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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海平 || “献县奶奶”与《献县战歌》 ——《战斗的青春》存储的民间文化信息

 倚月临风 2025-04-12 发布于河北

如果按照语言学的标准界定,沧州运河两边的原住民,分属不同方言区。献县所在的运西四县位于古洋河流域,这里北近北平、西邻保定,本属于华北官话系统。但又与滹沱河、滏阳河上游的衡水饶阳、安平、武强等县,同处于冀中腹地,故而形成了独特的冀中土话群。

冀中土话是一种生动活泼而又富于情感色彩的地方语言,曾作为著名作家孙犁、梁斌作品的重要艺术特色,而广受读者喜爱。同样,作为与他们同乡、同事和同时代战友的雪克,在《战斗的青春》创作中,也理所当然地使用了许多带有献县一带地域色彩的方言。例如:

许凤见受伤的骑兵团排长高铁庄吐血,忙小声询问,高铁庄擦擦嘴说:“不碍事,不碍事!”

区小队战士们训练得有些不耐烦时,背后发牢骚说:“真窝囊的慌,光练兵不打仗……”

尤其作品中那些不同年龄段的女性,对这些土话俗语运用的更是生动形象。例如:

病痛中的许凤从昏睡中醒来,见一群人都挤着立在炕下边,静静地望着自己。竭力打起精神微笑了说:“别结记我,不碍的,快去,你们快去挖洞!”

(电视剧《战斗的青春》剧照)

四十多岁的张大娘训斥女儿小曼:“瞧你,净画眉掉嘴的,……,天这时候了,外边黑灯瞎火的,你凤姐怎么还不来呀。”

李铁母亲李大娘,听许凤邀请自己去家里住些日子,笑道:“敢情好,你多喒回去就告诉她大婶,我一定去走亲。”

而膀大腰圆、声音洪亮的李兰心见李铁来了,劈头就说道:“表弟!给我杆枪,我跟你们去闯荡闯荡!别看表姐是个娘们,骒马一样上阵。”

……

如今,类似的方言土语,有时在献县乡村还能听到。

而上世纪50年代以前,河北内外的唐山、保定、天津、北京,甚至更远的上海、南京,若是身边偶尔冒出来这样的口音,当地人也并不为怪,并把带这种口音的人戏称为“献县奶奶”。

其实细说起来,“献县奶奶”是个令老一辈献县人心酸的称呼。

史料记载:自清光绪七年(公元1881年)开挖滹沱河减河以后,由于滹沱、滏阳二水同于献县境内汇入子牙河,致子牙河道满溢而不能畅泄,附近四十八村遂成泛区。仅1912年至1945年,献县就遭受洪灾12次,几乎每两三年一次。苦不堪言的泛区乡民曾集资进京告御状:“东三里之遥有滏阳河一道,有东堤而无西岸;北六里之路有滹沱河一道,有北堤而无南岸。滹沱之水滚滚东来,如同灌井,房屋倒塌,庄稼淹没……”

(20世纪初滹沱河泛滥景象)

当时由慈禧太后垂帘听政的满清朝廷,收到上述《万民折》后,虽无明确御封四十八村为所谓“钦定泛区”之说,但也派员勘察灾情并采取了一些补救之策。据李鸿章所奏《遵查献县河工实在情形疏》,内确有“其补给新河展宽地价及豁免钱粮各节,现仍在饬查,将分别办理。”但由于各级封建官吏并不真正关心百姓疾苦,最终,献县四十八村人民只落得个“只交巡警费,不纳大粮”的说法。因此,每逢灾后,衣食无着的人们只能扶老携幼,外出乞讨。

(在敌占区要饭的妇女儿童)

灾民到外地要饭,往往都是趁人家正吃饭的时候,走家串户上门乞讨。但为免得人家嫌弃、或被护院的恶狗扑咬,未得主家许可,不能登堂入室,只能远远的站在大门以外,苦苦哀告:“给点儿吃的吧,奶奶!”一般善良人家会多少给些残羹剩饭。每当遇到施主问起何处人氏?回话普遍都是:“(俺是)献县的,奶奶!”

上世纪初,有献县人还自编了《献县奶奶讨饭谣》,诉说外出乞讨时的悲苦心酸。久而久之,在一些外地人口中,“献县奶奶”也就成了献县灾民乃至献县人的代名词。

后来,随着冀中抗日根据地的开辟,和各级民主政权的建立,献县人民的生活与精神面貌随之发生了巨大的改变。到1938年8月,不仅成立了县抗日民主政府和地方武装。还建立了各种抗日救国的群团组织。如农民抗日救国会(简称农会),青年抗日救国会(青救会),妇女抗日救国会(妇救会)、儿童团等等。尤其是占农村人口半数的广大妇女,由于世代遭受贫苦生活与封建礼教的双重压迫,一旦在思想上觉悟,很快就投入到冲破封建束缚、争取自由权利的各种活动中。

特别是受灾最重的四十八村一带,这里的人们最贫困,因而对和平民主的新生活也最渴望,对各种抗日救亡工作最积极。无论是做军鞋、送军粮,还是抬担架上战场,人们总是争先恐后,热情高涨。四十八村所属的八区,曾经一次完成军鞋军袜各3100双。在部队攻打杏园据点的战斗中,七八区青年妇女抬着几十副担架,趟过滹沱河运送伤员。

(抬担架运送伤员的妇救会员)

