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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宋王朝》之十四:咸平之治

 陆一2 2025-04-13 发布于重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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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辽夏海晏河清    拜李沆万邦来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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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双面帝王 〗

  宋真宗登基后照例先封赏。

  从他最亲爱的“妈妈”开始,原李皇后的身份被正式确认为太后,同时为了尊敬,让她老人家仍然居住在原来的西宫嘉庆殿;之后他才给自己的亲生母亲,早己去世的李氏追尊为贤妃。有了这个基础封号,才能再进一步追封为元德皇太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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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之后大面积封赏亲族,他的四个弟弟一齐封王。元份、元杰本来就是越王和吴王,这时改封为壅王和兗王,实际待遇提高。元偓和元偁之前不过是节度使,现在一个是彭城郡王,一个是安定郡王。而且来日方长,亲王指日可待。

  要着重提一下的是他的同母兄长赵元佐。被贬为庶人,幽禁深宫的元佐这次成了他的政敌,不管是否有意,都真实地威胁到了他的皇位。但是赵恒毫不介意,他封亲哥哥为楚王,并且要进宫去探望。可是元佐拒绝了,说就算你来了,我也不见。

  这一年,赵恒29岁,元佐只有31岁。他们真的从此终生再未见面。

  这是为什么呢?也许当年主动放弃皇位的哥哥,认为弟弟不应该、也不配当这个皇帝吧!无声的抗议,就像当年装疯让父亲失望,不得不抛弃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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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以上是对内,对外也像是照本宣科,完全重复新皇帝登基的程序。比如说大赦天下,宋朝的官儿们都晋升一级,首辅宰相吕端加封为右仆射,身份更加尊崇。自己当太子时的宾客李至、李沆提升为参知政事,马上开始办工,等等等等毫无新意。

  并且最没劲的是,他对自己的死敌都过于温柔客气了。原参知政事李昌龄仅仅是调动了一下工作,当年的调令原文是“责授忠武节度行军司马”,只是责备了一通之后就封了节度使的高官,并且还是行军司马。虽然很遗憾,这都是虚职了,再没了实权;

  看王继恩,是“责授右监门卫将军”,然后均州安置。注意“安置”,这在宋朝的犯官条例中,是说“指定地点居住,行动有一定限制。”它比“编管”轻(编管相当于双规),比“居住”重。完全就是个呵护型的处分——请你到外地去养老,只是别离开我的视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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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最倒霉的是原知制诰胡旦,此人被注削户口,流放去了浔州,彻底被打入下水道。

  总体来看很明显,造反的行情变了,新皇帝心慈手软,是个见不得血的仁孝之主。真是这样吗?只要换个角度,就会看到赵恒的另一面,他做事非常突然,说得严重些简直就是大逆不道。

  从他即位开始时的名位大赠送说起。话说活着的亲戚都有份了,死去的呢?除了他的亲妈以外,他还记起了亲叔叔和两个叔伯哥哥。

  赵廷美、赵德昭、赵德芳。

  德昭、德芳也就算了,毕竟他俩是“意外”死亡。可是赵廷美却是犯了大逆谋反之罪才贬官流放的,这是遇赦不赦的重罪,不能再大了。何况孝道讲究的就是“父死子不改其规三年”。三年?两个月之后赵恒就追封德昭、德芳为太傅、太保。三叔的追封更离谱,是直接恢复其生前最显赫的爵位——“秦王”。

  “秦、晋、楚、壅、兗、襄”这些都是王爵里的头等大位,是绝不轻易授予的。他这样迫不及待的加封,不仅是下官雨,降低了国家封赏的规格,更加是明显地抽了他父亲一记耳光。

  当初是有大罪才贬的,现在突然恢复,到底当初是有罪没罪?如果真的没罪,他老爸逼死亲弟弟的名声是不是很动听呢?

  很刺激,但是比起下一个,这个就显得太人文,太温馨了。

  话说四年前,有一位叫武程的仁兄,本是雍邱县的县尉,官儿很小,可是肯定大有来头,因为他给当时的皇帝赵光义上了一奏,说“愿减后宫嫔嫱。”也就是说,皇帝老儿你屋子里的女人太多了,希望你放出来点。

  是不是很诡异?一个县尉居然能知道皇宫里现役女人的数目有多少,而且敢于以正式的公文方式传达。但是更诡异的是,连当时的宰相,著名的良善老人李昉都看不过去了,大骂武程是个不入流的贱种(微贱)、突然说胡话又疯又瞎(辄陈狂瞽)、给他点厉害降职查办(宜黜削以惩妄言)。可是皇帝本人却不生气,他很正式地回复了武程,说皇宫里啊,现在只有300个女人,都是后宫里管事的,离了哪个也不成,所以不能放……

  这里要注意,300个,这个数字可真是不多。赵匡胤以节俭、不好色著称,他晚期的皇宫里的宫女太监加起来大约是230人左右,多了70个,很大的事吗?而且那天赵光义郑重保证,说自己绝对不会像秦始皇和汉武帝那样强抢良家女子,去作离宫别馆的嫔妃,一切请放心,我也很不好色。

  事情就过去了,武程平安无事,赵光义表现得非常仁君。但是赵恒小同志刚刚上任,就突然有一天,对大臣们当众说:“宫中嫔御颇多,幽闭可闵,朕己令择给事岁深者放出之。”

  好多的嫔妃宫女,一直关着好可怜,我己经给放出去了……前后只有四年,不会是赵光义临死前发春,强抢了那么那么多的美女吧!

  爷俩肯定是有一个说谎的,是谁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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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是这都不重要,透过现象看本质,赵恒这样做的内核就是六个字——“安反侧、释宿怨。”谁都不要再担心什么了,一切的陈欠,都己经随着我老爸的死亡而消散。

  让我们重头再来。

〖 虚君肇始 〗

  同样,透过事物的表象,去深挖一下这时宋朝的本质,就会发现一个翻天覆地的大变化己经生成。皇帝再不以前的皇帝,宰相也不再是以前的宰相了。

  记得刚刚有宋朝的时候,第一代皇帝赵匡胤把宰相的军权、财权分离,使军、政、财三权鼎立,把宰相专权的隐患一举清除;到第二位皇帝赵光义当政,他更彻底,换宰相的频律就像换家具,不仅权力小了,而且连业务都别想熟悉。

  这样就造成了一个事实——宋朝的宰相无论如何都别想对皇帝说个“不”字。别看赵普和吕蒙正都曾经一而再、再而三地强迫皇帝听自己的话,使唤自己推荐的人。但反驳权牢牢控制在皇帝的手里。

  毕竟他们只强迫了皇帝一次,皇帝却天天都在强迫着他们。

  但是到了赵恒时,情况变了。看上面的记载,大恩人吕端首相位置不变,加封右仆射,并且历史记载,赵恒对他始终毕恭毕敬,两人每次见面,就算在大殿上,皇帝都会站起来,对宰相大人“肃然拱揖”。并且为了能让满身赘肉,行动迟缓的吕端上殿,皇帝还特意命人把大殿的台阶都改造了……这仅仅只是恩宠和礼遇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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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再看看两位参知政事副宰相,李至和李沆。两人都是老资格并且都是他当太子时的宾客,说白了就是老师加谋士。就是从这时起,宋朝的宰相大人们变得尊贵无比,他们挺直了腰,板硬了脸,对自己的皇帝上下打量,左右端详,不仅仅是国家大事,就连私生活都会每时每刻的关心指点,稍不如意就会上纲上线!

  而且随着时间的增加,这种趋势变本加厉,直到宋朝覆没在时间的长河里……

  之所以造成了这样的后果,一般性质的史书上解释,是说赵恒小朋友天性就是善良型的乖宝宝,他没脾气,喜欢听不同的意见,所以惯得大家都没了大小。可事实上呢?非常简单,他倒是想威严(注意他的后半生),不过他没法像他伯父那样顶天立地,自己打出来的江山,谁敢不服?也没法学习自己的父亲,他老爸当开封府尹好多年,早就是宋朝当时的天下第一能吏。

  他从当皇子起就是个没法与人竞争的人,上面的两个哥哥,一个是文武双全的嫡长子,另一个计谋深沉,连老婆都剧毒无比,他从小就习惯了低头做人。到了长大,完全是命运把他推到了风口浪尖上,就像当年的李煜一样,是被强迫着当了皇帝。

  这就是赵恒的本相,先天不足的软胚子,全世界都等着看他出洋相。

  不过那就真得等了,赵恒的一生几乎每一次都是硬生生地把全世界的盼望都拧弯——东边好是吗?我偏西;失败好是吧,我偏成功;至于盼着我成功嘛,“知其白而守其黑,知其雄而守其雌,损之又损,知足而不辱……”

  不明白是吗?没关系,很多事赵恒自己也不明白,并且老天作证,这世上绝对就没人明白!但他也都做出来了。所以,我们只能像一千多年前的宋朝人一样,安静地旁观,看着他走上舞台,把世界变得加倍的多彩绚烂。

  赵恒走上了舞台,这时他非常清醒,近30年来不断地由最正统、最出色的私人教师给他上这世上最正统、最仁德的课本,让他明白除了把好处分给亲族和大臣们之外,更要让他的老百姓们得到实惠。于是,他就开始了苦闷。

  打赏得给钱,可是上哪儿去弄钱呢?

  他和他老爸一样的发愁。打开遗产证书,里面的东西实在是寒酸,堂堂的大宋朝在赵光义晚年时财政己经濒临破产,北边、西边、国内、国外同时打仗要钱,不断地打仗要钱,己经入不敷出了,这时还要再给老百姓点甜头,真是谈何容易,从哪儿去变钱呢?

  这时幸福突然出现,人才自己找上了门来。准确地说,是他没向任何人说起,他要办这件事,就有人替他想到了这件事。

  王钦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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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知皇帝之所急,想皇帝之所想,先于一步明白领导最盼望什么,这就是王钦若最强的地方。事实上就在赵恒还是开封府尹、皇太子时,王钦若就救过他一次了。

  那是在至道二年时,赵恒刚刚当皇太子多半年,他的开封府下属17个县都报告发生严重旱灾,粮食颗粒无收。于是他下令,免税。很仁德是吗?但是突然有人上报给他父亲,说开封府夸大的灾情,免税是因为皇太子要收买人心!

  赵光义立即警觉,他下令马上调查,一定要查个水落石出。赵恒开始发抖,他老爸就在半年前还在叫唤“四海心属太子,欲置我何地?”他就来了个调买人心,成心逼着老爸抓狂下狠手吧?!

  但是天可怜见,赵恒的运气非常好(他一生都很好),派下去调查的官员们回报,灾情基本属实,尤其是其中有一位是这样说的——陛下,灾情非常严重,开封府对这些县减免的税赋还不够。

  赵恒的眼泪差点流下来,他牢牢地记住了这个人。

  这一次,王爱卿是带着一张崭新的统计表格进殿的。这张表格之新,可以说连纸张上的墨迹都还没有干透。但是要透过它看它背后的原始资料,那么就会被陈年积累下来的灰尘给呛死。

  最早的都有几十年的历史了。

  那是从宋朝开国时就算起,全国各地的州县每年积压下来的没交足的田赋。这个数字逐年积累,利上加利,超级庞大。看到它,一个无情的事实就摆在了我们的面前。都说宋朝是富足安乐的人间天堂,那么截止到这时候为止,赵匡胤、赵光义时代是吗?抛开赵匡胤的赫赫武功,也别再去追捧赵光义的文治社会,就看老百姓的实际生活。

  王小波起义是真实的,吕蒙正说过的话也是真实的——“臣尝见都城外不数里,饥寒而死都甚众……”这就是赵恒当时所面临的局面,老百姓连温饱都达不到,皇帝登基想封赏百姓都拿不出钱来!

  而且这些数字还都只是浮在水面上的冰山一角,下面的更加庞大恶劣。因为有陈欠就有追讨,自古以来“不怕欠债的精穷,就怕讨债的英雄。”宋朝国家部门的讨债英雄们每年到了收税的季节就四下里散开,打开帐本扑向每一扇平民家的大门,四个字:“敲诈勒索。”要是再形象些,就换另外四个字:“敲骨吸髓。”

  不仅搬空你的家,还把你家里人抓去坐牢,什么叫家破人亡呢?概念清晰了吧。并且这样的苦日子根本就没有个头,你挣的每一分钱都不是你的,因为有债!还不完的债!

  针对这些弊病,王钦若给新皇帝呈上了这份表格。赵恒立即就懂了,喜从天降,还有什么恩惠比这个更好呢?所有人都皆大欢喜,在老百姓们是无债一身轻,从此人心安定,在心底里觉得人生有了盼头。在朝廷方面,再更绝妙不过了,一文铜钱都不花,并且再想得实惠些,这些陈欠本来就是绝对收不上来,一笔勾消了对他也没有半点损失!

  绝妙的创意,简直是化腐朽为神奇,坏事变成了好事。但是太好太突然了,赵恒反而不敢致信。他问:“王爱卿,这么好的事,先帝怎么就没做呢?是不知道吗?”

  王钦若郑重回答:“不,先帝什么都知道,这正是专门留给您向天下臣民施恩的。”

  这样的回答让赵恒非常温暖,有功却不居功,完全归功于皇帝,而且是上一任的皇帝,让天下的子民们不仅称赞现任皇帝的贤德,更感念皇帝父亲的仁慈。这是多么好的臣子!

  赵恒下令,全国立即把这项债务完全蠲免,并且把因为这种债务被关押的犯人全部释放。最后的统计数字是,共蠲免陈欠的田赋1000万贯,释放的囚犯人数是3000多人。

  庞大的数字,这时别再去想当初抓这么多人时是多么混帐无耻了,毕竟还都活生生地放了出来。王钦若就是这样走上了历史舞台,他这件事做得利君、利国、利民,无可挑剔,只是走出皇宫之后,他的笑容一定很是得意,又有些狡狯。

  那份表格为什么会墨迹未干,是刚刚弄好的吗?这里面有个不起眼的小秘密。

  三司省判官毋宾古是王钦若的同事,都是给宋朝管钱粮的。只不过王钦若是个新手,赵恒登基之后,感激他当年拉过一把,所以把他从开封府升到了三司省。这一天新老两位同事闲聊,毋宾古说,唉,百姓们苦啊,皇帝也难,小王你新来,不知道那么多的陈欠根本没法还,我明天准备上奏皇帝,把陈欠免了吧……

  王钦若当天晚上召集亲信连夜加班,把陈欠的数目核实清楚,第二天清早就赶进皇宫,把表格上交。就是这样,一切都很好,就是有点不地道。

  事情按部就班,给天下百姓一个见面礼之后,赵恒开始细化自己的领导班子,以及施政纲领。有人劝他要稳,说的话极其的经典——“利不百,不变法。”并且“不用浮薄新进喜事之人,此最为先。

  一句话,没有100倍的好处,就一丁点的规矩都不要变。并且把敏锐迅捷(浮薄)、没有资历(新进)、积极工作(喜事)的人等都赶到一边,一律不用。这才是最重要的。

  说这些话的人,以吕端、李至、李沆等新任大佬为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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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另一些人正相反,他们给新皇帝总结了一句16字真言——“若守旧规,斯未尽善,能立新法,乃显神机。”就是告诉皇帝,你老爸的那套不怎么样(斯未尽善),你得自己立点新规矩,才能把事儿办得漂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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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16个字,出自前宰相张齐贤、两位太宗朝最显赫的言官王禹偁、田锡。

  听谁的呢?两边的人物都非同小可,更何况赵恒从登基开始,就对臣子们说过,从他开始,就算是皇帝犯错(人君有过)、政策昏头(时政或亏)、军事锈斗(军事臧否)、民间利害,你们都随便说,尽情地说(直言极谏),就算写成正式公文,口气嚣张、忤逆皇帝(抗疏以闻),都一切没关系。

  赵恒谁的都听,但也谁的都不全听。他的性格就是这样,看着是一团棉花,白白的,软软的,感觉手感就是舒服,不过小心了,别真的往下使劲按,里边有根针,扎上了会很疼的!

  赵恒端坐在皇帝宝座上,脑子非常清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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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下事无非军、政、民、财。头两样必须稳,他听宰相和参知政事的;后两样明摆着,按以前的方法过日子,都快穷死了,还不变吗?

  赵恒说变就变,变得举国上下高兴的欣喜若狂,难受的痛不欲生。但还是从头来,先说一下必须稳的。

  政治,己经交接完毕了,走上前台的吕端、李至、李沆都是德高望重的人,稳得不能再稳。更何况以吕端为例,此人为官40多年,从知县、知州、知府的地方官做起,到中央部门的国子主簿、秘书郎,直弘文馆的著作佐郎、直史馆,再判太常寺事,考功员外郎兼御史知杂事,历两任开封府判官,再判太常寺兼礼院,为大理少卿,最后为枢密直学士,再一跃攀升到国家首辅宰相。此人几乎把大宋的官从低到高做了个遍,没有任何事他不懂,谁也别想瞒住他什么。说到底一句话,他仅比大宋史上号称最凶残最恐怖的“官吏克星”杜衍差了那么一点点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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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样的人坐镇,足以安定天下。更何况还有二李。其中李至也就算了,李沆绝对非同小可。别的官是被下属称颂,被后代敬仰,他是被同僚称颂,被寇准、王旦甚至皇帝本人敬仰!

