抖落足尖的淤泥,未发育完全的口器突然尝到腥甜。某种震颤沿着腹部神经索向上攀爬,让尚未晾干的翅膜泛起涟漪——不是恐惧,不是饥饿,是基因螺旋链里预置的原始代码在轰鸣。晨雾里浮动着万千银屑,那些振翅声编织成一张巨大的网,每一道音波都在叩击着延伸的尾须。 “要赶在太阳斜照前找到自己的频率。”苔藓群落在卵石缝里低语。它们记得去年此时,有个雄虫的残骸在石缝里化成了磷粉。 逆着气流升空时,那丝状触须捕捉到十七种费洛蒙。雄虫们腹节末端的腺体正疯狂分泌信息素,那些看不见的丝线在阳光下结成蛛网般的迷宫。雌虫们在更高处盘旋,尾端垂落的银丝如同悬在空中的竖琴,等待着与特定频率的振翅声共鸣。 再次掠过芦苇丛时,左前足突然失去知觉。某只早夭同类的翅尖刺进关节腔,尾须上凝结的费洛蒙结晶硌得生疼。这个季节的婚飞场处处散落着死亡预兆:卡在蛛网里的雄虫仍在抽搐触角,被鱼群啄食半边的雌虫还在机械性地产卵,柳枝上挂满空蛹壳串成的风铃。 夕照已经将水面染成橙色,才在经历了数百次振翅后捕捉到那个音符。女友的翅膜振动频率精确契合男友的心跳节律,尾丝在暮色中划出的弧线,与去年沉入溪底的雄虫翅脉纹路完全重叠。荷尔蒙爆满,它们以螺旋轨迹坠向水面,抱握器扣住对方第三对胸足时,风正穿过逐渐透明的翅脉,发出类似陶埙的呜咽。 精荚在腹腔爆裂的瞬间,看见了母亲临终前的复眼影像。七百三十天前那个黄昏,她将产卵器刺进鹅卵石缝隙时,翅膀上的金斑也是这样忽明忽暗。此刻尾须开始碳化,授精卵冲向溪流中央,腹内三百颗受精卵闪烁着蓝光,像暗夜里的星群坠落凡间。 月光漫过产卵场时,它的右后足已经融化成黏液。去年沉底的雄虫空壳正在软化,它们的尾须纠缠成灰白色的网,接住不断坠落的新尸体。那个承载着遗传密码的她,此刻正倒悬在水蕨叶背面,将最后七粒卵挤进马口鱼啃噬过的石缝。她的产卵器每抽搐一次,翅脉里的金线就黯淡一分,如同被晚风渐渐吹熄的火绒,等待着油尽灯枯的结局。 黎明前最浓稠的黑暗里,那残余的触角尝到了自己分解的滋味。中肠里未消化的藻类渗出体外,吸引着刚孵化的若虫,算是对下一代最后的犒偿。它们将在淤泥里蛰伏两年,啃食父母腐烂的躯体,直到那些翅脉消失在朝露浸透的清晨,才带着未写完的振翅频率破水而出。 下游漂来一串卵囊,在漩流中折射出虹彩。最后一丝视觉神经元捕捉到那抹熟悉的金斑,那是她的翅脉在晨雾中最后的燃烧。柳叶上的露珠终于坠落,在布满受精卵的溪面激起环形波纹,如同一场永不终结的婚礼请柬。 白天的烈日依旧耀眼,夜晚的月光依旧惨淡。从未停止,从未开始,始终在无声无息中循环着生命的轮回。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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