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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落时节 文/蓝春燕  摄影：巍宝 又到了花落时节，我再次想起你留给我的那段话：“世间所有的事情都会有结束的那一天，既然我们的爱情之花已经凋零，不如就地掩埋吧！至少，每年我们还可以去祭奠那些美好的过往。千万不要任由它依然漂浮于尘世，那样会腐化，最后一定要难为你我的呼吸。” 正如你所说，我们原本就不是一个世界的人。大学五年的相恋，最终却没能换来相濡以沫。于你来说是结束是解脱，于我来说是一辈子的痛和执着。我不敢轻易触碰往事，一旦打开关于你的记忆，眼泪依然会决堤。 大一开学时，作为本市人我提前几天到了学校，负责在车站迎接新生。你给我的第一印象是个特别有个性的人，于是一眼便记住你了。当时我们碰面的情形，我依然清晰地记得：你白净的皮肤，高挑的身材，整个人散发着一种时装模特般的气场和风范，对我来说简直是一眼万年。你穿着一件白色的体恤，搭配褪色的牛仔裤，朴素而自然，背着一个双肩包，双手分别提着帆布袋行李，走路带风，自信又从容。 我自荐当了班长，为了更好地履职，我了解了每个同学的家庭基本情况。你自幼家境贫寒，父亲在家瘫痪多年，母亲一个人养育你们三姐妹和一个弟弟。综合考量，在几个贫困生中，你家的经济条件应该是最糟糕的。我一直在思考，该如何帮助你，既不能伤害你的自尊，又要体现出学校和班级的温暖。 那时，国家虽没有精准扶贫政策，但有贫困生补助政策。只要提交申请和相关证明材料，经班级讨论、学校审核后，每个学期都可以拿到一定数额的补助。我在班上传达了学校这项通知后，原以为第一个提交申请的人应该会是你。可一个星期过去了，眼看上交材料的期限也快到了，我倒有些为你着急了。 那天下了晚自习，我先把你叫住，等其他同学离开教室后，便来到你身边坐下：“吴果同学，有件事我想跟你谈谈，希望你不要介意。”我其实当时有些战战兢兢，生怕不恰当的言辞会触碰到你的脆弱。 “我知道，你肯定是问我为什么没去申请贫困补助吧！”你目光坚定，语气坦然，嘴角上扬。 “难道你是诸葛亮？”我睁大眼睛凝视着你，刚好你也抬起头注视着我，一刹那，四目对视又瞬间移开。 “你是班长，找我应该是公事。而近期关于我的事，我想应该是此事吧。”你说话干脆利索。 “我一直都在犹豫，不知该如何开口，没想到你竟然如此豁达。那你为什么不写申请呢？” “我为什么不能豁达呢？我从不掩饰家庭的窘境。但这不是我的错，我父亲瘫痪更不是什么耻辱的事。他是因为在工地干活摔伤的，为了养活我们，供我们读书，他每天那么拼命地干活，可老天爷却还要如此残忍地对他……”这时，你的眼角泛红，噙满了泪花。 我一时不知所措，只好掏出纸巾递给你。你接过纸巾拭了拭眼角：“我也坚信同学们不会因此看不起我。我一定要通过自己的努力改变现状。贫困补助名额就留给更需要的同学吧！” 那一刻，我在你面前反而有些自惭形秽。 一转眼就到了深秋，而你还穿着单薄的夏装。有个调皮的男同学走到你面前，阴阳怪气地说：“吴果同学，你可真是时装模特啊，倒挺懂时尚的！我看到电视里，冬天穿短裤，夏天系围巾的都算时尚。” 我正欲上前怒斥他，你却镇定自若地回应：“女孩子爱时髦应该不是过错吧！” 晚自习后，我特意跟在你后面。等同学们散去后，你开口了：“班长大人，跟着我干嘛呢？” “你……你是没有过冬的衣服吗？为啥穿得这么单薄？”我怯生生地问道，生怕说错话。 “家里以前过冬的衣服都破旧了，妈妈不让我带过来，叮嘱我自己到这边置办一些。我不知道这里的天气会凉得这么早，确实没准备好厚些的衣服。不过没关系，后天就是周六了，我打算上街去买。”你轻描淡写地说着。 我赶紧脱下外套，为你披上。你迅速穿好衣服，拉上拉链后，双手裹紧身子，怔怔地望着我，目光里满是感激。你确实太需要这件衣服御寒了。我穿的是运动服，比较中性，穿在你身上也还算得体。 周日晚自习后，你穿了一身女款运动服走到我座位边，一看就是新买的。你的神色却有些慌乱：“班长，你的衣服我弄丢了，你多少钱买的，我得赔你。” “赔什么啊，没事。我衣服多着呢！不过我倒好奇，怎么丢的呢？”我笑着问。 你跟我讲了大致的情况：你和室友们一起去逛街，买好了衣服就把我的衣服一直提在手里。室友们都说你身材最好，每看中一件衣服都拉着你试穿。后来你又急着去做家教，到了晚上回到寝室，才记起手里提着的衣服忘拿回来了。