  再说军队,赵恒请出了宋朝军中最大的那尊神——原枢密使曹彬。让他官复原职,重新成为第一军人。对于他,别提什么功什么罪了,凭着他独一无二的资历,以及他的仁慈宽厚的威望,就应该能把后赵光义时期的军队安抚住。

  尤其是边疆,别忘了曹彬当初是因为什么才丢的枢密使的头衔,那就是私下里以自己的俸禄给边关将士发放“月头钱”。军中恩怨分明,赵恒的选择绝对正确。

  但遗憾的是,这绝对只是第二选择,真正最合适的那个人己经死了。潘美。战士的眼睛雪亮,皇帝的好恶与他们无关,最强的英雄才是他们的偶像。并且最重要的一点是,潘美是新皇帝的元配老丈人,赵恒的第一位正妻就是潘美的女儿。

  可惜的是,女儿竟然死在了父亲的前面,并且没有留下任何子女,烟消云散了,或许这就是命运,如果潘美多活三年又是怎样的局面!

  毕竟历史马上就要证明,军队对于赵恒是多么的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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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最重要的还是民与财,他即位不到两个月,就特意下了一道圣旨,说“国家大事,足食为先。”先让老百姓吃饱饭。

  口号很响,做起来就太烦。首先,他得把天下重新划定,总体分为15路,然后再把其中的蜀川单独细分成4路,全国定为18路。之后把所有的“路”一级长官,即转运使,逐个召回京城,亲自告诉他们,第一从此减免各种无名力役,暂缓土木建筑,让农民有点空闲;第二,再把农民的空闲没收,让他们去开垦荒地,外加种桑养蚕,国家全力支持,开出的土地直到第5年起,才收赋税。

  但是远水不解近渴,政策再好,老百姓等不了,眼见就死人了。那么再想办法。办法名叫“预买绢”。简单点说,就是在每年春天播种之前,农民们经过一冬天的消耗,连种子粮都吃干净时,国家先给他们贷点款,然后秋收时再还。

  办法很好,农民们欢迎。但是注意,这是最开始的时候,什么都会变的,只要跟钱有关系。

  那么说钱。

  国家来管钱,就得先管一下制度。宋朝的钱粮大管家名叫“三司使”。相信大家不陌生,不过这个“三”字是大有讲究。两种解释,第一,是说盐铁司、度支司、户部司等三个部门的总长,那么就是一个人,叫三司使;第二,就是指这三个司每司都有一个长官,于是就有了盐铁使、度支使、户部使。说的就是三位使。

  很乱吗?政策就是浮动的,根据需要,赵匡胤需要统一,那么就是一个人的“三司使”;赵光义讨厌臣子们专权,那么就分开,变成三位使。

  赵恒现在一切都给经济民生让路,只要统一指挥,尽快见效,所以重新把三司归权到一人。从此灵活调动,并且三司的地位回归到了它最初时的地位,仅比东西两府小半级,无论是宰相还是枢密,都无权干涉过问它的职能。

  但这只相当于开源,还必须节流!赵光义时期那么多次的考试,那么多的进士都在当官,有用没用的衙门都在要钱,宋朝亡国的绝症——“冗兵、冗吏、冗费”的局面己经形成。

  怎么办?兵现在是必须的,多少都不够,可是冗吏有什么必要?何况冗吏就必有冗费,赵恒的反应只有一个字——裁!

  从这时开始,一连三四年,宋朝裁撤冗吏计19万5千8百人。

  以上种种,不过是治理一个超级大国的最宏观的几项任务而已,新登基的皇帝赵恒忙得没有一点空闲。历史上遗留他当年的一份作息时间表,上面写着——每天清晨在前殿接见中书、枢密、三司、开封府、审刑院等各大部门的请对官员,听闻奏事,能决定的立即答复;

  早饭后处理各司奏事,批阅奏章,直至中午;

  下午看书,并且安排各项例常活动,他不可能一天到晚坐在皇宫里;

  到了晚上,真正紧张的时刻到来了。他得像当皇子、太子时那样,恭严整肃地听当世最著名的儒学大师们给他讲学,研讨经史并咨询政事得失,直到深夜。

  直到夜静更深时,他才能回到自己的寝宫里……只有这时,才是他个人的时间。但是非常遗憾,想来他最神秘、最愉悦的那份享受己经消失不见了。

  在他做皇子、太子的时候,每天夜色降临,他都能轻装简从,悄悄地走出堂皇的王府,去到一个叫张旻的臣子的家中。那里有一间典籍满室烛影暗香的书房,一个俏丽动人的女子在等着他,不管多少年过去,仍然像是最初时的情人。

  可是这时不行了,人是物非,佳人己经名正言顺地进驻皇宫。宠爱依旧,只不过,再不是当年那个纯朴灵黠的蜀川妹子了。

  日复一日,赵恒就这样兢兢业业地工作着,从不敢偷懒懈怠。因为他清楚一个事实,家道中落了。这时往前迈步,那么海阔天空,可是后退了,他身后就是万丈悬崖,摔下去这世界上就再没有了宋朝。

  在契丹、党项人的眼里,年近30的赵恒就是一个捧着巨大的金元宝,走进了龙蛇混杂、无法无天的闹市里的小毛孩子,富饶辽阔的中原大地不是他的家业,而是给他招灾惹祸的祸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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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不是他的父亲,赵光义就算到了生命里最后的日子,都是一只牙碎爪裂却仍然狰狞可怖,不停咆哮攻击的猛虎,不仅打得李继迁像兔子一样满戈壁滩地逃命,就连辽国,也被他渐渐地扳回了劣势,军事上最后几年胜败基本持平。

〖 辽夏风云 〗

  时刻在生死边缘挣扎的人超级敏锐而且无所谓光荣耻辱,宋朝的皇帝换人了,李继迁立即派人进了开封城,目的是——求和。注意,是求“和”。

  这世上只有对等的敌体,才能提议和平。

  这在赵光义时代不可想象,一个事实是,不管战场局面怎样,李继迁永远都只有谢罪称臣的份儿,并且还得主动声称自己姓赵,叫保吉。而且别忘了就在不久之前,他的老巢乌、白池还被王德用给抄了,他连尾随反击都不敢。这时居然就大大咧咧的派人来求“和”……这是什么样的脸皮,这是什么样的厚度啊!

  相信当年宋朝大殿上的众多高官们哭笑不得,然后直接把该使者啐下堂去。

  但是错了,结果是戏剧性的,远在党项沙漠里的李继迁只怕会立即跳上马背,不管外边是什么天气,哪怕是狂风大作,满天都是拳头大小的石头,他都要立即冲到祖先们的坟地去。

  第一时间通告天大的喜讯,祖宗的基业终于回来了——!!

  无法想像,宋朝不仅同意和平,而且给予的条件无比优厚。不仅承认了他占据夏州、银州的合法性,并且把绥州、宥州和静州也都赐给了他。正式封他为定难节度使。也就是说,他己经完全恢复了党项祖先对定难五州的所有权,十多年欲死还生,多少次站在刀刃上讨生活的日子没有白废!

  党项在狂欢,汉人在愤怒。赵恒和他的大臣们轻飘飘的一句话,就把这十多年里无数战士的生命,无法计算的物质投入,以及对异族人的进攻态势和心理都毁掉了……悲哀吧,更悲哀的是,这个决策居然是由当时朝廷里保守、革新两派的大佬们共同做出的。

  主要出面的是李至和王禹偁,两派各出一人。

  论调很实际,首先提问,定难五州很重要吗?没它过不了日子吗?第二,就算全都得到了,就像最开始从李继捧手里得到时那样,能保住吗?得用内陆的多少钱粮,多少壮丁,多少军人去不断地填坑?什么时候才能填满呢?!

  第三,请问陛下,您比您的父亲怎样?还想再五路发兵,攻打西夏,变成沙漠组团超级旅游吗?那得要多少钱,而且收回了多少,现实是最无情的帐本,什么事情都是生意,得划得来再干吧?

  第四,请参看第一条,定难五州对李继迁就太重要了,得不到就会没完没了的闹下去,除非他死……但这么多年了,他就是不死!

  怎么办?很简单,回到最初点,定难五州对宋朝是什么?不过就是个外快,不管有多肥多好,都得平静安定才能收进腰包,现在己经是祸害了,还要留着它吗?

  把事情拉回到唐朝去,拉回到拓拔思恭的时代去,那时唐朝是用什么来笼络住党项人的?无非恩与威,现在您的父亲己经把威做到了,您所要作的就是恩。那么就索性大方些,定难五州二缺三,那个三握在手里始终都有事,一起都还了两干净……

  以上就是宋朝放弃定难五州的官方言论。但是里边有两个内幕,第一,赵恒的性格真相——棉花里的那根针,事实胜于雄辨,等到一切尘埃落定,人们就会发现,每一个敢于使劲按赵恒的人,都会被扎得血肉模糊、痛不欲生。记住,不、管、对、方、是、谁,都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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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赵恒和他的大臣们真是太聪明了,要不就是运气太好,因为他们几乎马上就要遇到能颠覆宋朝,让它万劫不复的危机了,在那之前能躲过李继迁的纠缠,哪怕只是暂时的,都极端难能可贵!

  因为大辽国。

  在辽国的前面加个“大”字,相信汉人们会很不爽,但这就是现实。当时的辽国不论是疆土面积,还是国际影响,或者军队的威名,甚至国家财富的对比,都远在宋朝之上。

  尤其是这几年,当宋朝陷进了战争失败,导致国力衰退,声誉受损,于是再调集财富,发动战争,然后再战败,更加衰退的泥潭中时,辽国在萧太后的治理下,己经重新回到巅峰,进入了开国之后的第二个黄金岁月里。

  她只做了几件事,第一,向赵匡胤学习;第二,给汉人人权,以及参政权;第三,科举,而且是以汉人的学问做考题;第四,改革赋税制度。

  关于第一点,她活学活用,汉人的问题在于藩镇,契丹人的问题在于部族,尤其是贵族与皇族们。还记得她刚死了丈夫时的哭诉吗?“母寡子弱,部属雄强……”那么必须消弱。她下令把原来处于奴隶地位的旧部族都变成平民,并且这成了规矩,以后再征服的部落,也都平民化。

  这样皇帝才是真皇帝,子民才是真子民。

  不过遗憾的是这事没法一刀切,只有更好,没有最好,尾巴一直留着。不久之后,就拖住了萧太后和辽国的后腿,让他们在最关键的时刻在宋朝人面前突然虚脱。

  第二点,估计汉人们就真的对辽国有了归属感。在这之前,如果一个契丹人杀了一个汉人,他只要回家牵出来一头牛或者一匹马赔给死者家属就可以了。多杀多赔,无论多少该契丹人都没有死罪。但是萧太后规定,从此生命面前人人平等,汉人和契丹人一个价。并且汉人开始大批进入辽国的决策层。这是幸运还是悲哀呢?汉人一直在说“以夷制夷”,而辽国人却总是“以汉制汉”……

  第三点,科举,就不好说了,汉人的东西什么都好吗?科举制度对一个国家来说到底是好东西还是毒瘤呢?这个问题太复杂,要论述的话根本说不清,但以后会有三个活生生的例子来证明,宋朝本身就不说了,另两个本来生龙活虎纵横天下的民族(辽、金),为什么全盘汉化之后就立即灭亡了呢?这是怎么搞的?

  但萧太后没法未卜先知,从她开始,辽国开始了科考,并且真正的优中选优,第一科只录取了一个人。他的名字叫放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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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四点,只有好处。契丹人彻底把燕云十六州给消化了。他们把燕云地区先进的汉人赋税制度推广全国,辽国人的钱越变越多。

  以上就是辽国在这些年里的实际情况,一个越来越强盛的异族敌国时刻都压在宋朝的边界线上。这样的威慑,连晚年的赵光义都不堪重负,被迫主动求和,何况是新上任的小孩子赵恒。

  更何况辽国变得非常古怪。

  越强大就越沉默,辽国什么动作都没有,它就静悄悄地站在宋朝人的身边,你知道那是它,可你就是不敢相信那真的是它。一连三四年了,它没出过一次兵,甚至连打草谷都被禁止了。

  这还是契丹吗?

  赵恒登基之后,很快就通过边境线上的官吏给辽国人带了个信,提议和平。结果就更发怵,契丹人不说同意,也不说不同意,根本就是不搭理。结果宋朝人的心理压力越发沉重,除了加紧给自己补强体力,等待契丹人恢复正常外,对李继迁也选择了一次性的通盘忍让。

  可是现实让宋朝人迷惑又惊喜,契丹人一直在沉默,时间长达近两年。两年之后,他们才知道了一件事,或许这就是契丹人一直放弃进攻的真正原因吧。

  耶律休哥死了。

  他是当时汉人的大敌,但正因为如此,他才是契丹人的英雄。可以毫不夸张地说,耶律休哥,他是辽国200多年历史中最杰出的军事人物,没有他在高梁河深夜里、拂晓时的殊死搏斗,没有他在雍熙北伐时对曹彬的冒雨追击,辽国早就完了,根本谈不到以后的圣宗中兴。

  作为一个皇族,作为一个军人,保卫国家的边关,成为本民族最强的依靠,这应该是一个男儿最大的荣誉了。我无端地想像,耶律休哥应该有双叱咤风云的眼睛,能够透过千年尘封的历史,仍旧咄咄逼人。我似乎能听到再过100多年以后,当契丹人面临亡国之祸时,他们会像我们在崖山上怀念岳飞那样呼唤着他的名字——如果耶律休哥还在,辽国就不会灭亡!

  他是一个值得尊敬的对手,并且除了在战场上之外,他对宋朝人绝不轻易杀害,为他的勇敢,为他的正直,向他致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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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埋葬了耶律休哥,契丹人在当年的七月份正式向国内下诏宣布,伐宋。声势浩大的动援,以辽国的斡鲁朵军制,也整整调集了两个月之久,到了九月底,北方的天气开始变冷,秋色满天,草枯马肥,寒带游牧民族的黄金争战时段终于到来了。

  辽国萧太后率部亲征,这是自12年前的君子馆之战后,萧太后再一次亲上战场。

  但是她在第一步就失算了。

  干嘛要下诏呢,改了契丹人的老规矩,赵恒始终对北方小心翼翼,他立即就得到了消息。宋朝应战,他任命太宗朝的最后一任北方最高统帅,原延州路都部署傅潜为镇、定、高阳关行营都部署,总领北面战事。配备的副手是宿将张昭远,宦官秦翰是监军,三位先锋官依次是田绍斌、石普、杨琼。总兵力步、骑混杂达到了8万余人。

  同时为了迎战这次自登基以来的最大考验,宋真宗皇帝在开封城里检阅了20万禁军,随时派往前线,去增援傅潜。

  九月底,辽军终于突破宋朝国境,第一个目标是宋朝的保州(今保定市附近)。这是个好地方,不是说多么重要,而是他们迎头就撞上了宋朝的三位先锋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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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保州境内有长城口(内长城),辽国人刚刚接近,还在一个深夜里,突然间被宋军袭击,那是宋朝的两位副先锋石普和杨琼。辽国人震惊,10多年了,一直都是辽人攻、宋人守,别说夜袭,就连白天的决战都是负多胜少,现在居然这样大胆!

  但辽国人来就是攻击的,一场恶战,石普和杨琼渐渐不支,可是还有宋朝的行营押先锋田绍斌。田绍斌率部接应,宋朝军队在黑夜之中全力进攻,战斗的结果是辽军败退,在战争刚刚开始时就被宋军硬生生地倒卷出国境,赶回契丹国内。

  天亮后打扫战场,辽国人扔下了2000多具尸体,外加500多匹军马。开场第一战,宋军全胜!

  但辽军马上就回来了,他们没退多远,方向稍微偏离了一些,转向了保州西北的威虏军(后改名广信军,治遂城,今河北徐水西北)。这只是一座战略意义上的军城,地处要害,但是城池很小,说白了就是一座超大的后勤保障站。

  辽国人决定迅速拔掉它,开辟出一条从辽国直通宋境的大道。但是他们再次出乎意料,这个小小的威虏军城居然屹立不倒,无论他们怎样强攻都不奏效。再打下去才突然发现,城里的守将居然是杨延昭!

  杨延昭当时的职务是保州缘边都巡检使,保州范围内的边境他都有巡视守卫的职责,辽兵犯界,他时刻戒备,这时他准确地预判到敌人的主攻方向,抢先一步进驻到威虏军城里。

  进城就开始守城,一面向前线总帅傅潜求援,一面想尽办法守住城池,把敌人牢牢地拖在自己身边。这时有一个惊人的数字对比,杨延昭的全城人马总数才不过3000人,而城下的辽军是全部主力,连萧太后本人都亲自督战!

  攻城开始,小小的军城被四面围攻,就算契丹人不擅长攻城,这样的压力也可想而知。而且有件事情怪到了不可思议的地步,杨延昭从九月初开始守城待援,可是直到一个月后,都进入十月了,居然还是一个援兵都没有盼来……傅潜在做什么,三位先锋官在哪里?契丹人绝对没有分兵去各处骚扰,他们没有半点的压力,但就是踪影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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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就是这样的压力,整整一个月,然后就换成了辽国人在懊恼。他们比杨延昭还要奇怪加愤怒,真是见鬼了,就这么一个小破地方,居然就无论如何都攻不下来!而且更让他们绝望的是,在一天夜里,突然间天气大变,来了一阵寒流,第二天早晨一看,只见威虏军城头上银装素裹,冰光耀眼,全都是一层厚厚的冰……辽国人望冰兴叹,他们明白了,是杨延昭在夜里把水泼在城头上,这城再也没法爬了。

  这就是杨六郎。和他父亲一样的忠勇顽强,在契丹人面前半步不退。可他也像他的父亲一样,自己一个人战斗,不管是什么原因,他都被战友抛弃了……但是这一战之后,他的名字在异族人的心里更加响亮。

  “北斗七星高,哥舒夜带刀。唐有虎狼将,宋有杨延昭。

  在当年积满冰雪的城头之上,杨延昭应该可以骄傲地目送着蚂蚁一样众多的辽人退走,但是他的神情却必定是大惊失色的。

  因为辽军的方向……身为边关守将,他太清楚那意味着什么了,如果辽国人得逞,那会比威虏军城失守恶劣一万倍!