在1940年进行的民主宪政运动中,包括妇女在内的各群众团体都非常积极活跃。经各村认真选举,小汪、沙洼两村的妇救会主任当选为村政权委员,边马村妇救会主任当选为副村长,方周村18岁的女青年张云兰还被选为村长。昔日蓬头垢面、沿街乞讨的“献县奶奶”,已然变身为扬眉吐气、当家作主的掌权人。

当时献县的七、八区,群众发动比较充分,环境相对稳定,故而采取了直接选举的形式。七区21岁的青救会主任孙振,当选为本区人民代表会议主席。时任中共献县县委书记的薛坦、县青救会主任张特等人被八区群众选举为人民代表。其中,那位21岁便被群众直选为区人代会主席的孙振,也就是18年后创作了《战斗的青春》的作者——雪克。

(小说《战斗的青春》作者雪克)

有不少文学爱好者,初读孙振生平履历,往往对其有过中央音乐学院、天津音乐学院的任职经历略感意外。因为只有高小文化,又是在战斗中成长起来的孙振,似乎与音乐这种高雅殿堂艺术相去甚远。等到细读《战斗的青春》后才发现:从小曼、秀芬出场时学唱抗战小调,到江丽地道内演唱救亡歌曲;从朱大江伤痛中以歌曲表达复仇决心,到大反攻前李铁、肖金的纵马放歌;直至 “三姐妹” 英勇就义时,庄严悲壮地唱起《国际歌》。一部文学作品中,描写不同人物歌唱的情景竟有十处之多。并且,除《国际歌》外,其中大部分歌词并非引用,而是作者根据故事情节需要进行的原创。

能够创作出如此众多或优美或豪迈的诗、歌篇章,既是当年激情燃烧的战斗生活写照,还有根植于作者文化基因中的家乡民间艺术的内在影响。

在这方面,也是以描写冀中生活而著名的孙犁、梁斌、李英儒等人,都曾强调童年时期接触的民间文艺,对自己后来的创作产生过深刻影响。而孙振生活战斗过的献县,同样是民间艺术非常繁荣的地方,尤以戏剧、民歌见长。

千百年来,献县的土地上流传过数百首民歌,生动地记录着不同时代人们的劳动、生活和抗争,表达着人民群众鲜明的爱憎。明、清以后,以京(剧)、梆(河北梆子)、评(剧)、哈(哈哈腔)为主的多种戏剧,开始在献县出现并日渐繁荣。一些戏班和演员,不仅在当地很有名气,甚至在沧州、北京、天津等大城市也深受欢迎。

京剧方面,成立较早、规模较大的抛庄科班、留钵戏班、路庄科班、段村戏班、商林戏班等,都培养了大批演员和戏剧教师,对献县民间京剧艺术的普及、提高,起到了广泛推动作用。

河北梆子向来被献县人民认做是家乡戏。上世纪四、五十年代前,几乎村村都有梆子班儿。权寺的河北梆子科班有师徒40多人,以阵容整齐、功底扎实、配合默契著称,在家乡及周边肃宁、河间、沧州等地演出,号称“天下第一箱”。陈家坟人陈思甚组织的“思甚班”,虽然只在农村乡下演出,但凭着行头新、道具全、名角儿多、实力厚,连续二十多年红遍沧州乡间。

1937年日军入侵华北后,歌咏与戏剧成为我党教育发动群众和扩军建政的重要宣传手段。在文建会等文化团体的指导帮助下,大部分乡村戏班开始排演以抗日救亡为主的现代戏,或经过改编的以宣传民族英雄为内容的传统戏。

(乡村剧团为抗日军人演出)

如献县西部群众工作开展较好的六、七、八、九区,能演现代戏的村剧团很多。每逢开大会和上级布置重大活动,都要搭台唱戏。当年普遍认为演出水平较高、观众效果较好的有:冉三角剧团的小歌剧《送郎上战场》《卖饺子》;新北峰剧团的《火烧八里庄》;镇上剧团演出的新编河北梆子《血泪仇》,以及重新填词的《小拜年》《小放牛》等。

除此之外,各村剧团和妇女识字班、青抗先、儿童团等,还经常组织演唱各种抗日救亡歌曲。如《减租小唱》《河北小调》《妇女放足歌》等。

这一时期,随着冀中根据地群众歌咏运动的广泛开展,众多专业文艺工作者和普通干部群众,结合每个阶段的救亡工作和斗争需要,创作了大量通俗易懂、好学好唱的抗战歌曲。在当时,这些歌曲很好地起到了团结鼓舞人民、揭露打击敌人的积极作用。

下面这首由王彦作词的《献县战歌》,80年前曾被一代献县人广为传唱。今天再看,仍然能强烈感受到词作者对美好家乡的深情热爱,以及全县人民抗战到底的坚强决心。

滏阳河、滹沱河的两岸,

平铺着青青的麦田。

雪白粉红的桃李林边,

随风飘起农家的炊烟。

幽美啊献县,这大好的平原。

这里有祖国的儿女,

手举着战旗和敌人斗争在点线间。

他们走过了大小村庄,

穿过条条封锁线,

团结着领导着全县二十一万群众,

高声叫喊反对投降,坚持抗战!

抗战!抗战!直到胜利的明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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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

       任海平,河北文安县兴隆宫村。1989年毕业于河北师范学院中文系,先后在沧州地区农业学校、沧州师范专科学校、沧州电大从事教学和管理工作。现为沧州开放大学党委委员,校长助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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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张文

审校:陈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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