘贼中不能祭扫，已愁苦不堪；更兼家人音信全无，牵挂不已，心情更为悲怆。所以这里的“无家”，其实是进一步的写法，比杜牧《清明》“路上行人欲断魂”的悲哀还要更深一层，自然地引出下句“有泪如金波”。金波是月亮的比喻，源出《汉书·礼乐志》：“月穆穆以金波，日华耀以宣明。”为什么要说金波呢？颜师古的解释是：“言月光穆穆，若金之波流也。”因为有这波流的形容，杜甫更进一步，直接就将泪珠滚动比喻为月光流动了。这一句本来是写对月，但泪水模糊了双眼，便写成了对月垂泪。月既是寄托感情的对象，同时又是泪的喻体，这就构成一种双关的表现，而且自然地与上句形成对仗。 望月怀人本是古典诗歌里一个很传统的情境，从谢庄《月赋》“隔千里兮共明月”以降，几乎成为怀人诗的俗套。杜甫《月夜》一诗，用想象妻子对月思念自己的独特构思，为这传统情境赋予了全新的魅力。这里他再一次尝试新的表现手法：明明是泪水模糊了双眼，看不清皎洁的月色，偏怪月宫的桂树遮蔽了清光，因而生发“斫却月中桂，清光应更多”的奇想，恨不得让仙人吴刚砍去月桂，放一轮清光圆满当空。这实在是很无理想法，可是你若同他较真吧，月桂之说本属不经之谈，难以坐实也无法证伪；你若说他无聊吧，偏又觉得奇思妙想，诙谐有趣。这就是清代评论家贺裳所说的“无理而妙”（《皱水轩词筌》）。类似的例子很多。唐李益《江南曲》云：“嫁得瞿塘贾，朝朝误妾期。早知潮有信，嫁与弄潮儿！”王建《宫词》云：“自是桃花贪结子，错教人恨五更风。”宋张先《一丛花令》云：“沉恨细思，不如桃杏，犹解嫁东风。”这不都是无理而妙的佳句吗？ 无论如何，望月总是怀人诗的基本动机之一，这首诗中的对月也是怀人。《月夜》从对面着笔，用“香雾云鬟湿，清辉玉臂寒”两句来描写想象中的在月下思念自己的妻子形象；这里则压缩正面描写，增加了对分别之久的感慨：“仳离放红蕊，想像嚬青蛾。”仳离，旧指妇女被遗弃。《诗·王风·中谷有蓷》：“有女仳离，嘅其叹矣。”杜甫这里用作分离之义，意谓睽别一年，春花已再红。想象中妻子定是愁眉不展，每天都在郁闷和焦虑中度过吧？“青蛾”有的版本作“青娥”，但意思指黛眉，应该不会错。 想到妻子的愁苦表情，更想到这样的睽别还不知道要持续到何时，一股绝望之意不觉从心底涌出，一个奇特的想法也脱口而出：牛郎、织女还说什么离愁别恨，他们到七夕不就渡河相会了么？结句“漫愁思”的“漫”是漫不经心、轻率之义，在这里有过分、矫情的意思。“思”不读平声，不是思念之义，而是愁的同义词，要读去声，和《诗大序》“亡国之音哀以思”、白居易《琵琶行》“弦弦掩抑声声思”的“思”一样。清代杜诗注家吴瞻泰《杜诗提要》评此诗说：“结用牛女，彼此双绾，用秋期倒应寒食，布局之整，线索之细，真所谓隐隐隆隆，蛛丝马迹也。”这是将“漫”解作不必、勿须的意思，也可备一说，但未必符合杜甫原意。应该说，这个结尾正像颔联取意之奇特一样，也没有采用一般的写法，回应题中的寒食节令或对月怀人之情，而是毫无预兆地突然宕开，属于杜甫诗中不多的章法奇特的作品。 这首诗值得注意的地方，还不仅在发想奇特和章法独异。它的格式同样也不同寻常。律诗一般要求中两联对仗，杜甫因为属对能力超强，常随遇而施，不拘一格，通篇对仗的作品也不在少数。本诗首联即对起，颔联反而意外地不对。这并不是故意要变格出奇，而是唐诗固有首联对、颔联不对这种格式，唤作“偷春格”或“偷春体”，意谓首联抢先对仗，就像花儿偷到春色悄悄先开一样。此格首见于北宋诗话《天厨禁脔》卷上，作者惠洪举杜甫此诗（题作《寒食月》），说：“其法颔联虽不拘对偶，疑非声律。然破题引韵已的对矣，谓之偷春格，言如梅花偷春色而先开也。”后自南宋魏庆之《诗人玉屑》以降，诗法诗格多祖述之。杜甫这首诗，首联本无须对仗而用了对仗，因此对仗就没有通常要求的那么严格。“寒食”对“金波”词性不同类，只能说是宽对，连带声律也较随意：上句声眼两平，下句三平调收尾，都是典型的古调。再接续散行的颔联，就使上半首的文字显得活脱流利，别具一格。相比之下，颈联的对仗就要严格得多，除了“红蕊”对“青蛾”色彩相对，“仳离”对“想像”也是连绵字叠韵对双声，堪称工整。这也是对首联宽对的弥补，免得全诗格调过于松散。律诗中间的对仗，需要讲究这种宽严、张弛的变化，读唐诗者不可不知。 [诗课] 一、以下两诗都被古今论者举为偷春体之例，你认为它们属于偷春体吗？为什么？ 送杜少府之任蜀州 王勃 城阙辅三秦，风烟望五津。 送友人 李白 青山横北郭，白水绕东城。 此地一为别，孤篷万里征。 浮云游子意，落日故人情。 挥手自兹去，萧萧班马鸣。 二、阅读孟浩然《与诸子登岘山》：“人事有代谢，往来成古今。江山留胜迹，我辈复登临。水落鱼梁浅，天寒梦泽深。羊公碑尚在，读罢泪沾襟。”这首诗是偷春体吗？它与普通中两联对仗的作品章法结构有什么不同？本书所选的五律中还有没有偷春体之作？ 三、试作一首偷春体的五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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