  辽国人突然向宋朝境内的纵深地带穿插。兵分两路,一路迅速逼近祁州(今河北无极)、赵州一带,邢州(今河北刑台),洺州(今河北永年)都在它的威胁之中;另一路是主力,萧太后、辽圣宗、韩德让都在其中,他们向东,河北重镇乐寿县(今河北献县)在毫无准备的情况下被突然攻破。

  正中要害,这是宋朝防御体系中最致命的弱点——一个个散布在边关的城池只是力量分散的据点,中间有巨大的空隙,它们不是长城,只要敌人敢于穿越,就会轻易突入进宋朝国境的内部!

  这时再要阻挡他们,就只有一个办法了。宋朝的野战部队,傅潜在哪里?他的8万余人的步骑混合部队在哪儿?

  这样的疑问从威虏军城里的杨延昭一直延伸到了宋朝的都城开封里,开战整整一个多月了,不仅是顶在最前线的战士们,连皇帝赵恒都不知道傅潜的现状!

  傅潜消失了,没有他的军报,而且河北的情况急剧恶化,契丹人把开封与河北之间的路段完全切断,没有任何消息能够往来,就像整个河北都己经沦陷……开封城开始恐慌。河北丢了,现在的天气己经滴水成冰,黄河不再是天险,契丹的骑兵能踏冰而过,只不过是几十里的距离,开封城就会直接暴露在异族的刀枪之下。

  万分危急,有人找到了刚刚登基两年的皇帝,提出了挽救帝国安危的最后一招——陛下,没有别的办法了,请您御驾亲征!

  这人叫王继英,是枢密院的管事,但说实话,论出身他只是个小人物,是当年大宋第一宰相赵普的随身小吏。但是他与常人不同,不仅是现在的赵恒,连当年的赵光义都对他另眼相看,因为他的品德。在当年赵普众叛亲离,被皇帝打压,被朝臣欺侮的时候,只有他一个人默默在留在了赵普的身边,绝不趋炎赴势,绝不以利害选择去留。

  忠贞的人绝无坏心,他的话打动了皇帝。紧跟着一位叫柳开的官员,也同样上书,建议新皇帝效仿他的三位前辈——柴荣、赵匡胤、赵光义,他们每一个人都曾亲临前线,抗击敌国的入侵!

  或许这就是宋初时,皇帝们的命运……赵恒别无选择,在这一年的年底十二月初,他下旨亲征。

  但是十万火急的军事行动居然被延缓了,而且理由乍一听实在是混帐。宋朝有规矩,每三年的年底要举进一次郊祀大典,三年一界,今年正好赶上了。

  可那又怎么样,国家都快灭亡了,还要留着这些死规矩?但是出人意料,赵恒坚持着亲自把大典主持进行完毕,然后才集结军队,带着大臣赶赴前线。

  看着真是又迂腐又死板,但在当时,这把开封城里的紧张恐慌气氛大大地降低了,人是一种从众心理的动物,赵恒的镇静安宁,就是宋朝子民们的希望。

  之后赵恒脱下了盛装的礼服,战争的真正面目在等着他,谁都能回避,唯独他不能。他把京城交给了副宰相李沆(吕端病了),京师的安全则由资格最老的先朝宿将张永德来负责,一切安排妥当,他在大宋咸平二年的十二月五日启程,率领20万以上的禁军向河北地带开拔。这时距离开战时起,己经过去三个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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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庞大的军队经长坦县(今属河南)、韦城县(今河南滑县东南)、卫南县(今河南滑县东)、澶州(今河南濮阳)、德清军(今属河北),渡过黄河,近十天之后,到达了大名府(今河北大名)。这时终于有了傅潜的消息了,听到之后,赵恒气得脸色铁青,全军将士一片哗然。

  没法相信,第一次北伐燕云时的先锋官,与契丹人野战获胜的名将傅潜居然变得这样的懦弱无耻!

  他率领着8万余人的精锐大军,一直安安稳稳地驻扎在定州城里,没有一丝一毫的损失。当辽军进攻威虏军城时,他按兵不动;当辽军放弃了威虏军城,从他身边经过向宋朝腹地穿插时,他仍然无动于衷,做出的反应堪称可笑——只派出了3000人,去向辽军挑战。

  战什么战啊……这么点肉辽国人半点胃口都没有,理都不理,自顾自地急行军,扑向了宋朝各大城池之间的所有州县村落,随意地烧杀掠夺,毫无顾忌,那些才是他们的目的。

  宋军的将士们气疯了,眼看着城外边就是人间地狱,自己的同胞被辽人杀戮,他们自发地准备好出击的装备,向主帅请战,这时连同着城外的3000多人马,还有雪片一样飞来的告急求援文书,都在催着傅潜发兵。一个无情的事实是,他不动,整个河北大地上根本就没有宋朝的机动部队,那和敌战区有什么分别?!

  可他就是不动。傅潜大将军下令把军营的大门牢牢关闭,无论是谁来请战,包括杨延昭、杨嗣、石普、田绍斌,无论是谁,都是劈头一顿大骂,骂完了直接赶走,就好像他身为军人,出战是一件多么可耻丢脸的事情一样。

  傅潜就是这么的坚定,纵观历史,谁能说勇敢的英雄就真的比那些败事的孬种们信念顽强呢?就像这时的傅潜,无论谁说什么,他就是有一定之规,说死都不出战!

  杨延昭等人官小,敢怒不敢言,只能灰溜溜地走了。再来的是监军秦翰和三年前征战党项乌、白池的英雄范廷召。范廷召的官职也比他小,准确地说是小了三分之一。傅潜是总管镇、定、高阳关三地的行营都布置,范廷召是定州行营都布置,但无论如何再加上个监军总够分量了吧?

  傅潜还是摇头,不管外面死了多少同胞,不管整个河北己经沦为敌占区,更不管军心士气是不是被他压制得快变态,仍然还是……不出战。

  征战一生从没遇见过这样的主帅,范廷召气疯头了,在帅帐里当众对他破口大骂——傅潜,你一点胆子都没有,简直就是个娘们!

  无论怎样,傅潜也是个军人吧,也是曾经血战疆场的勇士吧,这是多大的侮辱,是可忍孰不可忍?但是结果简直能把人闷死,他居然一不生气,二不表态,我什么都没听见,你不至于再接着骂吧?更不至于私自出战吧?那好,散了吧……

  范廷召和秦翰再没话说,只能抬腿走路。但情况继续恶劣,终于全军的副帅张昭远也坐不住了,他是副帅,不是说全军的失误有傅潜一个人顶着就算了,他也有责任的(后来果然),他问这到底是干什么。直到这时,傅潜才笑着说出了自己的打算,那可真是老谋深算,让人目瞪口呆:

  “敌人太猖狂了,这时候出去较量,我们的锐气就会被挫伤的……”

  这居然就是理由,还谈什么锐气,如果有的话,也早就被他自己给挫伤了!这句话说出去后,不知道当时宋军全营是什么反应,是不是集体鄙视了一下这个白痴。不过其结果很有趣,傅潜终于让步了,他允许范廷召带着8000骑兵、2000步兵出战,而且许诺随后就派人接应,就这样,宋军终于开始了反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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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范廷召率军冲出了定州城,直接杀向契丹人盘踞的中心——瀛州。但他深知自己的一万人根本没法与辽军决战。为此,他向高阳关都部署、马军都虞候、彰国军节度使康保裔求援,约定合兵进击。

  高阳关的康保裔,这是当时宋朝边关的重臣。论职务,他是傅潜之下的宋军另外三分之一,但他比范廷召更受重视,他单独率兵踞守关隘,关键的时刻可以自作主张。这时他亲自领军赴援参战。

  他到了瀛州西南的裴村,在这里,他再一次接到了范廷召的紧急求援,范廷召所部己经与辽军接战,要他马上分兵增援,越快越好。危难时刻,康保裔没有多想,他立即分出了自己的精锐部队,赶在主力之前,火速支援范廷召。

  这样,他的兵力就被削弱了……在当天晚上,历史出现了两种不同版本的记载。它们有一个共同的前提,范廷召和康保裔约好了在第二天的清晨时分集结双方的兵力,一齐向辽军挑战。可是记载中,一个说,在那天的深夜里,范廷召不知出于什么目的,突然静悄悄地撤走了;另一种说法是,范廷召是迫不得己,他在当夜继续与契丹军队血战,被缠住了所以没能在约定时间出现。但不管怎样,在第二天的清晨时分,康保裔和他实力不全的军队突然发现孤立无援,被庞大的辽军重重包围。

  绝境突然到来,战场上的优劣胜负一目了然,生死就在一念之间,康保裔的部下马上劝他,将军你把盔甲换下来,改装逃生吧。康保裔厉声回答——临难毋苟免,今天就是我死战报国的日子!

  当天康保裔率军与辽人决战,战阵动荡,往来冲杀数十回合,辽军的重围牢不可破。宋军最强的武器是他们的弓箭,最后箭都射尽了,康保裔和他的部下全都淹没在辽人丛中……没有人支援他们。

  高阳关的统帅和他的部队全部失踪,这就是当天战场上最后的遗留。这个消息也是宋真宗皇帝赵恒到达大名府之后,得到的前线最新战报。

  愤怒,但是要冷静。不管随军大臣们怎样弹劾傅潜,赵恒都给了自己的主帅最后一个机会。他派出了宋太祖赵匡胤的女婿石保吉和太宗朝王小波起义时守住了最关键的剑门关的上官正,由他们两人率军北上,再命傅潜马上出击,与北上的禁军形成南北夹击之势,以图击溃辽兵。

  命令发出,开始等待……这是最高的皇命,但是整整过去了十天,战场上一刻千金的十天,定州傅潜方面居然还是毫无动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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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赵恒终于被激怒了,他派最可信任的王继英穿越战场向傅潜传令,立即到大名府御营朝见。傅潜来了,他到时全须全尾毫发无伤,赵恒对这个人再没有半点怜悯和兴趣,直接下狱,经审讯,判处死刑。

  这个判罚在当时大快人心,但是在后世却争议不断。在当时,面对河北大地上,死伤无数的同胞,被抢掠一空、焚烧殆尽的城镇,相信每个亲眼目睹,或者思维健全的人,都会恨不得生吃了这个昏庸懦弱的败类,所以当战后,赵恒赦免了傅潜的死罪,改为免官、抄家、流放时,举国都愤恨不平。

  当时官员们的评价是,傅潜就是柴荣时期高平之战时的何徽、樊爱能,是临阵脱逃,形同叛变,造成国家重大损失的叛将,必须处死,然后才能平息民愤,重振军威,像当年的柴荣那样把入侵之敌消灭,赢得战争。赵恒当时真有这个心,尤其是,历史马上就证明了傅潜再次耽误的这十天是多么的重要。

  因为当宋军重新集结,开始发动总攻时,突然发现敌人己经不见了。契丹兵团突然撤退,带着抢来的大批物资走在返回燕云十六州的路上。

  宋朝亲征的禁军大兵团来不及了,赵恒派出了5000名精锐骑兵,火速追击,不管战果,就算是拖也要把辽兵拖住。这支骑兵由王荣率领,从大名府一路疾行,不惜一切代价追击,可惜路途太远了,他的很多部下们竟然把自己和马匹都活生生地累死,也一直没有追上……但是别忘了,在战区内部还有范廷召!

  范廷召突然启动,他率部杀向了十几倍于已的敌军,在莫州(河北任丘北)以东三十里的地方,终于追上了辽兵。血战的时刻到了,范廷召所部满打满算不过是一万余人,但他的战绩居然是阵斩辽军万余人,夺回被掳掠的老幼百姓数千人,其它的鞍马兵器不计其数。

  以血还血,征战党项的英雄为康保裔讨回了些许的血债……

  当天范廷召大胜契丹,但是契丹的大队人马却没有回程应战,就那样撤出宋境,回到了辽国。这一次的战争就这样结束了。

  辽国撤军的原因,成了一个谜团,在当时没有正解。要在四年之后,宋人才会发觉真相。那就好像,当你看见一个人无缘无故地跳进小河里乱扑腾时,觉得奇怪,可是几年之后,发现他在长江里游泳,就一切都明白了吧?

  当初不过是在练习。

  但是在当时,宋朝毕竟渡过了一次危机,尤其是新皇帝亲征,别管胜负,至少保住了领土的完整。于是一切都从轻发落,比如说范廷召,不管怎样,他导致康保裔孤军无援,全军覆没,但是不仅没有处罚,反而加封为检校太傅。傅潜这位冬眠型的前线主帅也因此保住了脑袋。

  这时候就该说说他到底该不该杀了。

  前人的评论说过了,现在要说近现代学者们的看法。说傅潜冤枉,当时只有8万多人马,而辽国是太后、皇帝亲征,至少在10万以上,傅潜保存实力,等待时机是对的。请看康保裔就是例子,硬拼,结果全军覆没,有什么好处?

  而范廷召就是在辽人退走时追击,只有区区一万多人马,看看战果多么辉煌。并且赵恒命令夹击时,只给了他10天的准备,这对古代的大兵团作战来说,时间太少了,没有出击也正常。

  真的正常吗?

  前蜀是30多天灭亡的,后蜀是66天灭亡的,这怎么解释?至于说辽人退走时再追击,那样要战士是干什么的?为了战争的最后胜负,就要用老百姓的生命去消耗敌人的锐气,一个尖锐的问题是,如果宋真宗没有带20余万禁军亲征的话,他傅潜要用多长的时间,多少宋朝百姓的生命,才能满足辽军的胃口,让他们对刀枪厌倦?

  那之后,才是他出击的时候?!

  要说保存实力,就更可笑了,他保存实力为的是什么?当他出兵的时候,皇帝没有告诉他,你先顶住,我随后就亲征吧,也就是说横竖只有他自己,敌人在眼皮底下越杀越有状态,越杀越肥,自己的兵憋得郁闷至死,这怎么会敌消我涨,直到最后胜利?

  或者就算赵恒曾经私下里告诉过他,随后就亲征,那么他这样“保存”实力就有意义吗?

  就算皇帝会亲征,你在这之前就什么都不做,不说有效地消耗契丹人的战斗力,给皇帝制造一击必胜的机会,还压抑己方的士气,让敌人加倍的猖狂,于军、于民、于皇帝,他哪一点做对了?

  所以傅潜该死。

  但是国家急需“胜利”,唯有胜利,才能把灾难降到最低点。不然就算重建了家园,民心士气都会从悲愤到屈辱,再降到自卑麻木。所以要庆功,要封赏。于是随军的大臣们开始歌功颂德,连皇帝本人也在大名府的行宫墙壁上留下了两首《喜捷诗》,然后才返回都城。

  这其中军队成了最大的受益者,不仅傅潜保住了性命,就连普通的士兵也都有赏赐。但是历史仍然记载下了一个不和谐的声音,那是康保裔的副手高阳关副都部署李重贵,他远远地离开了喜笑颜开的人群,默默地悲叹——“大将陷殁而吾辈计功,何面目也!

  面对康保裔和那么多死难的战士,有什么脸接受封赏……

  可这就是战场,或者人生的真相,战后盘点,每个人的生死都只是力量对比的符号。在返回都城的路上,宋真宗赵恒的心里应该不会有什么遗憾。他损失了康保裔,以及边关总帅傅潜的声誉,但是辽国方面的损失却是空前巨大,而且没法弥补的。

  辽北院枢密使、魏王耶律斜轸在军中病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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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是仅次于耶律休哥的契丹族精英,多年以来,他们两人分管南北,同时成为辽国周边所有种族的噩梦。在南面耶律休哥独自抗衡着庞大的宋朝,耶律斜轸则不断在辽国的北疆攻打高丽,讨伐女真,一生都在征战中度过。对他,要说些什么呢?按说本着“我之大敌,即敌之英雄”的原则,我们应该尊重他。但是他留在这个世界上的形象实在不太好。

  休哥总能让人感到热血和冲动,为自己的民族不顾一切的忠贞血性,让即使是敌人一方,也理解并感动。可他就太凶险太毒辣了。更何况,他不尊重自己的敌人,对同样为自己民族尽忠的杨业,他冷血并且残酷。所以我们只需要记得,他是一个杰出的敌人就够了,其他的,让他活在契丹人(如果还有的话)的心里去。

  提到了耶律休哥、耶律斜轸这对契丹双壁,就应该提到他们的老对手,宋朝的第一军人曹彬了。在这一年里,时光走得太快,不知不觉中一个时代己经结束了。

  半年前,曹彬病死。

  他的死法应该算是个遗憾,古来的名将都有一个响亮的,震彻千古的心声——大丈夫得死于疆场,幸也!就像耶律休哥、以及耶律斜轸。他们一个死在自己的前线戎所,与宋朝接壤的燕云地界,一个直接抱病从军,死在了真正的沙场上。可是曹彬,他早就远离了战场和刀枪,死在了温暖的家里,以及超级感人和谐的气氛当中。

  他病时,皇帝亲自去他家,亲手为他和药,并且赐白金万两,还问他还有什么临终要求。曹彬推荐了自己的两个儿子,说都有资格做将军。简单地说一下,这两个儿子分别是他的长子曹璨、次子曹玮,关于哪个更强,他自己说,“璨不如玮”。这倒是真的,历史可以证明,曹璨,就是个微缩版的曹彬。

  而曹玮,英武豪侠,机敏强悍,是宋朝历史上第一等的军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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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姓赵的官家需要乖巧听话的军人,现在回想,他的那些作为,是智慧还是乖巧呢?挥挥洒洒间把人看通透,于是他知道赵匡胤会给他怎样的封赏,更能做到在丧师辱国,毁掉赵宋最后一次振兴的机会之后,还能让赵光义在极短的时间之内就让他官复原职。至于是怎么做到的,那就是秘密了,就像他为什么在雍熙北伐时,在燕云大地上忽进忽退,哪怕是平地挖堑壕都要向前冲,直到最后冒着暴雨向后退……这都是謎,与皇帝的声誉息息相关,也必定与他后来的命运息息相关。

  最后曹彬走了,他走时,都没让人真正的看清楚他,连同着当年的那些事,都彻底随着他的死亡而沉沦。遗憾吗?不,这正是他成功的地方,一直到死都忠诚到底。在这个意义上,或许曹彬应该满足了。最后,让我们以一句话来归纳概括一下他的人生。

  他是一个好人,一个被皇帝所选择的人,一个温良恭俭让的人,一个放弃小我成全大我的人!

