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俗文化:才情可达深度 写有所得 ![]() 1 草原、火,希望 金映廷 ![]() 当夜的篝火纷临时,我知道草原的盛会要来了。 渐离渐远的箫声,银铃与马啼是清晰的魂魄。广袤,晚风游离或蓝或红的人粒,从蒙古包里出来后,跨上马背去往原野的深处,与炽橙的夕阳融为一体,奔赴那场盛宴。 心早是迫不及待,平静处略有喧嚣、却见空地里牛羊肉都摆上,帐下青稞酒。夜阑星坠梦河,且听一声嘶鸣—— 刹那篝火于原上高地窜上了来,人来了,马来了,少男少女们,那项戴银链,冠上流苏的清脆。与这风尘浮世所不同的,所热烈的,所强烈渴望的。嫣嫣笑容撞碎火光,而火光破了天际。于各味香浓里围出的圈子,人们的手和脚的摆动,于是有了独一色的风采,呵几声,风来。野性又狂妄。 自然少不了鼓,少不了烟火。鼓面那节奏时转高亢的时候,交错的脚步前后是拍。于是马头琴扬起,于是火光更旺,于是手更多,脚又乱。踏向脚下的湿泥,飘飘然欲燥欲热,豪迈与粗犷,且只是将这火热震入地下深处。这草原的风啊!吹风过万里山河。 全身分裂与融入这舞步与篝火时,也觉自己要冲破了,撕吼至九霄云外,四处转转,持那小竹火,对于递来的羊牛肉串,粗枝而串,各自的舞步,像是什么庄严的仪式。满船晓梦压星河。 两匹马自远天奔来时,大地的震动更响。舞者的脚步更快、沉寂快苏醒。沉沦……拖举着的彩旗冉冉,氤氲在了灵魂深处,弥漫在了火花光中心。 希望被举了起来,顺着愈灼愈烈的火势,连上了天与地。是“落日照大旗,马鸣风萧萧”,还是有那颗灼烈的心,是如一代天骄的英姿飒爽。纵马奔驰,必征服这茫茫旷野的赤子之心。于是热情,期待,温暖与粗旷,豪迈,狂野不羁的草原主调形成旋律,织响这震撼与战栗的乐曲。 恰如这火光,这夜的渺茫。 当东方泛白的时候,箫声渐退,北风又来,火与这格格不入的世界只消逝,是两匹马的嘶吼,低鸣。 是远方。 2 庙会 蔡翱泽 ![]() 晴飔湍流,烛龛明灭蜡火,于荫木间现。村民于矮庙旁行经,祈祷声孜孜不倦,是低沉的呓语,与星华而错织。 庙里久住着一位阿婆,整座庙宇由她打理。 是信仰的源泉。 话说是有个菩萨到了生日。据悉菩萨生日是极为盛大的,庙里会有庙会。奈何我不情愿去:一来人声嘈杂,令我烦乱;二来我抵触所谓怪力乱神之事物,膈应。妈妈极力挑唆我,说去沾沾福气。 去开开眼界,倒也没什么,我这样想。 这小庙,于乡道上另辟一乱石碎路,右侧是塌腰的山脊,丛生蕨草灌木,向前行几步,于青之散舞中俨然突兀出细沫的红砖。蜡烛燃火腾起的烟流已能瞥见了,鼻翼翕动,驱逐呛喉的焰味,耳畔萦绕锣鼓与唱腔,溶于浅青色的空气里。显然,戏,正刚刚开场。 我身后络绎不绝来了人,大多苍发。膈应,总这样觉得。小庙的全身展露了,木制的屋顶弥漫苍老的气息,甚至未完全封顶,与周遭平房格格不入,门口一位阿婆正打量着来往行人,她的目光自然落在妈妈身上,猛地她瞑昏的瞳珠有了光彩,疾走而面带诧异:“来了!这是你儿子啊,都长这么大了!今天菩萨生日,一会儿做完拜礼带几个泡虾回去!” 