你们去过多个店铺，加上你又反复帮室友试穿衣服，一时难以想起把我的衣服落在哪家女装店了。等第二天你再回一个个店铺找时也没找到。 “一定要赔的，我知道你的衣服都是名牌，价格不菲。”你一脸认真地说。 “名牌是名牌，但名牌也有假的啊，我就是买了假的。”我笑着逗你，你也笑了。 “就算假的也有价格啊！” “如果你真想着赔，等毕业后再赔吧！同学一场，来日方长。” “好吧！听你的，班长大人。”你留下嫣然一笑掉头就走了。 或许是你觉得心里有些亏欠我，从那后你老远看到我便会热情打招呼。也许是为了感激我吧，你时不时还为班级工作出谋划策。你原本小学、初中、高中都是班长，对班级工作有一定经验。只是到了大学，你只想利用空闲时间赚钱完成学业，贴补家用。 在你的建议和帮助下，我们班各项工作在全校都是名列前茅，运动会奖牌最多，元旦和国庆晚会获奖节目也最多。如你这般秀外慧中的女孩，自然得到了众多男孩的追求。你却没有闲情去应对任何追求者，除了学习，就是兼职做家教赚钱。在频繁的接触中，只有我和你结下了深厚的友谊。 大四刚入秋那段日子你突然感到腹部不适，食欲减退，嗳气反酸，有时还伴有恶心呕吐。 在我的催促下，你去了医院做检查。几天后，检查报告出来了，你流着泪找到我，几乎带着哭腔乞求：“我想活着，我家人需要我，我不能死啊！”我赶紧接过你手里的报告，病理诊断：胃腺癌，pT1bN0M0。 “你不会死的。现在胃癌生存率很高，医学这么发达，你会没事的。”我扶助你双肩，不知怎的就把你搂进了怀里，轻声安慰着。 “可是，治疗得花一大笔钱啊，我家里哪里拿得出这么多钱。我也不想让家里人知道，他们承受不住这种打击了。”你哽咽着说。 要做手术了，你暂时无法去做家教了，你跟家长们说明了情况。有位家长听说后，第一时间送来了一笔现金。在我和你学生家长的资助下，手术很顺利。医生说，幸好发现得早，愈后应该会比较理想。住院期间，我几乎天天去医院照顾你。看到你因为节俭、为生活劳累而患病，我真的有些心疼。我知道，心疼一个人，绝对是爱情，原来自己早已爱上了你。 出院后，我到处寻医问药，只希望你能得到彻底根治，以绝后患。我将信将疑从一个亲戚那里要来了民间中药秘方，天天在家帮你熬好药送过来。一个月后第一次复查，结果非常满意。我们激动地紧紧抱在一起。 你仰起头细声说：“是你拯救了我的生命，让我成为了你这辈子最亲近的人。”从你温柔的目光中，我读出了那不仅仅是对我的感激，更是一种依恋。 那一刻，我心花怒放，感觉自己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这就是爱情的感觉吧。你说：“毕业后，如果我身体无恙，我一定要嫁给你，成为你的最佳伴侣。”我当即答应毕生一定尽我所能护你周全，那一天我们就这样定了终身。 在我眼里你就像一颗晶莹的露珠，我生怕一丝风、一抹阳光就会伤害到你。为了跟你“般配”，后来我几乎没有穿过名牌。跟你一起逛街时，我也学着买些地摊上性价比高的衣服，穿着还挺舒适。 临近毕业了，你决定选择个体私营企业，理由是企业赚得多。而我父母更希望我在体制内工作。你笑着说，以后我们就是陌路殊途了。 毕业后，我如愿分配到了环保局上班，而你则去了那位曾资助你治病的家长的公司，担任企业管理职务。我担心你的身体，认为你不能过度操劳，体制内的工作相对轻松更适合你，劝你不要太看重金钱利益。 可你却反驳我说，钱对于穷人来说，是希望，是尊严，它能让你在别人面前挺直腰杆，能为父亲提供更好的生活保障和医疗条件，有了钱才能为风雨中的家人撑起一片天。 那次你说了很多。你说我们不是一个道上的人，说我从小生活在优渥的环境中，不知道金钱对于人们究竟意味着什么，特别是对于贫困的人来说，金钱甚至比健康更重要。 看着你几乎歇斯底里地辩论，我无言以对。作为老板的特别助理，你几乎没有休息日。我们同在一个城市，见面和约会却成了一种奢侈。 医生曾叮嘱你要好好保养，记得温胃，只要五年内不复发，基本就痊愈了。我开始担心你的身体，也担心我们的未来…… 可那一次，你令我无比痛心。我们去你们公司检查，出于工作纪律，我们只能装作不认识。晚上吃饭时，你主动为老板挡酒，看着你举起酒杯的那一刻，心疼、诧异和愤怒一齐涌上心头。 难道你对自己的身体心里没数吗？为了老板，你宁愿不顾自己的健康。我看不起这种男人，他明明知道你不能喝酒，如果他还有点人性，就应该懂得关爱下属。如果他还有点男人的风度，就不该让你这样一个病体的女下属去挡酒。 吃完饭，你醉醺醺地跟着他走了，我亲眼目睹他扶着你上了他的车。