  好了,曹彬谢幕,再见。

  一个时代结束了,身在其中的人很难知道,尤其是主宰那个时期的王者,像赵恒,他只有好多年之后突然回首,才会发现自己完成了什么。

  实事求是地说,如果后世人说清朝的圣祖皇帝康熙,是“名为继承,实同开创”的皇帝,所以应该定庙号为“祖”的话,那么宋朝的真宗皇帝赵恒也做了基本相同的事情。

  康熙平三藩、收台湾、清宁北疆,赵恒的人生经历也是这样的,要说区别,只在成果的大小丰硕之间,并且要注意,在他们的早期阶段,赵恒的一项成就还让康熙所望尘莫及。尤其是,他们都在极度的忧患之中开始。

  赵恒刚刚在北方击退了契丹人,回到京城开封才几天之后,就再次乌云压顶,蜀川再一次叛乱了。而且这次的危险系数骤然长级,远远大过了王小波、李顺的起义,因为再不是饥民暴动了,而是宋朝驻成都的正规军突然兵变。

〖 再平蜀地 〗

  原因跟宋朝的国家政策,或者对蜀川地区的传统性歧视虐待再也挂不上钩,完全是当地的官员们太混帐。

  别提张咏,这位宋初时最有能力的地方官己经被调到杭州去了,这时的益州知州名叫牛冕,在这之前名不见经传。相比之下,军队的主管大有来头,是声名比曹彬更加显赫的符彦卿的儿子,叫符昭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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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两个人的能力和品行,简单点说,牛冕,可以用张咏临行时的一句话来概括说明——“冕非抚众才。

  德不能服众,才不足以制人,就这么简单。后来的历史证明,张咏看人极准,不仅是对这个牛冕,就连寇准,都被他看得一清二楚。

  说符昭寿,这就完全是符彦卿,还有赵光义的错了。当年符彦卿号称“符第四”,这位符家的第四位儿子,纵横五代,所向无敌,连契丹人最强的皇帝耶律德光都被他打跑过。但是进入宋朝以后,他老了,也聪明了,别的大将们需要赵匡胤杯酒释兵权,明着说要他们去吃喝玩乐保平安,才有懂事。可符彦卿却早就身体力行了,他在自己的驻所连贪污再枉法,把自己一辈子廉洁大度的名声抹黑,保住了一世的平安。

  符昭寿,就是在这种环境里长大的,之后赵光义为了表示优待老同志,并且要派遣最放心的子弟兵们去看守四川,才把他安排到了成都。

  于是西南方向成都锦官城,就变成了符大公子展示独特美感的大型T台。

  他迷上了蜀锦。

  这似乎没有错,蜀锦那么美,人人都爱,但是他太出格。一个将军,居然什么军务都不管,一天到晚地寻访手艺高超的织锦工人,把他们集中起来,给他变着花样的纺织,让蜀锦更新换代。

  至于原材料,他发挥了宋朝军人在成都的光荣传统,从不掏半文钱,街上有的都是他的。时间长了,连带着他的仆人们都趾高气扬,老百姓之外,他们开始虐待官兵。就像宋朝官派的军校们,是他们这些仆人们的仆人。

  仇恨在积累,但是这还不足以让人失去理智,不顾一切地选择兵变造反。但是别急,英明的领导都是一样英明的,败类型的领导各有各的败类,符昭寿就是有办法让手下的大兵们忍无可忍。

  话说符大公子手下有两个常驻兵团,分别由两位都虞候董福和王均来率领。你很难分清谁才是真正的好官,因为董福带兵非常的严谨,至少在表面上,他的军团纪律严明,行为规范。而王均不同,他属于没有官架子,和部下打成一片的类型,经常和手下大兵们一起喝酒赌博,于是难免的让人觉得军纪涣散。

  于是注重美感的符公子决定给他们分出来层次,给董福兵团加福利,尤其是盔甲穿戴,让他们漂亮起来神气起来,至于王均那些痞子兵……己经烂了的就让它更烂些吧。

  紧跟着成都城就举行了次军演,只见老百姓们人山人海看热闹,两个兵团一个神气活现,一个灰头土脸……层次真的出现了,大家一起穷,就不是穷,可是突然间有了分别,就会让人眼红。冲动的确是魔鬼,可是不冲动就会变成灰孙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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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天的军演在王均部下们一片怒骂声中结束,可是符昭寿和牛冕等官人们却一点都没在意,他们在盘算着怎么过公元1000年的元旦佳节。就在这一天,王均的部下们突然杀了符昭寿,然后冲进兵器库里全副武装,杀向正在益州府衙门里扎堆喝酒的各位高官。

  众位官人们反应神速,首先知州大人瞬间就没影了,牛冕不管造反的是什么人,有多少人,立即选择出城,先保住老命再说。比他官更大的是蜀川四路的转运使张适,这位仁兄是幸运呢还是倒霉?到益州城里喝次酒,居然正撞到兵变,可是牛冕真厚道,要跑一起跑,结果不管这时的叛军们是不是真的成气候,没法再遏制了,益州里都没有主心骨。

  但别怕,在场的还有一位明白人,都监王铎,历史证明,这才是让这次兵变成形的最关键的人。他比王均的官大,冲着王均吼了一声——你的兵造反了,由你去摆平!

  王均没办法,只好硬着头皮去办事。结果两方面一接触,上帝啊,王均目瞪口呆,这时所谓的叛军首领居然只是一个叫赵延顺的小兵!

  一个小兵能聚起多少同伙?可是竟然干掉了驻军主帅,吓跑了政府领导,并且该小兵非常理智,马上提议由王将军来做我们的带头人,我们来拥护他!

  这是明摆拿王均当枪使了,按理说一个人稍微有点理智就得玩命的拒绝。但奇妙的是,王均就这样同意了,而且以后精诚合作,造反到底,和自己的弟兄们同生同死。

  以上就是这一次蜀川变兵的起因和经过。感觉很怪是吧?是不是一切都太随意了?兵变弄得像是即兴表演,尤其是杀了人砍了主帅之后才想起来要找首领,并且该首领当时还在官府衙门里正常喝酒庆祝元旦……这都是哪儿跟哪儿啊?是不是一群疯子?

  但哪个不是疯子呢?符昭寿是不是?牛冕是不是?歌舞升平,饱食终日,这些看似正常优越的生活,却导致了叛乱,那些人算不算是疯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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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在战场上,王均却绝对不是疯子。宋朝任命雷有终为平乱主帅,李惠、石普、李守伦为部将,带了8000名禁军赶往蜀川,随后又派上官正、李继昌、高继勋、王阮随后跟进配合。

  用心良苦,这样的配备面面俱到。

  首先雷有终是文官,出征前是户部使,让文官领兵作主帅,这是宋朝史上的第一次。这创意一举两得,先是能避免进了蜀川就可能关上大门当皇帝的危机,二来还能借国内平叛的机会看看文官打仗的成绩。而且随后跟上去的上官正等人,早年都有在蜀川当兵打仗的经验,想想这次是兵变,不可能像王小波李顺那次闹得遍地起火,似乎应该够用了。

  想得美,王均的确不是李顺,他是职业军人,哪儿轻哪儿重全知道,他先是占领了成都,然后顺手把汉州端掉,紧跟着就亲自带人杀向了蜀川的咽喉要害剑门关。这时候宋朝的援军还在道儿跑路,好了,大门马上就要关死,蜀川开始过户。

  眼看着就要淹死,救命的稻草却离得太远,蜀川里的宋朝官儿们开始自救。剑门关再一次向南迎敌,在蜀川内部却另有一位仁兄给大家都来了点惊喜,蜀州的知州杨怀忠。他悄悄地摸到了王均的身后,带人突然攻击成都,要把叛军的老巢端掉。

  但是战果郁闷,王均虽然没在家,他的部下们却压根没把杨怀忠放在眼里。叛军直接列队出城,在城外的江渎庙附近与官军结结实实地打了一整天,谁也没作弊,天黑前胜负见分晓,杨大人怎么来的再怎么回去。身后是一片叛军们的嘻笑怒骂声,傻儿们,老子是叛军就得跑?你们都忘了吧,成都的驻军才是蜀川里最精锐的,居然还敢上门打架?

  这之后,宋朝人才反应过来,这次是正规军面对正规军,而且别想着再投机取巧,你懂的对方都懂,你会的人家也会,而且更别想着你是政府你就有人民,宋朝把蜀川的百姓们给害苦了,他们能保持中立,谁也不帮,就是雷有终等人的上上大吉了。

  平叛从这一年的3月份正式开始,最初由宋朝的职业武官王均给宋朝的职业文官雷有终上了一课。

  事情是这样的,先是平叛的军队源源不断地进入四川大地(这一年,蜀正式分为四路,从此叫四川),刚进来,还没等真正出击,叛军们就崩溃了。他们在四川境内的绵、汉、龙、剑都巡检使张思钧的打击之下,就丢盔弃甲地扔下了汉州,跑回到老巢成都。

  于是平叛大元帅雷有终阁下等人所要做的,就是直接把军队开到了成都城下。接着形势更加喜人,王均简直是望风而逃,立即放弃成都,开始逃跑。

  这时成都四门大开,里面全是百姓,雷有终等人就开始分裂,简单点说,就是有人变成了司马懿。是李继昌,他觉得这城进不得,明显就是个空城计。可雷有终、上官正、石普这些或文或武,都极有资历身份的人却不屑一顾。本来嘛,想想带着千军万马是来干什么的?

  就算里面全是敌人,都得想方设法地硬攻进去,现在四门大开反而不敢进了?笑话!

  于是大军进城,进去之后老传统老毛病统统发作,军队一哄而散,四面出击,目标就是成都每一家豪华店铺外加美丽的川妹子……再然后就是城门突然关闭,王均出现,叛军们成建制地追杀满城零散的官军,效果好到了什么程度,就看官军中最主要的几位大人物的遭遇吧。

  副帅李惠当场被杀,雷有终、上官正、石普都是从城头上顺绳子往下遛,才勉强保住了这条命。他们再不敢停留,马上后撤,一直撤回到汉州。

  王均没追他们,他脑子非常清醒,在做更重要的事。他派人把从成都逃出去的老百姓都抓回,有关进大牢的,有当街把全家全族都砍成肉段的,为的就是把人都吓住,然后把全城的青壮年都集中,给他当兵。为了保证忠心,他用的手段非常正规,虽然某些细节过了头。

  就是大面积的纹身。先是在手上刺字,然后再剪断头发,再在脸上刺字,这很侮辱人格吗?倒真是说不上,在宋朝当正规军也得这样。比如说,宋朝史上最伟大的将军岳飞,他的手背上也有这样刺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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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之后,雷有终和平叛军们的噩梦就开始了,还是由他们攻城,但是难度性就好像一个人跟自己的影子打架。你用手,对方还你手,你用脚,自己也被踹。具体点说,就是造梯子爬城墙、用战车撞城墙、挖洞过城墙等等传统打法一概无效,王均他们都练过。

  那么玩狠的,当时雨季到了,四川的每一片城墙都太滑,尤其是成都的城墙。平叛军就发明了一种叫洞屋的攻城器械,具体图型没有留下来,不过肯定非常沉重,因为他们推着洞屋向城墙边靠,一步步逼近,眼看大功告成,却突然间脚下一空,连人带洞屋全都不见了……天杀的叛军居然偷空也挖了个地道,就等着官军往上踩!

  这还不算,官军们再接再厉,在城北的鱼桥边上堆了座土山,天天向城里射箭,再从新造了一种叫“雁翅势敌棚覆洞车”(估计这回的能轻点),再次向城头逼近。这回就充分地显示了王均和他的叛军们的高超灵活的想象力。

  再不挖地道了,来个新的绝的。只见宋朝的攻城车向城墙靠,城墙上却突然间也出现了一个几乎完全一样的“敌棚”,而且两个棚车逐渐接近,城头上面还有人喊话,给两座棚车起了个新名,叫“喜相逢”……

  喜相逢过后,城上嘻嘻哈哈,城下跳脚大骂,正闹得不可开交,突然间城上射下来无数支利箭,射中的立即就死,不管伤在哪儿。

  箭上有毒。

  事情到了这份儿上,雷有终没办法了,招数都己经用完,难不成真的为了打破成都城,来个武器开发创新大会吧。于是总结经验,想来想去,还是洞屋最有效,至于太沉了容易平地消失……嘿嘿,那就灵活点选择前进方向,叛军再强,也不会围着成都城墙一整圈都挖好了地道吧?

  洞屋终于顶到了城墙上,它的威力开始显现,居然把城墙从外到内,开了一扇新门。门里边是叛军们顶得像蜂窝似的枪尖,官军是由两名重赏之下的士兵,挺着长矛硬生生从这道窄“门”里挤进去的。成都城就这样被攻陷。

  但是事情还只是开头。前面说过,无论是蜀汉、前蜀、后蜀,成都城都没被攻陷过,从来都是投降。但是雷有终的命运就差了点,他硬冲了进去,可还得巷战。当天从早打到晚,城里边火光冲天,不过都是官军放的,到了夜里,判军死了3000多人,终于逃了。可是雷有终吸取经验教训,说什么都不再相信。

  他的办法是,全城继续放火,至少把成都的主要干道全变成不夜城,直到第二天天亮。

  天亮了,雷有终等人没完没了,再次放火,而且专令全城,召集以前宋朝的官吏马上来报到。报到之后就开始筛选,只要是当过王均的官儿的,不管是怎样被强迫的,都一律扔进火里。

  史书记载,这一天烧活人行动从早到晚持续了一整天,总共烧死了数百人,连宋朝的官方史书都评价了四个字——“颇为冤酷”。

  在这些非法更非人道的恶行中,只有一直小心谨慎的李继昌严格约束部下,除了不许扰民,还把大批儿童妇女都安置在寺院中,派兵把守,等局面平稳之后,才遣送回家。

  可是平叛还没有结束,要一直等到这一年的十月份,王均逃到了富春地界,才势穷力尽,自杀而死。四川的叛乱又一次平息了,杀伐动乱之后,川人们似乎得到了些许的补偿。

  第一,昏庸无能的牛冕被撤职流放,张咏回来了,这一次他将长驻,给四川的百姓带来难得的富裕和安宁;

  第二,雷有终保持了一项与四川有关的,几千年来都一直有效的记录——凡是带兵进四川公干的官儿们,从古到今哪个朝代的都没有好下场。他轻点,被诬陷贪赃受贿,可是事实上,为了激励将士,他都把自己的家产变卖了当奖金。但幸运的是,他的皇帝赵恒真的很厚道,只让他在一段时间内感觉到了挨累不讨好,之后马上就更加重用他。

  叛乱终于平息了,用时整整近一年。表面上看来,这是当时宋朝的主旋律,最重要的国事。但是翻阅史书,看一下星星点点,散落在这些平叛记录中的那些“琐事”,才能真正清晰地看到宋朝和赵恒在过着怎样的日子。

  这一年的四月初三日,吕端死了;

  九月份,张永德也死了;

  对于前者,赵恒万分悲痛,他是个知恩的人,虽然吕端从他即位时起就身体不好,第二年就因病辞去了宰相的职位,再没办过什么实事。但是他从始自终都把吕端当作长辈一样的尊敬。生前尊为太子太保,死后追赠司空,谥“正惠”,可谓生荣死哀。并且在几年之后,还私下里帮着吕端的不孝之子还上欠债,赎回房产,派人帮他们理财,完全是有情有义,像一家人一样;

  对于张永德,这是位长盛不衰,类似于神化传说的一位老将军了。一个人能历经三四个朝代,至少为六个皇帝服务(刘知远、郭威、柴荣、赵匡胤、赵光义、赵恒),一直都有地位有面子,死的前一年还在皇上亲征时被任命守卫国都,这是怎样的成就,背后隐藏着怎样的智慧,真是难以想像。所以他的那一长串的头衔,还有历史上的评定就真的一点都不稀奇了。

  不过还是列出来吧,因为真的是好成功喔——彰德节度使、兼侍中、卫国公、赠中书令。并且死后宋史列传中有皇帝的金口评语:“方今天下诸侯,贤明知书者,惟永德一人而已。”并且这位皇帝还是宋朝史上最挑剔、最不好侍候的那位,太宗陛下赵光义。

  以上是一文一武两根最粗的台柱子断了,更刺激的在后面。

〖 灵州得失 〗

  黄河决口了。

  是春汛,在郓州城那段的河坝,突然坍塌,洪水泛滥,从巨野经过,把整个江北平原都淹成了一片泽国,最后流入淮河、泗水。于是刚刚打过一场大仗的国家,就得一片平叛,一边治河,一边继续监视辽国,一边抢险救灾……并且正常的日子还得过,连科考都得继续。

  就在这一年的前后,宋朝第一次,也是中国历史上第一次,在科考中出现了“锁宿制”与“封弥制”。

  “锁宿制”,就是考生太多了,谁想捣鬼没法控制,那好办,就在考生进场考试前,先把考官给关起来。让他们双方没法见面;

  “封弥制”,更加是迫不得己了。在这之前,考生答完的卷子,上面的姓名、籍贯等等都清楚明白地写着,谁都能看见。而中国那时的考试,按现在的标准来说,完全是文科,“存乎一心之妙”,谁高谁低完全看老师的喜好,我觉得这个高,那么这个就是高,根本没有一加一肯定等于二的事。再加上考生姓名都公开,要是没作弊的,那才是没天理了。

  于是就要把卷头密封,或者干脆剪掉,这还不成,还得再由专门的抄写员,把卷子重新抄写,让字迹都彻底统一,然后才交给考官们评分。

  百般防范,就为了能给国家多找几个人才,同时还要精减各部门的多余官员,前面提到的一次就裁减195800个冗官的壮举,就发生在这一年。

  怎么样,这就是苦难版的赵恒在1000。尽心歇力,小心翼翼,但是还时刻都不得安宁,最后终于黄河归道了,新的宰相们正常工作了,四川的叛乱也平息了,赵恒刚刚想喘一口气,但是别急,西北边紧跟着就又出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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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宋朝的定难军节度使原李继迁、现赵保吉先生突然间老毛病发作,又把宋朝运往灵州城的军粮给打劫了。

  性质恶劣、行动粗暴,不仅损失了粮草,护粮的宋军损失同样惨重。完全就是几年前赵光义时代那次著名的一次性抢劫40万石军粮的翻版。

  消息传来,宋朝的君臣们全体沉默了。与其说他们这时是愤怒加惊愕,倒不如说是懊恼和悔恨。我们为什么会这么的迟钝,其实一年前李继迁已经明明白白地告诉过我们了,他马上就会动手!

