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巷口的梧桐叶又落了。她立在青石板上,风掀起旗袍下摆,像一支蘸了香墨的笔,在岁月的宣纸上轻轻勾出一道涟漪。那月白色的缎面绣着细竹,竹节处缀着几粒银线挑的露珠,随着她的呼吸微微颤动,恍若晨光里刚从荷叶上滚落的碎钻。 她总爱站在雕花窗前梳妆。檀木梳齿穿过乌发,发出沙沙的声响,如同春蚕啮食桑叶。胭脂盒打开时,粉质细腻如暮春的梨花瓣,她用指尖蘸取,在颧骨处点染出两朵淡霞。最妙的是那道细眉,青黛勾勒间,似有远山的轮廓,又藏着秋水的波光。当她将翡翠耳坠轻轻挂上耳垂,那抹幽绿便如深潭里的水草,在鬓角旁悠悠晃出一片清凉。 旗袍的剪裁是极讲究的。窄窄的领口锁住半寸颈窝,像月光下闭合的贝壳,藏着未说出口的心事。腰线收得恰好,不盈一握的纤细里,却有竹枝般的韧性,仿佛轻轻一折便要溢出清响。下摆开衩处露出一截小腿,肌肤胜雪,行走时若隐若现,恰似烟雨中忽而闪过的白墙,叫人忍不住多看几眼,却又怕惊了那抹温柔。 记得某个暮春的午后,她撑着油纸伞走过雨巷。旗袍上的蔷薇花被细雨洇开,红得愈发娇艳,像是从她骨子里透出来的颜色。伞骨转动时,水珠沿着伞沿滑落,在青石板上溅起细小的水花,她的步子轻得像猫,绣花鞋尖点过水面,竟未沾湿半点。那一刻,她仿佛是从宋词里走出来的人儿,每一步都踩着平仄,每一眼都含着韵脚。 到了夏夜,她爱穿月白色的蝉翼纱旗袍。廊下的葡萄架筛下碎碎的月光,她坐在竹椅上,手摇绫罗团扇,扇面上的牡丹在微风中轻轻摇曳。旗袍料子轻薄如雾,隐约可见锁骨处跳动的脉搏,像一只想要振翅的蝴蝶。萤火虫提着灯笼飞过,停在她的肩头,她便笑着伸手去捉,腕间的玉镯发出清脆的声响,惊飞了那点流萤,却惊不散满院的荷香。 秋来时,她换上酱紫色的织锦旗袍。那料子上的缠枝莲纹织得极密,像是把整个秋天的丰饶都织了进去。她站在银杏树下,风起时,金黄的叶子扑簌簌落满肩头,她伸手去拂,旗袍上的金线在阳光下闪过细碎的光,竟比那落叶还要璀璨。有片叶子落在她的发间,她却浑然不觉,只静静地望着天边的雁阵,眼底的温柔漫成了一片秋水。 冬至的时候,她穿宝蓝色的缂丝旗袍,领口和袖口镶着白狐毛,远远望去,像一株立在雪地里的梅树。她捧着暖炉,坐在临窗的藤椅上,看雪花纷纷扬扬地落。旗袍上的云纹在炭火的映照下似有了生气,仿佛要随着她的呼吸飘起来。她偶尔抬手拨弄炭炉里的灰烬,袖口的狐毛拂过炉沿,带起几星火星,恰似她眸中偶尔闪过的狡黠,转瞬便被温柔淹没。 她的举手投足都带着旗袍的韵致。斟茶时,手腕轻转,茶盏在指尖转出一道优美的弧线,茶水注入杯中,竟无半滴溅出。笑起来时,唇角微微上扬,梨涡浅现,却不张扬,像一朵半开的茉莉,香气幽幽地漫过来,叫人醺然欲醉。就连低头整理襟口的流苏时,那姿态也似画中仙,指尖掠过流苏,仿佛在拨弄一串无声的琴弦。 岁月在她身上似乎放慢了脚步。她的旗袍换了又换,花色从春到冬,从新到旧,可那股子温文尔雅的气质却从未变过。她像是被时光酿成的酒,越久越醇,越品越香。每当她走过,空气里总会留下一丝若有若无的香,那是胭脂香、檀香、还有旗袍料子本身的草木香混在一起的味道,叫人想起江南的烟柳、西湖的断桥,还有那些藏在岁月深处的温柔故事。 如今,巷口的梧桐叶又落了。她依然站在那里,旗袍在风中轻轻摆动,像一首写了千年的诗。路过的人总会忍不住驻足,看她发间的银线与旗袍上的绣线相映成趣,看她眼中的波光与天边的云影互为镜像。她是时光的美人,是旗袍里永远的月光,只要轻轻一瞥,便醉了整个流年。 |
|
来自: 鸿儒书香vosn18 > 《聚会旋律》