那一刻，我的脑海翻江倒海，不堪入目的画面一帧帧闪现在我面前，扎痛着我的心。同事催我上车，我才缓过神来。 那10分钟，我如同在地狱里煎熬。下车后，我立即拨打你的电话，你却直接掐断。我越发地惶恐，但努力说服自己：你还在老板车上，也许你知道我电话里肯定是指责你，所以干脆不接。 你常跟我说，等你有空会联系我。可半个小时过去了，如果你已经回到住处，应该会回我电话。我急切地等待着，又拨打电话过去，无人接听。我又打了五六个，依然无人接听。 难道你喝醉不省人事了吗？我再也等不及，直接来到你的住处。房东说你根本没回来。我彻底崩溃了。为了钱，你已经不再是原来的你。 大学时，你的某个室友为了赚钱，周末去KTV陪唱，她一夜的收入相当于你做三家家教的收入。她心疼你的疲惫，邀请你一起去，可你婉言拒绝了。可现在，你却…… 痛苦至极的我，像无头苍蝇一样约了几个朋友，喝得酩酊大醉。迷糊中，接到你的电话，我直接大声吼道：“吴果，以后我们桥归桥，路归路。” 后来，你跟我解释了那晚的事情。 你们公司特别注重效率工作，作风雷厉风行，当天的问题必须当天解决。那晚吃完饭回去后，你们针对我们环保局检查发现的问题，立即召开了高层管理会议，进行详细讨论、分析，最后做出整改方案。开会期间所有人手机静音，两个小时的会议下来，你才发现多个未接电话。你告诉我，老板的妻子曾透露老板患有严重的肝硬化，医生叮嘱他切忌饮酒。在她眼中，你是理智、聪明的女子，所以恳请你在老板应酬时为他解围。 你告诉我，那晚其实你根本没有咽下一滴酒，每喝一口酒后都含在口里，然后假意喝水，把酒吐在水瓶里。饭局结束时假装醉酒，因为在那些畸形的社交理念里，唯有喝醉才是对对方的最大尊重。 听罢，我再一次把你紧紧搂在怀里。你说，体制内的人永远不懂做企业的艰难。 “我知道，你喜欢我，爱我，也帮助过我，你对我的情义令我一辈子难忘。这些年，我们争吵不断，我们可能真的不适合在一起。” 你的这段话彻底粉碎了我的梦。 我开始守着这些年彼此相处的点点滴滴，开始一边坚守一边怀疑，战战兢兢地过了两年。 这两年里我们依然为了诸如此类的事情，周而复始地争吵不断，我习惯性一次次体谅你。你总说你有你的无奈，而我注定只能独自面对悲哀。你要我把爱埋在心底，不必在乎相聚，说你心里一直有我。夜深人静时，我总是躲进无人的角落，偷偷想念你，泪水一滴一滴滑落。如果泪水能够一并储蓄早已汇聚成河。 最后我们之间的感情以你给我账上转了一笔大款画上句号。你转账留言说算是偿还我当年对你救助。我看着手机里的4位数的款项，我天旋地转。后来在父母的催促下我机械性的完成了人生使命，结婚生子，妻子是位贤妻良母。她也知道我们之间的事情，并不介意我对你的惦念。 每当落花的时节，看着花瓣一片片凋落，我想到我们的爱情犹如这短暂的花期，花再美，花期到了，枝头也留不住；爱再美，缘尽了，再不舍也终将散去。世间所有的愤怒、痛苦和郁闷，都源自于心跳，心跳停止了，一切也就结束了。在悲伤之余，我想到了这句话。我还年轻，还有我的生活，还有我的家庭，不能每天沉浸在这漫无边际的痛苦里。我要把这颗被你影子包裹得层层叠叠的心拯救出来，复活曾经清新的灵魂。终于在那一年清明前夕，我把心里对你的爱恋、不舍，以及我们相处的点滴和所有关于你的消息，用红彩绸裹紧，将它们埋葬在我们相识的最初。为它树了一个高大的墓碑，碑文是你常常挂在嘴边的话：“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为此，我写了一篇祭文《玫瑰花的葬礼》。 你终究是没有活过五年生存期，原来你拒接结婚的原因真的是如我一刹那脑海闪过猜想一样，是因为你早已知道自己的癌细胞转移，你却带癌苦苦支撑了三年，竭力为家庭付出。 得知你去世消息的当晚，已是午夜12点，万籁寂静，黑夜被重重雾色笼罩。我呆呆地望着窗外，陷入了极度自责。其实当年你说过怕拖累我，你们家庭的情况需要你漫长时间的付出，况且你自己对未来都没有把握。 不知泉下的你，是否也会常常思念我。我无数次站在我们相识的车站，重温当初温馨的那一幕。 我们的故事已经过去了好多年，每年的清明我都会在你墓前诉说当年的承诺，哪怕你只会用沉默敷衍我的执着，我的心却依然为你跳跃。 2023.1.9 初稿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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