  那是在公元999年某天的晚上,传说李继迁的营地内突然间一声巨响,火光四射,声震百里,那声势就像是有100多个赵匡胤当量的皇帝同时诞生。当时所有的党项人都吓醒了,他们爬起来后连夜开始搜索,结果就在李继迁的帐篷外面,发现了一个大坑,里面安安静静地躺着一块奇异的石头。

  是陨石。

  真是奇异,当晚李继迁幸运得没有天理,该陨石只要再偏一点,就能来个彼此换位,直接换他上天去当星星。并且更奇异的是,该陨石上面还刻着一行字——“天戒尔勿为中国患。

  注意,这时还没有西夏文字,上面写的是中国的汉字。所以完全可以肯定,这是汉族系统的神仙们显灵了,在警告李继迁千万别再去宋朝那边惹事生非。李继迁马上宣布自己听劝,他严重发誓说我再也不往南边走了,说话算话,不然就让我天天看流星雨……

  这件事传到了中原,汉人们从心底里的喜欢,尤其是赵恒和他的大臣们。不管这件事真是神迹,还是李继迁在捣鬼,都证明了一件事,那就是李继迁在极有诚意地向外界宣布,从此与宋朝合好,再不生事。并且用这个老天爷的命令为理由,让自己好战的族人们听话。

  嗯,多么的用心良苦啊。可是,当时汉人们怎么就不想想这块陨石背后的潜台词呢?

  南边不让我去了,那么我得往哪边走?北边和东边,那可都是契丹人,不论怎样,我强壮嗜血的老丈人住在那儿;那么除了东、北、南,就只能往西了……西边的是正西方的回鹘,以及西南方的吐蕃,那都惹不着陨石,更碍不着中国的事。

  不过小心,只要往西,就还是要顶到宋朝的要害的——老朋友灵州。

  所以就只能很抱歉了,为了向西,为了听陨石大哥的话,就只能拔掉灵州,打劫军粮就是第一步。

  这一点宋朝心知肚明,甚至李继迁下一步要做什么,他们都一清二楚。毕竟在几年前,李继迁把什么都演练了一遍。

  所以摆在赵恒面前的解决办法也非常的直白,那就是向他的老子赵光义学习。当年是五路出兵,打得李继迁抱头鼠蹿,直接扫荡他的老巢乌、白池,让他庆幸自己还能活着,自然而然地就放弃了妄想。

  但是,赵恒却选择忍了。没有出兵,也没有谴责,他除了把自己一方失职的运粮官撤职流放之外,对李继迁毫无表示。

  似乎很懦弱,但是请为他的冷静欢呼。

  实际点说,李继迁是个命运的宠儿,别看他的危难,在他的人生里,每逢重大事件,运气总是出奇的好。比如说他上次袭击灵州时,正赶上了王小波的起义;这一次又刚好赶上了王均在造反,宋朝总是对他牙根痒痒的,手脚却麻木的,并且这一次他的心里还更有底。

  一件事当时的宋朝不可能知道,辽国在李继迁动手之前,加封了他的儿子李德明为朔方节度使,关系好上加好,远远地超过了宋朝给的所谓定难军节度使的头衔。一切迹象都表明,只要赵恒压不住火,敢对党项用兵的话,就将同时面对内部、党项、辽国三方面的压力,这样的危机是当年赵光义都不敢面对的。

  别忘了只是面对李顺和李继迁,赵光义就曾经向辽国求和……国内破败不堪,国外强敌压境,宋朝的局势风雨飘摇,所以赵恒选择了忍耐。他一方面派张咏重进四川,把蜀中彻底根治;一方面加紧对辽国的侦查,时刻保持戒备;至于党项方面,他只是严令边境上的邠宁环庆清远路副都部署杨琼,命他对灵州方面严加提防,尤其是灵州的外围清远军城。

  清远军(今甘肃环县山城堡附近),这是宋朝专为灵州设立的堡垒,两个据点互为犄角,彼此呼应,是一个相对完整的攻守体系。赵恒命令杨琼,一但清远军受到攻击,必须得亲自领军,带全部人马去救援。

  除此之外,就只剩下沉默和等待了。在沉默中积蓄力量,去等待必将到来的重大挑战。

  大宋咸平四年七月,公元1001年的8月,挑战终于来了。北方前线发来警报,契丹人马上就将入侵。赵恒露出了他的狰狞面目,此前对党项人的容忍,都变成了加倍的凶狠,还给了北方的辽国人。

  经过深入探讨,赵恒和他的班底们发现了一件事,那就是辽国人之所以每次在战场上都那么嚣张,就是因为他们的前锋太强。比如说,有很多次,都是耶律休哥充当先锋,宋朝正好相反,大将都隐藏在阵后,说什么将在谋而不在勇,必须操控全局。于是就被一点击破,层层击破,一溃到底。

  这次赵恒一反常态,命令集中精兵强将,从最开始就凝结成一个超强的前锋点,就是要和辽军的前锋对冲,硬碰硬,从一开始就分出胜负高低。

  为此,他任命前枢密使王显被前线总帅,镇、定、高阳关行营都部署(以前傅潜的职位),副帅是远征党项乌、白池时的王超(那位少年英雄王德用的父亲),王汉忠、王继忠是两人的助手。兵力配备乍一看很薄弱,只有三万五千人。但是要小心,全都是骑兵。

  这些人马布置在莫州、北平寨,以及定州一带。定州名义上是大本营,但只留了一万五千名骑兵,最前方的莫州、北平寨却各有一万铁骑。这座大阵前重后轻,重心己经抵达到了边境,但是赵恒在兵力到位之后又下了一道新命令,令大阵再次前移,要达到威虏军城,这样就能御敌于国门之外,再不让契丹人冲进国境线。

  战况一触即发,可是辽国方面却突然没了动静。不久一个新的谍报传来,说是辽军延缓了行动,近期内不会进攻了……赵恒疑惑,但他不能不信,要不然就会把实力暴露给辽国人,让敌方有所准备;但是信了,难道退军吗?

  思来想去,他只好命令大阵不动,就在莫州、北平寨一带待敌,这样全国的神经都崩得紧紧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了北方。

  西北方却突然间出事了。

  八月份,也就是一个月之后,李继迁突然变得非常可爱,他派自己的亲信带着大批的党项骏马到开封城进贡,并且再次重申“我叫赵保吉”。

  太好了,宋朝举国上下都松了一口气,多难得,北边吃紧,李继迁能这么懂事,真是宋朝的福气啊。不过福气大约只持续了一个星期,也就是从西北边疆快马送信进开封城的这段时间,宋朝人就知道了,李继迁一边在送马一边继续打劫,两边同时进行,什么事都没耽误……

  这个该死的党项混帐,这明显是在试探甚至是戏弄,但是没办法,就算这时有心开战,人手都不够了。几个月以前,连范廷召都突然病死了,宋朝实在是心有余而力不足。但是赵恒的脑子里突然灵光一闪,不过是一念之间,本来就是想两全其美,把一个人的工作调动一下,却不料完全改变了以后的历史进程。

  他任命前宰相张齐贤为泾、原、仪、渭、邠、宁、环、庆、鄜、延、保安、鎮戎、清远等州军安抚经略使,知制诰梁颢为副手,立即赶往西北边疆,去主持那里的工作。

  这创造了一项纪录,在宋朝的历史上,节制边疆重镇防务的经略使就从张齐贤开始。看着是很重视了,但这纯粹是种惩罚。张齐贤的宰相职位被罢免的,原因纯粹是他自找。

  每年的冬至日,宋朝都有一个重要的朝会,这一天张大宰相不知中了什么邪,居然喝得酩酊大醉,勉强上朝之后,差点当众趴在地上。这下子连皇帝都保不住他了,宋朝的御史们都是有弹劾指标的,每100天必须得弹劾一个人,张齐贤就是份大奖,当年不知道让多少位御史感激他。

  所以呢,这个经略使的大头衔,说白了就有点像当年十全大太监王继恩的宣政使,很大程度上是不得己,因为把前宰相发配到边疆站岗,这在宋朝也是头一份,多少得有一个小安慰不是。但是谁能想到呢,就从这时起,命运之轮开始旋转了,冥冥中像是真有些奇异的安排在发生,在当时只是一个接一个的偶然事件,甚至一些事都是悲剧。但是别急,等到最后的结局定型之后,人们才会恍然大悟,原来要达到那个让所有人,包括宋、辽、党项都满意(或者是忍受)的结果,哪一样都是必不可少的。

  包括张齐贤在冬至日朝会上当的那次醉鬼。

  但是当时没人会知道这些,每个人都在竭尽全力做着自己份内的事。其中李继迁最活跃,他在把宋朝到灵州的运粮线掐断了近一年之后,觉得时机终于成熟了,但他仍然没有去动灵州,而是变得加倍的小心,并且加倍的狠毒。

  他打起了灵州的外围,清远军城的主意。

  在他的记忆里,一直都记着前几次,只要他敢动灵州,宋朝就不顾一切发兵,把他逼成了党项沙漠里的孤魂野鬼。就算他明知道现在宋朝在全力以赴地防备辽国都不敢再妄动(一个小问题,请问以李继迁和辽国的关系,还有他这次选择的攻击时间来看,辽国会不会与他事先有联络呢?)。所以小刀子慢慢割,先把灵州城彻底孤立再说。

  九月份到了,李继迁突然进攻清远军。清远军城一面抵抗,一面按计划向邠宁环庆清远路副都部署杨琼报警求援。警报到得非常及时,杨琼也立即发兵,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在中原大地上每逢最重要的关键时刻,总是会有“但是”),杨琼的部下们说话了:“将军,发多少兵?”

  “全部,皇上的命令。”

  “不行啊,这样咱们的后方怎么办?万一要是有什么意外呢……”

  活见鬼吧,担心后方,这时咱们用最简单的方法来明确一下他们当时的地理位置。画一条从西北开头向东南方倾斜的线,线头的西北方顶端是宋朝国境外的灵州,紧接着是清远军,再向下就进入了宋朝国内,先是环州,最后是庆州。这时杨琼的位置在哪儿史书上没标,可是随后却有个记载,他向前进兵之后,才到了庆州!

  一直都在国境内,连环州都没到,你还担心后方……这时候范廷召是死了,不然得骂出来你是个刚出娘胎的娘们!

  但是叫人极度郁闷的是,杨琼居然就听从了这些部下们的建议,真的就把大部队留在后方,留在身边,只派出去了六千人的部队,去攻击李继迁,解围清远军。

  六千人,去查一下历史,这个数字意味着什么?想当年王铣只用了五千骑兵就把李继迁从夏州城下打跑,让他到戈壁滩里反省去,那么现在的六千人是不是绰绰有余?

  这时就要明确一个概念,事实上李继迁应该换一个名字了,叫“拓拔思恭”。这是一位新兴的,并且是白手起家、艰苦卓绝、从骨子里得到每一个党项人真心拥护的民族英雄,而且他比当年的远祖拓拔思恭还要更强,他有这时世界上最强的国家辽国的支持。这样的人物,六千人就想把他怎么样吗?

  杨琼却振振有词,先挡一下嘛,然后我的大军就到了,什么事都不耽误。历史证明这句话错得最不靠谱,简直就是概念上的错误,把一个“人”,和一只野兽等同了。

  杨琼还陷在救援要快,所以人少些无所谓,并且要留下大量预备队在后方随时机动应敌的老套子里。而李继迁从公元982年造反起,到现在公元1001年,快20年了,天天都站在刀刃上,每时每刻都只能成功不准失败,失败了就是死亡,所以他早就习惯了赌搏和冒险。

  这一次他攻打清远军城,从一开始就集中精锐,全力以赴,带着他的儿子李德明亲自上阵,没等那六千人到位,清远军就失守了。这时杨琼才做出了第二步反应,他派严州刺史李让火速再次增援,但是人数更少,只有六百人。这些人没等出发多远,党项人己经进入宋朝国界。

  杨琼和他的大队人马被顶在了望梅原的青岗寨。很危险,但这是个千载难逢的机遇。

  这是李继迁生平第一次离开沙漠,把头伸进了宋朝国境内,杨琼身为这片防区的副统帅,身边带着全建制的增援部队,面对送上门来的肥肉,就算不能一口吞进去,也至少可以牢牢地拖住他,然后传令周边所有驻军合围,李继迁就算不死,也得脱掉一层皮。

  之后的事情就非常的熟悉了,李继迁只有发挥老传统,再次逃跑,战场重新回到党项境内,只要一直紧追着他,清远军城就唾手可得,之前的失败会变成一次成功的诱敌。

  这样,不管李继迁的生死怎样,灵州至少会安全,党项人的势力仍旧被死死地摁在定难五州里,就不会再有以后的西夏王朝……但是这统统都被杨琼和他的部下击得粉碎。

  他的部下们像以前担心“后方”的安全一样,说:“青岗寨太不理想了,这里的水源太远,没法驻扎大队人马。要是人少呢,就根本守不住。所以只有一个办法,放弃它,马上后撤。”

  历史重演,副统帅大人再次听劝,他把撤退做得非常经典。粮草、军械都烧了,青岗寨里的居民都带上,军民一起疾速后撤。历史证明他们成功了,骑着党项骏马的李继迁居然都来不及去追他们,而是只能选择了另一个目标。

  宋朝境内的麟州城。

  麟州城……洋洋得意的李继迁突然狠狠地挨了一记迎头闷棍,让他没来得及回味一下咬中了宋朝境内的肥肉有多幸福,就急吼吼地往回跑。

  必须得快,慢一点老命都得扔在这儿。

  哪儿不好去,偏得去麟州,这里的守将姓曹,曹彬的曹,第一良将的二公子,曹玮就驻扎在这儿。这是后来党项人的噩梦,开市第一刀,就砍向了党项人的中兴圣人李继迁。

  当时李继迁攻城,觉得很来劲,可是突然之间身后边出事了,他也在长途作战,他也要运粮辎重,结果就在麟州附近的唐龙镇西柳拨川,他的运粮车队被一支突然出现的宋军打劫,手段一点都不宋军,比他们党项人更狠,粮草都烧了,杀了好多人,还抓住了四名将校。

  消息传来,李继迁有点懵。怎么回事?宋朝人跑出城来野战了?换我的粮草被宋军打劫了?这个世界堕落了,我20年如一日地坚持着打劫别人的粮草,宋朝人居然连点尊老的自觉都没有!