我尽量使自己平静,像神龛中消蚀的烛,一滴滴渗下残油。妈妈被阿婆牵拉着拥进庙里,我跟了进去。清朦的水汽砭肤,疑心是否会有小雨。 接下来,我不愿过于繁琐地阐述,阿婆执着冗杂的祝辞,似乎不会口干舌燥。悠悠晃晃览了整座小庙。腿膈应的酸疼,阿婆展现出无尽的精力,携我拜了满庙的佛像。只是无趣罢了,我惑疑为何当代要保留这落后的宗教民俗。 戏台愈为失了章序,锣响鼓棰,我颅内有点胀痛,尽早出去了吧。“哎,我去送你一根大红烛,一会在龛内点了,诚拜三下,菩萨保佑!”缄默吧,早些回去就好。原先热闹的是路上,清冷的是庙里。现在路上倒寥寥无人,庙却翻腾着,戏班子翘着歪斜的腔调,底下应付吆喝着。好生膈应。 待烛火着了,阿婆快步从庙里一张洁净的木桌上取了泡虾来,递至妈妈手上:“五只泡虾,记得给家里人分着吃!”她刚想拒收,眼前却已不见人影。阿婆去摆弄菩萨的贡品了。从身影来看,准没错。可以回家了。 这林木初进来时枝于朝内,是迎宾态;出去时,却又似朝外,在送宾客。 “可不要失了这座庙啊。”我竟膈应地生出恻怜。戏还是不停地好。 雨没有下大,裹着麦地的馥芬,风岚不解焰之梦,摇曳荡流。 世纪更迭太转瞬,太荏苒。成为时代的陪葬品,这未免可惜。必然的,如此膈阂的产物,终究不会受待见。 我遗憾叹息,宗教的命运,就是掌握他人信仰缔造时代而注定被时代覆灭。 吃吧。等等,怎么有六块泡虾?是阿婆老了吧,数错了而已。静如星华者,动必杂琐。 庙会,还是永恒的好。 心持信仰,倒也没什么膈应。 ![]() 3 驭龙舟,听龙吟 李想 ![]() 火烧云背后的天空,正激荡着豪迈的回响。行归的燕雀飞升避着这振聋发聩的雄壮之音,渐行渐远。 平静的河面,破裂开来了。浪花里隐现的,是一张张充满斗志的后生的脸。水生绊着跳着,跌跌撞撞地从街的那一头冲过来。河还隔着一条街呢,水生的脑中已经灌满了那勇者的鼓声与呼喊,仿佛眼前已是一船船人出没风波里,长风破浪之际。 转角,立足,惊骇。 水生第一次见到如此盛大的龙舟盛会:一条横幅映入眼帘,“端午盛会映日辉,龙舟齐吟展精神”,让水生的兴奋更上一层楼。庞大的人群早已围堵了河岸,十几只龙舟蓄势待发。“这只是前夕的预赛,不如决赛精彩呢。”父亲的调侃浮上耳间,水生望了一眼一群钢铁龙舟中的那只木龙舟,静静在河水中起伏着,他轻声一笑,去边上小店买只粽子充饥。火烧云正撩动天空的衣角。 起航的号角吹响,霎时万箭齐发,世界仿佛只剩下划水声,一只粽子下肚,水生转身远望,比赛也恰逢尾声。他关注的木舟上,运动员们正奋力拼搏。最后可惜惨败于某些强大的对手,“但可算也能挺进决赛,”水生有些不看好,“罢了。” 木锤敲击的回响。 推开大门,水生就看见一位满头大汗的匠人敲击着一只木龙舟的船板,满腿的木屑飘落着。 “爸,可算是进了决赛,但毫无把握啊……惨败呢。”水生不屑地笑着,望向木龙舟的眼光夹带着些许鄙夷。 “傻小子,懂什么?事物的原本才是事物最好的答案。舟的原本不就是木头吗?”老舟摇摇头,叹息着。 “你落伍了,爸!”水生一指河的方向,“李家村的不锈钢龙舟可是拉了你的木龙舟两条船长呢!” 