创意表达之小说:海儿,回家 谢馨竹 ![]() 海儿,回家 谢馨竹 ![]() “海儿,回家——” “诶。” 白羊肚手中已沾上了海水的颗粒,在风中挥舞,海儿头上的伤还没好透,上个月刚磕的,泛着青紫。 “医生说伤着脑咧,奶奶也天天抱怨,有什么可说的,我瞧着,也没啥㞗咧。“(㞗,表否定) 海儿在海上这么跑着,踏着雪白的浪花,头顶映着深蓝的霞光…… 家的头顶上炊烟一直这么飘啊,生啊,像在招呼孩儿回家。 陕北的天,似乎一直黑得很快。窗纸上探出的那个圆影,很快缩了回去。 吃了饭,坐在灶上,海儿咳下没完,一手掩嘴,一手捂着额前的伤。 一日日的,伤是愈发疼了。 “你哪去咧,今儿叫了恁久,才回来。”奶奶的抱怨夹杂碗筷的叮当,听得不甚清晰。 “就学堂旁边,没多远,你一招呼我就回来了。”海儿被日日唠叨得烦了,又补上一句,“不像俺爸……” 后一句说得很轻,却还是被奶奶的耳朵逮住了。 “你……你这娃费得㞗也似的(这孩子真调皮)……不许说你爸的孬话,你爸在外工作辛苦,每月给咱们寄钱回来……”妇人的脸上有了长久未见的湿润,眼角的纹壑远远地颤动着,嘴角的笑意带着嗔怪,那么艰硬。 “他真对咱们好吗?除了寄钱回来,天天的活计哪一样不是您在干?我学堂里有什么事,他有过一句过问吗?他只知道赚钱,怕是回家我也认不得了……他还是俺爸吗?” “闭嘴!莫说了……” 只剩下夜空中冰冷的几颗星子。 床榻上,泪水湿了褥子,湿了祖孙的梦。 旷野上的风,呼呼吹着。 鸡啼。 海儿习惯地麻利起身,习惯地看向身旁已被躺过的枕榻,习惯地听见无人的灶前柴烧得噼啪作响,刚起身, 而又转头,把两张已湿的枕面翻下。 无声的脆弱化为泪水,最后一丝倔强欲掩弥彰。泪水,干得更慢了。 走向学堂的路上,海儿不住地往海上的腰鼓队瞟去,他们在蓝色的飞扬中喝出让大地都为之震动的波涛,那就像海儿从小最喜欢的、最向往的——大海,爸在那里工作,海儿恨他,劝自己恨他,却又止不住地想他、爱他。 海儿曾看过一张课本上的大海的照片,那是一片蓝,有几只他从未见过的海鸥在上面自由地飞。那儿没有灰蒙蒙的天,没有黄沙、只有蓝色,他把照片剪了下来,放在钢制的笔盒中,钝钝的铅笔头,尘土,用得只剩了点的橡皮,早把照片压皱了,涂灰了,可海儿还是一遍遍地看,一遍遍地想念。 照片的边缘已发了皱。 耳畔,是风中,腰鼓的隆隆。 到教室坐下,贺老师又板着脸将海儿叫了出来。 “你说说,怎么又自己在试卷上签了你爸的名字?”老师紧攥着试卷,其上赫然写着模仿得蹩脚的“方海发”。 回应的,是一颗低下的头与沉默。 “试卷叫你奶奶看过没有?” “没有。” “你最近退步很大……自己反思过原因没有?” “没有。” 贺老师看向那男孩发烫的耳根,没有继续说什么。有些事情,自然会随着风沙一扬而散,又何必揪着不放呢? 她只是轻抚了他脸上的沙尘。 “脸都忘了洗。个人卫生还是要注意的。回去吧。” 少年没有抬起的脸庞下,两颗泪珠积攒得滚圆,沉甸甸的,是将要落下了。 班里还是叽叽喳喳吵个不停。 一回到座位,众人一拥地聚上来。 泪是早在回来之前便狠狠抹干了,也早吹干了。 “方雨孩,老师咋又把你叫出去骂了?” “她说啥了?” “你们别问了。”海儿抬头,挤出笑容,却实实在在地对这一片乱哄哄地侵入自己心城的人感到烦心。 那是一股无名的羞耻,羞愤涌上心头,夹杂着疼痛,仿佛是和额上伤口粘连在一块的白纱被缓缓扯下,沙砾夹杂其间,摩擦着青紫。 他也不知道,自己在气着谁,讨厌些什么, 。 下课的铃声,紧接着是一群孩子的哄乱奔跑。 海儿小心把书放进包里。眼瞧着同学都走光了,他又急匆匆地跑出教室,向人群中挤去。 他的肩头在人群的拥挤中不自觉地收扰起来,略带尴尬地一句句向同学搭话,他想找个人作朋友,可看见大家成群结队,他顿时再一次地失了力气。 他一个人落魄地,像风中的沙,缓慢地跟在人群后,又时不时加快脚步,生怕自己被落下。 他听不懂大家口中所说的电脑、网络,他不明白大家为什么因为自己喜欢腰鼓就没什么话和自己聊。 他自顾自地掏出卷在裤兜起揉皱的白羊肚手巾,躲在学堂后的林子里,跳起只有树根、海、风沙可以听见的舞步。 他抑着吆喝的欲望,死死咬住发干的嘴唇,舌尖尝到了铁锈咮的血腥,唇上确是发痛着。 没有鼓声,惟有自己的心跳。 因为脑部损伤,他把所有黄色的东西都看作了蓝色,他只是偏执地在这个奇怪的世界里,把黄沙理解为海。 他不再哭了,倚在地上。红丹丹的脸粘上尘土。 “海儿,回家” “诶。”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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