  但是他马上就清醒了,长年打劫,粮草被断之后得做什么,他再清楚不过了。立即后撤,他老老实实,以最快最乖的动作,从宋朝境内消失,跑回了党项老家。

  这就是李继迁的真像,所有的痴心妄想只需要狠狠的迎头一棒,然后就什么都安份了。这之后,他记住了一个人名,以及曾经的八个汉字。

  人名是曹玮,不仅是他,连同他的儿子李德明都深深地记住了这个汉人将军的名字;那八个汉字,就是陨石大哥身上的纹身——“天戒尔勿为中国患。

  他决定了,此生真的再也不往南边走,回头,先把灵州城打通。那之后,天地将豁然开朗,他李继迁以及整个党项族人,就再不是以前局促在黄河岸边上的一小撮流动的游民了,那是他们从来不敢梦想的广阔天地……为此,他忘记了杨琼,也不再想着曹玮,灵州城成了他此后生命里最重要的目标。

  但是他没法知道,他此生最大的劫数己经临头。在他这三个月里,纵横党项、宋朝边界的行动中,一直都有一双苍老、睿智的目光在远远地盯着他,注视他的一举一动,分析着他的本性、能力,以及他以后所能达到的高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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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之后,死亡的阴影就笼罩了如日中天的李继迁。以后的历史将证明,不管他怎样的坚忍不拔,或者是凶狠狡诈,他都死定了,因为他的对手在某一方面超过他太多。

  那是智慧,以及把人、事都一眼看穿的经验。真正的高人,能看清楚下一阶段必将成功的辉煌后面隐藏的是什么,从而去决定,到底要不要这次成功。

  但是李继迁不成,他是一只狼,盯住了一块肉,就算明知后面有着无数的陷阱、刀枪,他都要去抢!那样才痛快……就这样,当他转回身去围攻灵州城,满足自己的美梦时,他的那个命中注定的煞星也默默地离开了宋朝的边境,此人请求进京面见皇帝,把他的发现秘密呈报。

  是张齐贤。

  没人忘记吧,他是怎样起家的。他根本就不是吕蒙正那样的读书胚子,走进历史,就是以实打实的十个条陈打动了赵匡胤,再有就是赵光义时期的代州之捷,那是军功!

  纵观他的一生,他就是一个穿着文士长袍的将军,只有在边关,在军事领域里,他才光芒四射,高人一等。一但进入了政界,他实在只是个平庸之辈。

  赵光义时代,他只是跟在老善人李昉的身边做个忠实的跟班,什么作为也没有(或许他也不希望这样),连赵光义都气得对他吼叫:“只知道一车一车往家里拉俸禄,野外冻死那么多的百姓都不管!”到了赵恒这一代,他的职业记录更变成了一个笑话。

  他的本纪里记载,当时一个皇族死了,两个儿子分家产,闹得不可开交,原因就是都觉得分少了。赵恒派了好几个官员去分,但怎样都摆不平。这时张齐贤出面,一句话就让两家都服了。他说,现在听我命令,甲儿子全家不许携带任何东西到乙儿子家去,乙儿子同样不准带任何东西到甲儿子家去。然后此案就算了结!

  真的是心悦诚服,张齐贤的小花招生效,根源处,就是他把人类的虚荣、贪婪、利己感彻底看透,之所以总是争,无非就是“隔岸看风景,总是对岸好。”那么就让他们互换好了。很高明吧,不过堂堂的大宋宰相,在本纪中居然要以这种逸事趣闻来填充空间,这是荣誉还是耻辱?!

  所以当他因为喝醉失态,被赶出朝廷,再次回到边关站岗时,并不是件很糟糕的事。他的精气神又回来了,这次回开封城,他就要给皇帝一个惊喜。

  可是皇帝现在需要的是对策。这时的开封城变成了时政论坛,围绕着两个问题在展开辩论。第一,清远军丢了,那么是不是再筑一个城,来呼应灵州?第二,第二个问题就让前一个失去了意义,因为议题是说,应该正视现实,直接把灵州城都放弃……

  真是太刺激了,直接放弃灵州,这是什么样的摛子才能想出这样的脑筋急转弯答案?抛开灵州城的重要意义,就算是为了单纯的土地出产,都必须守住它。

  灵州地区土地肥沃,难得的是还有水利资源,那里之所以需要内陆大量地运送军粮,完全是因为党项人闹的。连年打仗,老百姓只能逃跑,剩下的都是军人,于是就得内陆运粮,再被打劫,再运,就让内陆的老百姓也跟着遭殃,这是多大的负担。

  可是只要再加强军备,保障了安全,就能让老百姓再回灵州,于是土地被耕种,军人有饭吃,甚至增兵都不成问题,就此形成良性循环。所以无论如何也谈不到放弃二字吧,说得严重点,说这话的是不是个党项内奸?

  但是要小心,这话出自宋朝史上最让人敬佩、怀念,让每一位宋朝的官家以及大臣们宾服的“圣相”李沆。历史证明,只要是他说出的话,就百分之百的正确,甚至能像《推背图》一样的预测未来!

  注意,李沆说——“继迁不死,灵州终不保。”换句话说,就是灵州城丢定了,所以没必要再做什么努力了,都是徒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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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是圣相对于未来下的第一个定义。从这时起,他就会对宋朝的未来,以及各个主要人物的命运,比如说赵恒、寇准,以及后来的刘皇后、王旦、丁谓等人,做出了百分之百正确的预测。结果无一例外,当时谁都不信,以为不过是些偶尔的笑谈,可是过后却都捶胸顿足仰天长叹,一致公认,李文靖真的就是圣人!

  这时就是这样,没人相信李沆。无论如何,连初出茅庐的曹玮都能把李继迁打跑,还有以前那么多次对党项人的地毯式扫荡,现在只是稍微失利,就彻底认输,连抵抗都不想,就把灵州直接扔掉?

  开玩笑,于是议题回到第一条,要再筑一个城,用来代替清远军,把灵州的防御体系再次巩固起来。说干就干,地点都己选好,就在绥州(今陕西绥德),而且皇帝非常认同,他马上派人去实地考察,要求考察的结果必须是具体精确的,再拿什么修城就要驻军,驻军就得运粮,运粮就有风险,而且百姓压力过大等等老生常谈来搪塞,绝对不过关。

  于是宋朝的有关部门热火朝天地动员起来了,又是测量,又是勘探,还要准备筑城的物资,因为谁都看出来了,皇帝同意的面大。而且李继迁打架不挑日子,灵州城随时都需要支援,这事儿耽误不得!

  所有这些忙碌中,只有一个人冷冷地旁观,一点兴趣都没有。是张齐贤,他与李沆天性不合,一个是火,一个是水,有种说法,张齐贤在真宗朝当宰相一样的碌碌无为,很大程度上就是被李沆制约的,但是这时,只有他才清晰地感知到了李沆的神奇。

  他们不谋而合,但是要命的是,他是在西北前线实地观察之后才得出来的结论,可是李沆却不出京城一步,就能把事情看穿看透!

  这是什么样的智慧……而拥有这样的能力,居然还能在赵光义的时代里甘于寂寞,不在前台抢风光,难道是当时他也看清了太宗朝的大臣们都没有好收场?

  这些离奇的想法,是无数人对李沆的猜想,而且越想就越伤自尊,这真的是个揣摩不透的高人。

  这时唯一能让张齐贤保持自信的是,李沆终究只是看出了事情的最终走向和结果,却没有拿出解决的办法来。而他,带回来的就是那个办法。他选了一个皇帝独处的时间,说出了自己对宋朝贡献最大的那句话——陛下,请给潘罗支王爵的封号……

  潘罗支,这是灵州西北方吐蕃人六谷部的酋长。自从唐朝以来,吐蕃人的势力一直长盛不衰,进入宋朝,六谷部是他们中最强的一个分支,这时盘踞在河西走廊的西凉府(今甘肃武威)一带。

  武威、酒泉、张掖……这些地名都能与汉家前代的英雄名字连接在一起,那是卫青、霍去病、李广……可惜千年之后,这些从前的版图都支离破碎了。这时张齐贤突然提起来,让赵恒一时摸不着头脑。

  给潘罗支封王,为什么?离得那么远,平时连纠纷都没起过,干嘛要突然赏这么大的面子?

  张齐贤的回答非常简单,为了李继迁。

  接下来赵恒就沉默了,居然是这样,要潘罗支去遏制李继迁……一个很简单的逻辑在他的头脑里形成——灵州城东西两端分开了党项与吐蕃,灵州城不破,潘罗支和李继迁就绝对不会见面,那么王位就白封了;可是一但王位发挥了作用,潘罗支真的对付了李继迁,就只能证明发生了一件事。

  灵州城陷落了……

  说来说去,灵州城还是丢定了。这让赵恒极度的郁闷,但更大的是忐忑,李沆这样说,现在张齐贤也这样看,难道灵州就真的保不住了吗?他不甘心,为此专门召集了大臣再次讨论,讨论的结果让每个人都满意的离开,因为所有的意见都被采纳了。

  筑城派还是去勘探,封王派忙着去写诏书,一一都得到了满足。只是都稍微打了点折扣。筑城的报告被要求细上加细,别以为就一定非筑不可;潘罗支的王位也被缩水,高明的人就算有求于人,也不会过于殷勤,所以王位变成了在宋朝境内一抓一大堆的防御史,就算是未雨绸缪吧,先给潘罗支点甜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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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就这样,双管齐下,一边提防着最糟糕的结果,同时做着最大的努力,宋朝在不知不觉间,注意力都被党项人吸引了过去。时间,在这样的军国大事面前,无论是筑城的勘探,还是与潘罗支的联系,注定了要被浪费,要受到当时缓慢的交通速度的制约。结果一个半月过去了,一切还是悬而未定,可是北方的边界却突然间狼烟四起,契丹人入侵了,这次宋朝事先一点消息都没有接到!

  契丹人这次恢复本性,说来就来了。很突然,按说也收到了效果,不过后来才发现,什么事都有个限度,比如说返祖。

  时代发展到了整整公元1000年了,契丹大哥们,你们不能还像老祖宗似的,以为骑的马够壮,自己的勇气也很足,就可以上阵砍人了吧?

  最少你得先跟老天爷商量一下,问问明天是什么天气,再跟大地母亲借块好地,然后才能开打。可是这一次契丹人决定勇敢,什么叫天时地利,我要战天斗地!于是他们选的地方,就还是保州附近的长城口(上次在这里他们被痛扁过),至于天气,他们快接近目标了,结果倾盆大雨劈头盖脸地浇了下来。

  毫无准备,整个契丹兵团被浇透了,效果好到了他们马上开始犹豫,这仗还打不打?自己的事情自己知道,他们怕水!但是来不及了,暴雨中宋朝的军队突然出现,莫州、北平寨、定州方向的全骑兵大阵及时反应,最前锋的张斌部己经主动迎击。骑兵就是快,在长城口外就截住了契丹人。

  先锋对先锋,看谁更强!并且这时先到有奖,这场雨让张斌发财了,契丹人露出了致命的破绽,他们的弓弦。

  有一个问题从原古到现在一直没有答案,那就是人类分布在世界的各个角落,在原始时代根本就没法相互勾通,但是为什么他们都会使用弓箭呢?是谁统一教给他们的?还是同一物种智力差不多,所以创造力也就差不多,你会了我也会?

  这个先不去想,要弄清楚的是,弓箭的原材料在世界各地也是各不相同的,尤其是弓弦,游牧民族只能用牛筋、羊肠、皮革之类的东西,而农耕民族没那么多的牲畜,就要用蚕丝、麻线等材料,这就是巨大的区别,像契丹人这时用的皮革类弓弦,遇到雨水就会失去弹性,等于一张没弦的废物!

  风水轮流传,当年君子馆之战,寒天冻地里宋军的弓弦失效,根本没法拉开,所以全军覆没,这时天赐良机,互相争战了几十年,互相知根知底,张斌一面感谢上苍的及时雨,一边全速疾进杀进了契丹人的重围。

  战况空前惨烈,暴雨中宋军的战斗力不知达到了什么样的程度,辽军的前锋被彻底击溃,向北逃蹿,当天战场上契丹人的尸体达到了两万多具!

  战果辉煌,但张斌根本没有收手的意思,他率军继续紧追,把辽军赶出国境,一直追到了辽国境内。然后就撞上了后面的辽军主力……宋军定州大阵的三位统帅王显、王超、王汉忠却没有及时追上他,张斌当机立断,撤军。这时宋军全都是骑兵,一路疾驰,在辽军合围之前安全撤回到宋境,进入威虏军城。

  威虏军再次成为焦点。雨不会一直下的,两万多士兵更不能白死,辽军主力紧跟着就追了上来,然后他们就碰上了老熟人。

  杨延昭,以及与他齐名的杨嗣。

  六郎这次没在城里忍着,他提兵出城,与辽军野战。这是勇气,但是当年他有多少兵力,以及是否有预约的后援,都不得而知,他的帮手只有杨嗣,可是他的对手,事后才知道,规格高到了吓人的地步。

  是辽国皇帝耶律隆绪的弟弟耶律隆庆,而且辽国皇帝本人这时就在幽州城里,等着弟弟战胜的消息。所以无论从哪方面来说,辽军都输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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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再次硬碰硬,无论六郎和杨嗣有多强,从本质上看,都是宋军的先锋在对抗辽军的主力,而六郎的命运差一点就变成了他的父亲,只要是姓杨的出战,就注定了没有后援……还好,这次在二杨快要崩溃前,宋军的援军终于到了。

  是李继宣与监军秦翰的部队,秦翰,虽然是太监,但是久经战阵,进入宋真宗时期,无论是上一次赵恒的亲征,还是进四川平叛,秦翰都像一个合格的军人那样首当其冲,而且决不懦弱;李继宣,他的本名非常响亮,叫做李继隆。

  可惜他的妹妹不是皇后,所以他得把名字改了。但他在战场上的表现,绝对不比那位国舅爷差。甚至在雍熙北伐的时候,他还救过李继隆一命。这时他的职务是康州刺史,与二杨及秦翰分管静戎、威虏两座军城。这天当他率部赶到时,二杨己经与辽军转战到了威虏军城北面的羊山。

  生力军到了,但是仍然不是定州大阵的主力。可是此前二杨的苦苦缠斗终于显出了效果,李继宣和秦翰的军队投入战场,契丹人也感受到了一次支撑不住的滋味。辽军败了,他们逃上羊山,李继宣穷追不舍,一路之上,他的马连续被辽军射中,他一连换了三匹,一直追到牟山谷,终于被他追上了。

  威虏之战大胜,这次辽军一点好处都没捞到,灰溜溜地逃回了本国。战后论功行赏,宋朝方面的张斌、李继宣、秦翰都理所当然地成了英雄,升官发财众望所归。只是二杨被招进了京城,金峦殿上等着他们的是赵恒的愤怒。

  失败是要受罚的,他们被调离原职,而且御史们着重弹劾,要求严办。最后还是皇帝发了善心,说念在二杨平素勇敢,遇事当先,这次就暂且宽大,以观后效……

  事情闪电般地过去了,留给宋朝人的只剩下瞬间紧张,又突然间快乐的记忆,一切都那么快,让他们来不及回味什么,就又开始了正常的工作生活。

  老话题,绥州城筑不筑?灵州城还守不守?

  派去绥州实地勘测的人回来了,报告真的很详细。计有筑城的好处是七条、害处有两个,结论是利大于弊。于是反对筑城的吕蒙正、王旦、王钦若等人闭嘴,向敏中、王继英、冯拯胜出。赵恒下令,马上集结工匠物资,以最快的速度到西北边疆去盖房。

  这时己经入冬了,但是战事紧急,尤其是北方的游牧民族,越是天冷,才越是爱打仗,所以刻不容缓。而且关于灵州,宋朝也终于有了定论。

  守,一定要保住。

  而且不是简单的增兵,去增加灵州城的防御力量,而是主动地攻击,去消灭李继迁的有生力量。赵恒在这一年的年底,元旦前夕,任命王超为西面行营都部署、边将张凝为副手,秦翰(他是宦官,可也是个真正的军人)做监军,率步、骑混合兵种6万余人,远征党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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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宋朝这次的反应迅速,态势积极,除了赵恒的决心,和李继迁的咄咄逼人之外,最重要的原因,就是上一战对契丹人的速战速决,让宋朝少见的腾出了手脚,可以对党项人凶狠地挥舞一次大棒。

  开门大吉,春天刚到,张凝就给李继迁送去了份小小的问候。新春快乐——张凝从白豹镇冲进党项人的地盘,一路烧杀掳掠,如入无人之境,最后收队回营,战绩是烧了二百多个帐篷,杀了五千多个党项人,活捉九百多个,其它的嘛,烧了八万余石的粮食,两万多头牛羊,外加好大一堆兵器盔甲。

  公元1002年,大宋咸平五年,就是这样开始的。

  可是好的开端却没能延续,张凝回来之后,宋朝的远征军队就沉默了,在历史上,没有这方面的解释,为什么没有乘胜追击,大举攻进党项腹地,至少灵州与宋朝的边境并不是太遥远……但是一个事实是,绥州城也停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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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还是这个春天,赵恒调发了两万名士兵和民夫到达指定地点筑城,可是争议再次出现,负责此事的边将孙全照上书,说这个鬼地方根本就没法动工!

  赵恒很郁闷,一个决定或许会让他后悔终生,他没有强令动工,或者把孙全照撤了,换个能干活儿的去。而是非常民主的又派了两位高级别大臣,工部侍郎钱若水和并、代州钤辖陈兴再去考察。结论又有了反复,说是真的有困难,一是太远了,光是运送工地人员的生存物资都成问题;二,就是最根本的建筑材料。当地根本没有,如果内陆运送,不说开支庞大,运输困难,就算全力以赴的运到了,在时间上也会耽误太多,完全失去了战略意义……

  于是,争论再争论,改变再改变,不管宋朝在边境线上做出了多大的努力,境外的灵州城却丝毫都没有得到半点的助力,时间,就这样毫无价值地遛走,这一年的4月份终于到了。

  4月,不知出于什么内幕,赵恒突然临阵换帅,他用太宗朝的宿将,现任殿前司都指挥使王汉忠替换远征军主帅王超,而当时王超己经千呼万唤始出来,终于驱动军队,赶赴边疆,到了环州一带。这时王汉忠赶上了他,权力开始交接。但是紧跟着一个消息传来,新老两位主帅突然间都失魂落魄,目瞪口呆……

  一切都晚了,就在4月间,党项腹地的李继迁突然出现在灵州城下,赌徒再次冒险,他集结了所有族人,抢在宋朝的援军到达之前,全力攻城。

  世上没有任何一座城池是永远不破的,尤其是孤悬境外,粮道被劫,子城毁灭,己近两年之久的灵州。

  意义重大无比的灵州城终于陷落了,当年长河落日,塞北寒风,孤零零的灵州再没有创造什么奇迹,或者惨烈的守城厮杀。因为知州裴济和他的士兵们己经精疲力竭。

  让我们记住裴济,宋史中应该有他的一席之地。他上任两年了,正赶上灵州最困难的时期。为了生存,他带着部下在城池附近兴修水利,开荒屯田,一心为宋朝经营这片境外的据点。可是整整两年了,真正的里无粮草外无救兵,就这样他一直挺到了最后的时刻,与城池共存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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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是悲哀的是,他所盼望的救兵就囤积在国境线上,无论如何就是不来救他们,临死前连因为什么都不知道!