老舟不语,抛下他三十多年匠心的伴侣——木龙舟,推门而出,踏进落日余晖里,火烧云在他头顶燃的正旺。 “我心意已决,明日的决赛,我亲自上场!你别想拦我……”说着,给水生留下一道头发花白的背影。 水生只能挠头:“这倔老骨头,老想着证明自己……”工作台上一张白的渗人的纸,水生心底仍旧“咯噔”一下。“由他去吧,这是他自己的选择。说着,冲出门外追他父亲去了。 那是一张病历单,赫然印着“肺癌晚期”四个字。 或许是更有热情的氛围吧,决赛仍旧在傍晚时分,火烧云层层蔽空,仿佛龙神降世。水生没能上场,在岸边焦急地观望着。老舟早已坐在了领航桨手的位置上,威严地守护自己的尊严。 鼓声迭起。各龙舟如离弦箭,自浪花水幕中现出,后方是交织拼杀的浪纹。木龙舟起步稍逊一截,周围的钢铁战船接踵并行。老舟毫无保留地用力,可木龙舟却渐渐落后。拉开一个船位后,情形变得紧张起来,水生仿佛已看到惨败的场景。 河面上的空气骤然好似结了块,让人透不过气。 老舟扫了一眼有些绝望的船员,怒吼着又拼了命地划了起来。他额上汗珠滚滚,难以喘过气来,手中的桨却是越握越紧。击鼓的人心一动,不禁击得又响了三倍。 斗志重又昂扬,空气重被点燃。 木龙舟好似游龙,破浪而前,渐渐赶了上来,与钢铁船并驾齐驱…… 胜了!木龙舟载着一船人的希望与斗志,凯旋而归。欢呼骤起…… 老舟倦怠地倚着船头,嘴角绽放着痴痴的笑,眼神却渐渐恍惚…… 大门内,充斥着木锤的敲击声。水生抹一把汗,继续制作着木龙舟,精雕细琢,好似画龙点睛。他眼中不再有鄙夷,有的只有传承的敬仰与热爱。 火烧云燃着,卷曲着向天尽头延伸。旷日下,仿佛龙吟阵阵。 4 伞 郑媛之 ![]() 江南的雨总在清明前后斜织,老宅门环便挂上油纸伞。檐角铁马叮咚三响,惊得伞尖滚落水珠,碎在青石板上漾出二十四番花信。 祖父的伞骨必是霜降后砍的凤尾竹。新剖的竹篾沐着梅子黄时的日光,在青石板上沁出琥珀浆。我数着三十六根伞骨,看鱼线扎出七十二候的骨节。祖母熬桐油必添三钱糯米汁,桑皮纸透亮如蝉翼。敬灶神的伞将干时,我举着走三圈,青砖地留下银腰带似的水痕。 学堂先生的伞最奇。乌木伞柄里藏着根三寸银针,伞面补丁摞补丁,却用朱砂蝇头小楷写满《诗经》。惊蛰那日暴雨突至,他撑伞立于庭中,雨打伞面的声响竟合着《蒹葭》的平仄:"蒹葭苍苍——噼啪,白露为霜——哗啦"。我们躲在廊下憋笑,见他布鞋浸透,却把伞倾向庭中半枯的芭蕉,须发上水珠随吟诵簌簌滚落。 表姐出阁那日,我捧红伞跟轿。金线并蒂莲在细雨中半开,伞骨九子铃一步一叹。轿夫踩碎水洼时,伞沿水珠砸中她绣鞋牡丹心。七年后守寡归家,莲瓣褪成褐色血痂,倒比新嫁时更灼眼。 倭寇来的秋分夜,老竹匠削尖三百伞骨。祠堂刮竹声似百蚕啃桑,桐油伞面蒙住土炮。谷雨火光中伞骨腾空,把银河撕成碎片。重修祠堂碑时,"伞"字刻成"散",石匠刀锋在最后一撇颤抖。 母亲把祖传伞谱裁成鞋样,我穿着"择竹篇"纳的鞋底踩过雪地,冰碴纹路竟似伞骨脉络,冻醒时恍见祖父在油灯下绷伞。 阿宁的自动伞印着卡通猫,伞骨折叠处卡着纽扣电池。她直播卖伞时,背后"清风徐来"旧伞泛着幽光。弹幕问:"防紫外线吗?"