  灵州城就是这样丢的。关于它的最后的记载,是和它的姊妹城清远军一样的命运,王超和王汉忠像两年前的杨琼那样立即后退,根本就没想过再去收复,或者解救有可能还活着向回逃亡的同胞。

  从此宋朝对河套地区彻底失控了,有两个猜想和一个事实留了下来。猜想是,一,宋军为什么临阵换帅,为什么不及时前进?要知道本来是要狂飚突进,扫荡党项的!二,灵州这样的重要,为什么会苛惜那几万人马,不去再把它抢回来?

  先说一,这个在历史上从来没有正解,而且前后的因果关系来看,简直就是一场闹剧。先说前因,以王汉忠替换王超,本来是有加强军力的意味。因为王汉忠的职位要比王超高,资历更是没法说。那么无论怎么看,都是宋朝与灵州双受益的好事,并且里面充满了对王超逗留不进的愤怒,等于是对他的惩罚。

  但是结果让人抓狂,看看赵恒对二王的处罚吧。王汉忠被贬去殿前都指挥使的宋军第一实际军职,改任襄州的知州。王汉忠不服,他刚刚上任灵州就丢了,有他什么事?结果连气带病,没等上任,他就死了。

  他的儿子、朋友都为他不平,上书要求重审平冤,但是赵恒的决定居然是把他的儿子也免官、发配,宋朝的宽容,仁道,在他们父子身上完全不适用。

  而王超呢?竟然是不仅没有任何处罚,而且在几个月之后就重新获得重用,调到北方边界去对抗契丹……天理何在?

  但是原因绝对没法寻找。

  说第二,就很好理解了。早先对于灵州的放弃与否,宋朝高层里就一直摇摆不定,这时丢了,或许更是帮了他们做出了个决定吧。至于那6万军队,军队是多么的珍贵,契丹人随时都会再来,能留一点是一点……难道要拼光了他们,再去夺回灵州?夺回来又怎样?不还是再回到老问题上,守?还是不守?

  于是就这么回事吧……

  对了,还有那个事实。那就是宋朝丧失了最后一块可以得到塞外骏马的根据地。从此以后,无论是北宋还是南宋,本土之内就再没有出现过合格的战马,除非能像岳飞那样去抢。宋朝的大兵们,好好锻炼你们的腿脚吧,还得再练一下蹦起来砍人,谁让你们当年就是不多走那几步路,去救一下灵州呢?

  宋朝在公元1002年4月23日丢了灵州,王汉忠成了替罪羊,让人觉得很冤很愤怒,但是仅仅两天之后,另一位替罪羊就闪亮诞生,冤枉愤怒之外,还让人奇怪得想拿脑袋去撞墙。

  得闹明白些啊,就算要人家死,也得给个理由先?但就是没有,并且事情的起因只不过是一封信。于是这件事在宋朝史上就非常的有名,简称“一封信引发的血案”……

  事情从一个叫任懿的人开始,他是个刚刚通过科考当上官的幸运儿。但是非常不巧,他家里死人了,于是只能扔下官职回家奔丧。就在狂跑的道儿上,可以理解,他一定是心情极度悲伤焦急,所以就丢了点东西。

  就是这封信。

  然后开封城里的参知政事副宰相王钦若大人的脑袋就开始要搬家。因为那封信,是王钦若主持科考时受贿的证据。

  前面说过了,宋真宗时期对科考舞弊的重视力度空前,“弥封制”、“锁院制”统统出炉,就在这样的严打浪潮中,王钦若顶风作案了。事情经过如下:在前一年,就是公元1001年的科考中,王钦若是主考官,于是他就被锁进去了。但是宋朝很人性化,各位进院的考官们可以单独吃各自家里送来的饭。结果王钦若的送饭家人就带进来了一个消息。说他的夫人李氏,己经做了一笔买卖,请丈夫来配合一下。

  这时就能看出来任懿实在是个聪明人,想使盘外招吗?那得有手段,有设计,更得有创意。才不直接去找主考大人呢,这样太简单粗暴了,会吓着大人的。那么最稳妥、最善良同时也最有效的中间人是谁呢?

  主考大人的老婆就最理想了。

  不过那可是有诰命头衔的极品夫人啊,你一个素不相识的外地考生就想随便见着?还得再达成交易?作梦不是这个做法……于是再想个办法。

  那就是和尚。

  王大主考的老婆就是这样,任懿的贿赂就是由两位与她走得很近的高僧传进王家的深宅大院的,再由送饭的仆人传进了戒备森严的科考重地。

  成交,而且事情顺利,就算有弥封制,王钦若仍然让任懿如愿的考中了进士,当上了官。于是他就再通过仆人-李氏-和尚-任懿,这条单线联系的关系网索要事先约定好的那笔钱(白银250两)。就在这时,任懿的家里死了人,他急着奔丧跑出了京城,但是和尚的追债信却如影随行追上了他。

  此人信用良好,立即按合同交钱。只不过接下来再跑,就把和尚的追债信给丢了……

  之后他们就尝到了当名人的痛苦。王钦若就不用说了,大宋朝权力中枢里的人,天下谁不知道?任懿更是这样,“一举成名天下闻”,他是发达之后再发达,这封信让他登峰造极了。

  追债信变成了检举信,很快就送到了开封城里,宋朝的各位御史大人们立即摩拳擦掌,两眼烁烁放光。天天办案子,可是宰相犯事可真不常见,尤其是科场舞弊,收受贿赂,这个罪名一但成立,不管是谁,就只有死路一条!

  这个时候说一下王钦若的相貌吧,此人很矮,其貌不扬,而且脖子上还长了个大瘤子,日后被人称为“瘿相”。根据他的行为,估计早就有人替他计算过,这个瘤子能给玩刀的侩子手添多大的麻烦。太棒了,现在马上就能实验了!

  于是御史们公推自己的老大,御史中丞赵昌言来办这个案子,工作的精神只有四个字——“从重从严。”而且提出的第一个要求,就让皇帝坐不住了。

  赵昌言要求提审王钦若。

  开天辟地了,大宋朝自建国以来,别管出了什么事,从来都没有审讯在职的宰相的先例。尤其是这个人和当朝皇帝的关系还不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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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赵恒亲自接见了赵昌言,说出的话非常温馨人性化。他说:“这事不合常理。王钦若和朕的关系很密切,要是缺钱直接说话就是了,怎么会收考生的贿赂?而且他是副宰相,事情没弄清楚就下令逮捕,是不是不合适呢?”

  答案是合适。御史里的御史,中丞大人根本不买皇帝的帐,赵昌言牢牢地记着宋朝御史的天职——对同事要像寒冬般无情。一定要把王钦若扔进牢房。因为事实俱在,前面的犯案经过,完全就是任懿的供词!

  怎么说都说不通,赵恒急了,他直接把赵昌言,乃至整个御史台都调开,换成翰林院的侍读先生来审理这个案子。结果这次的结果就非常令人满意,任懿改口了,新的供词是:他在考试之前,通过自己的舅子认识了一个考官,这位不姓王了,而是姓洪,叫洪湛。但是就此打住,仅仅是认识了啊,可没别的事。之后他还是找到了那两位高僧做中间人,不过高僧们怎样走的门路,把钱就给了谁,他就统统都不知道了……所以收钱的考官,可能姓王,也可能姓洪,但也可能不姓王,更不姓洪,到底姓什么,实在是不知道啊。

  而且更加奇妙的是,上一次交代案情时所涉及到的王钦若的门客、仆人都失踪了,再也没处找,等于是无法取证。

  但是办案人员是绝对尽职尽责的,他们绝和稀泥,而是准确地给出了最终的答案——受贿者就是……洪湛!种种迹象都表明,就是他收了任懿的钱!

  于是就这样定案了,任懿、两位高僧等行贿的被严肃处理,充军发配;受贿的洪湛被判处死刑,最后宽大处理,被除名免官,流放儋州(今海南);最初审案的赵昌言也有罪,他的能力尤其是态度实在太让人失望了,根本不适合做御史,被撤职,从此成了闲散官员……

  两件里受益的王超、王钦若,都有一个特点,即对赵恒有恩。王钦若不必说了,王超在真宗朝屡立战功,在赵恒的心中,绝对不是王汉忠这样的京城守将所能比;再看洪湛,此人在不久前曾经做过一件事,应该是他的取死之道。

  赵恒事先派去勘测绥州城到底能否筑城,回来报告说筑城有七个好处二个害处的那个官,就是他。

  综上所述,再加上后来赵恒的人生表现,他的动机就非常明显了。那就是他太看重过往的感情,以自己心灵的好恶来判断事情的对错。

  他不理智,他在清醒中做着错事,但是毁坏的程度却总在控制之中。他的这一特性,也给他治下的宋朝最终定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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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继迁也在忙着给自己定性,于是他铆足了劲,继续做。

  灵州打下来了,而且没费什么劲,下一个目标是哪儿?按说应该是西边了,但是别急,我只要不向南就对吧?现在我向……东。

  东边那还是大宋的地界。这时有必要提一下当时的党项、宋、辽的三方交界地了。党项的定难五州向东,正是宋朝的最北方边界,那时称作“河北”,最前端的丰州己经顶到了现在内蒙古自治区的伊金霍洛旗和准格尔旗。但是那里李继迁说死都不敢去,因为那是辽国人的地盘。

  敢进,他就会把宋朝和辽国都惹火。

  于是他的目标就只能向下稍微偏移一点,就是麟州。这也就是为什么他上一次打下清远军之后,就直奔这里的原因。

  说一下麟州,这是个极有传奇意味的地名。在《杨家将》里,杨家第一代英雄火山王杨衮(真名杨信),他的驻地就是麟州,还有杨门女将里最强的穆贵英,她的娘家穆珂寨也能在这里找到原型。它们分别叫“火山军”和“神木寨”。这一片土地从唐末开始,就一直动乱不停,直到宋朝建立,也一样时刻经受契丹人的侵袭,所以这里的民风极其强悍,边民们的战斗力丝毫不比宋朝的京都禁军差。

  但是这些对李继迁根本无效,就算上次在这儿被曹玮痛扁的记忆他都不在乎了。有什么大不了的?就像灵州城一样嘛,打了这么多年,一次又一次,只要不断努力,就一定会成功!

  于是他就再次努力。他带来了两万名党项骑兵把麟州城团团围住,就像当年赵光义围幽州一样,是四面围,半条活路都没给城里人留下。看着是不是也很蠢?他要的是地盘,并不是城里人的命,那为什么这样赶尽杀绝,逼着城里人跟他拼命?

  这正是他高明的地方,也证明了他的确是有备而来。这正中了麟州城的要害,因为这座城里没有水源……只要把城里的人都堵住,宋朝军民的命运就只有两条。一,在城里活生生渴死;二,出城来和党项人决斗。

  而人类忍受缺水的极限是多少时间呢?这是个恐怖的念头,或许只需要半天的时光,战士就将失去战斗力。这让李继迁越想越得意,并且总是抢劫别人粮道的他这次也不会再让曹玮钻空子了,剩下的还有什么?一切尽在掌握!

  曹玮现在并不在麟州城里,他升官了,是麟、府、浊轮部署,负责整个周边的安全。城里守卫的人是知州卫居实。

  这个名字和灵州城的裴济一样,此前默默无闻。但历史马上证明了宋朝的边关守卫者们绝大多数都是英勇尽职的好男儿。

  面临险境,卫居实想到的是进攻,事实上这也是麟州城的唯一活路。这一点曹玮更加清楚,在党项人刚刚围城时,他就派来了援军,是金明巡检使李继周。但是很遗憾,初战失利,李继迁的包围圈纹丝未动,李继周撤退了。

  之后曹玮就沉默了,但这实在不能怪他,里面有个秘密。上一次他之所以能突如其来地劫断了李继迁的粮道,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是他的军队的复杂成分。

  有很多是内附的熟户,就是己经投降宋朝的党项人。就像刚才的李继周,他就是个熟户,以前和以后都对宋朝忠心耿耿,但是这时呢?李继迁己经又一次摇身一变,成了党项人中兴的偶像,一颗前所未见的党项牌的太阳,那些貌似养熟了的党项人还会出力吗?或者说曹玮还敢在战场上使用这些人吗?

  此一时彼一时,都成了问题……于是险要关头,卫居实只能靠自己。战斗从最开始就进入了搏命阶段,每时每刻都关系着水源和生命,史书称麟州城“屡出奇兵突战”,而且卫居实出重赏招募勇士在夜晚顺长绳悄悄滑出城外,偷袭党项人的营地。

  很有成果,黑夜之中李继迁的人马分不清敌我,自相残杀,伤亡惨重。但是时间却是麟州城最大的敌人,卫居实己经不分昼夜的战斗了,可是一天一天的过去,水……麟州城还是没能夺回水源地。

  这时远在开封的皇帝赵恒也坐不住了,麟州危及,李继迁竟然打进了宋朝国境,这在事前绝对没法想象!匆忙之中,他只来得及用最快的速度向麟州全城传旨,令军民人等合力守城,有功者重赏,环、庆都部署以下的高官任选!

  但这都是假招子,这时就算把大宋朝西府枢密使的头衔加到卫居实的头上去,难道就能让李继迁打半个寒战?真正的决定性的力量来自北方第一重镇太原,以及一场突如其来的大雨。

  雨中的麟州城得到了上天的恩赐,接下来并州、代州副部署张进(最强方面军的副统帅)突然出现,他是亲自率军赴援的,到时战争才进行到第五天。李继迁再次露出了贪狼本色,强敌来到,他根本没敢接战,立即就撤退了。不过也难怪他,就在这五天里,他的兵己经死了一半,都一万多人了!

  这就是当年麟州之战的惨烈,五天之内见分晓,攻击的一方都死伤过半,防守者的处境更加可想而知。尤其凶险的是,卫居实和李继迁都不知道,张进是私自带兵杀过来的,他没有皇帝的诏书!

  太原府的重兵是不奉诏绝不允许动用一兵一卒的,以潘美当年的威望,在救援张齐贤时,还被赵光义硬生生地从半路上挡回去,想想张进冒了多大的风险?庆幸的是,事后赵恒没有责备,而是特意下诏奖励张进,这是个巨大的鼓励,宋朝边关将士的枷锁似乎从这时起又松动了一些……

  但这只是个美丽的错觉,宋朝的军人们几乎是立即就清醒了过来。事情的起因是北方的前线总帅王显因为年老辞职了,得有人接替他。人选没有争议,是按顺位上浮的。

  王超。

  此前他就是王显的副手,这时被从西线紧急调回,到北方重操旧业,他的副手是王继忠和韩守英。至于西线,自有王汉忠替他背黑锅。

  记住这些名字,包括己经辞职,退出军界的王显。此后历史的走向与他们紧密相联,牢不可分,尤其是王显。他自己都绝对料想不到,一个曾经的枢密使头衔竟然能对宋、辽两国的战局,还有不久之后东亚地区最大的那次对抗与媾和起了那么重要的作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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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超上任之后第一次被皇帝接见,就提出了两个要求。第一,希望把莫州、北平寨、定州方向的骑兵大阵前移,达到保州和威虏军城之间;第二,在王显时期,除了骑兵大阵的主力军团之外,一些特殊的将领,比如张凝、魏能、田敏、杨延昭、杨嗣等人都拥有自己的一支军队,被称为“奇兵”,不归三路部署司的指挥。现在王超要求把他们都划到自己的名下,让他成为真正意义上的北方总帅。

  平心而论,在纯军事角度上,这些要求都不过分。稍微想一下前面的战绩,就能发现王超都说在了点子上。

  第一点,大阵不前移,离边境就太远,如果像上次那样战争突然暴发,根本就没法及时反应。其结果就还是只能由张凝、二杨的部队去和辽军的主力抗衡,上一次是胜了,可不会总那么幸运吧。

  第二点,其实是最基本的常识,统一指挥,只有统一了指挥,才能打集团军作战的庞大战役,这难道有错吗?从这个意义上讲,上一次的胜利只不过是侥幸,是那场大雨,还有二杨、李继宣、秦翰等人自发性的积极配合,才拼出了那场胜利。这不是常胜之道,必须得改。

  但是赵恒全部否决。他很温和地回答王超,说不必急于和辽军决战,保持原状,你上任去吧。然后转回头向各位宰相、枢密使大人们发问——还有别的人选吗?把王超换了。

  别怪赵恒,这不仅是大宋朝的官家们,就算是唐、甚至对外军事战绩最成功的汉武帝刘彻都不见得会同意的要求。用人不疑,可是真要用后不悔就太难了。卫青、霍去病给他带来了辉煌的胜利,可是后面的李广利就让他追悔莫及。像王超这样当面要权,要是答应了,你信不信他下一步就会连监军都赶走?