她旋开四百年前的桐油伞:"防过倭寇的刀光。" 梅雨最盛时老宅西墙坍了块,阿宁撑开新制的碳纤维伞挡雨。伞面固执地裱着桑皮纸,雨水在纳米涂层上滚成珠,却在老纸面晕成墨梅。她忽然说听见祖姑母出阁时的唢呐声,我笑她幻听,低头见积水映着伞影,恍惚真是当年那顶红伞在涟漪里晃。 今晨晒箱翻出铁皮盒,半截貔貅伞柄躺在光绪年的当票堆里。刀痕累累的兽首含着颗玉珠,指甲一抠,竟是祖父藏了六十年的田黄冻石。穿堂风掠过时,门环上的油纸伞齐齐转向,三十六根竹骨轻响,似在应和那些未及记述的往事。 阿宁举着手机冲进来直播,补光灯下,田黄石突然沁出丝桐油香,惊得弹幕炸开满屏烟花。 5 奏鼓余音,渔火绕梁 林昱辰 ![]() 海上的渔火是黑夜的眼睛。 母亲不知多少次地告诉韶儿,不要老往海边跑,父亲总有一天会回来的。但韶儿不听,甘愿让自己的奏鼓声成为夜夜的常客。 早在韶儿六岁那年,父亲出去捕鱼便再也没有回来。年幼无知的他,甚至还以为父亲会扛着大鱼下了船,一把将他搂进怀里。 只因为父亲临走时曾许诺他,待他归来之际,定陪他舞一曲大奏鼓。于是他日日夜夜地练着,倚着海风,踏着海浪,任由木鱼与涛浪浑为一体,消逝在遥远的海平线上。 又是一年,如流水般悄然一逝。 韶儿他们石塘镇的习惯,只要到了除夕夜,全部男女老少都会聚在一起,用大奏鼓迎接春节的倒计时。 那一天,韶儿是最兴奋的,不只是为了娘做的糕,舅做的饼,邻舍做的茶,而是因为,那一夜的沙滩,不再是他一个“孤行者”的木鱼,而是全镇! 夜静静地逼近这个海边小城。渔火变得依稀可见,橘色的,一团一团的,向着岸边飞来,而且似乎听到歌吹了,宛转,悠扬,那股熟悉的大海的味道笼罩了天地。千古时代常转,万事俱在,却不见梦中的父亲。韶儿爬下礁石,叹着气,但除夕的愉悦很快就取代了孩儿一片思父情。 夜深了,酒食下肚。往往是郑老爷豪放地把鼓一敲,几千个渔民家庭的几万个人,便在方圆百里的几十个地方跳起了大奏鼓。韶儿家虽离镇中心近,但却遂了韶儿的心愿,年年都去那个沙滩庆祝。 此刻的沙滩,俨然失了寂静的容貌。老一辈的哼起歌谣,青年则一字排开,用鼓声应和着歌的重音,小的则跟着各自的母亲敲着木鱼,迈着舞步绕着鼓跑。 俨然一派新气象! “十!”震耳欲聋的倒计时郑重开始,人们的步迈更加铿锵有力了,歌声更加宏亮了。韶儿的心绪散尽了,只散得点点木鱼清响。 “五!”远处一阵烟花临空而起,在天上绽放出绚丽的光彩。孩子们欢呼得蹦跳,引得沙土卷扬。激动已经在人们的心脏中藏匿不住了。 “0 ——” 韶儿猛得抬起头,忽见海上渔火点点,他猛得向海浪跑去,举起木鱼用力地敲着,这回的木鱼声特别的响,特别的响。 夜越深,渔火却越明,他想。父亲会回来的,说不定几日后,滩边会多一个魁梧的身躯,陪伴着他,用奏鼓度过日日夜夜。 相信渔火吧—— 因为它是黑夜的眼睛,所有的期望都会带着它找到最终的归宿。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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