  好在这时东西两府所有的长官集体向皇帝保证,王超最称职,只有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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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赵恒就没再坚持,但他还是把王继忠和韩守英私下里找来,这两个人都是他当太子时的亲信,他悄悄地叮嘱,说你们都是我的心腹爱将,要尽心,要稳重,要上下一心……

  在下一次宋、辽大战之前,宋朝的将军们就是这样走上战场的。


〖 冥冥天意 〗

  时间在逐渐接近那个改变东亚格局的巅峰时刻,但是直到这时,那位主角里的主角,最凌厉风发光芒万丈的人物却还没有到位。

  直到王超离开京城,赶赴前线后,此人才从开封之南的邓州一步三摇地晃进京城。是寇准,一别四五年,他终于又回来了。不过很可能仍然宿酒未醒。

  这几年里他过的是标准的腐败高官的花天酒地式生活,糜烂奢侈的程度居然都给邓州城留下了千年不衰的传统产业——花烛。因为他好喝酒,而且绝不喝寡酒,要有声有色有歌舞。

  说声,往来无白丁,邓州知府衙门里文人雅士络绎不绝,就像一个超级文化大沙龙;

  说色,寇准在黑夜里说了,“要有光——―”于是光明大作,邓州府入夜之后灯火通明,偌大的宅院里就连马厩和厕所都用蜡烛照明(注意,1000年前的蜡烛很贵的),效果要达到第二天起来一看,烛泪要成堆,高到足以把人跘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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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说歌舞,就更不得了,寇准喜欢的是“柘枝舞”。据传说这种舞蹈起源于西域、流行于唐朝,是一种集体舞,跳舞的人数少则24,多的到40人,跳起来场面宏大,气势非凡,那叫一个震撼!而舞台通常是巨型厅堂,或者用超级帐篷搭起来的围幕,寇准的酒就是在这种场合下喝的,每一次都看得如醉如痴,喝得昏天黑地。一般来说,由于酒局现场的灯光过于明亮,参饮的各位名士根本都分不清当时是黑天还是白昼,他们一但走出围幕,马上就天旋地转,头晕脑涨,所以唯一能做的就是每次都扶着墙进、再扶着墙出……

  这样的生活怎么定义呢?首先要强调,没人敢管他,别看他当时只是个知州了,但是资历太雄厚,他从前是宰相!这一点就足以把他头上的转运使等顶头高官震死。再有,就是他给后来者开了个特别糟糕的头,以后二三百年间的众多退休宰相们,都这一个德行了,不说远的,张齐贤也这样。可是要往好里说,比如说你直接问寇准,这样的恶搞你到底是想干什么?

  寇准会先用眼神杀了你,然后他的拥趸们才会极其不屑地对你说——不懂就别问,寇准有扭转乾坤之力,补完天地之手,比三国时有名无实的庞统强一万倍。庞统被强迫当县令时都可以喝酒误事,来发泄不满,我们寇准为什么就不行啊?!

  问题是不是不行,而是影响太坏,以至于皇帝想提升他时,都有人站了出来大声喊反对。翰林学士杨徽之,这是位学识品德都无懈可击的老前辈,他完全用事实来说话,把寇准从根子上就全都否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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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句话,寇准不是个贤臣,他最初升官时的路子就不正!还记得吧?他是以天旱为理由,证明宰相失职,把当时的王沔告倒,才当上的副枢密使,从此平步清云的。这在后人看,是痛快刺激,可是在士大夫阶层里,这就叫“倖进”,是投机取巧,迎逢皇帝,最无耻的一种举动。

  所以他是回来了,不过职务上还不能太乐观,宰相没他的份儿,屈尊吧,先干两天开封府尹……

  快年底的时候,来了两个告状的。来头相当巨大,是前宰相薛居正的孙子,刚刚死了的左領军卫將軍薛惟吉的儿子。叫薛安上、薛安民。他们要告的人是……他们的妈。

  妈姓柴,是薛惟吉的正室大老婆。柴氏没生育,这两个儿子都是妾生的,但在古代理法上,她就是薛惟吉所有子孙的亲妈亲奶没商量。

  只不过她马上就要改嫁,按说这很正当,古代女子初嫁从父,再嫁由已,男人死了,服过孝了,嫁不嫁的谁也管不着。那么这两个儿子来告什么呢?

  初看是心理不平衡,因为他们的妈,这位柴氏女真的是太非同凡响了,她第一次嫁,就嫁给了前宰相的儿子,第二嫁,居然就嫁给了一位地地道道的前宰相!

  张齐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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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时迎亲的马车都跑在道上了。那么就有一个问题,张齐贤花痴了吗?这时他的岁数也相当地不小了,这位柴氏女就算再漂亮,又能怎么样?值得他坏了这么多年的纯洁名头,还连带着把从前的老上级、老领导的名声也都毁了,让自己和死了的薛居正一起难堪?

  别急,自有原因。这位柴氏女可是位“财女”,她把老薛家父子两辈人所攒下的所有财产都打包捆进了自己的嫁装里,在一千多年前就实现了妇女离婚法、继承法上的先进理念,一个子都没给两儿子留下。这就是让薛安上、薛安民抓狂的根本原因。

  案子到了开封府,寇准一看心花怒放,太棒了!想什么来什么,告张齐贤,求之不得!因为宋史上有个说法,寇准这些年一直被压在邓州喝酒听歌,很大程度上是被张齐贤压制的。两个一样有脾气有性格的大佬,早好多年就是老冤家了。

  这时天道好还,寇准是抬头见喜,上任就能出口恶气。但他再不是以前了,这次他做的一点都不过份,直接原封不动地把原告状子转交给了皇帝。

  怎样?一点都没添油加醋,看着很厚道吧,不过事实上他己经最大限度地凶狠了。以开封府尹的职权,根本没法提审前宰相张齐贤,就算他寇准一样也是前宰相都没用。只有皇帝和御史台才能做到这一点,于是他什么都不说,绝不给张齐贤留下任何借机发力,转移视线的机会,就让案件升级,并且扩大了影响。

  赵恒只能受理,下令转交御史台。就这样,这事儿就谁都掩不住了。可是万没想到紧接着就轮到了百官克星的御史台郁闷。

  柴氏根本就不怕事大,这女人超强悍,她以薛家夫人的显贵身份,没定罪之前根本不怕受任何伤害,于是她反咬一口,把薛家的两儿子给告了。

  而且用的手段骇人听闻,她为了一点遗产分割,以及二婚再嫁的破事,居然走到皇宫的大门口,把登闻鼓给敲响了。这里要强调一下,登闻鼓只有在最末尾的阶段才是神圣不可侵犯的。就是到了清朝时,规定除了“必关军国大务,大贪大恶,奇冤异惨”这样的案子才能击鼓鸣冤。但这样的形容词得配上什么样的人间奇闻,才能靠上点谱呢?

  所以大清时基本这玩意儿就是个摆设了。

  但是从前不这样,就在赵光义时期,还有人因为丢了一头猪,就敲鼓把赵恒他爹给震出来过……所以柴氏的举动也不算过份,但是在一千年以前,一个贵妇人因为急着改嫁,就敲得惊天动地的,这就实在耸人听闻了吧?

  于是赵恒就只有再次坐殿听案,接着案情就有了大发展。柴氏说了,她的儿子本是好儿子,完全是一个人给教坏的,那个人就是现任的副宰相向敏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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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具体情节是向敏中看上了薛家的老宅子,先是以种种手段贱价买了去,然后更打起了她的主意,要娶她过门。而她那么贞洁当然不愿意了,于是向敏中就教唆她的儿子们来反对她,这完全就是个阴谋,向敏中卑鄙无耻,就是想财色兼收,不成功就这样蓄意报复!

  案情突然大发展,有了新料了。这样大宋朝的君臣一方面仔细打量这些柴氏女,看看她为什么就这么有宰相缘呢?这就是三个宰相和她有关系了……一方面就转回头问向敏中,老实回答,怎么回事?

  向敏中脸色惨淡,他承认了的确用500万贯的价钱买了薛家老宅,但是柴氏他根本没见过,怎么能谈到男女作风问题?而且他刚死了老婆,正在用尽全力地悲哀呢,哪有心情想女人?

  嗯,赵恒想了想,就没再追究。但是要命的是,登闻鼓紧跟着就又响了,还是柴氏,她不达目的绝不罢休,一定要把向敏中拉下水一起淹死!

  这下子皇帝可火了,国家大事、辽国党项,这么多焦头烂额的事都顶着他的脑袋,一个死女人居然也这么的缠着他!没别的,他下令把这女人扔进御史台大狱里,好好地审问一下,她到底错乱了哪根大筋。

  于是恶人自有恶人磨,柴氏在御史台里招了(别说是她,就是苏东坡后来都在这地方挨揍,一样的鬼哭狼嚎),她背后的确有人,是张齐贤的大儿子张宗诲。目的就是要转移视线,用向敏中顶缸,谁让他真的买了薛家的房子。

  这时候一个案底也被查了出来,关于薛家老宅的房子,是太宗陛下当年亲自批过不许买卖的。那时就是知道了薛家的儿孙们不成器,怕他们败光祖业。于是向敏中倒霉,千不该万不该,正赶上一个中年女人急着打男人……于是他就被御史台给弹劾了。

  但是事情远远没完,墙倒众人推,向敏中的冤家们一个接一个的跳了出来。先是三司使里的盐铁使王嗣,此人堪称目光独到,一击必中。他直接点到了向敏中的死穴。他向皇帝报告,说向大宰相犯了欺君之罪,他死了老婆马上就在想女人,己经预定了驸马都尉王承衍的女儿,只差下聘礼了!

  火上浇油,赵恒立即派人去查,结果王家的女儿亲口承认这是真的……赵恒失望透顶,这就是他的宰相,好了,罢免他。

  这样第一个冤家的报复成功,紧着是第二个,这次是翰林院的学士宋白。此人以前找向敏中借钱,但是宰相大人没借,于是就怀恨在心。这时罢相制就由他来写,他忍住了满心的喜悦,调动起全部仇恨,给向敏中批了八个字,让他背一辈子——“对朕食言,为臣自昧。

  向敏中捧着这样的诏书,眼泪一滴滴地落下,简单是奇耻大辱痛不欲生!这从根本上否定了他,所谓君君臣臣父父子子,这八个字是在说他目无君父,是个最为人所不齿的小人!

  但是生活仍然在继续,他被调出中央,担任永兴军节度使,之后兢兢业业,负责大宋朝的整个西北战区,直到真宗皇帝的末年,又重回中央,再做宰相。

  这件事里的其他人,也依次受到惩罚,一个都没跑了。张齐贤被贬职去当太常卿,彻底一个闲职,而且东京开封就别呆着了,你太烦人,滚到西京洛阳去;他的智慧超人的大儿子被贬得更远,到海州去当别驾;薛家人的处罚看似轻了些,不过当事人肯定疼入骨髓。

  柴氏只被罚铜八斤了事,薛安上被打了一顿板子,一切就算结束。不过柴氏的所有家当都被收没入官,从此无钱一身轻,而且再婚的美梦彻底破灭。别说张大宰相不敢娶了,她的泼妇名声己经随着激昂的登闻鼓声传遍了神州大地,估计就连契丹人都对他没兴趣了……薛家的公子们没法卖房子,只能守着偌大的深宅大院坐困愁城,捧着金饭碗饿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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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就是一个欲婚女人引发的血案。注意,大宋的三位宰相就此变成了两个,还剩下了李沆和吕蒙正,但是不久他们也相继出事,就像前面说过的,一切都像是上天的安排,看着是悲剧,但是不这样,怎么来给那位神奇的强人腾出宰相的位子呢?

〖 海晏河清 〗

咸平之治指的是北宋宋真宗咸平(998年-1003年)年间出现的治世。

宋真宗统治时期,勤于政事,任用李沆、曹彬、吕蒙正等人打理政事,政绩有声有色,减免五代十国以来的税赋,注意节俭,铁制工具制作技术进步,土地耕作面积增至5.2亿亩,又引入占城稻,农作物产量倍增,纺织、染色、造纸、制瓷等手工业、商业蓬勃发展,贸易盛况空前。

尽管宋朝的面积、人口、资源都比前朝李唐差得多,但是,宋朝的经济,在风调雨顺的好年景时,岁入是唐朝的七倍;即便灾害频仍,岁入也是大唐的三倍左右。

经济繁荣,边贸红火,贡赋通达,税收富足,北宋的统治日益巩固,国家管理日益完善,史称咸平之治。

此期间北宋基本上是风调雨顺,没有大的自然灾害。唯有一次汴水涨溢出岸,浸没了从京师到郑州的道路。宋廷诏选善于治水的使臣迅速控制了水势,一时受阻的漕运也得以恢复通航。 

这一年正处于历史上少有的盛世时期,北宋经济复苏,国力猛增,制度清明,人文鼎盛,人口数量亦成倍增长。有宋一代,素以富足、安康著称。而且是在开国不到40年、国家千疮百孔,每年不停地与党项、契丹作战,甚至还有四川叛乱的情况下开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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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济的发展,进一步带动了人口的增加。人口上宋太宗至道三年(997年)的是400万户,到了咸平六年(1003年)是686万户,增长了46%。

赵恒时期的国都东京(又称汴京,即现今开封)更成为当时全球最繁华最著名的国际化大都会。

当时的东京城常住人口150万,比唐朝首都长安更加繁华,《东京梦华录》描述东京:“东华门外,市井最盛,举凡南北饮食、时新花果、鱼虾鳖蟹、鹑兔脯腊、金玉珍玩、衣著服饰,无非天下之奇。”真乃一幅繁荣景象。

救济上,建立常平仓。和后来的义仓成为政府灾年救济的重要手段之一。

〖 万国来朝 〗

咸平二年(999年)三月,西域于阗国王遣回鹘罗斯温等来宋朝贡。罗斯温跪奏曰:“臣万里来朝,获见天日,愿圣人万岁。”宋真宗问询路上情况,罗厮温说:“涉道一年,昼行暮息,不知里数。昔时道路尝有剽掠,今……行旅如流。愿遣使安抚远俗。”罗厮温称于阗到敦煌的道路通畅,行旅如流。此次于阗使节带来的贡品有玉石、乳香、琥珀、棉织物、琉璃、胡锦等。于阗使团间有商队,从内陆带去了丝织物、金银器、茶叶等物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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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於宋朝强力推进对外开放政策,来华的外国人无论是国别还是数量都超过唐朝,开封成为全球拥有外国侨民最多的国都。这些外来新移民有来自西域阿拉伯朝鲜日本等国,还有的从非洲欧洲等地远道而来,他们的身份包括驻华使臣武士僧侣教徒商贾猎手艺人奴婢留学生各色人等,生动展示了文化交流与中外融合促成的文明进程。也有不少宋朝官员和商人走出国门、走向世界。当时宋代的船只已经航行于印度洋各地,包括锡兰(斯里兰卡)印度次大陆波斯湾阿拉伯半岛,甚至达到非洲的索马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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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朝的新移民中有不少是穆斯林,他们在东京一住就是几年、几十年,甚至在此传宗接代繁衍生息,于是就有了“土生蕃客”、“五世蕃客”之说,开封和其他一些沿海城市,还纷纷设立了蕃客的子弟学校“蕃学”。开放的大宋不搞种族歧视,允许穆斯林子弟参加科举考试,成绩优秀者照样可以与汉人一样获取功名,封官进爵。连一些讲究诚信的穆斯林商人由於经商有道,对发展宋朝的国际贸易做出贡献,也被朝廷破格录用,授予官职。为此,当时开封城还兴建了很多规模不小和穆斯林公共墓地。 

当时东京还生活著一支庞大的犹太人群体,东京老百姓因为对犹太人不甚了解,鉴於他们在宰杀牛羊时有剔除脚筋的习俗,就称其为“挑筋教”,也有人叫他们蓝 帽 回 回、天竺人。在民族大融合的宋代,开封的犹太人享受到与汉人一样的自由,不少人还通过科举考试升为官员。犹太人很乐于在开封世代繁衍,以至到19世纪后期开封还保留著犹太会堂。犹太人能在以儒家文化为主导的宋朝繁衍生息,是犹太文明史上一个独特的现象,也从侧面证明了当时中国对外开放程度之高。宋时宁波一跃成为全国三大口岸之一,开封的不少犹太人也常常奔波於汴甬之间,甚至选择在风光秀丽的宁波落户。所以甬城也有犹太人的后裔,一千年后的今天,甬汴两地的渊源仍很密切。

由于国势强盛,每年有大量的洋人涌入宋朝,到中原朝拜、经商或定居,宋人在世界各地也受到热烈欢迎。《清波杂志》有如下一段记载:“倭国一舟飘泊在境上,一行凡三、二十人。妇女悉被发,遇中州人至,择端丽者以荐寝,名曰度种”。此文叙述了日本妇女乘船来中国,在国都汴梁,日本女子向宋朝度种的事也屡见不鲜,虽然官方文件语焉不详,但一些野史和宋人笔记对此均有描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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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人洪皓在《松漠纪闻》中也说:“回鹘自唐末浸微,本朝盛时,有入居秦川为熟户者。女未嫁者先与汉人通,有生数子年近三十始能配其种类。媒妁来议者,风俗皆然。今亦有目微深而髯不虬者,盖与汉儿通而生也。”说当时西域的回鹘族女子有出嫁前先与汉人同居的传统。回鹘女人还以此为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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